秦朝宁几人被柳王氏和柳何氏带到了偏厅吃糕点,便放任他们几个在此处玩耍。


    柳大明的两个儿子,柳大郎和柳二郎,长相都随了爹,也是圆润的类型。两兄弟往常就和秦朝阳处得好,这会三人互相挨得近,叽叽咕咕地聊着。


    柳二强的儿子柳三郎,则是比秦朝宁年长半岁,长相憨厚,生性活泼,在今年的正月后已随两个哥哥到县上孙姓秀才的私塾启蒙。


    在大家专注吃着糕点的时候,他不知何时跑开,回来已是把自己的《声律启蒙》,《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都抱在怀里。


    柳大郎和柳二郎没料到他这般,这会阻止已然来不及。


    秦家的户籍一事,他们是知情的。


    兄弟俩面面相蹙,小心观察了一下秦家三姐弟的神色,见他们三人并无愠色,亦无忧愁,才松一口气。


    秦朝阳只是抬眸看了一眼,便继续和柳大郎,柳二郎聊天。


    秦晚霞也是没太在意,目光看着桌上的糕点,一副沉思的模样。


    “朝宁,给你看我的书。”柳三郎和秦朝宁分享道,“这些都是爹娘给我买的。”


    “谢过三郎”,秦朝宁应下,接过柳三郎的书籍。


    这几本书十分簇新,纸张的手感较为粗糙,纸色发黄。他翻看书页,仔细查看里面的内容。


    果不其然,宣朝的文字都是繁体的。这些书像是经由木雕印刷板印出来的,字体偏大,有一些和他所在年代的,还有笔画出入。


    看来,他需要重新学习才行了,秦朝宁默默想到。


    尽管目前自己是军户,教育的重要性,哪怕无非功利目的,对于融合这个时代的生活,还是会产生不少帮助。


    要是家里有个什么需要书写的文书,契约呢?亦或者是他想改善家里的营生,也需要一些借口。


    “三郎可以教我一些字么”,秦朝宁的小手拉过柳三郎坐下。


    柳三郎一听,顿时双眸睁得亮晶晶的,兴高采烈地开口许诺道,“包在我身上!”


    尽管他平日里在私塾不算是刻苦学习,也不算是热爱学习的那批蒙童,但是由于两个兄长回来总是给他开小灶,现下把千字文认了个小半还是可以的。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两人俨然一副“良师”和“好学子弟”的模样,恁是营造出了几分学堂氛围。


    柳何氏进来偏厅喊秦家三个孩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不由得嘴角弯起。


    她自己的儿子什么德性,自己心知肚明。这臭小子平日里多讨厌看书呀,哪里会在常假里打开书本。他才去上了数十天的堂课,便天天回来念叨着田假何时放。


    厅里的这番场景,让柳何氏不由得对秦朝宁多了一分喜爱。对于柳王氏听从柳大明给秦家补贴的事看淡了几分。


    “秦家大郎、晚霞、朝宁、随我来,你们爹娘准备带你们去府衙了。”柳何氏上前招呼他们道。


    听罢,几人起身和表兄弟们告别,跟随柳何氏离开偏厅。


    在柳家正门处,秦石背着比来时重了几分的箩筐,无措地看向妻子。


    秦柳氏会意,朝柳大明小声嗔道,“哥,怎么又让大嫂给我塞东西了。”


    “都是给几个外甥的,你收下便是”,柳大明不在意。他叮嘱秦柳氏,“你们快去把事情办妥,早点回去,别摸黑走山路。”


    夫妻俩点头应下,等到柳何氏把秦朝阳三人带到,便阖家往县衙出发。


    秦朝阳这会才私下问秦朝宁,“认字,好认么?”


    闻言,秦朝宁仰着脑袋疑惑地看向他,“不难。”


    “柳三郎教你的那些字,能认出菜牌的各个菜名不?”秦朝阳背起秦朝宁小声问他。


    秦朝宁愣了愣,正准备回他话。


    秦朝阳抬起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脑袋,“差点忘了你压根没去过馆子,哪里知道什么菜牌。”


    好的,他大哥自己把问题解决了。


    秦朝宁同样轻声地,好奇问他,“哥,你是要做什么。”


    “告诉你也没用”,秦朝阳一脸苦恼。


    “哥,我也想赚银两。”


    秦朝宁一张嘴,就被秦朝阳给捂住了。看着弟弟淳朴无辜的表情,秦朝阳刻意放慢脚步,和他说悄悄话。


    原来是秦柳氏的生辰在即,他哥想每日来县里打零工攒点钱,好买个簪子。


    在家里有成年军户的情况下,幼丁的自由度会高很多,在县里或者私下做些零碎的活是没人管的。


    军营里也不会对未满十五的幼丁进行训练。


    秦朝宁想了想,对他哥说,“哥,你能每日带上我来县里么?我不捣乱,在角落呆着等你。”


    这话一出,秦朝阳毫无犹豫地摇头。


    开什么玩笑,幺弟的脑壳才好了没几天,再有什么差错,别说爹娘把他往狠里抽一顿,请大夫的花费家里也不一定承担得起。


    家里的成年汉子只有他们的爹,可是成年军户是不能做其他营生的。原本几年前军营还会发一点俸禄,前年至今已经时有拖欠,铜板都见不着一枚。


    “哥,你带着我出门,还有理由说是带我上山玩耍了。要是你自己一个人天天往外跑,爹娘定会逮着你刨根问底嘞。”


    “也有可能抽你哦,军田可是差不多时日要落苗了。”


    秦朝阳听着,有点动摇了。


    秦朝宁继续怂恿道,“我识字,哥,我真记住了千字文里大半的字!菜名肯定没问题。”


    秦朝阳的野性直觉虽有狐疑,但是他还没经历过人间险恶,有点被忽悠住了。


    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学几个字,脑壳都滞胀的感受,并不怀疑自己幺弟这种情况符不符合寻常。


    “行”,他把心一横,答应了秦朝宁。


    两人谈好就闭嘴,秦朝阳背着秦朝宁快步追上家里人。


    秦石和秦柳氏走在最前面,夫妻俩把需要给主簿登记户籍的打点费用提前拿出来。


    一刻钟多一些,他们一行人就到了县衙边上。


    盐边县的县衙座落在县里相对中心的地理位置。县衙大门前右侧有一只石狮子,左边那只已缺失。原本朱红色的栅栏和大门,红漆均已显得斑驳褪色。


    “盐边县衙”四字牌匾的廊檐下挂了四只长形灯笼,笼纸稍许起皱,仿佛大风一吹便会脱落。


    秦石夫妇未进衙门就有些紧张和怯意,深呼吸后,壮着胆子,一行人放轻了脚步走了进去。


    秦朝阳和秦晚霞紧跟父母身侧,俱是油然而生一丝畏惧。


    “闲人止步,来者何人,所为何事。”一位头戴尖角帽,手持棍板的衙役拦下他们。


    “这位差大哥,我们是来给幼子上幼丁户籍的。”秦石向前一步老实回话,让妻子和孩子们都站在了自己身后。


    “刘主簿今日有坐堂,你们往西北方的衙房去找,在衙内勿随意走动。”


    “小民记下,谢过差大哥。”


    秦石领着一家大小按照衙役指示去往主簿所在衙房。


    盐边县刘主簿年过半百,看到他们一家后便问清楚来意。他不疾不徐地执笔记录秦朝宁的生辰八字,父母兄弟姐妹信息。


    秦朝宁从秦朝阳背上伸长了脖子往刘主簿的桌面上看去。


    他瞧见老主簿用枯瘦的右手在提前印有县衙印章的文书上落笔,点墨挥写稳稳当当,字迹规规整整。


    一式两份的文书,百来字,不过片刻便被老主簿写完。待字迹稍干,他把户籍文书递给了秦石。


    秦石把文书转交秦柳氏收好。


    他笨拙地从怀里把提前准备好的铜钱掏出。


    老主簿从桌上抬头,打量了他们一家一眼,视线出乎意料地和秦朝宁对视上。


    秦朝宁朝他大大地笑了一个。


    “……”


    老主簿敛下眼眸,看向秦石道,“无须,你们且离去。”


    秦石愕然了一刹那,随即恭敬地行礼,然后迅速地带着一家大小离开。


    待他们一家出了县衙,除秦朝宁以外的几人瞬间活了过来,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秦朝阳和秦晚霞兴奋地互相说着县衙的细节。秦石夫妻俩则感慨主簿和衙役十分良善。


    秦朝宁默默听着,感受到了无论哪个时代,普通老百姓都是极其容易满足的。


    在他们眼里,没有被刁难,没有被加收杂费,就是一次很走运的经历。


    “既然省下了一笔润笔费,你们爹我便把这十几个铜钱给你们几个每人发两枚,余下的爹娘用来添置家里的盐巴”,秦石朝他们宣布。


    “!”


    这一刻,秦朝宁也感受到了遇到好官衙的快乐了。


    秦朝阳和秦晚霞顷刻间眉开眼笑,十分珍惜地拿过铜钱,秦朝宁也是如此。


    实际上,两文钱在县里,只能在包子铺买一个肉包子,或者在卖炊饼的小贩那里买到两个素炊饼。


    可是眼下,这对于他们而言,真算是一笔“巨款”。


    秦柳氏带着他们往粮油米面的小巷走去,好笑地问他们三个,“你们没有想买的吗,把钱都藏得这般严严实实了?”


    秦朝阳咧嘴一笑,有些窘地挠了挠自己脑袋。


    秦晚霞脸颊微红,“先攒着,日后再花。”


    她的小金库加上这两枚铜钱,就有十枚了!


    “娘,我有,我有想买的”,秦朝宁开心地说道。


    “不,你不想”,秦朝阳立马制止幼弟。


    他已经想好了,要没收幺儿这两枚铜钱,为簪子添砖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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