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安柠认识,不熟,但印象深刻。
木颜,著名画家,艺名“铁树”,有多知名安柠也没具体的概念,只知道云城举办个什么活动,做宣传片介绍本市名人名景的时候,一定会在中间加一句——“著名画家铁树先生的故乡”。
为什么叫先生,是因为木颜从来没有以铁树的身份在公众面前露过面,大部分人连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至今网上流传最广的铁树老师真人照,是个胡子拉碴神似某导演的老大爷。
至于安柠作为一个既不关心艺术圈也不关心娱乐八卦的粗线条大学生为什么会知道这种秘辛,则是因为在木颜还没出名的时候,就住她家楼上。
安柠对木颜的印象就是长得很好看但不太好相处,而且奇怪的是,基本上对谁都能保持良好心态的她在见到木颜时,总会控制不住的心里发怵,恨不得变成透明人。
但要说为什么会有这种印象,安柠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高中时遇到过一场很严重的事故,差点没活下来,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才恢复,所幸家里倾尽全力给了她最好的治疗,身体上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很多以前的事都记不清了,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印象。
当时那场事故木颜似乎也在场,因为安柠醒来的时候,木颜也在那家医院住院,还来看过她一次,表情就像现在一样冷冰冰的,安柠当时吓得哆嗦了一下,木颜就没再走近,跟她妈聊了两句就走了,那之后她就没怎么见过木颜,只是听父母说起过木颜以前住她家楼上,那个很有名的铁树先生就是她,今年才27岁,在挑剔的艺术界里也当得起一句天纵奇才。
安柠推测可能自己以前跟木颜相处不太愉快,所以才留下了这样的心理阴影,甚至还戏很多的脑补了一些被训的戏码。
毕竟木老师的气场三尺之内滴水成冰,一看就特别熊孩子特攻。
而现在,她那不好相处的前邻居,好看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倦怠。她从瑟瑟发抖的安柠脸上收回目光,从从容容的下了床,走到安柠面前蹲下,她身材纤细瘦弱,比坐在那的安柠小了两圈,身上高冷的气场却足以身体上的劣势。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十厘米,安柠甚至能闻见对方身上那股浅淡清甜的气味。
跟她在梦里抱在怀里的那束花味道一模一样。
自己昨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她心里七上八下,视线却没法从木颜脸上挪开。
那实在是一张多情缱绻的脸,一双桃花眼线条明晰锐利,却因为左眼的泪痣和柔和的五官,将眉眼间的锋芒彻底软化,显出一种矛盾的“风情”,锋利又脆弱,就像冬去春来时在碎裂边缘的薄冰,看上去很扎人,实际上捏一把就碎得彻底。
此刻那双“矛盾”的眼睛正默默地望着自己。
在安柠看来,那就是看犯人的眼神。
她本能的往后挪了一下,背后冰冷坚硬的墙壁让她找回了一点脑子,她慌张道,“对不起!真得对不起!我会负责的!您可以报警……”
她越说越愧疚,一想到自己对人家干的混账事就眼眶发热,羞愧的恨不得现在就打电话自首。
正说着脸颊突然被人捏住,安柠原本就颠三倒四的忏悔瞬间变成了一堆模糊不清的嘟囔。
对面的女人一手捏着她的脸,像要晃晃她脑子里有多少水似得摇了两下,“怎么,你以为自己把我睡了?”
安柠点点头,发现女人表情不善,又赶紧摇头。
“你想得美。”
木颜随手把她的脸拨拉到一边,安柠眨眨眼睛,“欸?”
经过对方的提醒,她终于想起来看自己的衣服,才发现她跟木颜都穿得整整齐齐,外套上还有不少褶皱,显然是就这么睡了一夜。
“以后少喝点,晕得连家门都不认了,”还没等安柠从自己啥也没干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站起身的木颜就用平静的语气宣告了她的二次社死,“进门就问别人喊妈,刘阿姨知道吗?”
我问木颜喊妈?!
安柠脑子里天雷滚滚,昨晚发生的事她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但她光看木颜那平静中带着三分嫌弃的表情就知道人家绝没有跟自己开玩笑。
“真得很对不起!”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话能给自己辩解,只能又重复了一遍道歉。
木颜看着垂头丧气不敢看自己的女孩,刚睡醒的头发还有些毛躁,头顶的栗色卷毛不听话的翘着,有点可爱。
她压下心里那点不舍。
“算了,你回去吧。”
安柠忐忑的等待着木颜的责怪和惩罚,却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轻轻放过,她疑惑地抬头看向木颜,却见对方已经出了卧室。
不再跟木颜共处一室,安柠心里放松不少,终于有余裕从地上爬起来,捋捋炸毛的卷发。
虽然昨晚她都醉断片了,这会倒是没什么宿醉的后遗症,既不头疼也不晕。
安柠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处的房间,布局上跟她的卧室差不多,但跟她那被堆得只剩下走道的卧室相比,眼前这间称得上家徒四壁,除了床和衣柜外别无他物。
对啊,木老师应该早就搬走了,为什么昨天会在这呢?
安柠听爸妈说起过,木颜出名之后,不知道谁透露了铁树先生住在瓷厂家属院的消息,天天有媒体来蹲点,木颜为了躲他们很快就搬走了。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木老师既然让自己走,自己还是赶紧回去吧。
安柠出了卧室,想着跟木颜打声招呼再走,循着声音走过去,就见木颜正在狭窄的洗手间里弯着腰洗脸。
宽松的衬衫垂下,勾勒出女人瘦削的肩膀,她的袖管卷起,露出纤细的手臂和……伤口?
自己没看错吧?
安柠眯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点,木颜却已经注意到了她,直起身瞄了她一眼。
亮静静的水珠从女人苍白如雪的脸上一路滚落,最后落在睫毛上,像雨打湿了颤动的蝶翅。
她顶着那张此刻看起来十分楚楚可怜的脸开了口,
“还不走?站在这看什么,就算你叫了妈,我也不会做早餐给你吃的。”
“我现在就走,真得很对不起!”脸上热意炸开,安柠又羞又愧,鞠了个躬落荒而逃。
路过客厅的时候,一道突兀的亮光打过来,刺痛了安柠的眼睛。
这是?
她放慢脚步,看到了客厅中央那把唯一的椅子上放着一把小巧的美工刀。
安柠走过去拿起它,比正常美工刀小巧精致不少的刀刀头被推出来一点,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血迹。
难道说……
安柠回想起刚才的画面,女人纤细的手臂上有一道细长的血痕。
鬼使神差的,她把刀收起,放进了口袋。
洗手间里的水声还没停,做贼心虚的安柠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一把椅子和一个画架孤零零的立在那。
像个刑具。
风扬起窗帘的一角,洗手间的水声停了。
安柠打了个寒战,拧开门快步走出去。
她握着口袋里的刀,走到楼梯口看向楼标。
很显眼的“4”。
真爬错楼了,安柠默默把一切酒精饮料拉进黑名单,快步往楼下走去。
门开了又关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几秒,空荡荡的房间再度陷入沉寂。
女人走到客厅,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凳子,眼神晦涩不明。
安柠下了一层楼,来到跟木颜家垂直位置相同的自己家,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布置温馨的客厅里弥漫着玉米粥和韭菜煎包的香气,她的爸妈正坐在饭桌前一边喝粥一边看早间新闻。
被屋内略高于屋外的空气包裹,鼻尖闻到饭菜的香气,安柠眼睛一热,莫名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饭桌旁吃饭的两人听到开门的动静,不约而同转过头,看到是她,她妈啪的一下放下碗,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妈你听我解释……”安柠心知就算自家爸妈向来开明,夜不归宿还是过分了点,就在她搜肠刮肚想要找一个不那么离谱的理由时,她妈一把抓住她的领子,“你怎么一大早就回来了?”
“欸?”安柠发现自己今天摸不着头脑的次数特别多,这意思是她不该回来?
“你昨晚不是住颜颜家了吗?咋不跟她多聊会天?你……”她妈还想说什么,还坐在饭桌旁的她爸咳嗽了起来。
“……赶紧去洗澡,一身的烤肉味。”她妈嘴巴一顿,表情颇有不甘的转开了话题。
“哦,好。”安柠注意到了爸妈的异常,但没太放在心上。她知道她妈是认识木颜的,木老师家之前在她家楼上住了那么多年,按她妈自来熟的性格,肯定还是比较熟的邻居,虽然她想象不出两人谈笑风声的画面。
这个要怎么处理?
洗完澡吃过早饭,一身轻松的安柠穿着t恤短裤盘腿坐在床上,翻来覆去打量着手里半圆形的小巧美工刀。
这刀明显是特制的,材质形状都跟普通的美工刀不甚相同,拿在手里有点压手,唯一一样的就是推刀的卡尺,圆形的木制刀柄下方刻着两个简单的大写字母“my”。
自己这算偷人东西吧……
安柠头疼的倒在床上,看着窗外越发明媚的阳光。
怀疑别人自残所以把凶器偷走,也算一种盗亦有盗?
安柠的目光在自己的房间里逻巡。
她的卧室很小,但墙上贴着她从小到大的奖状和崇拜的羽毛球手,床边的玻璃柜里放着她攒了好久的十二生肖拟人手办和各种羽毛球比赛的奖杯。
她又想起木颜家那空荡荡的客厅和家徒四壁的卧室。
一个有自己喜好的人,即使偏爱简洁,也绝不会喜欢呆在那种地方。
或许,只是因为木老师现在不在这住,其他东西都被搬走了?
再说……总不能直接去问木老师吧。
“跟你有什么关系?”
安柠都能想象出木颜说这话时的冷淡表情。
她打了个冷战,按捺下自己那颗不安却无可奈何的助人之心,打开手机,在微薄上搜索“铁树”。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词条触目惊心。
#铁树先生过世#
安柠:“……”
你们礼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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