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191.历帝

    随着历帝的状态恶化, 朝臣们逐渐人心涣散,各自乱七八糟的想法浮动,有些官员隐隐有了站队皇子们的打算。

    刘旭眼睁睁看着朝廷乱了起来, 特别是曹明洋在内阁都公然拉拢了除他和砚之以外的阁老,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找机会私下去一趟乾明殿了。

    韦之贯同样有此想法。

    他还记得自己重新回到朝堂上的任务, 是历帝需要他拔除掉皇贵妃身后的外戚与他们结党营私的那一批官吏。

    对于刘旭和韦之贯与自己不是一路人,曹明洋凿实半点儿不惊讶。

    这都几乎是明面上人尽皆知的事了, 只是过去从未有人去戳破。

    现在历帝这个情形,他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刘旭这个小老头和势单力薄的韦之贯两人怎么看他发展势力这件事。

    作为大皇子的外戚, 他没有退路。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成则家族兴盛延续,败则人头落地。

    没多久后,朝会上开始有官员启奏, 恳请历帝为了江山社稷着想, 早立太子。

    这位老御史把话说得声情并茂,搬出一堆老祖宗的事例来增加说服力,完整地把奏折说下来, 颇有几分煽动力。

    当时,太和殿上的文武百官都震惊了。

    但是, 他们无一人附和, 或是制止。他们就那般静静地看着,想看历帝是何种反应,想确认这只老虎是不是孱弱无能, 失去了其凶猛的战斗力。

    秦朝宁听罢后,心下暗觉不好。

    他微微看了一眼前排的刘旭、韦之贯等人, 见他们保持了沉默,便也压下自己的想法, 默不作声规矩站着。

    作为唯一一个已经分府移居的皇子,大皇子倒是面上坦然自若,半垂着脑袋如朝臣们一般恭敬模样。实际上,他的心跳已经乱了。

    这个人,是他们这边安排的,就是想抛出去砸一下,看看会砸出怎样的水花,还是会打破湖面虚假的平静,把底下的暗流涌动都震出来。

    二皇子暨嘉祯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则明显白了。

    他在朝廷几乎毫无根基。趁着父皇龙体欠安请奏立太子的人,他们的出发点绝对不会是想让“太子”之位落在他头上。

    用手肘撑着龙椅的历帝,一言不发地把底下文武百官的众生态都看在眼里,心里又气又悔恨。

    片刻后,他冷笑一声,当场就让人把该官员拖出去杖刑一百大板。

    “陛下饶命!——陛下饶过微臣吧,微臣这把老骨头,一百大板下去就没了呀……”那位老御史被侍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哭天抢地,惊恐的面容几欲变形。

    “陛下,你不能杀老臣呀,你要是杀了御史,以后的史书上会怎么写?陛下你的一世英名,可不能被老臣给玷污了……”

    对此,历帝恍若未闻。

    史书上还能怎么写?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这几日,他戒断五石散的事情并不顺利。

    毒瘾发作的时候,让人简直生不如死,使得他的精神更差了,身子骨明显无力。

    本就满腔烦躁暴戾无处宣泄,竟然还有人胆敢触他虎须,试探他,他便遂了他们的意!

    来一个,杀一个。他们不要命在先,他作为君皇,难不成还得求他们惜命?!

    朝臣们见历帝这般杀伐果断地处置了上奏立太子的那位老御史,所有人当下皆被震慑了一番。

    在场的官员无人不懂其中深意。

    历帝对朝臣们亮出了獠牙,告诉朝臣们,有些事情,这位君王还没无能无力到那一步。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还无需他们指点他做事。

    一时间,大殿上都安静了。

    这时候,曹明洋的脑袋低得比平日里矮了一分。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得急了。但是,他不后悔。

    大皇子则后背都湿了,默默缩了缩身子,希望他的父皇可千万别注意到他,把此事联想到他的身上。

    好一会儿后,还是刘旭站出来打破了太和殿上的沉寂气氛。

    他出列启奏道,“启禀陛下,恩科春闱一事,各地主考官名单内阁已拟定,还望陛下过目裁夺。”

    历帝看过后,直接批复,“准了,一切都依内阁安排即可。”

    随后,朝会如常进行,官员们和历帝都默契不再关注此前的事,双方针对宣国各地的各种事务进行议事。

    散朝后,历帝在乾明殿召见刘旭。等刘旭离开后,他又召见了韦之贯。这之后,他还召见了六部尚书。

    秦朝宁是傍晚时分被内侍传召到乾明殿的。

    路上,带路的内侍有意给他透露消息,他才得知历帝已经召见了那么多人。

    想不明白,见一步走一步。秦朝宁深呼吸一口气。

    等到了乾明殿,他就知道历帝为何传召他了。

    至于其他官员被传召是所为何事,他依旧不得而知,这会儿也不想探究。

    历帝见秦朝宁听完自己的话后,此时此刻的反应不够积极上心,心情不由得有一丝不快。

    “爱卿,你读的杂书多,可知这五石散的毒瘾,是否有法子能解?”他按耐住体内的暴躁,尽量语气平和地问道。

    秦朝宁不是太医,他知道自己召来秦朝宁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

    可是,秦朝宁自打入朝为官,遇事皆能顺势解决,其中还不乏奇思妙想。这些都是过去几年里,大家有目共睹的。

    历帝现在想看看,秦朝宁这样的运道能不能帮到他解决身上的丹毒和五石散后遗症。

    秦朝宁面对历帝有些狂热的目光,莫名出了一身汗。

    这一刻,他的神经紧绷,下意识地求生欲爆棚,半垂下了脑袋,老老实实应道,“启禀陛下,微臣未曾接触过相关杂记。”

    他的话音一落,历帝就一脸错愕地跌落回了龙椅,唇瓣微张,久久没有发声。

    瞬间,乾明殿上落针可闻,殿内伺候的内侍连呼吸都费力敛了起来。

    没有人敢发出点儿声音。

    历帝沉默了片刻,神色变幻了几轮,心里犹如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了秦朝宁数次,都未在秦朝宁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只得抬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待秦朝宁退出了乾明殿,走远了,他才惊觉自己手心也满是汗水。

    冷风吹过,让他打了个激灵,思绪乱糟糟地,连忙离开皇宫。

    五石散的戒断,很难……哪怕历帝意志坚定,能够熬过去反反复复发作的折磨,也会不死也掉一层皮,元气大伤。

    更何况,历帝体内还有各种杂七杂八丹药里面的重金属残留。

    太医院那边都没办法治好的话,他哪里敢提什么法子。

    要是历帝出了什么差池,那就不仅仅牵涉到他自己的人头,而是牵连九族。

    他一离开了右掖门,就立即让车夫直接把他送去韦府。

    韦府上,韦之贯见秦朝宁这个时辰过来,有所感地从饭桌上离开,当下就领着秦朝宁去了书房。

    韦夫人见状,便让书童小五去庖厨拿两份饭菜送去书房,同时叮嘱他放下就离开。

    随后,她又让管家管好府里的下人们,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书房那边。

    韦之贯和秦朝宁简单吃过饭菜,才开始聊起正事。

    秦朝宁先把自己今日去乾明殿的事告诉了韦之贯。

    然后,他才明言,历帝的身子怕是受了大损伤,接下来朝堂动荡在所难免了。

    他最怕的事是,历帝一旦撑不过一年半载,有可能连天下百姓都要受到牵连。

    倘若后宫的皇子们知道了历帝的身子骨的实情,皇位之争便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韦之贯听罢后,沉沉地长叹一声。

    他今日被传召过去乾明殿时,同样发现了这个问题。

    历帝传召他,是催促他早日对曹明洋等人动手。历帝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等不及了。

    两人寥寥几句,便都把能够让对方知道的消息交换完了。

    梳理完现状后,他们皆心下沉了沉。

    后宫那边,历帝又歇在了坤德殿。

    他任由皇后伺候他,给他擦拭手和脸,享受着眼前片刻的安宁。

    他看着皇后眼角的细纹,过去那些岁月的记忆浮上心头。

    历帝忽地握住了皇后的手,愧疚地对她说道,“蓉儿,这些年委屈你了。”

    “你把祯儿、钰儿教导得很好。”他这段留在坤德殿的日子里,难得地感受到了寻常父子间的温情。

    闻言,皇后的动作一顿。

    她恭顺地浅笑了一刹那,温柔地继续擦着历帝的指尖,“陛下日理万机,后宫这些事,本宫的分内事而已,哪里称得上委屈。”

    迟来的深情,对她来说好像已经可有可无了。

    但是,历帝是她和儿子们的依仗,她不能让他察觉出来自己的真实想法。

    “祯儿、钰儿一直以来都乖巧懂事,也不需要我多费心。”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才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历帝不置可否,面上笑了笑。

    他和她当枕边人多年,把她细小的情绪变化都看在眼里,顿时觉得内心产生了几分苦涩。

    第二天起,历帝就不再歇在坤德殿,而是转去了储秀宫。

    储秀宫那边新进些秀女,他选了个本分听话的,给对方抬了品阶,夜夜留宿在那边。

    对此,皇后没生出什么失望之情。

    她每日准时熬好了汤药让宫女送过去,确保储秀宫那边什么都不缺,能够伺候好历帝就行。

    不久后,天牢里的邱阳云重新被历帝秘密地再次用了起来,专门给他炼制五石散的丹药。

    这件事,只有他和太医院院使,以及几个暗卫知道。

    第192章 192.春闱

    恢复了服用丹药的历帝, 短短一旬就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以前的状态。从面上看,他整个人精神抖擞、血肉丰满、面容富有生机。

    朝堂内外,结合太医院流传出来的找到了古方调理历帝身子的消息, 不少人是信了历帝的身子骨正在好转的。

    哪怕不是立马痊愈,但是不是病入膏肓, 就已经够稳定文武百官的心。

    陛下安康,还是壮年, 立太子的事就更加不急于一时了。

    朝堂上那些涌动的暗流便悄无声息地沉静了下去。所有人都收起了伸出去匍匐试探的触角。

    正历十九年二月中下旬左右,京城再次大街小巷都是随处可见赶考的学子们。

    商户们又迎来一波挣得盆满钵满的机会。

    钱勤学、梁梓稳是相约一同进京的。大冬天里, 从临聿府城一路往北进京的赶考路并不好走。

    他们好不容易抵达京城城门的时候,两人都是一脸沧桑模样了。待排队入了城,他们立马就去了秦府投奔秦朝宁。

    在他们之后的翌日,南州城那边的廉侃与陶詹衡也来了。

    廉侃身子壮实, 赶路的苦他倒是吃得消。陶詹衡则受了大罪, 一到京城就发热了好几天,喝了许多汤药才好转了。

    紧接着又过了一天,能俊悟也到了。

    他到秦府的时候, 身上还背了一箩筐的山货过来,身上穿的还是薄棉袄, 破了洞的棉鞋, 看得秦朝宁与钱勤学他们都多有心酸,很是惜才。

    能俊悟自小吃村里的百家饭长大,几乎是这一户吃一口, 那一户吃一口这样活下来的。过去的岁月里,好多次他都几乎饿死过去, 人不如狗。

    之后,他的启蒙是蹭的隔壁村的私塾, 踏上求学之路是瘦骨嶙峋的他每日上山捡两担柴火来换取私塾先生的指点,凑科举应试的银子是自卖自身给别人当过十年书童……各种苦楚,最终换成今日的短短数语。

    秦朝宁让管事赶紧去给他买了两套厚棉服换上,才把他塞给了钱勤学他们。

    钱勤学、梁梓稳、廉侃、陶詹衡,几人的性子本身都不错,待人热忱。能俊悟没半天就融入到了他们之中,很快彼此之间熟稔了。

    之前,廉侃以为自己的求学之路已经够艰辛了。这会儿认识了能俊悟,他对于对方的境况和经历,不由得心生感慨,他不如能弟矣!

    在他们之后,还有东皋书院的山长张瑾瑜托付过来的一位学子虞鸿羲,晚了三天到达京城。

    他一入京城后,也是直奔秦府。

    这下,人就齐了。

    秦朝宁把他们都安置在府里的厢房,让他们几人方便互相有个照应,互相讨论学问。

    随后,他就让府里的管家接下来这些天给他们安排的吃食好点,补补长途跋涉的身子。

    考篮的那些,他也让府里给准备好,不用他们几人费心。

    他们在秦府备考春闱的这段时日,每当秦朝宁上衙的话,他们就自行温习、巩固知识。

    待到秦朝宁放衙回府里,秦朝宁就会给他们几人出题考较,并且点评他们当日作的文章。

    在秦朝宁的悉心辅导下,他们几人直到春闱进考场那天,都是保持着应试的状态。

    因此,等三月下旬他们到了真正下场应试的时候,他们就半点不紧张了,皆一副平常心来应对。

    这场恩科的春闱进行得很顺利,贡院内诸事均有条不紊。

    期间,曹明洋带着大皇子全程手把手教导,让他增加了不少处事经验,在春闱期间也与不少官员都熟悉了起来。

    不过,此次恩科的会试,由于赶考人数前所未有的多,应试结束后,曹明洋带着一众内帘官和副主考官在学子们,足足批阅了一个半月,才完成阅卷评卷的任务,定下来了上榜名次。

    历帝过目了前十的排名和他们对应的答卷后,便让曹明洋他们可以去安排放榜一事了,殿试则定在五月下旬。

    而钱勤学他们,在考完会试之后,几人在秦府歇了几日才缓过来精神气。

    这之后,他们想着距离放榜怕是需要个把月,便约着一同去参加了京城里的文会,本意是去结识一番各地学子。

    然而,他们去了两趟就觉得没意思极了,那些高谈阔论凿实浮于表面了。至于那些有名气的学子,又无一人出现,他们想围观一下都不行。

    秦朝宁见他们前两日出门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这时候回府里就每个人都蔫了似的,便让他们在府里呆着别外出了,好好准备殿试的事。

    前些天,他们应试回来后默写出来的答卷,他都看了。

    榜上有名不是问题,最多,名次有靠前的,有靠后的而已。殿试该准备起来了,不可松懈。

    闻言,钱勤学、梁梓稳、廉侃、陶詹衡、能俊悟、虞鸿羲皆立马应下。

    虽然他们几个的年纪都比秦朝宁大,但是面对如今身上自有一股气势的秦朝宁的时候,都会不自觉有种莫名其妙的“后辈”感,下意识就“听话”。

    这次进京赶考,他们知道自己给秦朝宁添了不少麻烦,现下稍微得了闲也会在府里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廉侃和能俊悟对农活熟,做完每日的功课后,自觉把秦府里的各个角落都修葺了一番,连府里养的鹌鹑的笼子,他们都给重新做了一个。

    梁梓稳、陶詹衡、钱勤学、虞鸿羲因为自身不缺银子,便把秦府里庖厨里的粮油米面肉菜都采买得满满当当。

    府上的这些事,管家的每晚都会汇报给秦朝宁。

    秦朝宁听罢后,就随他们了,他们做了之后能够得到安心的话,随意。

    正历十九年五月十六日,正历年间第一场恩科的会试结果放榜。

    京城内人声鼎沸,万人空巷。

    钱勤学他们如秦朝宁所料,果不其然都榜上有名。

    其中,廉侃、能俊悟、虞鸿羲均在二甲前几。钱勤学、梁梓稳、陶詹衡则在三甲之列。

    他们几人如今皆住在秦府的事,随着他们中了进士被官差陆续上门报喜,在学子们之间传了出去。

    这可引得不少人既羡慕又妒忌。

    他们想不明白,这几人何德何能能够住在小秦大人府里!他们几人是不是得到了小秦大人许多指点!

    曹明洋和大皇子不久后也听闻了此事。

    两人均错愕了。

    这次会试,他们是想从中挖掘些可为自己所用的人的。

    曹明洋没想到,自己经手选拔出来的进士,会有这么多个人是与秦朝宁关系密切的。

    廉侃、能俊悟、虞鸿羲几人都是好苗子,他难以自抑地产生了一丝自己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不快。

    距离殿试还有些时日,朝堂上陆续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历帝下旨让阮储等人再次出海,替天子宣扬国威。

    阮储他们这次出海,肩负重任。

    历帝需要他们一年内带回来再多些黄金、白银、优质农作物粮种。

    阮储他们领命,即日启程下南方。

    之所以下令把时间限定在一年,是历帝觉得自己的身子最多只能扛一年多两年了。

    无论太医院院使怎么殚精竭虑地给他弄药方,研究解毒药剂,他从未像现今这般深刻地认识到,自他重新磕丹药,他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的身子骨,已是强弩之末,底子里不过苟延残喘。

    可是,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他还想在史书上留下英名,他真的不甘心!!

    万般抱负……一步错,步步错,怕是都来不及。

    二是、历帝下旨让大皇子暨元望去礼部当职,二皇子暨嘉祯去吏部当职。

    这道圣旨,当时就把朝臣们都震了震。

    礼部和吏部虽然都是六部之一,二者却是天差地别的!

    皇子去礼部历练,学的是什么?礼仪、祭享、贡举……这些学来能有多大用处?

    而皇子去吏部历练,学的是什么?官员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这些都是关于官员的管理和选拔的,是如何“用人”的学问。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在太和殿上,该圣旨宣读完毕的那一刻,大皇子脸色都变了,很是艰难地控制住自己不殿前失仪,乖乖领旨谢恩。

    他不服。

    父皇为何要这样对他?他是长子,为何父皇明面上就这般不看重他?!这让文武百官们如何看待他这个大皇子!就因为二弟是嫡子吗?长幼有序,他怎么就不行了!!

    前排的曹明洋,那一瞬则是心思百转,心神俱震。

    他想的更多……觉得这是历帝对他们此前“试探”的惩罚。历帝知道了“立太子”事件是他们干的。

    而面上看上去是捡到了“香饽饽”的二皇子暨嘉祯,心中忐忑不已,领旨谢恩过后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的。

    父皇把他放去实权部门了……小秦大人的先生,韦之贯韦大人的手底下。

    可是,父皇看上去很是康健,他不敢深想其中深意。

    作为吏部尚书,韦之贯很坦然地接受二皇子暨嘉祯会过去历练的事。

    他知道,历帝这样安排,是做出了选择了。

    第193章 193.泰山封禅

    散了朝会, 大皇子暨元望,二皇子暨嘉祯,分别跟随礼部尚书、吏部尚书离开了太和殿。

    礼部尚书常宾长相圆润, 平日里人也好说话,是心宽体胖的性格。

    他对于大皇子到礼部做事没什么想法, 笑呵呵主动问暨元望,“不知殿下, 在礼部当职这段时间,想做什么事呢。”

    暨元望冷着脸, 脚步一顿。

    想做什么??他都不想来礼部,他能想做什么?

    哪怕心里面这般想着,他还是深呼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 温文有礼地对常宾应道, “常大人看着安排即可,本宫都能学。”

    他不想得罪常宾。而礼部作为六部之一,要是能够得到这些文官的支持, 也不枉他来这么一趟。

    常宾闻言笑了笑,“那殿下不妨到了礼部后, 看看再做定夺。”

    “那便依常大人所言”, 暨元望说道。

    待他到了礼部,常宾安排了礼部所有官员都前来给他见一见。

    在过来行礼的官员里,暨元望很是惊讶地见到了刘勉, 刘旭的大儿子。

    这时,他才想起来对方好像确实就在礼部任职的。不过, 刘旭这人低调得很,倒是没什么人会提起刘勉来。

    在礼部过去几年了, 刘勉还是一名青衫官员,当任礼部主事,未有升迁。

    “下官见过大殿下,见过常大人。”被大皇子明晃晃地打量着,刘勉带着些许局促行礼道。

    “免礼”,暨元望没想和他多说什么。

    他在心里暗自纳闷,刘旭那个奸猾的老东西,怎么会养出这么个老实小兔子的儿子。

    尔后,他的幕僚之一,礼部郎中卢忠贤也过来行礼了。

    暨元望对他点了点个头,就看向下一个人。

    片刻后,常宾就把礼部上下都大致上给暨元望引见完了。随后,他简单地点了点几个重要点的官位出来,话里话外暗示给大皇子挑选。

    暨元望听罢后,选了礼部郎中的岗位,就跟着卢忠贤和另外一位官员一同做事。

    见状,常宾客客气气地勉励了卢忠贤与另外一位礼部郎中几句,叮嘱他们二人接下来要好好协助大殿下。

    卢忠贤和另外一位礼部郎中自然忙不迭应下。

    常宾把大皇子托付给他们二人之后,就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之后,暨元望就开启了他在礼部休闲懒散,事事有人忙前忙后的日子,活计有人干,功劳有他一份那种。

    卢忠贤和那位礼部郎中任劳任怨,还颇积极打掩护以及送功劳,可谓煞费苦心。

    一方面是,他们不敢让大皇子做一些琐碎的杂事,另一方面则是存了讨好大皇子的心。

    一方愿打一方愿挨就是了。

    对于他们这些做法,常宾这个礼部尚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鼓励也不阻止。

    甚至于,在他看到卢忠贤他们交上来的材料,大多数署名都是暨元望的那些时候,还能够面不改色地对大皇子说几句表扬的话。

    曹明洋对于大皇子暨元望被派去礼部这件事,比暨元望自己上心多了。

    虽然历帝看上去已无大碍,他依旧心存怀疑。

    这段时间里,他有意把自己府里的几个庶女都许了出去,和几个武官结了亲。

    暨元望那里,也在他的点头下,最近纳了两名侧妃,分别是大营坐营官潘国源家中的嫡次女,度支主事廖奇文家中的嫡长女。

    朝堂上下的官员调整,他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安排,能动的动一下,不能动的就再等等。

    期间,恩科殿试很顺利地结束了。

    这一批天子门生,不少人私下都和曹府搭上了关系,后面分派官职的时候得到了大多数都是留京任职的好差事。

    至于和秦朝宁往来密切的那几个进士,钱勤学、梁梓稳、廉侃、陶詹衡、能俊悟、虞鸿羲,则都被分派外放做官了。

    朝廷给他们挑的上任地方,还都是些偏远的艰苦地区。

    因为路途遥远,又有截止到任时间,连给他们返回原籍探望家人,建进士牌坊等的时间都没有,几乎是两三日内在京城里收拾收拾就得立即出发。

    原本按照廉侃、能俊悟、虞鸿羲三人殿试后还是在二甲前几的排名,混个翰林院庶吉士是稳妥的。

    然则,曹明洋作为主考官,直接就把他们剔除在庶吉士之外了。他的理由用的是翰林院如今的庶吉士太多了,今年不需要增员。

    这理由,倒是横竖说得过去。

    翰林院的庶吉士大多数是待官的状态,自然是不缺人的。但是每一届春闱后再进几个人,也是常态。

    这事本就是一件可进可退,左右都行的事。以至于,也没人会特别关注庶吉士增不增员,为什么增员,又何缘由不增员。

    曹明洋作为主考官,又作为次首辅,他这么做了,就没有人会对他的决定提出反驳或者质疑。

    最后,在这件事上,廉侃、能俊悟、虞鸿羲都毫无还手之力吃下了哑巴亏。

    恶心,却无可奈何。

    对此,秦朝宁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他在他们几人拿到外放任命的时候,就尝试找过了刘旭和韦之贯请教如何破局。

    说实话,他是真没料到钱勤学几人会被这般安排的。

    这使得他产生了稍许愧疚感。

    不过,刘旭和韦之贯的建议都是,留任翰林院当个庶吉士,如今真不一定比得上当个外放官员好。

    他们觉得这几人趁着年轻,出去锻炼沉淀一番,可能日后自有造化。

    见事成定局,秦朝宁只好趁着这短短的两三天,把自己为官的一些经验传授给他们。

    接着,他又帮他们把行囊、马车、车夫等那些准备好,亲自把他们几人送出了京城。

    另一边,二皇子暨嘉祯在刑部的日子,过得就很是忙碌。

    韦之贯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就对他有所优待。

    在他手底下,众官员皆平等地吃苦耐劳,没人可以逃避各种杂务。

    暨嘉祯做得不对的地方,韦之贯都是直接点出他的问题,然后让刑部哪个官员有空就哪个人去手把手教他。

    刑部的官员们一开始还挺怕自己会惹到这位殿下。

    直到后来,他们发现这个皇子,还挺“乖学生”的,他们和暨嘉祯的相处就放松下来了,该怎么做事就怎么做事。

    有东厂的耳目在,历帝对于两个儿子的现状都有所耳闻。

    然后,他就静静地,不做任何干预地看着他们混成怎样。

    私底下,他对远在临聿府城的姜子钧下达了召回令,命他携几名人手返京述职。

    这道圣旨是刘旭帮忙起草的。

    这事只有历帝自己和刘旭这个首辅大人知情。

    而刘旭,自打写了这么一道圣旨后,没几天就愁得人都瘦了两斤了。

    可是,这还不是最让他心烦的。

    最让他心烦的是,曹明洋几人在内阁拉帮结派,开始在政事上面公然动用自己的投票裁决权干预朝政。

    在他和韦之贯各一票的情况下,曹明洋与其他几位阁老合计五票。

    双方的票数相距悬殊……大有无法维持原有的平衡的迹象。难听点讲句,现今就差曹明洋几人来上一次指鹿为马,就此撕破双方平和的假象。

    正历十九年中秋后,历帝在朝堂上直问户部尚书周知临,国库当前的收支情况,可够支持他泰山封禅一事?

    闻言,周知临即刻就双膝跪下请罪,“臣有罪!——国库托于微臣,微臣辜负了陛下重任,数年未能使得国库充盈,长期延误了封禅大事。”

    他,在户部实在拨不出泰山封禅所需的银子。

    接下来,要是把国库这两年好不容易积攒的那几十万两都用去修前往泰山的路,用来修葺泰山封禅的寺庙和行宫……入秋后,各地军营的军饷就会难以为继,各地突发状况就会缺少银两周转,官员们怕是过冬的几钱炭银子都不能准时发放。

    周知临,没法为历帝做出此举。他认罪认得决然。

    历帝把手上的奏折往周知临的头上一砸。

    周知临不躲不避,把脑袋埋得更低了一分。

    大殿上,文武百官皆噤声。

    历帝看向底下的官员们,质问道,“朕兢兢业业数十载,为何国库艰难至此?尔等拿朝廷俸禄,是这般为君分忧?”

    他这话问得,太和殿上站着的官员们的内心都是冤得很。

    国库前些年一直就是空虚的,又不是他们造成的。

    而且,且不说前些年宣国国境内大小灾难不断,边境时有入侵,百姓们日子不好过,商户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此般情况下,哪怕苛捐杂税都收不上来多少白银,这库银又怎会丰盈?

    就说俸禄这件事吧,他们这些官吏们才拿多少银两一年,陛下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就那微博的俸银里面,还都不是全部发的白银,有部分还是折的柴火、木炭等乱七八糟的实物!

    大多数官吏觉得自己为官这么多年以来尽量两袖清风地卖命,已经够艰难了。

    真的死了见到祖宗的时候,说不准都会被祖宗骂自己蠢不蠢,怎么不开窍,不学学别人水至清则无鱼,圆滑点,好歹活着的时候为自己谋求点好日子呀这种。

    所以,文武百官基本上沉默地听着历帝在汉白玉台阶之上毫不留情地批评着所有人,任由他把大家都骂得狗血淋头。

    无论是刘旭、韦之贯、曹明洋、其他阁老或者六部尚书等,都没人出言劝告怒火中烧的历帝。

    他们深知,哪怕是掏空历帝的私库的库银,再去动用国库的库银,这泰山封禅一事依旧办不下来。在场的他们这些官员,没法帮陛下达成此事。

    第194章 194.姜子钧等人

    泰山封禅一事没希望, 历帝的郁闷如大山般压在心头上。这件事,真能让他遗憾终生。

    他沉着脸,对朝堂上的官员没一个看得顺眼的。

    视线扫过大皇子和二皇子, 一想到以后他们有机会去泰山,历帝就更不满了。

    他去不成的, 他的子孙也不许去。要不然,他死不瞑目。

    历帝突然“发疯”, 对忐忐忑忑的文武百官下旨,从今日起, 历代皇家子嗣都不得前去泰山封禅。

    对此一头雾水的文武百官:“……???”

    没想明白历帝为何变得这么快,明明刚才还因为去不了泰山露出想吃人的神色,这会儿就自己不去了,也不让后代子孙去了。

    “陛下英明神武,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官吏们立即集体拍马屁。

    管他呢, 反正不花国库的银子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

    大皇子暨元望对此愣了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心里面有些许不舒服。

    父皇怎么还管起以后的事了, 他在位期间去不成,就不许他们以后去?要是以后国库丰盈, 国泰民安, 举行泰山封禅大典不是理所当然,顺水推舟的事?

    二皇子听罢后,就没太多想法。

    泰山封禅不过是一种祭天仪式, 告知天地帝皇受命于天,身负天命而已。倘若日后是他继位, 皇位他都坐了,告不告知天上的神仙又会有何不同?

    厉帝见大皇子、二皇子脸上都毫无异议, 心里对他们二人就没那么看不顺眼了。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历帝很出乎众人意料地,开始沉迷酒色。

    朝政的事,他依旧会抓手里,但是没有了以往那种卖命的兢兢业业。

    按说以前他是十分努力,那么他现在就只会做个六七分。

    朝臣们怎么看怎么想,历帝都不在乎。

    事到如今,他的心态不同于以往了。

    他的日子不多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只需要让朝纲不乱起来,选定好继承人铺垫好就行。

    其他的事情他再做那么好,史书也不会把功劳落他名下。

    他不想便宜自己的儿子们,哪怕他们都是亲生的。

    有时候,他甚至还会没法控制自己地产生了妒忌自己的儿子们的想法。

    他们那蓬勃的生命力,是那么美好,未来充满希望。而他呢?他的生命在倒数着过日子。

    他的儿子以后还会接替自己,成为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享尽无限的富贵。

    他自己呢?他会是他们英名流芳百世的踏脚石?只是他们接过这龙椅的转折点?

    历帝钻了牛角尖后,对皇子们,对朝臣们都态度苛刻了很多,时常挑刺。

    后宫那边倒是夜夜笙歌,妃嫔们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厉帝。

    厉帝对所有乐子都来之不拒。

    新鲜好玩的,能讨他欢心的,他都毫不吝啬地大方分赏各式珍宝。

    反正,他的私库他活着的时候不花个畅快,难不成要死后留给儿子来花吗。

    这事态,不仅仅是那些近身伺候他的宦官们看得出来,时常出入乾明殿的刘旭、韦之贯、曹明洋他们也都看出来了。

    历帝身上的转变太多了,这很难不让人产生很多联想。

    像曹明洋,几乎在内心里面已经百分百肯定历帝磕丹药搞坏了身子,认定了历帝现在看上去安康无恙,都是假象。

    这个认知,对于他接下来的行动和安排,直接产生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什么继续潜伏起来,韬光养晦,按部就班……他不再这么想了,他已经按耐不住了。过去藏头藏尾的岁月太长,他入朝为官都几十载了,他已经记不起忍气吞声过多少次,卑微讨好过多少人。

    现在他们这些大皇子一派的人,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的好时机!要是成功了,他们曹府最起码还能旺三代,保三代富贵!

    现在,历帝身子骨出了大问题,皇子里面只有大皇子长大成人了,二皇子都还是个半大少年。

    他们再不行动,都对不起老天爷给他们的机会!!

    然而,大皇子有欲望有野心,性子却是没多少胆子和勇气的。

    面对曹明洋强势地让他抓住机会,表明他们这些人做个局再推历帝一把,就能送历帝上西天,暨元望犹豫了。

    皇位他是肯定想要的,谁不想做皇帝呀!但是弑父,他是真没想过,也胆怯。

    父皇这些年虽然对他不好不坏,却也从没缺他什么。要是细数起来,厉帝对他和他娘的恩宠真不少。他娘在后宫有多霸道,他可太清楚了。

    曹明洋见自己好说好歹,讲清楚其中利弊,暨元望他都仍然这么天真,这么优柔寡断,心下就有点儿烦了。

    他们要干的是把项上人头挂裤腰带的事,哪里容得下他在这当孝子。

    他不想哄暨元望配合了,大不了事成后,让这个外甥当个傀儡皇帝。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曹明洋他们的安排就已经渗透到后宫。

    几乎是,他们做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程度了。

    全程,曹明洋都会把进度信息都会同步给到大皇子,及时汇报给对方,而暨元望依旧迟迟不决。

    曹明洋之所以把信息都告诉暨元望,也只是走个过场。毕竟,事成了的话,皇位也要有个人名正言顺地坐上去。

    后宫那些年纪小的皇子,他不是没想过要不要换个人。像太后当年控制厉帝,加上杨誉良狗腿,就把朝堂弄成了一言堂。

    只是,暨元望毕竟是他嫡亲妹妹所出,和他有着血缘关系。加上,暨元望这个人性子懦弱,日后还是要依靠他,也不算难以掌控,曹明洋就打消了念头。

    与此同时,姜子钧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带着柏虎、贾廉、秦朝宁,两千名火械分营的精兵,以及一批来自临聿府城军器监火械司改进过的武器,在各方势力斗都没留意到的时候,悄悄抵达了京城。

    他们一入城门,让当天收到消息的曹明洋立马寒毛卓竖。

    他甚至疑神疑鬼,觉得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暴露了。这可是关乎性命,关于逆天改命的行动,不容有失的!!

    现在,变数出现了。

    曹明洋胆战心惊,姜子钧这行人,很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的计划。

    当晚派出去探寻消息的人皆无功而回。

    这可真的把曹明洋他们一派系的人都吓得够呛。没有任何消息,才更让人惶恐,心中没底,想入非非。

    有几个幕僚甚至还动了收手的心思,觉得此时不宜再有所动作,要再次蛰伏起来才能保住他们。

    大皇子底下笼络的这些人,要说真有几个智囊,那是没有的。他们胜在有些许衷心而已。

    然则,曹明洋的想法和他们是截然相反的。

    尽管他同样也是又惧又怕,但是他很清晰地看明白了他们要是不豁出去,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

    厉帝之所以把盐边县军营的火械分营召入京,怕是本意就是为了接下来传位做准备。

    他们只能孤注一掷。

    曹氏一族没有退路!

    翌日朝会,姜子钧等人一踏入太和殿,就吸引了诸位官员们的目光。

    官员们皆窃窃私语,不知为何这个武力军备称得上全国第一的军营会在这个无战争,无纷争的时候进京。

    韦之贯、周知临、晋鹏等人虽也是惊讶的,但是很快就把问题想得深入了。

    总而言之,大概率和他们这些文官关系不大就是了。

    秦朝宁则是昨日夜里就从他大哥秦朝阳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厉帝的用意。

    这会儿,他就安静呆着参加朝会就行。

    作为翰林院掌院学士,这段日子里,朝堂上的许多事务都没他什么事,也轮不到他插手。更何况,天塌下来,也有更高的人在顶着,例如他的先生韦之贯和师傅刘旭。

    秦朝宁这段日子里真的闲了下来了,使得他有种恍惚感,他现在的官职,可算得上钱多事少名声好,十分清贵。

    他这么堂而皇之地在朝堂上走了一会儿神,就被刚上朝的厉帝点名了。

    “小秦爱卿,秋闱你出的考题是税改,这税改之事你是有什么好想法,这两日给朕交篇策论上来,让朕好好瞧瞧。”厉帝给秦朝宁下令道。

    刚才秦朝宁放空脑子的样子,他是看见了的。

    这个臣子,厉帝觉得他在位期间,还是要再磨砺磨砺他,把人调教好了,再交到儿子手里。

    刘旭、韦之贯、周知临、晋鹏这些人再好用,年纪也大了。

    秦朝宁这样的官员,才是后面还能给朝廷卖命几十年的官员。

    闻言,秦朝宁身子一僵:“……臣,遵旨。”

    厉帝见他老老实实,打起精神了,才看向姜子钧他们,开始对他们一行武官进行嘉奖。

    他夸好一会儿,也下旨赏赐了过后,才下令道,“朕念姜爱卿尔等为南方海防线的安稳劳苦功高,既然回京述职了,便趁此机会把盐边县军营的实战经验、训兵经验在兵部以及五军营内好好传授一番吧。”

    姜子钧等人立即上前行礼,“臣等,领旨!”

    兵部尚书晋鹏:“臣,领旨!”

    见状,曹明洋心中一凛,半垂了脑袋,眸光里闪过一丝狠色。

    他看明白了厉帝的用意。姜子钧他们这是要加固京中兵力,为了接下来的变天做准备了。

    都到这个份上了,从大皇子与二皇子当职的分派看来,他可不会觉得厉帝接下来会立旨让暨元望继位。

    厉帝自己就是嫡子继位的,可没有立长不立嫡的想法。曹明洋觉得如无意外,他们这些人不干涉的话,暨元望被传位的希望不大。

    他们这些人是死是活,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第195章 195.立储

    姜子钧等人在散朝后就跟随兵部尚书晋鹏离开。

    秦朝阳路过秦朝宁的时候, 还对他挑了挑眉。

    秦朝宁:“……”

    大哥还是般活泼。

    官员们离开太和殿后,就有乾明殿的内侍去传召刘旭。

    内阁里,曹明洋看着刘旭这个小老头跟随内侍离开的背影, 心下的焦躁只增不减。

    当夜里,他连忙让人给宫中的眼线传递消息, 下令行动开始。五军营那边,顺天府衙那边, 以及守宫门那边埋好的钉子皆随令而动。

    大皇子暨元望被通传这个消息的时候,吓得从矮榻上直接摔了下来。

    他顾不上这种时候离开自己的王府会不会引起厉帝或是其他人的注意了, 急急巴巴地带着一队侍卫就出了门。

    那十万火急的架势,很快就被他府里的内侍进宫报给了皇贵妃。

    皇贵妃听罢后,别提多糟心了。

    皇儿的动作太大了。但是,她也猜到自己皇儿怕是有要事在身才罔顾宵禁。

    所以, 她立马派人去留意着储秀宫那边厉帝的动向, 以及坤德殿那边皇后和二皇子的动向。然后,她又派出人留意着东厂的动静。

    现在朝堂上这般紧张的气氛,她可不想她的皇儿, 成为明日御史弹劾的对象。

    等暨元望匆匆到了曹府,曹明洋沉着脸把他带去了书房。

    “殿下, 你太沉不住气了。”曹明洋恨铁不成钢道。

    怎么可以在这种紧张的时候三更半夜找上门来!

    “舅舅……”, 暨元望慌得很,很多话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他压根不知道那些眼线和钉子都是什么人,他们会做什么。

    他的很多事情基本上全部是曹明洋做主, 他自己真正参与其中决策的不多。

    曹明洋见他脸色苍白,说话的音调都发抖了, 便呵斥道,“望儿你在怕什么?”

    他让暨元望什么都别过问, 待会就回府里该歇息就歇息,明日该上朝就上朝。

    万事有他这个舅舅顶着。

    曹明洋这些年里面,很多事情都不会让暨元望插手。

    一方面是因为暨元望成不了事,他知道自己的外甥有几斤几两。

    另一方面是,真出事了的话,他想让自己这个外甥留下条小命,赌厉帝看在暨元望啥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能够念着点父子血缘关系手下留情。

    至于他自己府上的老老少少,大概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事败的话,皆下阴曹地府。这也是他们的命。

    他叮嘱暨元望,若是有人翻出今日他为何夜访曹府,让他就说他病了。

    曹明洋看着这个他从小带到大的傻外甥,让他切记说辞,是因为他娘亲在宫内难以出宫,听闻舅舅病重,他才替母亲跑曹府一趟,确认舅舅的身子骨有没大碍。

    闻言,暨元望心中更加不安极了。

    他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再三,对曹明洋这个舅舅说道,“舅,您万事小心。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心里有数,殿下都快当爹的人了,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凡事三思再行动”,曹明洋抬手摸了摸暨元望的脑袋,难得亲切地说两句贴心话。

    这一瞬间,让他回忆起了暨元望还是个奶娃娃的岁月。那时候,他经常摸他的小脑袋来着。

    他曾经也是个十分好说话的舅舅。只是后面的日子里,太多身不由己,让他很久没给过这个外甥好脸色,总是严肃地对他。

    把暨元望送出曹府后,曹明洋为了把戏做全了,吩咐好他的嫡二子曹学海明日去吏部那边替他告病假。

    随后,他去给自己这副老骨头洗个冷水澡,要让自己遭罪发热,免得厉帝看到他的告假,给他派太医上府里查看他的状况以示圣恩。

    翌日,曹明洋如他所料那般病得脑子都糊里糊涂的。

    随着他这个主心骨的病倒,整个曹府莫名陷入了一片乌云密布。

    而京城内,有一些暗流悄无声息地变换着。

    无论是曹明洋底下那些人有所动作,亦或者是姜子钧、刘旭等人分开行事,把己方的人分别部署在京城各个重要的点……有所感的人已经能够察觉到很多事情有些不对劲。

    今天的朝会上缺了曹明洋这个次首辅,他在第一排的位置空缺了一个口子,却依旧不影响朝堂上的各项议事进行。

    官员们有事启奏,厉帝如常听着,给出他的裁决。

    没多久后,很突兀地,竟然有官员出列,明言请奏厉帝立太子。

    这让朝臣们均是顿时心头一震。

    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不要命了吗?!!他的奏折就不会和其他人通个气吗?

    “陛下,早立太子,不仅能证正统,也能稳百官之心,保江山社稷长治久安!”该官吏义正言辞,慷慨激言道。

    他自然是带着厉帝的口谕来上奏的。要是没有厉帝的允许,给他十个脑袋都不敢在朝堂上说出这番话来。

    顷刻间,太和殿上不少官员都倒吸一口冷气。

    好大的胆!

    要知道,上一次提立储的那位御史,是真丢了性命的。

    而且那位还是御史!死谏还能在史书上留下青名那种。就这样,厉帝都说弄死就弄死了。你一个青衫官员,怎么还管天管地来了?没见,朝堂上那么多大员都从没人吭声吗??

    就在大家皆不发一声,忐忑围观之际,厉帝破天荒地平淡发话了,“蒋爱卿所言不无道理。”

    他的话音一落,众人更是震惊不已了,“!!”

    这是什么意思?陛下要立太子了???这次上荐的人不用血溅太和殿了??这芝麻官是厉帝自己安排的吗??怎么回事?

    在场的官员心思百转,想什么的都有。

    大皇子暨元望此时此刻满脸不可置信,愣住了。

    父皇,也有立储的想法了吗?那么,他们还需要做那些事吗?他的小心脏怦怦直跳,思绪杂乱无章。

    二皇子暨嘉祯则睁圆了眼,直勾勾地看向了他的父皇。

    厉帝与他的两个儿子对视了一刹那就移开了视线。

    他想做什么,用不着给两个臭小子解释。

    底下,与曹明洋走得近的几位阁老,以及曹明洋底下派系的那些官员就凿实慌张了,这会儿不少人的官服后背都被冷汗打湿。

    曹大人今日没上朝,让他们如无头苍蝇一般,对厉帝这么突如其来的举动毫无头绪。

    “刘首辅,你这两日给朕交个章程上来,朕自有安排。”厉帝冷漠扫过底下官吏们的神色,字句清晰地,干脆利落下令道。

    刘旭立即出列行礼,“臣,领旨!——”

    见状,不少官员这时候都深刻地认识到,刘旭这个首辅当得,真是得陛下的心。

    瞧瞧刘旭那半点不慌的行事态度,刘旭肯定是提前就知道了消息!说不准厉帝想立哪位皇子为太子,刘旭都知情了!!

    甭管大家怎么猜测,刘旭接旨后就如往常那样归回原位,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有什么蛛丝马迹。

    韦之贯、周知临他们都没忍住偷偷瞥了一眼刘旭,同样暗自诽腹,这个老头子狡猾得很!

    藏得可够深的!

    待到朝会后,厉帝就摆驾储秀宫了。

    乾明殿的那些奏折,他打算就扔那里吧。等过两天立了太子,他就把活都扔给太子。他现在是一点儿活都不想干了。

    没几刻钟后,他在朝堂上说的话,已经传到了皇后和皇贵妃那边,也传遍了外廷。

    这下,后宫和朝堂上的所有大小官吏都知道了,厉帝要立太子了。

    这位帝皇,在他正值壮年之际,终于决定要选出他的继位者。

    这可真是大事!!

    同一时间里,在那些官员之中,这个消息让他们的很多人都事后反应过来,他们还没站队呢!

    有心头发热的,这会儿就迫不及待主动去到大皇子、二皇子面前想要美言讨好。

    大皇子暨元望因为他舅曹明洋的告假,正十分烦心着,压根无心应对上前来讨好的官员,三言两语就把这些人打发了。

    他着急离开皇宫,想再去曹府一趟。

    他想着,自己舅舅真病了,他再次去探病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然后,他就错过了皇贵妃派过来找他的内侍。

    另一边,二皇子暨嘉祯面对那些官吏的时候,同样是简单地打发掉这些凑上来投机的官吏。

    然后,他就去上今日的课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可以做。

    耐心等着,就是他和他的额娘的生存之道。

    他们母子俩人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厉帝给不给他们这份荣恩。

    脑子里想着事,他在谈涿授课期间心不在焉的。

    谈涿讲了几篇《左传》的文章后,干脆就停了下来。

    暨嘉祯瞬间回过神来,立即态度诚恳地认错道,“谈大人,本宫惭愧,走神了。”

    闻言,谈涿示意他看向院子外掉光了叶子的枯枝,便问他道,“殿下,请问这棵树,可有能力阻止己身落叶?”

    “不可,四季轮换乃不可抗力,不因树的意志而停留”,暨嘉祯实话道。

    谈涿听罢后,点明道,“殿下既知非意志可为之事不可阻拦,又何必自扰?”

    “学生,受教了。”暨嘉祯微微羞赧道。他深呼吸一口气后,重新集中精神上课。

    傍晚,皇后在坤德殿里面如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踱步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让人去储秀宫看看陛下在干什么,夜里是歇在储秀宫还是哪里。

    她让人传达的话问得婉转含蓄。

    实际上,她想表达的是,厉帝看看今夜要不要来坤德殿歇息。

    第196章 196.刺杀

    历帝看着从坤德殿过来通传的小宫女, 心里已经有了想离开储秀宫的念头。

    就在这一刻,在他想起身之际,他新宠爱了一段时日的昭仪须臾间上前拉住了他的龙袍衣衫。

    对方我见犹怜地扑进他的怀里, 那双好看得紧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柔弱无骨的身子满身心依赖地贴着他, 那小巧朱唇一开一合,“陛下~陛下不是说好了, 今日歇在臣妾这里么。”

    这位昭仪边说,边一副没法承受历帝离开储秀宫的模样。

    她满心满眼都是历帝, 那白皙的脖颈轻轻挨着历帝的胸脯,“臣妾知道陛下是后宫所有姐妹的,嘤,可是, 可是臣妾就只有陛下了呀~”

    这会儿, 历帝心猿意马了一刹那。

    然后,他便让坤德殿的小宫女先回去复命,他明日再过去坤德殿。

    这使得皇后在那边收到小宫女的复命后, 心又再次冷了冷。

    没多久后,这天夜里的后半夜, 事发突然, 历帝在储秀宫再次中毒!

    “来人!——”历帝“噗”一声吐血后,喊人道,“给朕速传太医院院使!”

    原本躺在他身侧的昭仪俞莺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床榻, 站在床头几步之遥的毯子上,冷冷地看着历帝面露痛苦之色。

    历帝接连喊了几次, 外面都无人响应,他顿时后背发冷。

    没一会儿, 他明黄色的内衫上已经沾上了大半吐出来的颜色发黑,散发着腥臭味的血液。

    历帝一手捂着胸口,眼神狠厉地看着面前露出仇恨神色的昭仪俞莺,冷声审问道,“你为何要刺杀朕?这可是极刑之罪,是谁派你来的?你们还有哪些同党?”

    闻言,俞莺一改往日的柔柔弱弱,嗤笑道,“历帝,今日这储秀宫你是无法活着走出去了。”

    “整个储秀宫今夜值守的都是我们的人,这份传位诏书,陛下你还是乖乖写了好。”

    她没有正面回应历帝的话。

    面对眼前这一幕,她也无需再伪装无害。

    只要她今晚能够成功拿到历帝亲笔手写的传位诏书,她就能够帮俞府洗清罪名,还能够让当年活下来的弟妹重新成为人上人!

    见这个小小的昭仪无视了自己,历帝脸上未见半点慌张,反而是后悔、遗憾、遣倦不舍等复杂的情绪交杂。

    他恐怕是,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在这后宫里面,他太自信了,也无惧各种阴谋手段。甚至于,最近后宫会出幺蛾子,他都是预料到了,也安排好了的几方人马来应对。

    然而,他却在女色上中招了,再次中毒。

    历帝完全不敢想,这次中毒之后,对他的身子骨会伤得多重。

    他一想到自己本就时日无多的寿命再次缩减,一想到自己今日拒绝了皇后来请才逗留的储秀宫,他就悔得五脏六腑都难受极了

    他恐怕没法陪皇后过多少天安生平和的日子……

    历帝从未有过当下这刹那那般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了的感觉。

    他的手不由得发颤,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反问俞莺,“这件事,是曹明洋的主意?有多少人参与了?大皇子暨元望有无参与其中?”

    面对历帝的质问,俞莺不耐地径直上前铺好一道空白的圣旨,提醒他,“陛下,真相如何,在此时此刻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陛下,只有你快速写了这道圣旨,指不定往后还能当好些时日的太上皇呢。”

    她之前只会嘤嘤嘤的樱桃小嘴,眼下说的话就没一句是历帝想听的。

    历帝瞪着她,气得呼吸不顺,胸膛起伏。

    “陛下,你的儿子里面可是就只有大殿下这一位长大成人了的,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其他的公主皇子,以后都得在大殿下手底下讨生活的。陛下你爽快些配合,大殿下日后定当善待他的弟弟妹妹们的。”

    闻言,历帝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他心下宛若砸落重石,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再耗一两刻钟,他怕是,今日就是他明年的祭日了。

    在俞莺觉得自己已经事成之际,历帝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在她冲过来的顷刻间就吹响了。

    随即,储秀宫外面就响起了接连的“砰——”……“铿锵——”乱糟糟的打斗声。

    这变故是俞莺这个小小的昭仪完全没想到的。

    毕竟,她能够顺利入宫,以及储秀宫的人手,都是被安排好的。

    瞬间,俞莺小脸惨白。她愤恨至极地抬手就扇了历帝两巴掌,“你这个狗皇帝!……敢坏我们大事!”

    历帝因毒素在体内蔓延,四肢无力,现下竟是连躲开都无法,硬生生被俞莺这两巴掌打得脑子都嗡嗡作响。

    “你这个贱人!你们这些逆党贼子竟敢这般对朕,朕要你们五马分尸!”历帝咬牙切齿道。

    “这是圈套!”俞莺跌落在地,已经反应了过来。

    同时,在历帝话语的刺激下,她忽然表情癫狂,瞪大了双眸盯着历帝,“不,不该是这样的!”

    “狗皇帝,你赔我俞府七十二条人命!”

    话毕,她冲到梳妆台随手拿了一根金簪就朝着历帝刺了过去。

    这一刻,历帝终于吓得面容都有些扭曲,惊恐万状喊道,“你这个贱人,大胆!”

    俞莺对历帝吓破了音恍若未闻,脚步半分不停,目标明确地刺出。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杀死历帝,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更何况,今夜无论她能不能成事,她都不会有机会活到明天!

    “啊!——”

    历帝的惨叫声突然传到屋子外,让姜子钧等人顿时暗叫要遭!!

    “无需活抓,阻挡者杀无赦!——”姜子钧立即下令,手上的大刀霎时舞得快如影。

    将士们听到他的指令,登时出手更狠,手上的火器不再悠着来,很快就清除一条路来。

    等他们费了些功夫闯进去救出历帝时,历帝身上已经染满了鲜血,俞莺被人直接拿下。

    姜子钧、柏虎、秦朝阳以及一众将士完全没料过历帝会是这般惨状。

    他们这些人的布局,是历帝和刘首辅大人、韦之贯大人安排,按道理如计划安排,会万无一失才对。

    “快,快传太医……”,历帝脸色又青又白,声音虚弱下令道。

    “是!”姜子钧立马派人去接太医。

    整个后宫瞬间兵荒马乱,各个宫殿都亮起了灯笼。

    与此同时,皇贵妃的宫殿很快就被侍卫封了起来,里面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紧接着,刘旭和韦之贯半夜里被传召入宫,姜子钧亲自带兵前去包围了曹府、大皇子府。

    曹明洋本就彻夜未眠。

    今晚,他书房里的油灯一直都是亮着的。

    在五军营和盐边县军营的将士包围曹府的时候,随着府里的哭喊声响起,他就知道事败了。

    不知为何,这时候的他没多少悲伤的情绪,只有面对死亡来临的平静。

    在他几个儿子慌慌张张跑去书房找到他的时候,他看上去老了几岁,身上忽然间也没有了身为次首辅的威严。

    “爹——那些兵痞子说咱们府里涉嫌刺杀陛下,爹,他们肯定是误会了。”

    “爹,你快快想想办法呀。这罪名可是要杀头的!”

    “爹,你要换官服入宫吗?爹,你去面圣吧,你亲自去给历帝解释清楚,要不然咱们曹府就完啦——”

    ……

    曹明洋的几个儿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嚎着,全部希望都压在曹明洋这个老子身上。

    听完他们哭闹着说了很多话,曹明洋无奈长叹一声。

    这些儿子,没一个能顶事的。

    不过,这局面再顶事也没用了。

    “爹,你倒是说说话呀!”

    “府里都乱套了,孩子们和娘她们吓哭了。”

    “姑姑呢?姑姑那么受宠,她去帮曹府求求情,陛下肯定会愿意网开一面的。”

    “还有大殿下望儿,望儿心里也有咱们曹府的。要是他去陛下跟前哭哭,陛下会手下留情的。”

    ……

    曹明洋用很平淡的语气打破他们的所有希冀,“你们回去与妻儿好好告别吧……曹府熬不过这一遭了。”

    “府里的从仆们,衷心的那些,你们看看怎么安置,让他们明日一早都离开曹府。”

    说完这两句话,曹明洋就挥手打发掉几个儿子,也不管他们几人如何吓得肝胆俱裂,六神无主。

    这之后,他自己挑着灯笼,步履缓慢且沉重地往祭堂走去。

    曹府的祭堂里面,位列着曹府几代人,数十位列祖列宗的牌位。此外,这里还有祖宗们,以及他自己,科举与为官那些年所得的牌匾。

    他三更半夜地过去后,独自呆在祭堂里呆到天亮。

    晨曦初始时分,所有牌位已经都被他擦得一尘不染。

    接着,每个香炉里,他都上了三道香。

    曹明洋跪在数十个牌位面前甚是虔诚地叩了三个头,“曹氏第七代嫡系明字辈,不肖子孙曹明洋,给列祖列宗请罪!”

    曹氏香火和传承,要断在他手里了。

    曹明洋想到这里,胸腔才萌生一股万念俱灰的情绪来。

    他重新磕起了头,把前额磕到红肿也没停下来,眼角的泪水终是滑落在地。

    第197章 197.宝泰一年

    天亮了后, 曹府全员、大皇子府全员,以及其余涉案人员吏部右侍郎岑经纬、五军营参将、礼部郎中卢忠贤、顺天府衙部分官吏、禁卫军部分侍卫……牵涉其中的数千人皆锒铛入狱。

    岑经纬、茅鸿、卢忠贤这些作为大皇子幕僚的人,被捕后就不停求饶喊冤, 明言他们没有参与毒杀历帝一事。

    事实上,他们确实没有参与后宫的那档子事。

    他们一直的规划都是军事篡位, 发动宫变。

    储秀宫下毒事件,是曹明洋下的棋。

    从盐边县军营姜子钧等人带着数目众多的火械入京起, 他就放弃了组织五军营的钉子、顺天府衙和禁卫军的钉子来发动皇城政变。

    他们这点兵力和人马,无法和火械兵抗衡, 必败无疑。

    曹明洋这才选择了从女人作为切入点。

    套路不怕旧,有效就行。

    只是,他棋差一着,没料到历帝和刘旭、韦之贯在立储之事上早就有所防范, 行的是瓮中抓鳖之计。

    在狱中, 曹明洋想了很多,想明白了历帝从来就没考虑过给机会给暨元望。

    要不然,不会等到暨元望都快要当爹了, 历帝也半点没给暨元望这个儿子谋划过。

    他也看清了,这次刑部能够把所有和他和望儿都走得近的相关人员无一漏网地逮捕入狱, 说明他们的所作所为一直都在历帝的眼皮子底下。

    曹明洋身上的精神气散了, 头发乱糟糟的,宛若坊间那些糟老头子。

    他的嫡二子曹学海安抚好铁栅栏相隔牢房那边的幼子和发妻后,才步伐沉重地走向他爹曹明洋。

    “爹, 地上寒,再久坐下去, 你的身子骨受不住的”,他蹲下来劝说道, 抬手想扶起他爹来。

    曹学海无视其他几个兄弟埋怨、责怪、仇恨的目光,自顾自把曹明洋扶起来送到茅草堆那边。

    他的心里也不甘就此沦为罪人,可是他享过了曹府过去二十几年的荣耀和富贵,大难临头他只能接受。

    而曹明洋,自然是知道府里上上下下现在都怨他的。他满脸灰败,一句话都不想说。

    大皇子府的人则在另外一个牢房。

    这会,暨元望和他的王妃、侧妃们都在以泪洗面。

    “韦大人,求求你帮我去父皇面前通传一番,本宫有话要对父皇说”,大皇子暨元望朝着韦之贯哭着道。

    韦之贯神色凛然地看向大皇子,“大殿下,陛下还在救治中,恕臣难以转达。”

    他身后跟随的几十名官吏随机分散开,逐一提审所有涉案人员。

    皇宫内,太医们、重臣们、皇后、二皇子等人如今都守在乾明殿。

    历帝的状况不是很好。

    太医催吐了几次,灌了不少绿豆汤,历帝的五脏六腑仍旧出现了衰败的迹象。

    “朕……还有……多少时日”,历帝直白问太医院院使道。

    内侍小心翼翼给他擦着额头的虚汗,给他的后背垫上好几个绸缎软枕。

    历帝的半边身子靠着床榻借力,让他能够半坐着身,抬眸便看清屋内的刘旭和皇后等人。

    他的话刚问出口,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是提起了整颗心来。

    他们这些人也想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医院院使身上,让这位老太医整个人宛若灌铅般沉重。

    他神色沉重,结结巴巴地回话,“若……若是能好好养着,几旬是有的。”

    太医院院使回完话,立即跪下磕头,“臣有罪!望陛下饶命!”

    见状,不仅是历帝,连带着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陛下这条皇命,时日无多了。

    屋内霎时就只剩下了老太医磕头发出的声音,其他人没有一个敢吭声的。

    皇后想上前去,这一瞬间却又大脑一片空白。

    她和历帝是少年夫妻,俩人磕磕碰碰这么多年,现在面对生离死别的局面,她只剩下满心悲怆。

    二皇子暨嘉祯见母后无声地掉着泪,不由得悲从心起,也小声哭了起来。

    “刘旭,你过来”,历帝无力说道。

    “臣,在!”刘旭立马快步上前,就跪在老太医旁边。

    见此,历帝挥手让老太医退下去开药方煎药。

    这位太医院院使立即感恩戴德地谢主隆恩,疾步退了出去。

    “刘旭,帮朕下旨,传位于祯儿,并革职查办严肃处理储秀宫相关涉及人员”,历帝喘着气吩咐道,“废除曹明洋身上所有官职,由韦之贯升迁次首辅,即日起让秦朝宁入内阁,补阁老一职。”

    “望儿那边哪怕查明储秀宫下毒一事与他无关,也把大皇子府所有人贬为庶民,给朕扔他们去受皇陵。”

    “臣遵旨!”刘旭领命。

    “祯儿,你过来”,历帝朝二皇子暨嘉祯招手。

    暨嘉祯小跑了上去。

    历帝少有地用慈爱的目光看了看他,然后告诉他,让他翌日起就接过所有朝政的事务。

    许多流程上的事,他会让东厂的周总管太监亲自伺候他一段日子,帮他理顺。

    朝堂上的事情,就由刘旭、韦之贯、秦朝宁这些人为他分忧,有不明白的多听多问臣子们。

    暨嘉祯听着听着,哇一声就大哭了。

    他的父皇,他英明神武的父皇……在交代后事。

    历帝见他哭成这样,有些嫌弃,转而让皇后过去。

    对于皇后,历帝只叮嘱了她,日后没有短了远离了京城的太后的一应用度,就可以。

    至于皇贵妃,他会把她也送去守皇陵。

    皇后点头应下,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陛下接下来不如在坤德殿调理身子?臣妾和坤德殿的上上下下都会尽心伺候您。”

    “可”,历帝应下。

    “秦朝宁”,他喊道。

    闻言,秦朝宁快速上前,“臣在!”

    历帝对他的安排,他刚才都听到了。他自己是完全没想到陛下会让他入内阁的。

    “秦朝宁,你的年岁本不应入阁,朕命你入阁,希望你日后别辜负朕的期望,全心辅助新皇,为江山社稷做出更多贡献。”历帝说道。

    秦朝宁对于皇权的畏惧不足,要不是他时间不多了,他本还想再压几年他的性子的。

    “臣,遵旨。”秦朝宁行礼应道。

    接着,历帝开始接见六部尚书、在京的几位老将军、老王爷、侯爷等人,一一把自己的命令颁布下去。

    他花了一个多时辰安排好,在各道圣旨上面签字盖章落印,就摆驾坤德殿休养,开始闭门不接见任何人。

    暨嘉祯名正言顺地成为了继位者,开启了他的年号宝泰的统治生涯。

    曹明洋等人的判决在几日后都下来了,牵涉在案的几乎都是斩立决,其他的流放的流放,革职的革职。

    一切皆尘埃落定。

    而历帝,终是没熬过这个冬天,在宝泰一年开春来临前就逝世了。

    他的皇陵修了很多年,现成就能用。

    新皇暨嘉祯给他安排的葬礼是大办的,没省银两。

    邱阳云那些道士在历帝阖目那一刻,暨嘉祯就让人把他们砍了,祭天,祭历帝亡魂。

    这之后,朝堂上的诸事开始步入正轨。

    新帝,号嘉帝性子温和,对于朝臣们的许多建议都能听得进去。

    他和朝臣们接下来开启了一段为期半载多的“蜜月期”,双方都很满意对方的状态。

    但是,随着他“好说话”的印象被所有官员所获悉,朝臣们以及宦官们,开始对嘉帝不再事事尽心尽力。

    像有的人开始浑水摸鱼,对嘉帝能忽悠就忽悠诸如此类的事情,大有蔓延的趋势。

    嘉帝年岁小,众臣子对于他的后宫现状更是“虎视眈眈”,接连多日上谏,劝他广纳秀女,充盈后宫,开枝散叶延续皇室血脉。

    不少官员都想做嘉帝的岳父。

    这些人对于谈涿的“先见之明”妒忌得要死。

    谈府这样一个没多少根基的家族,何德何能出个皇后娘娘呀!这样的皇后娘娘,对于嘉帝又能有多少助力?!

    朝堂上这些乱糟糟的事,刘旭等人都看在眼里。

    这□□会后,刘旭就在内阁召开阁老们的议事会。

    虽然内阁现在还是七人,但是实际上认真议事的人只有刘旭、韦之贯、秦朝宁三人。

    刘旭甚至干脆都不会喊其他四人。

    那四人对此也乐于接受。

    由于正历年间,他们追随过曹明洋,这段时日里怕被秋后算账,现今都是缩着头混日子,就怕刘旭哪天想找他们麻烦,所以半点儿不想出头。

    刘旭、韦之贯、秦朝宁彼此之间熟得不能再熟,对于内阁的各项事情都会开诚布公地商议。

    刘旭现在把他们二人喊过来,要处理的事情主要有几项。

    一、正历年间历帝未定夺的税改是否要推行。

    二、沿海与北方诸国是否要实行互通往来。

    三、宝泰一年的春种,是否要推行新粮种。

    四、宝泰一年是否开恩科,广纳天下有志士子。

    五、税改势必涉及铸币、货币改革,如何制定以及规范流通货币。

    ……

    他们针对这些问题讨论了半晌,然后又各自处理了今日需要处理的奏折,整理给了司礼监后,才展开对于嘉帝婚事与后宫的简单商议。

    嘉帝的终身大事,他们内阁不会过多干预,会以太后娘娘的决定为主,来配合即可。

    第198章 198.互市

    嘉帝很喜欢秦朝宁, 哪怕知道秦朝宁在内阁的事情很多,也会时常召见他。

    太阳未落山前,他就又派内侍过去内阁把秦朝宁喊了过去了乾明殿。

    “秦阁老, 您看看这封奏折,是北边边境百姓与外族私下交易, 以物换物屡禁不止的请奏。”嘉帝一看到秦朝宁就高兴地跳下了龙椅,主动凑上前去, 态度亲昵地把奏折递给秦朝宁。

    闻言,秦朝宁抬手挠了挠脸颊, 看着眼前过完年才刚十五岁的少年君王,对于他的亲近有些许欣慰,也有些许无奈。

    边境那边我朝百姓与外族交易的事,他是知道的。

    毕竟, 全国各地呈上来的奏折都会经过内阁审核查看, 才再转呈递到司礼监。

    这事他和刘师傅、韦先生私下探讨过。

    这两年宣国因着阮储从海外带回来的一些良种,整体的国情有所好转。

    底层老百姓们的日子确实好过了一些,家中也开始有余粮, 手里也有点铜板了。

    像边境那边的百姓们,日子过好了, 家中便也能凑出些粮食布匹等和外族的人互相交换各自所需的物资。

    在供需关系面前, 倒买倒卖一下,多少能够挣点儿差价。

    双方交易这件事,在他和刘旭、韦之贯的眼里, 实际上不是坏事。

    像宣朝这边因为朝廷调控而价格下降了不少的粮油米面和食盐,都是那些游牧民族极度缺乏的东西。

    而那些外族人手里的马匹、皮毛等又是我朝所稀缺, 能卖出好价格的物资。

    双方不过各取所需。

    长期以来,那些外族的生活习性都是以游牧为主, 他们的生态缺乏农业的发展,等到了冬日里缺衣少食时,主意自然就打到了抢掠宣国百姓的头上了。

    现在如果能够通过建立宣国与外族的互市,双方能够建立交易来获得各自所需的物资,对于边境的和平肯定是有利无害的。

    此外,宣国这边还能通过双方的合规往来,对外族子民进行文化渗透,展开数以年计潜移默化的驯化。

    普天之下,没有人不想过上安稳富足的小日子,飘无定所都是生存面前的不得已之举。

    如果宣国可以让这些人慢慢“觉醒”,让他们知道他们也是可以过上居有屋食有粮衣有布的日子的,这样对于外族的内部分化瓦解,对于他们的子民的意志力的同化,都会有出其不意的结果。

    秦朝宁觉得,这件事仔细筹划的话,边境百年安定,不是问题。

    “陛下,关于此事,刘首辅那边已经在组织阁老们初拟章程。详细的,您不妨过两日再看”,他回话道。

    相关的章程,他们还在探讨细化。这件事需要的人太多了,哪些人能够替朝廷去寒苦的北边边境年复一年地落实此事,凿实有待商议敲定。

    嘉帝听罢,就把此事放一边了。

    现在的朝政诸事,基本上大小事都有内阁把关,真正需要他拿主意的几乎没有。

    随后,他又拉着秦朝宁继续讨论了其他几个事情,有关于朝政的,有关于六皇子等弟弟妹妹的教导和后续安排的,也有关于他自己个人的一些烦恼的。

    秦朝宁对他这个少年皇帝很有耐心。

    不过,比起他自己直接给他答案,告诉他怎么做,他更倾向于引导嘉帝自己去思考他的选择会把事情引导至什么结果,这些过程里该事件可能产生怎么的变化。

    让他熟练地习惯多思,三思而后行。

    现在的朝堂现状,虽然帝皇和内阁的关系是前所未有地展现出非常紧密和信任,但是也反映出另外一个问题来,君弱臣强。

    历史上,君弱臣强的时期,只要出现心思不正的臣子,这天下会被搅得天翻地覆。

    这状况下的危害不会比出现昏君暴君的时期能好上多少。

    对于近日里朝堂上那些官吏们对于嘉帝的态度散漫和敷衍,秦朝宁有所耳闻。

    小人畏威不畏德,君子畏德不畏威。

    嘉帝需要上他作为帝皇的第一课,恩威并重。

    目前这几年,他知道有刘旭师傅、韦之贯先生在,朝堂乱不了。

    所以,眼前秦朝宁把这些事情掰开给嘉帝细讲,就放手旁观他怎么去做,不会过多干预这位少年帝皇的历练沉淀。

    几天后,内阁那边终于拟定了互市的初稿,在朝会上便由秦朝宁启奏。

    “北方几个互市的试点,会给我朝带来的获益远远不止微臣所提及的羊马等牲畜、皮毛那些,也不仅仅止于边境安定。”

    “若是我朝能够通过互市渗透外族,长期驯化外族百姓,百年后北方版图何愁不并入宣国。”

    “这是不费一兵一卒的千古之功。陛下,臣恳请陛下批准建立互市制度,我等臣子定当鞠躬尽瘁,达成宏愿!”

    秦朝宁的话音落地,兵部就有武将忍不住跳出来,瞪着秦朝宁问道,“秦大人,您这样的文官长期呆在京城这样的好地方,怕是没见过那些天生险恶的外族人。”

    “他们从来都是背信弃义,试承诺为无物,狡诈反复,只为利驱。”

    “我朝子民每年死于那些贼人马刀之下的,不计其数。”

    “我朝不封堵外族人所需粮草的私下交易,不去趁他们物资缺乏采取弱之困之除之,却反其道而行。他朝一日养大了外族的狼子野心,受苦受难的又将会是边境将士和平民百姓!”

    “敢问秦大人,尔用汝之仁义道德来施仁政,有想过那些人值不值得么?俗话有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倘若为了秦大人您口中的千古之功,就忽略了未来数年内,一旦我方给与外族的利益不足以让他们安分守己,就要受其反扑的风险。这样的大罪,秦大人您可担得起?!”

    对方说着说着,脸色气愤填膺到涨红,健硕如熊的一个汉子莫名还神情委屈。

    他硬邦邦地朝着秦朝宁鞠了个躬,“还望秦大人莫要想当然了。”

    全程,晋鹏作为兵部尚书,没有插话。

    他从秦朝宁启奏开始,就紧皱着眉,像是谁给他喂了黄连一般。

    但是,出于对秦朝宁的信任,他不觉得这位能够凭一己之力让本朝兵力提高几个高度的人,会理想化到天真的程度,计划“感化”那些外族人。

    他本想着散朝后便找秦朝宁谈谈来着。

    现在,既然他底下的兵提出了异议,他就看看秦朝宁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他们这些老臣,这些年见证过边境反反复复的大小战争太多。

    对于人性,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什么大国风范,什么君子之德,在真刀真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面前,都是狗屁!

    他们宁愿相信那些外族人是被他们打怕了,对宣国将领忌惮,都不会期待他们变得善良了,听劝了,懂事了,然后才不再烧杀抢掠了。

    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秦朝宁。

    对此,秦朝宁出列朝那位武将回了个礼,才朗声回话道,“朱参将的顾虑不无道理,亦很贴切边境这些年的实况。”

    “本官能从朱参将的话语中获悉,朱参将想必曾多次前往边境驻扎。朱参将的顾虑无一不说明朱参将是个务实的人。”

    “秦大人还是把重点放回互市开放的必要性吧,不要顾左而言他。朱参将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无需秦大人再此浪费唇舌”,内阁其中一位阁老,左博简出言打断道。

    面对左阁老态度上的稍许咄咄逼人,秦朝宁笑了笑,“左阁老说的是。”

    他少有和别人打嘴仗,不在意这点儿言语官司,继续往下说道,“本官统计过近两年以来边境那边外族来犯的次数,发现自从边境的各个军营建立了火械分队,以及把武器都替换成了北都军器监所研制的新武器后,边境出兵的次数从三天两头就要去对战外族,减少到月余都罕有出兵一次。”

    “这意味着,我朝兵部现有的军备和武力,已经足以震慑外族。”

    “这不仅是从北方边境近两年的和平能够体现出来,从南方各个边境无倭寇来犯亦可得知。”

    “在我方武力配备具备强有力优势的前提下,本官与内阁诸位阁老商讨过,比起对外族赶尽杀绝,还是让各个外族归化的好。”

    “这里不得不提及,互市一事可行的根基,就是在我朝强大的军事能力的支持下来发展建设。目前以我朝的军事实力来看,哪怕是只展开未来十年、二十年的多族往来,那些外族亦不足为惧。”

    “任何阴谋诡计,在强大的军事力量之下,都是纸老虎。”

    “此外,各位大人不妨看看我国周边的地图板块。”秦朝宁拿出几份纸张,在内侍搬上来的长案桌上铺开,“这上面,就是本官提议潜移默化使得外族子民归化的原因。”

    只见纸张上,宣国北方的地域辽阔非常,横跨国境线以外都还有大片西延、东延的土地。

    秦朝宁抬手指着那大片的土地,“本官查过不少杂记,这些土地底下有着丰富的铁矿、金矿等,还有一种黑色可燃烧,有多种用途的油(石油)。”

    “那边的气候不仅适合养出油光水滑的骏马,还有着许多其他自然资源,像药植、鱼类……”

    在不发动战争的手段下,现在以互市走出第一步是最好的。

    所有的安排,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开疆拓土,同时让所有百姓,包括归化了的外族子民,在这个过程里都过上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病有所医,住有所居的日子。

    在秦朝宁说明情况的期间,有的官员提出疑问,“秦大人,以我朝目前的民生实况,别提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病有所医,住有所居,百姓们顶多算堪堪饱腹,脱离了饥饿阶段。”

    “我国都未国富民强,何能收归那么多异族之人。秦大人您嘴里描绘的美好生活,只是一种希冀和梦想。”

    “李大人所言在理”,秦朝宁对发言的国字脸官员笑了笑,“我国现今国情确实如此。”

    “发展己身国力之事是我朝需要持之以恒,坚定不移的大事。税改一事,就是为了能够让民生发展得更好所作出的改变。”

    在改革的理念上,秦朝宁想过很多个日夜。

    他穿到宣朝这个朝代里,他的生命也不过如芸芸众生一般,就百岁弹指间。

    他能做的太少。

    “这谈何容易。”

    “秦大人还是太年轻,想得过于美好。”

    “就是,像下官家乡那边的乡亲,今年据说收成在缴纳税收后,也仅够不饿肚子。”

    ……

    殿上的官员们热烈讨论着。

    第199章 199.关于税改

    嘉帝还是第一次见到朝堂上那么多官员都热烈地参与议论一件政事, 不由得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凑到官员之中去看地图,去听他们发言。

    刘旭对于秦朝宁提出税改一事是支持的。

    这事迟早也需要启奏, 他便对秦朝宁开口道,“朝宁你把税改一事也给诸位同僚讲讲吧。”

    “是!”秦朝宁应下。

    税收之事一直都是宣国国内存在许多弊端的一块。

    现存税收名目繁多, 超过一千多种收税的手段,实际上能够收到国库的税银却是不多的, 远远不足以支撑全国上下的诸多开销。

    国库之所以现在有盈余,还是源于开海禁所新增的税银, 以及阮储那几艘远洋天下带回来的金银珍宝。

    秦朝宁问大殿上的同僚们,“各位大人们,不提涉及老百姓衣食住行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税收名目,仅仅是与咱们诸位官员们息息相关的那些税收, 譬如新衣税、井水税、敬炭税……”

    “现有税收的制定上, 许多名目一文钱两文钱的税收,对于咱们这些为官的,还尚可接受。但是, 这些一文钱两文钱,对于老百姓而言, 累以计日就不是小数目了。”

    “对于老百姓而言, 几十文钱,几百文钱都有大用处。”

    “这些收缴的五花八门的税收,面上看着收了很多税银, 实际上在最终上交朝廷的各个环节里面就已经损耗掉,等抵达户部的时候已经十不存一。”

    税改的改革, 需要从下至上,规范税收名目, 规范化税收额度,规范缴税手段,制定各地税收可用权限,税收可用范围,税收可用群体……秦朝宁让内侍给他布上纸张笔墨,他现在就一条条地挥笔写下。

    许是税改这件事,他在脑海里想过太多次,曾经对于那些税收条例加以反反复复地琢磨,他现在落笔几乎不用斟酌,像是每个字他都写过很多次一般,流畅如水。

    他的字迹很工整,工整到犹如板雕印刷,字字齐整,一丝不苟。

    今日在场的很多官员们,是第一次见识到秦朝宁这个史上最年轻的阁老胸中那些指点江山的运筹帷幄。

    秦朝宁肆意挥洒笔墨,众人驻足屏住了呼吸。

    他这一手字,直接把许多人震住了。

    这是人能写出来的字?!!

    同一个字,常人根本无法写出一模一样的。

    可是,秦朝宁笔下的字迹,看上去就是一个板雕印刷出来的,仅凭肉眼没法分辨差异。

    大家对此皆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围在案桌四周的官员密密麻麻,挤不进去的那些就让前面的同僚给他们传递纸张。

    纸张上的内容更是让他们看得醍醐灌顶,满腔的情绪被这些文字调动得激昂。恍若下一秒,他们就恨不能跟随秦阁老去过关斩将,去成为他所画蓝图的左臂右膀。

    曾经的岁月里,他们科举的目的,也是为了能够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为了能够让自己成为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

    秦朝宁给他们勾勒的蓝图,实在是太美好了,让他们情不自禁产生了向往。

    嘉帝就站在秦朝宁的身侧,时不时就发出一声小声的惊叹。

    他的目光身不由己地黏在这些宣纸上了。

    上面的内容,让他身心皆震撼得打了激灵似的,不由自主陷进去了秦朝宁塑造的宣国愿景中。

    这些税制的改变,为何能够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他还不太能理解,理不清其原理。

    但是,他能够看得出来,经过秦朝宁这样的规划之后,宣国的税制变革会带来很明确的民生活力。

    百姓们的生活会更轻松,官员们的日子也会更宽松,商户们对于做生意的意愿会更强烈,经商环境会更友好……国库的税银不会变少,反而还会逐年增多。

    国库若是能够充盈,朝廷就能对于百姓的启蒙,百姓的就医困难,百姓老年无依靠有所行动,让其逐步改变。

    而日子过好了的百姓们,得到读书教育机会的百姓,又会成为对于国家而言更有正向推动国家发展的子民。

    所有的这一切,对于他的江山社稷稳固与皇权巩固而言,都是极其有利的。

    嘉帝的心脏怦怦直跳,白皙的脸庞由于心神激荡而通红。

    秦朝宁就这般在所有人的目睹之下,一直写到了平常散朝的时间。

    期间,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打断他,或是催促他。

    大家都愿意安静地等着,也迫切想看到所有政策细节。

    所以,等秦朝宁终于放下了笔,转了转他发麻的手腕,太和殿才重新热闹了起来。

    嘉帝与官员们都在传阅秦朝宁所写的政策条例,一张看完就相互之间交换另一张。

    刘旭和韦之贯他们同样也埋头认真地细看,且思考其中的可行性。

    这份税改细则,能够牵涉到的方面太多,要是真正想推行下去,还需要配合吏部对于官员考核的变革。

    只有在有效监督的情况下,政策的向下实施才不会变形。

    第200章 200.宝泰六年

    关于互市, 关于税改,关于吏部考核的改革等相关的热议,在朝堂内外一直持续了好些天。

    在未有定论之前, 大家期间都可以过去内阁找秦朝宁、韦之贯等畅所欲言,发表建议和看法。

    整体框架搭得太大, 几块内容加起来,被官员们私下称之为宝泰年间新政。

    在敲定下最终版的章程前, 大多数人经历了质疑秦朝宁、理解秦朝宁、成为秦朝宁这样的心理变化过程。

    最后,他们比秦朝宁这个提出变革的人还要更加积极去推进新政落地。

    刘旭在面对秦朝宁的时候, 私下感慨过,“本官倒是真没想过,这几项变革能够这般顺利地让朝堂内外的官吏接受。”

    哪怕大家都多多少少有所获益,但是这么史无前例地顺利推行新政, 真是前无古者。

    面对刘旭的慨叹, 秦朝宁停下了手上批注的动作。

    他问刘旭道,“师傅,不知可否一问, 从前新派推行革新政策,为何惨败收场。”

    闻言, 刘旭顿了顿, 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内阁此处位置僻静,也不会有人进进出出,其余几位阁老不在,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了刘旭摆弄奏折的细碎声响。

    他神色恍惚了好一瞬, 才回过神来,“此事, 说来话长。”

    当初新派的官员,大多出身寒门。

    这些人对于底层百姓水深火热的日子,能够感同身受。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对于朝廷现状和这国家现状改变的迫切诉求。

    而勋贵们、世家大族们等,在世道混乱的岁月里,依旧牢牢握住了土地资源、且手里有权有钱。

    在那个时期里面,他们过得并不见得会比在和平时代差。

    甚至于,他们还能通过土地兼并,加大对底层百姓的压榨。

    抛开道德底线者,富得流油。

    对于这样的阶级群体来说,变革能够带来的利益太少,反而是钳制太多。这么一来,变革一事,这些人的反对声音必不可免很大。

    此外,弘明年间新派所推出的新政还有个致命伤。

    新派一系的官员们,在新派根基不稳的情况下,在朝堂上以及在民间的动作都过于迫不及待了。

    兼之新政的方向过多,撒网过大了,使得各方没形成共识和合力。

    口号喊得响亮,行动却犹如一盘散沙。

    秦朝宁安静地听着,越听越觉得新派的行事风格与史上王宰辅的变法有些相似之处。

    王安石王宰辅变法之中,无论是青苗法、募役法、保甲法……在变法初期的目标本就和权贵各方的利益冲突颇多,加上在下发执行过程里层层变形,使得原本利国利民的良策变成了套在百姓脖颈上的枷锁,吸人血,要人命。

    刘旭说着说着,瞥了一眼一脸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秦朝宁,提醒道,“朝宁,万事莫要轻视了人性。”

    “学生谨记”,秦朝宁乖乖应下。

    这之后,围绕着几项新政朝廷内外依旧多方拉扯,迟迟未有定论。

    直至宝泰一年末,陆杰修请奏,自行请命前去北方边境负责互市一事。一同请奏的,还有姜子钧手底下的将领秦朝阳。

    嘉帝与内阁看过二人呈上来的计划章程,确认其思量周全,行动方针符合朝廷想要的利益方向,嘉帝当场便允了。

    圣旨一下,陆杰修与秦朝阳择日启程。

    嘉帝还批准秦朝阳可在盐边县军营或是五军营内选拔一小旗将士一同前往边境。

    当天宫里放衙后,秦朝阳与秦朝宁一同乘坐马车返回府里。

    秦府里,黄瑾正指挥着从仆们收拾府里各处,把那些好成活的盆栽和果树安排种下。

    秦父和秦母还在回京的路上,没那么快到。她这个长媳先入京,就是为了先回来把他们府里和小叔子所在的这个宅府收拾妥当。

    秦朝阳兄弟俩一回来,就是看到黄瑾忙前忙后,府里大变样了。

    他飞快上前搀扶住黄瑾,“夫人,你这双身子的人,有事吩咐下去就好,没必要跟着大家在前院这忙活。”

    “嫂子,安安、乐乐呢?”秦朝宁跟着秦朝阳身后也飞快上前,笑着问黄瑾道。

    安安和乐乐是秦朝阳的大儿与二儿,性子活泼可爱,十分讨秦朝宁喜爱。

    这几日放衙了,他都是带着俩侄子玩耍了。这会一到家,便开始找人。

    往常,那俩小子一听他们叔回来都是小炮弹似的冲出来的。眼下不见人,倒是有些奇怪。

    黄瑾对秦朝阳笑了笑,拍开他的手,才回秦朝宁道,“我今日就把他们俩送去书院了,小叔子你想找他们怕是得等他们休假归家。”

    闻言,秦朝宁脸上露出些许惋惜的神色。

    秦朝阳嘴角抽了抽:“……”

    这小子,怎么还童心未泯。这把年纪,正经起来都当爹了!

    秦朝阳忍住想爆锤他脑壳一下的想法,搂过他的肩膀把他带去干活。他让黄瑾去歇歇,后面的事情交给他就可以。

    见状,黄瑾好笑地应下。

    这说出去,谁能想到当朝秦阁老放衙后,还得在家换上常服与从仆们一道干活。

    也就她丈夫,总是忘记小叔子的官职,只当寻常兄弟处着。

    不过,这也说明秦家家风好,阖家和睦。

    她对于自己嫁入秦家,是相当满意的。

    那些当年笑她低嫁的,就没一个日子有比她日子过得舒心,事少的。

    这之后,秦朝阳安顿好家里,才与陆杰修一道启程出京,前往北方。

    黄瑾就留在京里安胎,与其父其母在隔壁府里住着。

    秦石夫妻俩归来后,则与秦朝宁住在原本的秦府里。两家之间时常走动,互相照顾。

    没多久后,吏部这边,经韦之贯掀起了官吏考核标准重新制定的浪潮。

    他强势地发起自上而下的改革章程,重点在于官吏们在政策实行、税收规范、吏治、民治……多个方面的真实成效。

    对于懒政、怠政、庸政、乱政等严惩不贷。

    在他的《吏治新章》中,还提出了权责三分,将决策、执行、监督三者有效结合,给保宝泰年间新政向下推广打出了良好落实到位的基石,也给大宣朝全国的官风起了肃清整顿的作用。

    而秦朝宁推行的宝泰年间税改,配合宝泰年间货币改革一同向全国各乡县辐射性地推行开来。

    自此,宣国开始了逐步的税收名目的规范化,税额的制定,税物的损耗、转换、运输,税收的归属……皆有有法有条例可依,全国上下逐渐大统一。

    这之后的几年里,由于嘉帝性子温和,对于朝臣们的意见接受度,而宝泰年间的朝臣人才辈出,使得宣国的国力前所未有地快速发展了起来,竟有了几分国泰民安的祥和景象。

    宝泰六年,在这一年里面,宣国朝堂上的大事有,嘉帝的第一位嫡皇子出生了,刘旭上奏请求致仕,阮储远洋带回来了番薯、玉米等粮种,北方边境有外族愿意归顺……

    六月酷暑之际,这天正午,刘旭精神不济,步履缓缓地赶去乾明殿。

    天气晒得猛,连人走在青砖上都是烫脚的。

    他不发一声,走几步已经额间满是汗水。

    官服沾了汗之后,颜色染深了几分,又重又黏地挂在身上,让刘旭的不适更严重了。

    带路的内侍见刘首辅这般状态,更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侧,就生怕首辅大人走着走着就晕倒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烈阳,觉得自己鼻间呼出来的气都是发烫的,不由得主动对刘旭请示道,“大人,您不如在廊檐侧先歇息一会儿,奴才前去拿个冰盆,再喊个内侍过来撑伞,咱们再走?”

    刘旭胸口发闷,沉沉地深呼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同样满头大汗的内侍,“那便劳烦公公了。”

    “这都是奴才该做的,首辅大人这边请。”该内侍把刘旭安置好在阴凉的通风的廊檐拐角下的栏杆上面后,就赶紧快步去办事。

    刘旭在栏杆上坐下缓了缓,目光看向远方泛着光的琉璃瓦,愣了愣神。

    他在宫里呆了很多年,似乎从未认真细看过宫里的风景。

    每每需要在宫里走动,都是有事牵挂心头,并无闲心欣赏宫内四季变化、景观更替。

    那些别致的景观,贵气的装饰,名贵的花卉……岁月匆匆,不是他见证了宫里的变化,是这些死物见证了太多人的浮沉。

    那么内侍很快返回,还带了两名内侍抬着软轿子来接刘旭。

    刘旭微微挑了挑眉:“……黄公公,这,可违了宫规了。本官还不至于走不动。”

    他缓缓起身,让他们三人一同走。

    黄公公连忙给刘旭解释,“首辅大人,这是陛下体恤大人您才安排的,奴才有口谕在身,大人您还是上轿子吧。”

    刘旭摇了摇头,小老头子双手交叉放在后背上,径直往前走着,没再与对方多说什么。

    几名内侍面面相蹙,只好分别把伞撑好,拿扇子把冰盆子朝着刘旭身上扇风,让他这一小路上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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