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小腿上那双带着年轻人滚热体温的手一再收紧, 如同过电一般,章寻宁猛然发觉温泉水周围的空气温度实在太高了。
温度一高,就会显得暧昧异常。
因居于长辈位置所自觉产生的担心, 反而成了引蛇出洞的饵料。
她忍下心绪, 语调尽力平缓, 听起来毫无半分异常:“松手。”
苗烟道:“又不是我故意抓着你不放,谁叫你一进院子里就要跑, 话都没讲一句, 我只是想让你先留下来听我说话而已。”
她蛮自然的收回手, 笑着,讲章寻宁是不是想太多了。
气氛倏忽轻松下来。
苗烟又问:“下来泡泡澡吗?你还没回答我。”
章寻宁干脆利落地拒绝:“不泡。”
“为什么不泡啊?热乎乎的,多舒服,你本来就体寒, 这样对你身体好一些。”
苗烟观察章寻宁神情, 歪了歪头,突然又笑了, 问她:“你想什么呢, 咱俩都穿着衣服泡温泉啊, 你又不是没带泳衣。”
她往水里一窝:“我可没别的想法, 单纯教你物尽其用而已。既然有温泉可以泡,那当然是不泡白不泡啰。”
这家酒店自带一个围墙很高的小院, 从玻璃门走出来,右手边就是一个不小的温泉池子。在屋子里看, 属于视野盲区, 不怪章寻宁一开始没看见她。
不像章寻宁出生就在富贵人家, 穷了没几年后又东山再起,苗烟确实从小苦过来的, 在两人一起过得最艰难的时期,某些生活技巧还是她教给章寻宁的。
她长大后开销变大,也不会吝啬,想买就买,花钱不手软,但确实从不浪费。
日常化的话语微微冲散了方才灼热的气氛。
见章寻宁还是立在那里,半点留下的意思都没有,苗烟托着下巴,露出点恶劣的笑容,放出个狠招:
“除非你本来就心虚。”
这句话不说,章寻宁执意要离开也不像有什么的样子。但一讲出口,章寻宁就被架在那儿了。
温泉水的热浪让人的思绪也染上潮意,变得模糊。章寻宁道:“我在这坐着,你自己泡就好。”
只要她不走,就不算心虚。
章寻宁拉开温泉池边的座椅,坐在高位,垂眼看苗烟。如同长辈注视小辈在搞小动作,却包容并不戳破,只是不声不响地施加压力。
苗烟在水里观察着章寻宁的脸色,一如既往素净,脸颊耳廓都没有半分发红。她心里在想,怎么做才能让章寻宁有点儿不同于冷静的变化呢?
“你不下水那就没意思了。”苗烟说着,从水里彻底站起身,哗啦一声响,整个人都出来了,“哪有长辈在一边看着,小辈自己享受的道理,那我多没礼貌啊。”
她用手撩了下鬓边湿发,微微笑着。身体曲线起伏分明,饱满而美,已经是成熟的人了。
章寻宁没想到她这样直接,一时没有防备,雪白肌肤全然闯入眼帘。
五年不见,那时还略显青涩的小孩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了许多,早已变得成熟。视线偶然撞上,脑海里却想起苗烟回家第一天时曾说的那句话。
……确实是这样。
自己的衣服她该穿得有些勉强了。
苗烟悠然自得往章寻宁身边走,步履摇曳,跟模特步似的,也不知是不是常年被模特熏陶,带出来的。
越是靠近,章寻宁心中铃声越响。
面上没有变化,脊背却绷直。
苗烟却在椅子旁停下,伸手拿浴巾,简单擦擦身上的水珠,擦完一扔浴巾,问章寻宁:“我穿这身泳衣怎么样?”
曲线分明。
伊甸园里的蛇一般。
在章寻宁思绪发散,警铃大作以前,苗烟又慢悠悠补充:“过几天要和小朋友们去看海,我担心不适合在他们面前穿,请你帮我看一看。”
暧昧氛围又被苗烟悬崖勒马,警告她别越线,理由也变得不充分。
章寻宁垂眼,面容不甚明朗:“还行。”
苗烟笑,在她对面坐下,用小叉子叉葡萄吃:“只是还行?”
意有所指。
章寻宁感受到对面微微的热气,是从年轻躯体上散发的。
带着苗烟常用沐浴露的味道,玫瑰香。闻起来更像大马士革玫瑰,成熟里带着几分甜腻。明明不是青涩,却露出一点儿孩子气,让人感到无法分辨她的真实意图。
她嚼着,说:“那看来也不是那么古板么。”
只是在某些地方太认死理了。
自己吃还不够,苗烟又叉了一颗葡萄,往章寻宁唇边送。
她用过的东西,又给别人用。暧昧的举动一个接一个,却只是笑眯眯地盯着章寻宁。
“啊——”苗烟说,“吃呀。”
对于逗弄长辈倒是很热衷。
章寻宁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凝眉:“我早说过了,别越线。”
苗烟无辜的样子,看她:“什么越线啊,我哪越线了,你仔细说说看,我根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含蓄的勾引点到为止,再往下踩线,把章寻宁真惹生气就糟了。
苗烟站起身,往屋子里走:“洗漱睡觉了。”
走得听干脆,像真没多牵挂章寻宁一样。
苗烟离开后,一池热气仿佛才慢慢消散开。章寻宁站起身,也往屋子里走,一遇到温差,才发现自己后颈满是细汗。
等苗烟收拾完,章寻宁也去卫生间洗澡。
这次住宿条件比上次好多了,不是情侣房,各有各的床,浴室也密不透风,门一关一锁,什么也看不见,谁也进不来。
章寻宁洗澡的时候,苗烟窝在被窝里刷手机。泡了温泉浑身惬意,一看朋友圈,苏冉还在打游戏,把战绩耀武扬威的发到了朋友圈,她里面那个双排一看昵称就认得出是朱圆。
苗烟失笑,心说幸好朱家的保姆没有她的微信,不然一下就抓包了。
等章寻宁出来,苗烟放下手机,熄了灯,随着章寻宁的作息睡觉,不打扰她。
关了灯,室内一片漆黑,唯有清浅的呼吸声。躺了半天都挺安静的,苗烟也是真没意图再去撩拨章寻宁,酝酿着睡意。
没成想睡意刚酝酿出那么一点儿,隔壁就传来声响。
还不简单,挺暧昧的。
苗烟一侧头,感觉章寻宁应该也听见了。
她心里想,自己确实什么小动作都没有啊。
可惜今晚注定了会一波三折,不得平静。
第032章
隔壁的声响从细碎再到大声。
果然古人云隔墙有耳, 行走在外要多加小心,毕竟不能保证每一堵墙都能密不透风。
苗烟听得一清二楚,章寻宁自然也能。
她侧躺着, 正对着章寻宁睡觉的那张单人床。此刻黑暗里, 半边脸埋进酒店柔软的枕头里, 露出反着光的黑色眼眸,看章寻宁。
今晚本已都想着点到为止了, 做得踩线的事要是再多, 恐怕要把章寻宁惹得生气了。
这会儿又横插这么一杠子, 真要命。
苗烟一边看章寻宁仍闭目躺着,一边心下盘算着,章寻宁等下该不会连同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撩拨她那么多次,苗烟扪心自问, 当然是故意的。
又想, 隔壁也是缺德,在多是小朋友里的酒店搞什么搞。
心烦了一会儿。
幸好隔壁只浓情蜜意了一会儿, 来的快, 去的也快。
隔壁房间慢慢趋于平静之时, 章寻宁清浅的呼吸声也放得平稳。苗烟翻过身躺平, 看天花板,又觉得有点好笑。
只是经过这么一波折, 苗烟睡意全无,躺了半天, 怎么也没有困意, 反而越发精神。
章寻宁睡觉时间太早, 分别五年,有点没适应。
她想翻起身喝杯水, 润润喉。
没成想她一坐起身,章寻宁也坐起身。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过道极窄,这一同起身后,面对着面,距离很近。若其中一方稍微倾点身过去,就将鼻尖碰鼻尖,呼吸可闻。
好吧,这下苗烟也理解了隔壁房间为什么会擦枪走火。
这房间设计就是有问题。
对视不过片刻,章寻宁垂目,视线从苗烟眼眸滑落到她鼻梁。
苗烟眼睛生得张扬,瞳孔是亚洲人纯净的黑,却水亮亮的。一对视,就能看到她眼里晶亮,像泉水溪流里的波光。
静了几秒钟,苗烟忽然往前倾身,章寻宁微蹙眉,几不可查地往后靠去一点。
苗烟今晚搞得小动作太多,踩线踩到了极致,章寻宁免不得高度紧绷,她冷淡道:“安分点。”
苗烟一摊手:“我就是想站起身而已。”
她方才姿态确实是预备起身的动作,过道狭窄,站起身体时,上半身自然会稍稍前倾,不可能直上直下。
“真无辜,我明明什么都没干,今晚却被质疑了两次。”
心里想,要是真干了点什么,那还了得。
夜光下,章寻宁半边脸颊浸在月色里,带一层朦胧的光,目光冷静,盯着她:“别装傻了。”
她清楚苗烟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一件一件堆累起来,本还没到如此出言提醒的临界点。可惜隔壁的插曲来得不是时候,成了一触就燃的导火索。
身为年长者必须要纠正她的心思。
苗烟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可我一身正气好吗,你再逼问我,也问不出什么啊,事实如此。”
她站起身,将原本过近的距离拉远。
“你老是讲别越线,挂在嘴边,我都要听出茧子了。心里有什么的人,眼里就是什么,我可是很本分的。”
“除非……真正想越线的那个人是你。”
她笑笑,去桌边倒水,不缓不慢地喝,喝完抿抿唇,说要睡觉,紧接着往床上一倒,侧过身,背对着章寻宁睡。
黑暗里,章寻宁看着苗烟的身影,看了很久。
脊背不知什么时候已无意识地绷紧,轻微发颤,似乎不想什么东西被人看穿。越是这样,坐得越直。
苗烟闭着眼睛听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章寻宁也拉开被子躺下的声音。
*
酒店早上有免费的自助餐,包含在订购房间的套餐里面了。
八点钟,苏冉拖着虚浮的步伐,和困得哈欠连天的朱圆从房间里走出来,六个人在早餐厅汇合。
章寻宁单独行动,她年长,事业有成,是六个人里话语权最大的,独来独往很正常,除了苗烟没人敢和她搭茬。
保姆带着朱家兄妹去选餐,苏冉则和苗烟结伴。
苏冉困死了,昨晚打游戏打到半夜,连续发朋友圈,苗烟早上醒来都看到了,所以理解她为什么困成这样。
苏冉用夹子夹菜,抱怨:“为什么旅游还要早八啊,这是放松吗,这不是另外找了个班上吗。”
苏冉抹抹打哈欠流出的眼泪,又一副八卦表情,对苗烟挤眉弄眼:“嘿,你昨晚听见点什么动静没?”
她们订的三间房并非紧挨着的,苗烟和苏冉的房间中间就隔了昨晚发出声音的隔壁房客。
苗烟点头:“怎么了。”
苏然皱出八字眉:“真扰民,我和朱圆在打游戏,她突然听见这声音,一直问我发生什么了,还要我给酒店前台打电话,看看是不是有人打起来了……”
“我怎么解释?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啊啊啊,尴尬的我脸都要笑僵了。”
苗烟噗一声笑,跟苏冉端着盘子回到她们吃早餐的座位。
章寻宁一同回来,路上见她们并肩走着,欢声笑语,此刻桌子前三人面对面,章寻宁一言不发,往最角落坐。
朱家兄妹回来后,开始各吃各的。
苏冉总觉得低气压,隐隐感到不对。她偷偷摸摸抬头看一圈,虽然章寻宁面色一如既往淡淡的,毫无变化,她却莫名觉得暗流涌动。
啊!她发现了!
这一家人怎么坐的这么远!她好像挡在人家中间了!
从昨天起,那种她们两个貌合神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苏冉一紧张,低头看苗烟,苗烟感受到视线,也看她。
苏冉用眼睛和眉毛说话:你跟你小姨不愉快了?
她想原来一家人出门旅游也会出现摩擦啊,果然住酒店就是一道坎,细节见人品,不知道她俩是哪里起了矛盾。
苗烟挑眉:没啊。
虽然差点把章寻宁惹火,但不愉快也谈不上吧。
怎么说呢,顶多算有点小暧昧?
摸小腿,共用叉子,鼻息对着鼻息,暧昧的事情全干了,这会儿章寻宁离她隔了那么远,一不说话,二不对视,避嫌得一干二净。
真是掩耳盗铃,亡羊补牢。
但这其中缘由苏冉哪里懂,她就算再敢脑洞大开,也不敢往那方面开。
这时夹在两人中间,僵硬的气息笼罩着她,她疯狂思考找点什么话题好,半分钟后,终于装作自然地提起:
“话说,今天你们都打算去玩什么项目啊?”
朱圆和朱子星说都想玩,又问苏冉想玩什么,苏冉是个很爱玩热门项目的人,属于那种喜欢上网找攻略,挑最好的玩,坚信玩的人多就是被更多人试验过,肯定错不了。
她略一沉吟:“先去玩摩天轮怎么样?我听说这里的摩天轮每年有好多人来许愿呢。”
这家游乐园的摩天轮要更高,更大,一览无余全区景色,因此打卡的人很多。人们都说,在高处许愿的话,上帝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声,就越容易实现。
朱圆和朱子星眨巴眨巴眼想了想,点头说好。
苗烟和章寻宁通常不反驳任何提议。
苏冉咬着叉子,不知道想到什么,显得特别好奇,问苗烟:“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在那上面许什么愿望呢?”
几人目光忽然聚集在苗烟身上。
第033章
面对苏冉的突然提问, 苗烟狡黠地笑了笑,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说了句保密。
苏冉虽然被吊起了好奇心, 但并没有继续追问, 她理解。
之后话题被岔开。
章寻宁早吃完了自己选的餐点, 坐在那里慢慢喝茶,苗烟偶尔若有似无地注意她一眼。
苏冉和朱家俩兄妹继续聊着去哪里玩的事情, 越聊越嗨, 把摩天轮的事情抛之脑后, 等出发到园区里面的时候才想起,一拍脑门,说这路不是通往摩天轮的啊。
朱圆说:“晚上再去嘛,摩天轮不是要晚上坐才有意思吗, 看夜景呀。”
苏冉说也对。
一行人就这样满园区到处窜着玩, 折腾得很。因玩得很愉快,不知不觉间, 黑幕便已降临。
朱圆看中一个射击的项目, 还蛮想玩的, 苏冉却嚷着要去摩天轮。
朱圆想着她们两个的姐妹情谊, 忍痛割爱,小手牵着苏冉, 被苏冉往摩天轮排队的方向一路拉过去。
“八点钟,园区会放心形的烟花, 烟花一共放三下, 可以许三个愿望。”苏冉一边排队, 一边在晚风下朝她们几个人说,“我刚才上网查过了, 要在放烟花的那一刻许愿才会灵,你们等一下可千万不要忘了。”
脸边发丝都被吹乱了。
朱子星和朱圆懵懵懂懂地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苗烟也转过头看章寻宁。
晚间的游乐园被夜幕覆盖,却依然五光十色。近的远的霓虹灯,汇集成一片如梦的光。
章寻宁立在其中,脊背笔直,穿浅色旗袍,光点落到她的身上,彩色交织,仍旧不矜不伐。
晚风吹过她披肩的发,卷过脸颊边。
苗烟和她挨得近,问她:“冷吗?”
或许是想起昨晚温泉池边的乌龙,章寻宁微微避开她一些,说不冷。
暧昧的事都做遍了,这会儿又避嫌得干干净净,真是小气。苗烟想着,转头对着摩天轮方向。
因保姆恐高,排到她们的时候,保姆并没有一同上去,只在下面遥遥地叮嘱:“少爷小姐你们千万不要乱动啊,在上面不要蹦,不要跳,不要吵,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朱圆朱子星也拖长语调:“啊——知道了——”
摩天轮缓慢升起,包间浅浅滤过一层外面的音乐声浪,像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小小一方天地。
往下望,大地就在脚下,这么一想,便觉得自己有了无所不能的勇气。
怪不得情侣们总是在这里大起胆子亲吻对方。
朱圆和朱子星很兴奋,一直趴在玻璃窗上看下面,指指点点,觉得自己好像有了点大人模样。
苏冉陪他们一起叽叽喳喳,很热闹。
缓慢升起的这十分钟里,章寻宁一言不发,苗烟也没有参与苏冉她们的聊天,仿佛她们两个在另一个旁人看不见的空间,安静的独处着。
忽然,苏冉特别激动的叫了一声:“快看!烟花!”
一道光束升起,划破天空,一瞬炸开。
苏冉和朱家兄妹忙不迭闭眼,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着愿望。
苗烟也合眼,在这一刻里,她没有想别的。不管心底有怎样大逆不道的肖想,也不管平时撩拨的多大胆,到这时候她的心愿反而非常纯情。
她希望章寻宁平安喜乐,岁岁年年。
第一声烟花落下,苗烟睁开眼,她只有这一个愿望,没有别的多想的,所以剩下两声烟花炮响她并不打算多许几个愿。
睁眼以后,摩天轮包间里另外三个人都紧紧闭着眼,一副非常虔诚的样子。
章寻宁坐在对面,手肘撑在玻璃窗下的扶手,支着下巴。
顺直的黑发被她别在耳后,她望着天上烟花,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声烟花炸响,光束成为散落的星星点点,章寻宁素来寡淡着一张脸上映着光斑,眼底倒映着色彩。
章寻宁也没许愿。
苗烟想着。
就在她想到的这短短一瞬,章寻宁转过头,淡淡地看向她。与此同时,代表着最后一个愿望的烟花也升上高空。
第三声响,天空炸开丘比特射穿爱心的图案。
园方由衷祝愿游乐园里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下一秒,苏冉和朱家兄妹睁开眼,又很欢脱地讨论起来,章寻宁移开视线。苏冉蛮好奇的,问朱家兄妹:“你们都许了什么愿望啊?”
朱圆说:“我希望今天妈妈能多给我一点压岁钱,我想买裙子。”
朱圆问:“那你呢?”
苏冉哼一声,双手叉腰:“你小苏姐姐我还能许什么愿望,绝不可能是和爱情这种臭东西挂钩的!多幼稚!当然是变美变强变开心啦!”
苏冉还想问朱子星,没想到朱子星泪汪汪的,苦诉衷肠:“你居然没许有关我的愿望,我的三个愿望可都许给你了。”
朱圆有点心虚:“啊……最后一个愿望许给哥哥啦,希望哥哥变高变帅气,不要再比我还矮啦!”
朱子星绷不住了,哇一声掉了点眼泪。
苏冉急忙调节小朋友矛盾,幸好朱子星好哄,一会儿就自我调节好了。苏冉还在纠结愿望的问题,想问苗烟:“那你许了……噢噢,你说你保密是吧,那我不问了。”
这下包间里只有一个人的愿望没有被问过了。
苏冉有点蠢蠢欲动,但实在是害怕章寻宁,不敢问。
朱圆初生牛犊不怕虎,怯怯的,睁着个大圆眼睛,小声问向章寻宁:“寻宁阿姨,你许的是什么愿望呀……是许愿今年找到合适的恋人吗?”
大着胆子,最后一句话还是问了。
章寻宁垂眼看了下朱圆,苏冉心一紧,心说朱圆真大胆。
这场景有种学生催婚学校里那个性格最冷的教导主任的既视感。
但也不怪朱圆想问,主要是章寻宁这么沉默寡言的冷美人,往那一站就很有故事感,她们都很好奇章寻宁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问出这问题的时候,苗烟就坐在章寻宁对面,却在看玻璃窗里她的倒影。
章寻宁答:“我没许愿。”
苏冉震惊:“三个愿望一个都没许吗?”
章寻宁“嗯”了一声。
苗烟将视线从倒影里抬到章寻宁的面庞上。
是根本不想许愿,还是想许下的那个愿望,她不敢许呢?
第034章
在游乐园的几个园区都玩了个遍, 玩心也差不多该收收了,再玩下去,恐怕要沉迷于玩乐了。
旅行最后一天, 定在安时市的海边, 履行对朱家兄妹的诺言。
正巧明天章姿就要回来了, 章寻宁打算今天下午看完海,就趁晚上这功夫回去, 回家正好睡觉。因此订了晚上的列车票。
早上一醒来, 还没等吃早餐, 六人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因为每个人收拾行李时间长短不一,并没有一起到早餐厅汇合共同吃饭。
章寻宁和苗烟吃完早餐后,苏冉才带着朱圆姗姗来迟。苗烟见状,没急着离开, 坐下等苏冉她们吃完了, 再去找保姆和朱子星。
苏冉刚端着早餐盘回来,眼睛有点浮肿,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刚打了个哈欠坐下, 章寻宁便说要去回房间检查一下行李, 苗烟说好。
等章寻宁走了,苗烟问苏冉:“你没睡着吗?眼皮有点肿, 等下我去那个雪糕给你敷眼睛。”
苏冉没梳头发,看着愣愣的:“是吗, 我都没注意, 可能是有点没睡好吧。”
苗烟有点疑心是她哭了, 毕竟这几天早上苏冉从没这样过,虽然很轻微, 但不像是睡肿的。
苗烟旁敲侧击问朱圆,温和笑着:“你们昨晚几点睡的呀,有没有再熬夜?”
朱圆吃得脸颊鼓鼓,回答:“没有呀,昨晚睡得可早了,小苏姐姐还说自己是个夜猫子呢,结果昨晚那么早就说要睡,我还有点没熬够……”
“呢”字没说出口,保姆从身后领着朱子星出现,朱圆讪讪闭嘴,熬夜的事差点露馅。
那这么来看,昨晚苏冉没有在朱圆面前表露出什么异常,最多就是睡得有点早,仅凭这一点,看不出来什么东西。
正推理着,苗烟听见苏冉兜里的手机响了。
苏冉看了眼,对其他几个人说:“我去外面接个电话,你们先吃。”
其他人点点头说好。
另一边章寻宁重新检查了一遍行李箱,确认一切都无误,才从房间里出来。从中学时期起,苗烟有时候总有点马虎,丢三落四,日积月累之下,章寻宁潜移默化养成了替苗烟检查一切是否无误的习惯。
例如行李箱,考试日期,出门要带的东西等等。
往早餐厅那边走去,途中会经过苏冉和朱圆的房间。
还隔着十几米,章寻宁便听到熟悉的女声,对着电话讲什么东西。听得出声音的主人忘记把房门关上,住酒店的房客搬离前一天,常常有回去时不关门的习惯。
但因房门虚掩的缘故,字句还是有些模糊。
“你说我和……还没……的事吗,是啊,一点……进展都没有,她……不知道,我其实还是很期待的,但现在可能……,如果强求不来的话,那就算了吧。”
“我还是想努力一下,毕竟……那么久感情还是……,对,我控制不住总是想她,如果最后能成的话,我就告诉你。实在不行,当朋友也行。”
声音的主人拉开房门,听到的字句变得清楚。
章寻宁正好从房门前走过,看见苏冉挂断电话。苏冉一见是她,脸都憋红了,愣了好几秒,才追上去,支支吾吾半天,吐出一句:
“那个,小姨,你听见我打电话了吗?”
章寻宁顾及年轻人面子,说:“你打的吗?没怎么听见。”
苏冉想憋出点什么来,又说不出话,把自己差点搞得憋昏过去,满心都在想,完了完了,要是章寻宁告诉苗烟自己的通话内容,苗烟肯定会来问自己的。
眼见快到早餐厅了,苏冉心一横:“不管您听到多少,能不能别告诉苗烟?”
章寻宁点头,苏冉松一口气。
章寻宁是长辈,答应的事不会反悔。
*
一到了海边,朱圆和朱子星往腰上一套游泳圈,撒开丫子满沙滩跑,保姆追在他们屁股后面,一句一句叮嘱。
朱圆和朱子星都跑完一圈回来了,苗烟,苏冉还有章寻宁三个人才走进海滩范围内。
朱圆眼睛闪闪的,兴奋的指着大海:“原来大海这么漂亮!好广阔!很蓝,像地面上的另一个天空!”
苗烟被朱圆这句“另一个天空”给逗笑了,蹲在沙滩上,替她摆正点游泳圈,说:“你还挺有想象力的嘛。”
朱子星说:“像安徒生童话里写的那样,真的是矢车菊一样的蓝诶!”
苏冉接茬:“而且和矢车菊一样清新好看!”
朱圆和朱子星跑去挖沙滩做城堡了,苏冉懒洋洋往沙滩椅上一趴,从背包里拿出一盒防晒,问苗烟:“你涂吗?”
苗烟说涂,苏冉说:“那你帮我涂,等下我再帮你涂。”
涂个防晒霜而已,这没什么好避讳的,苗烟又问章寻宁:“你涂防晒吗?我帮你涂。”
章寻宁摇摇头。
苗烟“哦”了一声,心里想着章寻宁生得那么白,跟玉兰花瓣子似的,还真好奇她会不会被晒黑。
两人涂完防晒后,跟着朱圆还有朱子星一起往海里去。苗烟不想章寻宁不下水,因此拉着章寻宁过去,强迫她到浅水区。
苏冉一头扎进水里,跟朱圆还有朱子星去玩水了,拿着路边买来的水枪,互相滋滋滋,欢声笑语,越游越远。
章寻宁本就想象征性地下水待一会儿,这功夫看苏冉她们都跑远了,苗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便打算去岸上坐坐。
刚往回蹚了几步水,章寻宁就感觉腰间被什么东西环抱住了。
拖着她,不让她走。
一回头,苗烟神出鬼没地从她身后游过来,带着点笑意,水蛇似的缠住她腰间:“这么急着走,多玩会儿啊。”
她知道章寻宁对玩水这些东西提不起兴趣,所以从水里站起来,松开抱着章寻宁腰部的手:“那天坐摩天轮,你真没许愿?”
“想不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
章寻宁看着她。
苗烟今天穿的泳衣根本不是在温泉池里穿的那件,今天穿的很保守,连体泳衣,该遮的不该遮的基本全遮住了,估计是看在同行有小孩子的份上,看样子她一早就打算好了穿这套。
……一个小撒谎精。
苗烟只是目光灼灼盯住她,可劲儿想勾起章寻宁的好奇心。
章寻宁很少穿泳衣,偶尔见她这样打扮,苗烟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她这么总是波澜不惊的人,最适合被海水打湿,变得湿漉漉的,不再克己复礼。
两人对视期间,章寻宁刚要开口说话,忽然苗烟背后掀起两股浪,一左一右扑向她,是朱圆和朱子星干的。
苗烟回头,苏冉站在她背后,拿着水枪暗算她。
笑骂了一句,苗烟掀起水反击,苏冉大叫一声,躲不开。
论玩儿这方面,谁都玩儿不过苗烟。
一对上,必然输。
章寻宁看苗烟的反击几乎把苏冉打得落花流水,在这一幕嬉戏打闹中,很突兀的,想起苏冉今天早上打的那通电话。
苏冉那通电话里很明确的是有喜欢的人。
苏冉还让她别告诉苗烟。
第035章
顾念着让小孩子们多玩一会儿, 章寻宁订车票订的是较晚时间的一趟列车。青山市离这里车程也不过半小时,吃了晚饭再去赶车,时间绰绰有余。
她们一行人就在海滩外围的小店吃烧烤, 海边的烧烤就是好吃, 临着沙滩, 看日落,忙忙活活地聊天、上烤串, 听老板娘趿拉着人字拖鞋忙里忙外。
海边与落霞一色, 烧烤炉子熏出烟雾, 很快天也黑了。
各种海鲜都点了一遍,烤鱿鱼啦、烤扇贝啦、烤小黄鱼啦,还有各种平时不常见的海边美食,在这里都能吃到。
苏冉和朱家兄妹吃得很满足, 回酒店拿了行李赶上列车时, 三个人整齐划一往座位里一摊,挺起个圆滚滚的小肚, 齐声说好幸福。
在水里待着很消耗体力, 苏冉她们上车坐了几分钟, 就有点昏昏沉沉的, 全不见白天那股疯闹劲儿,这会儿点着头, 发困。
白天被苏冉那么一打断,直到上了列车周遭变得安静时, 苗烟才又想起忘记继续问完章寻宁的那个问题。
她和章寻宁坐并排, 一转头就是章寻宁侧颜, 说点悄声话很方便:“所以你想不想知道我在摩天轮上到底许了什么愿?”
本以为章寻宁不会搭理自己,毕竟自己也是想撩拨她一下而已。
没想到章寻宁开口:“我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 做过的任何事情在之后的某一天想起来都不会后悔。我从不许愿,但我的心愿一直如此。”
苗烟一愣,才意识到章寻宁是在答自己白天在海里问她的第一个问题。
——你在摩天轮上许了什么愿?
静一两秒,章寻宁继续说:“至于你的,我不想知道。我希望你可以为自己许愿,而不是为我。”
苗烟说:“好吧,既然你不想知道,那我现在就不说了。”
不过以后章寻宁总会知道的。
她玩了一天,多少有点累,列车启程的时间有些晚,乘客们都眯着眼睛休息,困意很容易传染,苗烟歪了歪头,往章寻宁肩头一滑。
波浪卷发一直垂落到章寻宁肩前。
苗烟困困的开口:“不是占你便宜,就靠着你睡一会儿,等下到站了喊我。”
章寻宁没答应,但也没有动,她的仪态很好,靠着座椅靠背坐得很直,不论何时,永远没有松懈懒怠的样子。
青山市和安时市距离着实不远,这一觉还没睡实,就到站了。
保姆和章寻宁叫她们醒来时,苏冉还有点恍惚,一直挥着手说别吵别吵,帮我把闹钟按一下,马上就起床。
苗烟本还没那么精神,看苏冉精神恍惚到这么好笑,被苏冉的反应弄得彻底清醒了。
她把苏冉拉起来,又带着朱圆和朱子星往列车外走。
下了列车,外面停车场就是章家的司机在等,很方便,直接把她们送回了章宅,不用大晚上打车。
苏冉则有自家的司机,跟她们挥挥手告别,还让朱圆和朱子星去苏家找她玩。
回到章宅后,竟一下子冷清起来。
保姆要先到客房整理行李,让朱圆和朱子星等在客厅里。章寻宁回房洗澡,苗烟留在客厅,免得他们两个怕孤单。
和小朋友打交道,最重要的是讲义气。和章寻宁打交道,则是易守难攻,但不论如何,得先守住,才能攻下。
她招招手,让小孩子们过来点。
朱圆和朱子星还在犯困,懵懵懂懂靠过来。
苗烟说:“这些天我帮了你们这么多忙,又是玩又是看海,你们说苗姐姐好不好?”
他们两个齐齐点头。
苗烟循循善诱:“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你看我没对你们食言,你们也不该对我食言,是不是?”
“你们明天就回家了,寻宁阿姨一看你们不在了,那不还是要我搬走吗?所以啊,你们要多多回访,多多提起,得麻烦你们上点心,记住了吗?”
朱圆拍胸脯:“这当然是一定的啦!放心吧,我们不会忘了你的!”
苗烟满意,估计保姆也收拾得差不多了,遂带着他们两个上楼去找保姆。
*
章姿是一早上飞回青山市的,保姆早早把朱家兄妹喊醒,整装待发,准备回家。苗烟今天醒得也早,多陪了一会儿朱圆和朱子星。
临要吃早饭时,朱圆和朱子星知道妈妈回来,都乖乖坐到桌边。
苗烟也要过去,却被坐在沙发上的章寻宁叫住。她走到章寻宁旁边,站着,没坐下,问怎么了。
周围没有旁人,不必顾忌会被朱家兄妹听到。章寻宁道:“今天下午有空吗,如果有空,那继续去和助理看房吧。”
果然如苗烟预料,章寻宁之前答应朱家兄妹只是缓兵之计。不过幸好,她早有准备。
苗烟笑眯眯,脾气蛮好:“好啊,正好我下午有空,助理什么时候来你告诉我就行。”
这倒让章寻宁微微讶异了一下。
苗烟这性子转得太快,过于乖顺,让人不太适应。佣人第二次来客厅喊吃早饭,章寻宁没有多想,与苗烟一同去餐桌边,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吃完早饭后,朱圆和朱子星搬着自己的专属小板凳看了一会儿电视,章姿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阔别多日,至亲相见,分外眼红。
章姿眼含薄泪,长大双臂,一把将朱圆和朱子星圈进自己的怀里,一手摸一个脑瓜壳儿:“呜呜呜妈妈再也不要和你们分开了——”
朱圆也抚摸章姿脑瓜壳儿:“妈妈不哭,妈妈好厉害,这下子应该没有事情了吧!”
章姿点头,说以后不用再出那么久的差了。
朱子星道:“妈妈是我的超人!”
眼见母子三人一顿黏黏糊糊,互诉最近发生的趣闻,兄妹俩就好像差点要把苗烟交代下来的任务给忘了。
保姆都提起行李了,还没人想起来叮嘱章寻宁。
幸好有惊无险,朱圆在上车前忽然噔噔噔跑回来,拉着章寻宁的手:“寻宁阿姨,你要和苗姐姐好好的,千万千万不要让她搬走,不然我会好想她的。”
章姿一头雾水,跟着女儿回来:“怎么了,你忘了什么东西没拿吗?”
朱圆是个小机灵鬼,见状,趁机把事情闹大:“不是啦妈妈,是寻宁阿姨要让苗烟姐姐搬走,我不想以后见不到苗烟姐姐,所以来求情的。”
效果加倍。
一听苗烟要搬走,章姿很意外。
找模特那件事确实麻烦了一次苗烟,怎么说都有苗烟的功劳,章姿这时不可能不为苗烟多讲几句。
“哎呀,你怎么要让苗烟搬走呢?苗烟好不容易回来,你现在就让她搬走,不好吧。”
正好章姿作为母亲刚和孩子分离几日,满心都是舍不得和思念,一脸心疼抱着自家小孩,劝导章寻宁:
“再说了,一家人住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多好。”
“你听我的劝,不然到时候苗烟搬出去住,你又得想她,来回折腾多不好。”
长辈的长辈发话。
绝杀。
章寻宁哑然,苗烟从她身后路过,哼着小曲儿。
这是章寻宁第三次吃哑巴亏了吧?
时间过得很快,下午吃了饭,左右没有事,章寻宁待在客厅沙发上看书。这里光线好,不累眼,还可以垂夏风,暖融融的,气温不会很炎热。
小朋友们一走,章宅立刻显得分外清净下来。
没有叽叽喳喳,没有吵吵闹闹,没有院子草坪里到处乱丢的玩具,也没有保姆一天几百遍地叮嘱声。
苗烟往章寻宁对面的沙发上一躺,发出摩擦声,咣叽一下,陷进去。长腿长脚伸直,抻个懒腰,好不惬意。
“下午好空闲,好无聊——好困,想睡觉。”
她侧过身,手腕支着头,章寻宁对她发出噪音的打扰毫无反应。
章姿出言相劝,章寻宁和她有亲缘关系,她还要大章寻宁十几岁,朱圆和朱子星兴许没有话语权,但章寻宁多少要给章姿几分面子。
苗烟知道下午不会再有什么助理过来打扰她和章寻宁的二人世界了。
光是躺在章寻宁对面沙发上还不够,苗烟起身,去章寻宁坐着的沙发上,一躺下,头伸进章寻宁大腿与书籍之间的空隙中,枕在章寻宁身上。
不是不看她吗,无视她吗,看这回章寻宁还怎么不理睬。
果不其然,眼前的书脊被挪开,映入眼帘的是章寻宁那张低垂下来的脸庞,不施粉黛,凝起细眉。
似乎在恼火她过于强烈的存在感,也似乎是因为在苗烟这里吃了第三次哑巴亏。
“回你自己的卧室去睡觉。”
章寻宁对她道。
明知助理不会来了,计划已达成,苗烟却还是明知故问:“我不敢回房睡觉呀,你不是叫我去看房吗,我怎么敢忤逆你。助理什么时候来?我都要困得睡着了。”
隐忍再三,章寻宁道:“不用你去看房了,现在回卧室去睡觉。”
苗烟眨巴一下眼,笑起来,没刨根问底。
“怎么?讨厌我枕在你腿上?以前我上学的时候说累,你都会让我枕在你腿上替我按摩太阳穴的。”
“我最近可是忙了好久的工作,画稿画的腰酸背痛,你这么狠心,这样都不心疼我。”
“真是人心不古。”
苗烟唉声叹气,好像确有其事。
章寻宁不接茬,拿起书继续看,书面挡住苗烟的脸庞。
长辈虽然嘴硬,却很容易心软。
因重新被书遮挡,苗烟眼前是那本资料书的封皮大字,她还在看字是什么,听到头顶上面隔着一层书本,传来声音:
“过几天我要出差。”
苗烟“喔”了一声,问:“几天?”
二人世界的计划泡汤了。
章寻宁道:“回来的前一天佣人会告诉你。”
苗烟还想跟她拌几句嘴,没成想一道突兀的电话铃打进来,她拿起手机,因头顶有书本遮挡,只好放在胸前看。
隔着一道书本,苗烟没看见章寻宁余光一睨,屏幕信息尽收眼底。
是苏冉的电话。
苗烟想,才回家一天而已啊,这就迫不及待要找她玩了?
好不容易正大光明占一会儿章寻宁便宜,苗烟接了苏冉电话,想说自己要在家里休息一天,先不出门。
没成想一接通,对面的鬼哭狼嚎声要把耳膜震破了。
苗烟被哭得脑袋里嗡嗡的,把电话拿远了些,推开头顶的书本,坐了起来,认真听苏冉要说些什么。
“我……我真的笨,我好崩溃,我怎么能踩进同一个陷阱里两次!呜呜呜……苗烟,我不知道该和谁说了,我不敢跟任何人讲,我现在能说的人只有你了,但我怕吓到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别嫌弃我?”
苗烟一听这架势,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她安抚苏冉,然后说:“你先别着急,电话里讲不清楚,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找你,有什么事咱们当面说。”
苏冉哭哭啼啼,说好,挂了电话,在社交软件上给她发了定位,苗烟回复说现在就往那边赶。
看来不光二人世界计划泡汤,得来不易的占便宜机会也如到嘴的鸭子,飞了。
苗烟往楼上走,还不忘和章寻宁说:“小姨,我今晚可能不回家吃了,你们不用等我。”
章寻宁翻书,应声。
苗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知道苗烟骨子里是个重情义的人。
她不阻拦。
*
苏冉这会儿不在家,在一家餐馆的包间里。看来这件事苏冉也不敢让家里人知道。
一进包厢,苗烟就见苏冉面前摆了一大堆可乐罐。苏冉抱着可乐罐子喝得醉生梦死,苗烟觉得自己该给她点几袋薯片才应景。
苏冉一直在哭,眼泪根本止不住,现在看见苗烟出现在自己眼前,却又怂了,没有打电话的时候哭得那么汹涌了。
苗烟一坐,问:“怎么了?”
苏冉抱着可乐罐小声哭,也不敢拿可乐灌自己了,她低声啜泣着,弱弱说:“你先答应我你不会歧视我。”
“我怕把你吓到……”
在苗烟的承诺下,苏冉还是坚持这件事会把苗烟吓一跳,怯怯懦懦不敢说。
半晌,苏冉才低声开口:“那……那我真说了……我喜欢女人。”
苗烟松了一口气,多大点事。她开门见山:“我也喜欢女人,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喜欢的女人还是章寻宁呢,看苏冉的胆量,要是哪天告诉苏冉,恐怕要把苏冉吓死。
苏冉终于放松了,呜呜咽咽说:“太好了,你不会嫌弃我……”
经一顿安抚,苏冉开始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冉作为一个被千娇万宠长大的富二代,从大学起就意识到自己喜欢女人。但因第一次暗恋不顺利,把暗恋的女生吓了一大跳,从此连朋友也做不成了,给苏冉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不敢和其他人暴露自己的性取向。
后来她到其他城市旅游,经过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个女人,比她大三岁,叫白诗璐,很体贴耐心,又漂亮。
苏冉总感觉对方若有似无地撩自己,但因为第一次暗恋实在失败的太惨烈了,所以不敢轻易确认。
直到后来苏冉和她交换社交软件的联系方式,苏冉才很惊诧地发现对方是个小网红,有一点点粉丝,是个les。
在对方都温柔攻势下,母胎solo至今的苏冉很感动,沦陷了。
只是苏冉后来还是要回青山市,两人一直保持着异地恋的状态。
前一段对方提出要跟她分手,苏冉很伤心,但她是个不多纠缠的人,虽说平时是小太阳,在感情这方面还是稍微有点内向的。
苏冉因此闷闷不乐了那么久,一直强行告诉自己不就是受点情伤吗,早点走出来就好了,还主动跟去苗烟她们旅行,散散心。
没成想今天她才从另一个朋友那里得知,对方根本不喜欢自己。
白诗璐是个网红倒没错,但她并不是les,只是直装姬来圈女人钱的。苏冉那么有钱,白诗璐一眼就看出来了,成功哄骗到手,恋爱期间拿了她不少礼物,都是些牌子货。
但于此期间,白诗璐脚踏几条船,还骗着其他人。
直到最近她找到一个特别舍得花钱的富二代男,断绝了所有暧昧关系,就打算嫁给这个男人。
苏冉从朋友口中得知,发觉自己不仅是失恋那么简单,简直就是被人当一张白纸给骗了。
崩溃之下,到餐馆来吃饭,希望吃饭能够治愈心情,结果吃着吃着就开始哭,想喝酒,老板看她长得小,脸嫩,误以为是未成年,不卖她酒。
苏冉郁上加郁,遂点了一大堆可乐,以可乐代酒,企图把自己灌醉。
苗烟听完,开导了她一阵子。
苏冉抱着可乐罐,一脸生无可恋倒在角落,不声不响。
苗烟也不急着走,很有耐心的一直陪着苏冉待着。
大约半个小时后,苏冉眼中突然死灰复燃,垂死病中惊坐起,坐起来看着苗烟,说:“怎么可以让她继续在外逍遥啊!现在她的那些粉丝甚至还不知道她是直装姬呢!”
苗烟问:“那你想怎么样?”
苏冉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她身边,附在她耳朵边说了些什么。
*
章寻宁出差赶飞机的时间在上午,苗烟和她一同用了早饭。
方才一吃完,佣人便拖着行李箱,一路骨碌骨碌,到餐厅问章寻宁:“章女士,东西都收拾好了,现在要走吗,还是我先放门口?”
章寻宁道:“司机在外面,你交给司机就好。”
佣人去送行李时,苗烟从身后拉住章寻宁的手,语调发腻:“早点回来,我会很想你的。”
仗着章寻宁这下没办法把自己赶出家门,苗烟行事都变得大胆了起来,踩着章寻宁的底线来回蹦迪。
章寻宁看她一眼,不动声色收回手,拿起手包,拉开些距离,说:“嗯。”
她不理会苗烟那些小动作,自顾自地叮嘱:“这些天自己住在家里,晚上记得检查有没有锁好门。平时少让厨房给你做辣的吃,少吃外卖,多吃些青菜水果,晚上早点睡觉,少在半夜出门,不安全。”
她问:“都记住了吗?”
苗烟笑眯眯,说当然都记住了:“你的话我从来都记在心里。”
“而且我晚上又不会出门鬼混,只会在家里等你回来,你放心好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讲出了独守空房的语气。
章寻宁收回视线。
苗烟如果真的将她的话都记在心里,那就不会总想着越线了。
有时候年轻人的甜言蜜语,很有可能是陷阱。年轻人做事向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人能保证她们从不后悔。
快要到起飞时间了,章寻宁往司机停车处走,那边司机已将行李装进后备箱,就等章寻宁上车。
章寻宁走一步苗烟跟一步,见章寻宁要上车,苗烟靠着门框,中指与食指并拢,贴在唇边,飞了个吻:“早点回来,我可是满心都在等你呢。”
弯腰进后座,临关门前,章寻宁不答苗烟看似撩拨的话语,只说:“我叮嘱你的,要记得照做。”
关门,黑色车辆扬长而去。
苗烟靠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往章宅里面走。
佣人见她路过,问:“苗小姐中午和晚上想吃些什么,我好提早准备。”
出发前一夜,章寻宁单独找几个佣人谈话,要她们好好注意苗烟饮食习惯。章寻宁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大多事情她都看在眼里。
苗烟吃辣,重油重盐,这样的饮食习惯长久来看并不健康。自己还住在家里时,苗烟通常就与她吃一样的菜品,她一走,恐怕苗烟故态重萌。
因此她不光叮嘱苗烟,也要叮嘱些佣人。
正当佣人打着算盘怎么完成任务时,苗烟却开口:“不用做了,我不在家吃,等下要飞去其他地方。”
“关于我出远门这件事,你不用告诉小姨,知道了吗?”
被她笑着看一眼,佣人后背一凉,感觉到了威胁。
佣人忙说不会说的。
在卧室换了身衣服,背个包,涂个口红,苗烟便重新下楼,出门坐了苏冉的车,也朝机场赶去。
一路上,苏冉紧张兮兮:“那个女人可不好对付了,你要小心点,还有这张卡你拿着,到时候买的东西全归你,算我请客……”
苗烟接过卡,一一应下。
心里早已有了钟情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别人动摇。
下车进机场,苏冉还在说有状况给她打电话,她会一直盯着手机看的。苗烟说好,过了会儿登上飞机。
这次飞行的目的地有些远,不如安时市那么近,好几个小时才到。
一下飞机,就有女人举着横幅来接。
苗烟一身轻松,没拿行李,反正就住几天,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就该回青山市了。
她调整下心情,露出点笑容,朝那女人走去。
白诗璐迎上来,朝她温柔的笑:“倩倩说你是第一次来这里旅游,有什么不懂的,你问我就好了。”
“我来这里旅游过好几次了,你不用怕麻烦,有事尽管和我说。”
苗烟笑了一下,说真是谢谢你。
这女人演的还挺真,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苏冉想揭露白诗璐的真实面目,但苦于没有实质性证据,因此苗烟到这里来,是帮苏冉拿到苏冉想要的东西。
想要和白诗璐产生交集要花点心思,这种事,苗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钱万琪。钱万琪的业务能力挺好的,除了当侦探,骗人也在行。
钱万琪一听是苗烟,下意识就不想跟这个女魔头再有交集。
但是没办法,钱万琪只是一个打工人。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而且一想到白诗璐要面对的是能手拿菜刀的苗烟,就不免一阵幸灾乐祸。
钱万琪为了钱鞠躬尽瘁,瞻前马后,几天时间就已成功混入白诗璐的交际圈,又看似不经意提起,她有个“朋友”要到隔壁城市,是个女人,特别有钱,她可以和白诗璐合作,一起诓这位朋友的钱,事成后对半分。
虽说白诗璐打算结婚,但婚前再赚一笔,那也是白赚白不赚。
因此她和钱万琪一拍即合,要做她婚前最后一笔骗钱的生意。至于白诗璐口中的“倩倩”,也就是钱万琪的化名。
下飞机时间晚了,白诗璐陪苗烟在高级餐厅吃了一顿,见苗烟确实有钱,点餐毫不手软,对钱万琪所说的有钱程度更是深信不疑。
她面上温柔的笑着,心里乐开了花,还不知道之后自己要面临的是怎样的东西。
晚饭后,需要找个地方住。
白诗璐带她到酒店办入住,苗烟心里膈应和她住一间房,遂开了两间,一人住一个,这样晚上不必有交集。
因两人是旅游搭子,第一天见面还不熟,苗烟提出这个,白诗璐心里并不起疑,心说要慢慢骗才行。
这样想着,在前台办理入住时,白诗璐靠近苗烟一些,几乎是肩膀挨着肩膀,苗烟能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很抵触,想往旁边退一点。
白诗璐没发现,还特别心疼地抬起手,轻柔地替苗烟撩头发:“看你坐了一天飞机,一定很累吧,要不要我替你按按肩?我学过点按摩。”
苗烟心下作呕,但又不好表现出来,笑着拒绝了她,心说苏冉这个忙还真难帮,这算工伤了吧,回青山市之后还得再狠狠敲她一笔。
不动声色地退着,苗烟右边碰到另一个人肩膀。
体温微凉,丝绸面料。
苗烟转过头,熟悉的旗袍和身姿,古典瓷器一样沉静的面容。
不是章寻宁还能是谁?
章寻宁去哪里出差势必不会告诉她,问了也是白问。没想到就这么一点纰漏,竟然碰撞出这么大的巧合。
与此同时,章寻宁也略微侧目,看见了她。
片刻,又接过前台小姐手里的房卡,道了声谢,往电梯里走去。
另一边,白诗璐还在温柔的关怀苗烟,苗烟却心里猛的一跳,顾不上白诗璐了。
回想起早上答应章寻宁的话,她难得有一次头脑空白。
……糟了,这次运气也太背了吧。
刚好被章寻宁抓了个现行。
第036章
经过这么一打岔, 苗烟顿时一点和白诗璐周旋的心情都没有了,只觉略有烦躁。
本来肯答应苏冉,也是因为知道章寻宁要出差, 解决白诗璐这件事要不了几天, 到时肯定能赶回来, 不会轻易被发现。
结果现在又突发状况。
一瞬间,苗烟有点想把白诗璐撇下跟着章寻宁走了。
毕竟自己先说了要一直在家等章寻宁的, 结果大半夜飞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 出现在酒店跟人开房。
孤女寡女的, 真是解释不清,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章寻宁本来就不够信任她,现在会不会觉得自己之前都是骗她的?或者觉得自己这么几年在外面学坏了,成了人渣海王?
苗烟确实挺想追过去, 但深知现在追过去只会把两件事都搞砸, 因此耐着性子等前台小姐递出房卡,耳边还是白诗璐在讲话。
照理说白诗璐声线动听, 人长得温柔可人, 打扮很有大姐姐的氛围感, 细声细语, 即便知道她不是个好人,应该也不会特别厌恶她讲话。
但苗烟现在就是觉得白诗璐像个老妈子, 喋喋不休,耳朵起茧, 对她的厌恶到达了极点。
还得偶尔分个神应付一下, 只觉得办个房卡都如此漫长。好不容易进电梯回房间, 苗烟想,早上才跟章寻宁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现在一日还没过去,她觉得九秋都有了。
漫长,煎熬。
本来各自领了房卡就该相安无事,结果房间挨着,白诗璐非要去她房间看看,还体贴的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瓶没开封的沐浴露,说知道苗烟没带,自己买了,送她。
苗烟感觉自己脸要笑僵了,接过手,心里把白诗璐千刀万剐了一百遍。要不是这个蠢人做了蠢事,祸害到了苏冉,那她也不必两肋插刀为朋友做到如此地步,还被章寻宁抓了个现行。
一想起章寻宁,她就头疼的厉害。
所以这孤女寡女的大半夜开房,到底该怎么解释啊?
好不容易把白诗璐这尊瘟神送走了,苗烟揣好房卡,向门外走去。
方才前台递给章寻宁房卡时,苗烟看到她的房间号,这会儿打算摸过去,先试着解释一下,章寻宁信不信再说。
敲响房门前,苗烟清清嗓。
章寻宁打开门,以为是自己叫来的水,没想到是苗烟,正想关门。
苗烟眼疾手快,拦下她,露出点笑容,问:“一个人吗?”
先探探口风,免得房间里有其他同事,到时她祸从口出就是雪上加霜。
没料想,这句话反而让章寻宁误解。
她皱皱眉:“怎么?”
苗烟说:“你得听我解释,我跟她真的是清白的……”
章寻宁打断:“所以?”
苗烟:“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她住两间房,没住一间……喂,你先别关门,一言两语说不清。”
章寻宁依然要关,苗烟快拉不住了,还想说点什么,却听章寻宁道:“不论如何,这是你的私事,不必向我说明任何原因,与我无关。”
“啪嗒”一声,门关得严严实实。
苗烟站在门前,与姗姗来迟的送水的服务员对视,忽然怒极反笑,扬长而去。
服务员:?
下一秒房门打开,服务员露出职业微笑:“您的矿泉水。”
章寻宁接来,说了句谢谢。
另一边苗烟回到房间内,已经全无自证清白的心情。她想,那自己偏要直接跳进黄河的沙子里,干脆不洗清了。
苗烟倒要看看,到了那时候章寻宁还说不说得出“与我无关”这四个冷淡的字。
第二天一早,还是跟住安时市的酒店一样,酒店包了免费的早间自助餐。
白诗璐来找她吃早饭,苗烟便跟着她去。经过一夜调节,苗烟心态恢复正常,对付白诗璐绰绰有余。
一进早餐厅,果然不出意料,章寻宁在和与她同行的人吃早饭。
苗烟看了眼章寻宁,转头继续和白诗璐笑着讲话,语气熟稔了几分。白诗璐心里一喜,感觉有了些进展,骗钱指日可待。
两人并排选餐点,白诗璐靠紧苗烟,飘散出若有若无的熟女香气,含情脉脉,温柔又细心往她餐盘里夹菜,软声介绍哪个好吃,又说些若有似无的话,想暗暗撩苗烟。
苗烟表面应付着,心里却都在想,也不知道章寻宁会有什么想法。
选座位的时候,苗烟一眼挑中章寻宁对面那桌。白诗璐坐她对面,苗烟隔着白诗璐坐在章寻宁对面。
两人一对视,苗烟便转开视线,看白诗璐。
白诗璐眼带羞涩,企图更进一步:“你盘子里的那个,可不可以喂我吃?我刚刚没拿。”
苗烟看了一眼,说可以。
反正自己也快吃完了,喂完白诗璐这筷子就不用了,专用勺子就行。
她夹一口,喂进白诗璐口中。
苗烟边喂边笑:“我喂你的难道要更好吃吗?不然你怎么不自己吃。”
因一早就通过钱万琪得知苗烟喜欢女人,白诗璐早就打算好要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慢慢撩她,这会儿苗烟有了点上道的意思,心中暗喜,只觉得两人蜜里调油,骗钱指日可待。
实则除去表象的装装样子,苗烟这只是个普通问句。
苗烟不觉得白诗璐撩人的手段有多高级,无非仗着自己漂亮,年纪稍长,卖弄点小手段,就有年轻女孩子上钩。
实际上苗烟感觉大概也只会有苏冉那种被家里呵护的很好的小女生才会被骗。
这边刚浓情蜜意地喂完,章寻宁那桌的人便陆陆续续起身。章寻宁提起公文包,没往这边给任何一点视线,走了。
白诗璐还要亲手喂苗烟,苗烟拒绝了,转移话题,说出门逛街吧。同时不忘自己的人设,要找几家奢侈品店消费。
这座城市临港口,有许多大牌的品牌门店,许多到这里旅游的富人都喜欢先到那边逛逛。
苗烟按计划,跟着白诗璐到那边去。
进门,苗烟把卡一摆,叫店员小姐将新一季的东西都拿出来看看。
配上那张恃靓行凶的脸,真有股浑然天成的豪横的劲儿,踩着高跟鞋走路跟模特似的,票单能拉出一米长。
爽了,苗烟想。
苏冉真的够大方,给苗烟的这卡一直刷也不见底。反正她买的包包、香水、护肤品等等到时候也能再反手还给苏冉,就当帮苏冉当了一次代购。
白诗璐眼睛都看直了,她心谈的那个富二代男友是舍得给她花钱,但也没有苗烟这种花钱的架势。
某一瞬间,白诗璐看着苗艳的脸,心里都开始动摇了。
要不……试试看能不能说服苗烟跟自己去国外结婚?
这算盘刚打响,苗烟叫起白诗璐,让她陪自己接着去下一家店逛,白诗璐摆出一副柔美微笑,又开始扮演贴心大姐姐的人设。
逛了那么一大圈,吃过晚饭再回酒店时,天色已晚。
这座城市的晚间灯火辉煌,高杆路灯的光亮映在水中,星星点灯,波光动荡。从她们所在的位置回酒店,途径一片港湾,虽说可以绕道而行,但这片港湾也算是这座城市的一个景点,白诗璐提议从这里走。
在门店里消费的那些首饰箱包等都让店员送去她们的酒店住址处了,两人手中没拿什么东西,适合坐船。
这个点坐轮船的人不多不少,临到她们两个时,船员想凑个满员,稍等了一会儿。
白诗璐就在港口处与苗烟一同吹河边的风,柔声说着些什么。
身后忽然来了一队人。
想起船员想凑个满员再开船,白诗璐回头一望,急着同苗烟回酒店培养感情,见一行人其中有个穿旗袍的女人,鹤立鸡群,一眼便看见,还有她身边的行人,白诗璐想着随便抓个人上船得了,笑问:“两位美女,要一起坐船吗?只差两个人便发船了。”
苗烟听白诗璐拉拢人上船,本是手肘撑在栏杆上远望,此刻跟着白诗璐一同回头,却蓦然对上章寻宁的平静双眼。
这里夜风还是有些冷,章寻宁外套一件薄风衣,穿高跟鞋,手提公文包。
眉心又是重重一跳。
怎么好死不死的,全赶在一起撞上了?
只心乱一刻,苗烟情绪又平复下来。她料想章寻宁已是看见自己,必然不会与自己搭乘同一条船,便转回头,对着风吹。
带一点湿漉漉的气息,让人想起前些日子的海边之行。
没成想,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嗯。”?
船员见人满了,便催促苗烟与白诗璐上船,打算启船出发。这下苗烟深感骑虎难下,就算现在说等下一班船,也未免显得太怪异。
因空缺两人位置,章寻宁叫了同行的助理不缺空位。上船时,四人一起,出口却就那么大点,少不了会挨挨挤挤些。
过窄道时,船在水面微晃,不大稳当,苗烟不慎碰上章寻宁肩膀,风衣面料发冷,也不知能不能暖得了章寻宁的体温。
那手中公文包被她碰得摇摆一下,章寻宁面不改色,直视前方,往里面走。
港湾是个景点,小船是露天的,装潢别致,花了一番功夫。四人一桌,临着船边栏杆,可一览港边夜景。岸两边高耸的写字大楼里簇拥着的光亮,衬得路灯反而有些微不足道了。
章寻宁与助理并排坐,她们同行的余下几人估计要等另一班船,助理在船上跟剩下几人叮嘱些什么,船便开动了。
期间有服务员上前递菜单,有些小食可以选,白诗璐含笑依偎苗烟身边,教她认菜名,告诉她哪个好吃,还说苗烟这次来得匆忙,下次还可以约她出来,到时她们再来吃一次。
白诗璐规划着以后,话语间留出引人遐想的余地。偶尔间或甜蜜的笑两声,自认为把氛围感拿捏到位。
对面的小助理先左边看看苗烟,又右边看看白诗璐,怀里捧着台笔记本电脑,眼神充满了不解。
这不是苗小姐吗?怎么在这里?章董事没说她也会来这里啊,早知道一起订酒店不是更好吗。
不久后,服务员将小食端上来,白诗璐言笑晏晏,用筷子夹了一口,凑到苗烟唇边,喂她:“这个好吃,你尝尝?”
苗烟心里火气一下就窜上来,觉得这人这不是上赶着找死么,表面上却还得笑着应付白诗璐。
一口咬进嘴里,苗烟觉得后槽牙嚼得都发酸。
她是没想洗清关系,但也没想这么近距离、面对面的,就差骑在章寻宁头顶上和其他人演着暧昧的戏码。
喂完还不够,白诗璐笑着凑近她耳廓,问了句:“你用的是我昨晚给你的那瓶沐浴露吗?是不是很香?”
苗烟一阵失语。
也不知白诗璐是鼻子不灵敏还是怎么,闻不出她用的是酒店自带的沐浴露吗?
撩人硬撩就没意思了。
表面上,却只能僵硬地笑笑,模棱两可:“嗯。”
这边同苗烟讲完话,白诗璐自己慢慢地吃着小食,还挺热情地同章寻宁和她的小助理聊天:“两位美女,你们也是来旅游的吧?”
章寻宁说不是,助理年轻,本本分分答:“来办公的,忙事业。”
助理看看苗烟,想着苗烟怎么不讲话解释,这不是苗小姐的朋友吗?
白诗璐笑了下,手挽着苗烟的手:“我和她是来这边旅游的呢,这里风景好,你们办公之余也要注意放松哦,多出来走走。”
没人应答。
苗烟被她挽着手,胳膊贴着胳膊,想杀人的心都有了。这下再跟章寻宁说清白二字,那简直是无中生有了,任是谁都不会信的。
前有章寻宁三吃哑巴亏,现有她苗烟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助理眼睛继续瞟,心下奇怪得很。
怎么章董事和苗小姐看起来不熟的样子?两人不打招呼,也不讲一句话,莫非是自己认错了,对面的人其实不是苗小姐?
只是这么一想的功夫,船便停靠在了岸边。
渡过这片港湾所用时间不长。
章寻宁带着助理下船,站在岸边,等下一轮船开过车,与同行的人汇合。苗烟则和白诗璐一起下船,期间白诗璐亲密地和苗烟挽着手,苗烟几次不动声色退开,白诗璐又贴了上来。
狗皮膏药,苗烟暗骂。
甚至已经超出了工伤的范畴吧?
谁能补偿她的身心?
一路上,人流拥挤。回到酒店时,章寻宁她们大约还在岸边,来不及过来。
进了酒店大厅,苗烟让白诗璐先不要上楼:“把我的那间房退了吧,住你那间。”
白诗璐面上仍是柔柔的,其实快要按捺不住狂喜了。苗烟的财富实力她今天已经窥见冰山一角,现在见苗烟说一起同住,白诗璐只觉得天助我也。
在前台办完退房后,苗烟和白诗璐一起去她那间房。
大床房,很宽敞。
关了房门,苗烟道:“我们喝点酒怎么样?”
白诗璐含蓄:“嗯……也好……”
在白诗璐的幻想里,应该是喝点有情调的红酒,烘托一下气氛。
直到外卖员敲开房门,搬进来两箱啤酒。白诗璐背对苗烟,目瞪口呆,但奈何谁有钱谁是老大,不敢直接表露。
苗烟开了一罐,和她碰杯。
边往肚子里灌着,苗烟边思忖着,不能再这么缓慢行事下去了。
虽说最优解是温水煮青蛙,效果才好,也更稳健,但两次三番把事情搞成这样,再这么下去,好不容易在章寻宁那里守下来的成果,就要功亏一篑了。
必须要快速解决。
苗烟一罐接一罐灌着白诗璐,白诗璐还不忘偶尔送个眼波,撩撩苗烟。间或软软依偎在苗烟身上,说点什么自己所谓的秘密,看似打开心扉。
此情此景下,做点什么再合适不过了。
但苗烟清楚此刻白诗璐还能装,就说明她没醉。
这一灌就是一个小时过去,苗烟的酒量后来都已练的很好了,这时候却发觉白诗璐酒量也不赖。
目前唯一一个发现的白诗璐的优点。
或许爱行骗的酒量都好吧?
苗烟自觉醉意快有些上涌了,灌倒白诗璐却还没有完全成功。她转变策略,微微朝着白诗璐笑:
“你想不想玩点不一样的?”
白诗璐娇羞:“也不是不可以……”
直到“不一样的”真出现时,白诗璐大脑又宕机了。
苗烟把自己的衬衫外套拧得很结实,绑白诗璐的手腕,那架势跟绑牲畜一样不遗余力。
白诗璐心里有点摸不着底,略磕巴问了一句:“然、然后呢?”
苗烟笑了一下,左手轻拍她的脸,右手把牛仔裤的皮带解了,抽出来,对着空中劈了两下,划出风响。
“当然是好玩的。”苗烟道。
她笑着,眼神却让人背后发凉。长而卷的发垂下,半张脸在阴影里,像个杀人不手软的女反派。
“先说说你的锁屏密码是什么吧?”
从白诗璐包里翻出手机,苗烟拿在手里晃了晃,问她。
白诗璐:“不是、不是玩点不一样的吗……这是……?”
苗烟笑:“对啊,就是这种不一样。把你干过的事都公布出来,难道不刺激吗?”
白诗璐脸色一下就变了,挣扎着要起身,苗烟一皮带抽上去,白诗璐痛得蜷缩起来。
她是骗人,但没骗到过这种硬茬。细皮嫩肉的,根本经不起苗烟的手段。
没多会儿功夫,苗烟解开她手机,拿相机把聊天记录都拍下来,包括转账记录,还有一些其他苏冉需要的证据。
做完这些只需半小时,动作行云流水。
到了最后,苗烟把皮带往床上一扔,看白诗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朝她道:“早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不就好了吗?也不用挨那两下抽。”
把反派风范发挥得很彻底。
白诗璐还在诅咒着苗烟,苗烟无所谓的耸耸肩:“咱们孤女寡女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信你?放心好了,抽你那两下没几天就好了。”
然后没再理会白诗璐的咒骂,苗烟转身离去。
到酒店走廊里,醉意愈发厉害,苗烟扶着墙清醒了一下,口中骂了一句。
粗暴解决了问题,下一步就是去找章寻宁。她留了个心眼,回来时将房间退了,这下子就算是章寻宁要赶她,也得费点功夫。
趁这功夫,赶紧解释。
凭着记忆里的房间号,苗烟脚步虚浮走过去。酒精的后劲儿来势汹汹,让她有点没了力气。
到章寻宁房间门口时,苗烟定了定神,用力拍了三下门:“开门,是我。”
房间里毫无动静,一片死寂。
她睁着一只眼扒在猫眼上看,房间是黑的,没开灯。苗烟想,章寻宁别这时候不在房间吧,那她演给谁看?
又抬高些声音:“你不会没胆量给我开门吧?”
还是无人应答。
苗烟都觉得自己有点像在演独角戏了,咬着牙,最后用力拍三下门。
“你也不想看我醉成这副样子去跟别的女人过夜吧?”
激将法都用上了。
依然一片沉默。
苗烟想,事不过三,这次再不开门,自己真不陪章寻宁这么玩儿下去了,她喝得太猛,胃里有点难受,得找个地方吐一吐。
为了帮苏冉,她付出了太多。
“哦,那我回去了。白诗璐还在等着我呢。”
这话也没错,白诗璐那个德行,估计解不开自己手腕上的衣服,很可能需要自己的帮助。
然而就在苗烟转身的这一刻,身后的房门啪嗒一声开了。
苗烟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甚至来不及回头,就被拽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037章
章寻宁生得白, 日光下,肌肤也是牛奶色。两条胳膊纤长,从旗袍短短的袖口垂下来, 如洗得白白净净的藕一样。
偏偏就是这双纤细而长的手, 竟能这么有力。
苗烟醉意上涌, 脑海里一阵天旋地转,一瞬间差点失去平衡。幸好身前那只手紧紧攥着自己, 才不至于身体一软, 滑倒。
章寻宁一路拽着苗烟进来, 步履也快,将她推到床上,一撇,就像往那撇了个破布玩偶似的。苗烟有点晕乎乎的, 看章寻宁走远的背影。
实在不胜酒力, 她和白诗璐两个人把两箱啤酒都喝了,这会儿没劲, 苗烟支不起来身体, 脊柱形同虚设似的, 她往后一滑, 张开双臂,任由自己躺在章寻宁床上。
带淡淡玉兰花香, 好软,不想起来。
她眯缝着眼睛躺了许久, 只听厕所里一阵叮叮当当响, 困倦与醉意一同席卷, 死命撑着,才不至于一点儿清醒意识都没有。
章寻宁把她拽进来, 然后往这一扔,什么话也不说,这就完啦?
这么想着,苗烟醉醺醺开口,喊人:“你去干嘛了?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话落,章寻宁从卫生间迈出来,只看她那身形,都能从中品出几分压着的火气。借着月色,苗烟看出她穿长长睡裙,头发披着,拿了个脸盆,又拿着一条拧得半干的毛巾,走过来。
章寻宁见她横七竖八地躺着,火气更是添了几分,压抑着没发火,拉着她胳膊腿摆正了,好好躺着。
苗烟不知死活,还哼哼唧唧说:“你真没什么想跟我说的话?”
章寻宁用手探探毛巾温度,又重新浸回脸盆里跑着,再捞出来拧干,水声淅淅沥沥。她抿唇,将毛巾握在手里,一手梳着苗烟躺乱的卷发,按着她头发,半晌道:
“不会半夜去鬼混?”
这话看似没头没脑,苗烟却笑了,知道章寻宁这是在答那句想说的话。还是压抑了挺久没绷住火气,强行平静着说出来的,把临别时的承诺拉出来鞭尸。
方才章寻宁把她晾在门外那么久不搭理,这会儿苗烟也存心要逗弄她。
俗话说酒壮人胆,苗烟本来就什么都不怕,此刻简直是恶向胆边生,胆子壮得没边儿了。
章寻宁手里毛巾落下,在她额头,是温热的。
苗烟喟叹一声,说:“你不是叫我再找一个吗?不出去鬼混,那我怎么找?”
与罗松止共吃晚饭那天章寻宁说的话,她记到现在,就等着这时候将章寻宁一军呢。
忍了忍,为苗烟擦脸的力道还是缓着来的,并不迁怒毛巾。
章寻宁:“我叫你找这样的了吗?”
苗烟呛她:“那找什么样的,你倒是说说,我按你说的标准找。”
章寻宁:“起码家世清白,不会玩票,夜场鬼混找来的,对你又能有几分真心?”
长辈为小辈的终身大事往往操碎了心,生怕出什么差错,致使一生不幸。
但苗烟想,章寻宁本不用操这个心的。
她睁着清亮亮的眼睛,一瞬似乎又成了十九岁那个倔强青涩的小孩,而非风情万种的二十五岁的苗烟:“你说的要求倒有个人都符合,但人家不答应,我怎么办?”
章寻宁被她气得哑然,闷着继续替她擦拭酒后出汗的脸庞,擦一遍,又没入热水中拧一遍,捞上来重新擦。
苗烟即便半醉,也知这话恐怕有些过火。
她补一句:“没说你,说别人呢,别多想。”
此地无银三百两,章寻宁更失语。
心里还记挂着解释,见章寻宁半冷着一张脸,不接茬,不讲话,苗烟灼灼盯着她,忽然将自己滚烫的手覆盖章寻宁为自己擦脸的那只手,紧紧贴着,揽到脸边。
“我跟那个女人真没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过来找她,只是帮苏冉一个忙而已。那女人骗了苏冉,我来骗那女人,给苏冉出气。你放心,一点关系都没发生。”
苏冉让苗烟受了如此惨烈的工伤,指望着她赔付,那肯定是不行。必要时刻,只好出卖为上。
反正章寻宁口风严得吓人,又不会告诉别人。
感受到章寻宁收回手,坐在窗边,垂头看她,一副面目浸在幽暗里,有点冷冷的,苗烟却更来劲儿了,撒娇耍赖,“你临走时,我确实没说谎,满心都在等解决完这边的事情,再等你回家和你相见呢。”
这话说得更引人质疑了。
章寻宁就这么冷冷看着她,面无表情,睡觉时没摘两只翡翠玉镯,此刻抬起手,撞出脆响,慢慢在水里泡着毛巾。
仍旧无言,只是沉默着给苗烟擦脸。擦了几遍,觉得干净了,又往下擦,擦耳后,擦脖颈,无视那灼灼的视线。
好半晌,章寻宁才又将那句子含在口中念了一遍:“满心都是?”
苗烟点好几下头,发出嗯嗯的声音。
章寻宁正好擦到她喉咙处,不知怎么,擦拭力度微微重了,让苗烟觉得有点难受,但又发痒。
“你为陆梓雨跑前跑后,为苏冉坐几个小时飞到陌生城市,也不怕遭遇危险。”
这话单拎出来看,其实没头没脑。但在此情景之下,语意绵长,点到为止。
苗烟发笑,不管混沌的意识,强撑着身体坐起来一点,方才被擦拭得干净的脸庞凑到章寻宁面前,染上了点她的玉兰花香气。
今晚是玉色圆月,并不多见,散发淡淡清辉,这光亮不足够看清彼此,但彼此轮廓五官却早已印在心里。苗烟攀着她,笑:“啊……你说这个,我可以一个一个给你解释,就看你想不想听了。”
语调拖长,蛇一样勾人。
很难说她不自知。
章寻宁见她逼近,皱眉,微微后退些。
距离早已过了所谓的限制,近得呼吸可闻,心跳声都能听到。苗烟还靠近她,那张鲜艳的柔软的红唇一再凑来,讲着话,吐出来的每个字混着呼吸,如同在不停细碎的吻着人。
若再近一点,实在是不妙。
夜色昏暗,场景适宜,最容易擦枪走火。
章寻宁疑心苗烟想借机亲密,后退一寸,不欲再产生更多牵扯。没成想幸好是后退这一寸救了她,苗烟往前一趴,“呱”一声吐了,吐了章寻宁睡袍满身,要是方才没躲那么一下,这就要吐脸上了。
黑着脸,章寻宁站起身,看苗烟扒在床边吐,地毯也跟着遭殃。
今晚喝得本来就多,刚才一进门被章寻宁一拽,天旋地转,本就想吐。撑了一会儿,胃酸不停往上翻着,实在憋不住,一口吐了出来。
这一开始吐,醉意和困意都压不住了,半点清醒意识也没有。
见她为跟一个人鬼混,或是说帮忙,把自己喝成这副模样,章寻宁眉都拧起来,又心疼又气,压了一宿的火气终于有了要泄露的意味,结果苗烟一抬脸,眉毛都成八字了,可怜兮兮朝她讲:“我难受……”
章寻宁一瞬间又没了脾气,低声道:“活该么。”
大半夜的,章寻宁换了身睡袍,进卫生间重新拿了毛巾,拖把,任劳任怨照顾了苗烟好几个小时。等把苗烟这堆烂摊子收拾完,苗烟这小孩在呕吐的难受中都睡着了。
章寻宁看她,看了良久。
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和衣躺进同一个被窝里,沉沉睡去。
再到次日苗烟醒来,都已是日上三竿。
这里不同于青山市,夏季没有阴雨连绵,暴雨瓢泼,这个时候的太阳毒辣,能把人从睡梦里晒醒。
窗帘是拉开的,不知是什么人故意这样做。
苗烟捂着头,在被子里蜷缩起来,感觉头痛,胃也疼,昨晚连续呕吐,一觉醒来后只感觉整个腹部都酸痛异常,跟被人打了一拳头似的。
缓了好几分钟,苗烟才倒吸一口气,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酒后空缺的记忆慢慢回笼。
她环顾四周看了一圈,没人,满地狼藉也没了,章寻宁把她昨晚弄遭殃的东西全收好了。
至于章寻宁本人,此刻早已不在房间内,穿的衣服拖鞋还有行李箱、公文包等等全部不见,估计是一早就走了,只是自己早上睡得沉,没发觉。
房间空荡,苗烟动了动酸痛的肩膀,莫名有一种被始乱终弃了的感觉。
酒店内共度一夜,老话说千年修得共枕眠,好歹一起睡一张床睡了一晚上,就算没发生什么,怎么能一大清早就把她单独扔在这里自己走了呢。
在床上坐了几分钟,苗烟再站起身时,感觉身上的不适好多了。
她端起床头那杯水,想润润喉。结果方才一端起杯子,杯底压着的纸条便显露出来。
苗烟放下水杯,先捡起纸条,展开来看。
【如还想继续住在章宅,每晚十点钟门禁,非重要情况和意外情况,不得逾期晚归。】
字迹清隽,一眼便看得出是章寻宁的字迹。
每家为家中小辈设下门禁,无非是为小辈着想。经昨夜一事后,或许为苗烟遇人不淑而操心,章寻宁才留下这样的话。
苗烟看了半天,逐字逐句读了多遍,才勾着笑意将字条放回原处,进酒店浴室中简单冲了个澡。
不管怎么说,章寻宁还是对她放不下心。
这是好事。
*
白诗璐的事情解决完,章寻宁显然也早已回青山市,苗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选定了下午的飞机准备回去。
回去之前,苏冉曾为了这件事的顺利成功而给她发消息,想着晚上等她下了飞机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
拿到证据后,白诗璐的好日子估计就到头了。她之前专挑女人行骗,现在的男友也知道,只是她对男友解释成以前走投无路才会如此,这次证据确凿,如果她男友得知事情缘由是这样,估计他们两个的婚事也会吹了。
同时她的那些粉丝也不会再为她买单,算是人财两空。
下飞机时,天已快黑了。
苗烟在机场看了一圈,本来说好苏冉来接机,苏冉此刻人却并不在。发消息没回,打电话不接,挺奇怪的。
想着或许是临时有事在忙,毕竟苏冉虽说清闲,但职位还是记者,偶尔也会有工作需要完成。
这么想着,苗烟先到了两人约定的地点去等着。
苗烟和苏冉约定的聚会地点在肖冰家的烧烤店,苏冉说自己吃腻了山珍海味,上次的海边之行彻底勾起了她的烧烤瘾,打算吃点接地气的东西。
这么一形容,苗烟便向她推荐了肖冰家的小店。
虽说地方小,位置稍微偏了些,但量大管饱,价钱实惠,味道风格独特,这都是肖冰奶奶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手艺。
选定来肖冰奶奶家吃饭,也有苗烟自己的私心。
上高中时,奶奶常对自己关照有加。她是个重情义的人,上次来烧烤店时奶奶因身体劳累早早睡下,这次提早一些来,提着些礼物,也算是感谢高中时的照顾。
没成想一进店内,看见了个老熟人。
肖冰坐在柜台底下打游戏,间或帮点忙,递个东西什么的。一抬头见是苗烟,肖冰笑了:“好久不见。”
上次相见后,两人生活都很忙,已许久未曾见过面。这次误打误撞凑到一起,苗烟坐下来,同她还有奶奶聊天,顺便把礼物递出去。
奶奶很喜欢苗烟买的这些小玩意儿,戴着老花镜看来看去,乐不可支。
三人在桌边聊了会儿天,苏冉才匆忙赶到。肖奶奶见苗烟朋友来了,起身让位,回去与店员一同忙烧烤和上菜,近八十岁的人身子骨倒还爽朗。
苏冉不知忙了些什么,一路气喘吁吁地进来,在苗烟对面一屁股坐下,蛮生气地拎起水壶倒了满杯,一饮而尽,开始喋喋不休讲起来:“苗烟我和你说,我今天遇到了特别让人生气的事……”
正怒气冲冲地吐糟时,肖冰在旁边顺手帮肖奶奶递了个东西,苏冉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竟然一直有人,顿时蛮尴尬的收回比划着的手势,拘谨地坐起来。
苗烟见苏冉吃瘪,有点想笑。
肖冰见她神经大条,才发现自己,并不介意,还特地开导:“没事,你讲你的。”
见状,苗烟为两人介绍了一下彼此,简单握过手之后,算是打破了尴尬的僵局。
撸串撸来气氛很容易就热起来,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烧烤的魅力。苏冉注意到肖冰正在打游戏,探着自己的圆头圆脑凑过去看,惊奇道:“你也玩这个!”
再仔细一看,战绩非凡,亲切感更上一层楼。
那边两人聊起游戏,不大会儿功夫便熟络起来。苗烟独自坐在一边吃串,看着她们相处愉快,心说游戏还真是通向友情的桥梁。
没想到下一刻,苏冉说这游戏就是要人多才有意思,苗烟本想拒绝,后来想想苏冉遭遇了这种烦心事,陪她换换心情也好。
只是苗烟却有种很微妙的直觉,虽然还不明显,但打量了一下对面两人相谈甚欢的架势,莫名想到点什么。
最后一局游戏打完,已经很晚。苗烟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本能驱使她点开了短信,里面蹦出一条未读消息:
【门禁。】
发送时间,一小时前。
发件人是章寻宁。
方才打游戏开了防打扰模式,这会儿倒是自食恶果。今晚一忙,她把门禁这事给忘了。
苗烟揉太阳穴,调整下心情,站起来说了下要回家的事情。苏冉见时间不算太晚,还想留她再打一会儿游戏。
苗烟心说还打游戏?就是陪你打这么会儿游戏,出了大问题。
但这事讲起来有些麻烦,遂苗烟只是粗略朝肖冰道:“你陪苏冉玩会儿吧,我先回家了,我小姨催我。”
肖冰答应。
苏冉看苗烟离去的背影,小声嘀咕:“之前提到小姨不还是挺高兴的吗,现在怎么看不出高兴的劲儿了……奇怪。”
肖冰没听清:“什么?”
苏冉:“没事。”
心底却浮起极其怪异的联想,怎么说呢,有一种……被妻子抓包夜不归宿的感觉?
苏冉拍拍脸,觉得自己真的是越来越敢想了。
另一边,苗烟尽快回到章宅。
章宅一向是寂静无声的,偌大一座古典洋房矗立着,就连佣人扫院中落叶的声音也是细碎的,不惊动任何人。
用钥匙开了锁,苗烟走进玄关处,脱了累脚的高跟鞋。
略微一打眼,苗烟倒有些意外。都这个时间段了,客厅竟还有人。再一细看,挽着低低发髻的背影娴静,是章寻宁。
空气中有略呛人的烟味。
章寻宁一听门响,知道是苗烟回来,便默默将手中细烟按灭了,留一缕飘散的白雾。
待苗烟走近时,还能看见空气里尚未消散的薄薄的烟,想来章寻宁坐在这里抽了不是一时片刻,不然不至于积累这样多。
一起度过那么多年,苗烟是很了解章寻宁的生活习惯的。她遇事常是咬牙硬抗,别看身段清瘦,那双瘦削的肩却顶起了很多事。
不爱讲话,却会在沉默中把很多事情做好。
只是偶尔章寻宁也会有心烦的时候,每当这时,她并不爱吐露心声,仅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吸一根细长的香烟,当做是排解。
苗烟抬了抬眉,不知什么事又让她吸起烟来。从再度相逢到现在,章寻宁抽烟的次数要比她想象得多,她曾以为章寻宁会在功成名就后彻底把这东西戒了。
“怎么抽烟?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吗?”
章寻宁闻言,略微抬起眼睛,她呼吸缓慢,眼瞳是古典的黑色,带一点倦色时看人,往往有种幽深之感。
最大的不顺心、也是最担心,就在自己眼前。
她将烟盒收到手包里,说:“没事,今天工作忙,或许是累了。”
苗烟站到她身后,替她捏肩:“现在都这么有钱了,偶尔歇一歇吧。”
章寻宁没阻拦她替自己捏肩,在苗烟讲完这句话以后,没有接下文,任由气氛这样沉静下来。低着眼,盯着手包的搭扣。
半晌,章寻宁道:“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是不是半点没有放到过心上?”
苗烟捏肩的手一顿,马上又变得卖力一些。听这语气,章寻宁好像在生暗气。她笑眯眯,打岔:“哪有啊,你要不要吃水果,我削点?忙了一天,吃点水果对身体好。”
从养她的时候就知道,这小孩油嘴滑舌,甜言蜜语,最会看人眼色,表面上好像有时漫不经心,实际上心里门清儿。
章寻宁不理她转移话题,仍旧继续方才的话:“我说过,如果你还想要再住下去,那就要守我的规矩。”
抚着腕上的玉串珠,她淡淡道,“十点钟的门禁你都回不来?”
苗烟知道章寻宁话少,动辄不爱回应,这么多年来,除了讲工作方案以外,只有在对她讲道理的时候话才多。
趁捏肩的功夫,苗烟顺势往下看了一眼。
坐着的人抚弄玉串珠,习惯处于高位者姿态。黑色直发梳的精致,拢一个发髻,很娴静的装扮,如同她这人一般,好似白开水一样淡。
苗烟却能精准的透过表象,意识到她是真生气了。
用力揉着肩,提供最好的服务,苗烟为自己开解道:“总共超时也不过三十分钟嘛,下次不会这样了。”
章寻宁的信息是提前发的。
灵光一闪,忽然福至心灵,苗烟想起字条上的内容,又将苏冉出卖:“你不是说除了意外和特殊情况吗?今晚苏冉临时有事,我才回来这样晚的。”
章寻宁依然坐着,不动如山,没拂去她捏肩的手,但也没讲话。
有种“继续你的狡辩”的意思。
苗烟知道这是章寻宁让自己继续说下去,继续狡辩也好,继续解释也好,甚至是继续胡诹也好,她都会听。
“苏冉不是记者么,她今天采访时遇到医闹,我和肖冰帮了些忙,这么一闹,时间本来就晚了。苏冉又不愿让爸妈知道,为她担忧,所以来找我们诉苦排解,是她拉着我们不让走的,肖冰当时也在场。”最后一句的意思是,这次不是孤女寡女的了,你千万别误会。
“朋友有难,当然要帮。这种美好品德,可是你从以前就告诉过我的。”
还把章寻宁自己说的话也拉出来当挡箭牌。
反正开导苏冉也算是一种帮忙,这时候不用白不用。
这话讲完后十几秒都没有动静,苗烟还在想要不要再补几句,忽然章寻宁抬起头,她猝不及防对上那双黑色眼睛。
淡色的唇没有妆点,轻轻吐出一句话:“你对这个朋友很上心么。”
这是一句陈述句,而非问句。
盯着那双沉静的双眼,似乎有让人顺着她的节奏讲话的魔力。
下意识的,苗烟想答没有。
但现在的苗烟早不是那个青涩的孩子了,动动唇,转而又倏忽笑了,话锋一转,非但没有踩进她的节奏,而是把她带进自己的圈套:“怎么,你舍不得我对别人上心?”
从被章寻宁审问,再到审问章寻宁,攻守变化只在一瞬间。
“舍不得”这三个字用的妙,带着隐约的暧昧,经不起深想。章寻宁只是抬头看着她,时间停在这一刻。
苗烟笑,乘胜追击:“如果你说是,那我就……”
“就不会对旁人上心”这几个字还没讲出口,章寻宁拍开她的手,站起身来,顺一顺旗袍下摆,朝楼梯口走去。
抬手关了灯,章寻宁道:“下次晚归记得报备。”
苗烟不急,也没有追上去。
她重新在客厅里坐下,坐在章寻宁方才的位置。
压抑的火气是最好的导火索,一旦积攒起来,燃的时候就会非常迅速。
那么……再添一把火试试看呢?
第038章
烧烤店内, 又是三人组局一起边吃边打游戏。
自打那天吃烧烤时偶遇肖冰之后,苏冉再和章寻宁聊天,总是三句不离她。苗烟看得有点想笑, 但又不好直接戳破。
而且按苏冉这个天然呆性格, 估计她可能甚至还没意识到。
因苏冉一直提肖冰, 苗烟问她没加上肖冰的联系方式吗。
苏冉很诚实地回答:【没有,只加了游戏好友, 但她不常上线。】
苗烟扶额。
遂临时组了个局一起再聚。
这会儿功夫能看见苏冉全身心都专注在游戏上——或者说, 是专注在与她一同打游戏的肖冰身上。
夕阳已至, 见她们相处渐入佳境,苗烟深觉自己这个媒人已经做得足够到位,准备离开。要离开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章寻宁设下的门禁。
昨晚超时, 那今天就早一点回去, 俗话说拆东墙补西墙,可能就是这样的吧。
当苗烟说她要离开的时候, 苏冉显得比昨晚更要不可置信:“这才几点钟, 天都没黑!你是准备去评什么三好学生奖吗?”
肖冰同样也有些震惊, 苗烟过去几年有多爱玩, 作为高中同桌的她不可能不知道。
五年之后性子转得这么快?不敢相信。
苗烟微笑:“当然是要回家啊,家里可是有人在等着我呢。”
神情让苏冉一瞬延续昨晚的错觉, 甚至变得更甚,就好像……就好像家里有妻子在等她回去。
不过对于苗烟来说, 昨晚章寻宁真的在门口堵她, 确实让她很意外。章寻宁工作繁忙, 今晚就别让她再等那么久好了。
苗烟如是想。
回家时章寻宁并不在,苗烟坐在餐厅里吃着零食, 喝冰咖啡,浏览着最新一季各大品牌的设计,休息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重新投入进工作了。
看了没多久,章寻宁后她一步回来。
苗烟警觉地竖起耳朵,放下手中的冰咖啡,听章寻宁脚步声。只是关门声响之后,没听章寻宁再往里面走,而是站在门边打着一通电话,说着什么。
“……文件到时交给……”
从餐厅出来往外看,章寻宁站在落地窗边抱臂打电话,背对着她,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某个捉弄的心思忽然升起。
苗烟轻轻走过去,她控制得当,几乎听不见走来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又一步,章寻宁都没有回头。
两人距离愈发近了,章寻宁却还在打着电话,将脆弱清瘦的脊背面向她,两人之间不过一步之远。
那捉弄的想法在苗烟的脑海里愈发清晰,如同拿着三叉戟的小恶魔,露出恶趣味的嘴脸。
双手熟练攀上她的后背,再一路抚摸到腰,最后牢牢锁在她的身前,环保住她。
如同一条灵巧的蛇。
章寻宁正好交代完所有事项,最后一句说完,电话还不等挂断,就感到身后人略显大胆的举动,呼吸一乱,手微微抖了下,比大脑反应更快,迅速按断了电话。
那一瞬间,章寻宁也没想清自己到底是在怕什么。似乎很怕苗烟下一刻要说些什么过分的话被人听见。
略镇静下来,章寻宁暗恼。
早在玻璃窗倒影里看见苗烟,若是当时转身就好了,也不至于如此匆忙……
一个想法被按捺在章寻宁心底,最终没有清晰的浮现。
但打电话讲公事时被苗烟从背后抱住的那一刻,被她的手触碰的那一刻,有一种难以言说、却不为人知的隐秘感,像在背着人做什么。
苗烟之于章寻宁而言,就是伊甸园里的那条蛇。
对面被挂断的人听着耳边的忙音变得茫然,还忍不住看了好几次通话界面,最终没有拨回去。
这人想,也许章董事是有什么急事呢。
这边,章寻宁自觉挂电话的举动有些失态,但碍于苗烟还在身后,大概不知道她挂电话其实匆忙,也只好将错就错。
转过身来,神色依旧泰然自若。
章寻宁如无其事从苗烟怀抱里离开,苗烟不等她讲话,先笑眯眯讲自己的事:“我今晚不会再出门了。”
章寻宁:“然后?”
也不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怎么,反正章寻宁没说出苗烟想听的话,苗烟就执意往下说自己的:“回来得够早吧?比门禁时间早好几个小时呢。”
接着图穷匕见:“有没有什么奖励给我?”
苏冉说她要去评三好学生,苗烟这时候还真往那个方向走了,乖巧等在章寻宁面前,等这位老师给自己贴个小红花。
章寻宁看她一眼,似乎觉得幼稚得有些过分。伸伸胳膊,将她挡开,一路往书房里去。
既然没得到答复,苗烟便重回餐厅将剩下的冰咖啡喝了,继续浏览网页,期间听到章寻宁叫佣人过去的声音。
不知多久,佣人打开了门,提着外卖袋子走进来。
苗烟专注看各家的新品设计,直到佣人将那盒外卖放在桌上,苗烟的注意力才被分散开来一些。
她看佣人剥开外包装,里面是满满一盒麻辣龙虾,还是热腾腾的。
自打从这住下以后,佣人极少做重口味或是辣口味的菜品。即便她嘱咐过,佣人也往往是推三阻四,东扯西扯,就是不肯做。
要么就是做了也做得清淡,根本不够过瘾。
佣人不讲,苗烟也知道这肯定是章寻宁的意思。章寻宁讲究饮食清淡,以往最不喜欢她熬夜又爱吃油腻或麻辣的食物。
章寻宁常说,她该珍惜自己的身体。
可苗烟偏是一个这样的人,她生性如此,以往几年里,常是章寻宁替她管。
因为有这样的缘故,苗烟倒对佣人点这道菜的举动有些狐疑了。她叫住要去拿盘子装龙虾的佣人,轻声问了句:“谁点的?”
佣人迟疑着,没有说。苗烟一个眼刀递过去,佣人才招架不住她的气势,想着只说个点菜的人名应该也不过分,遂全招了:“章女士说今晚家里可以吃点这些东西。”
一听这个,苗烟笑起来:“她怎么说的?”
佣人:“就说……偶尔换换口味。”
点了点头,苗烟将佣人放行,自己关了笔记本电脑,捡了两只小龙虾出来,剥壳品尝。
好香。
章寻宁嫌她幼稚,小红花却照样给。
嗯……她该怎么形容章寻宁这样的举动才好呢?
*
心满意足吃完小龙虾以后,苗烟在院子里散散步,随后回到卧室,准备泡个澡放松一下。
自打过了最忙碌的时候,苗烟的工作准则一向是工作多久休息多久,绝不累到自己。
点个香薰,放上最近新买的浴盐,撒点从楼下花瓶里顺来的花瓣,苗烟解了睡袍,进入水中。
顺便选了个电影看,打发时间。
然而还没等把身体泡热,正播着电影画面的屏幕上方滑下来一条待读消息,发送人是肖冰:
【你在忙吗……我有事要和你说,奶奶上楼踩空摔倒了,现在已经送到了医院,现在还在昏迷,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醒来。】
接着又是一条:
【奶奶过去几年其实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和我提起你,讲我们高中时发生的事情。她是个总喜欢回忆过去的人,我想如果你能来的话,她醒来后会很高兴的。】
肖冰的奶奶亲人不多,也许是缺什么的人就越希望有什么,肖奶奶年老后的愿望一直是子孙承欢膝下,享天伦之乐,可惜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身边只剩下这一个孙女。
所以她格外喜欢肖冰身边的朋友、同学,对她们都很好。
人们都觉得她是个很和蔼可亲的奶奶,常去烧烤店的人也都很喜欢她,苗烟也是如此。
此刻看见这样的消息,立刻从浴缸里“哗”一声站起来。
她极其快速地冲了个澡,然后擦干身体,边穿衣服边给肖冰打电话。
肖冰那边很快接了,苗烟张口问:“奶奶现在还好吗?医生说情况怎么样?”
三言两语简洁地了解了一下情况,苗烟推开自己卧室门,挂了电话,说马上就会赶到那边。
过楼梯转角时,苗烟步履过快,险些冲撞到章寻宁。
章寻宁方才从书房出来,一时没注意,也被苗烟晃了一下。看她动作迅疾,章寻宁问:“这次又要去做什么?”
楼梯过道就那么宽的距离,章寻宁站在中间,苗烟过不去。
已过了门禁的时间,苗烟自己也知道,撞见章寻宁时,心道一句这段时间真是发生点什么都要撞上一起。
明明傍晚时还自己许诺过今晚不会再出门。
心急,加上这些事混在一起的头疼,苗烟这次真的来不及仔细解释,只能匆匆说一句:“这次是真有急事,肖冰的奶奶住院了,晚点回来再仔细说。”
章寻宁微侧身,苗烟从她身旁走过,因步履过快,生起一阵浅浅的风。那往下走的身影不知想到什么,又快步往回返了几步,用力握了一把章寻宁垂下的手,十指相扣。
苗烟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才又继续往下走。
章寻宁握了握虚空。
掌心被苗烟留下炙热的温度。
第039章
说是晚点回来, 但医院那边要做的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了,这一晚,就晚了一整夜。
苗烟再回来时, 已是第二天早上。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难闻, 尤其是苗烟格外讨厌这股味道。
在医院待了一整夜, 帮着肖冰忙前忙后,鼻息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即便是坐车回家吹风吹了一路, 也没有明显的缓解。
虽说苗烟身上沾染的不良习惯很多, 但她一向身体好,像通个宵之类的事情,一贯不会有很明显的疲惫感,仗着身体好, 也是仗着年轻好。
但今天回到章宅, 苗烟难得表露出疲怠之色。很轻微,但那股疲怠压在眉眼, 还是能看出一二。
此时正是早上六点, 章寻宁在家吃过佣人煮的粥和小菜, 坐在花房读报, 时间太早,还没有打算去上班, 大约还要过一会儿才去。
见苗烟回来,带一身清晨的凉气, 章寻宁合了报纸, 看她的身影, 然后将未读完的报纸压在茶盏之下,同她一起进了客厅。
章寻宁了解苗烟, 也了解她的身体反应。
她平时对苗烟衣食住行多加仔细,却也很清楚苗烟身体好,通常都是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今早回来却显出劳累,一定是出了什么让苗烟烦心的事。
而且更何况苗烟去的地方是医院。
章寻宁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苗烟讨厌消毒水的气味。
抬手招呼一下佣人,章寻宁低声吩咐:“去热一碗小米粥,做几个热菜,再熬一碗桂圆红枣山药汤,等我去公司后记得叮嘱苗烟好好吃完。下午去买些鱼,晚上做鱼汤吃。”
佣人说已记下来之后,章寻宁走路很轻,站到苗烟身后。
离得近了,能闻见苗烟身上那股从医院带出来的味道。章寻宁垂头,探苗烟额头,体温正常。
苗烟感受到额上被人触碰,睁开闭着的眼,握住她的手腕,皱皱眉:“小姨……好累啊。在医院忙了一晚上。”
一字没提曾经的那件事,但章寻宁却能感应到苗烟一定是又想起来了。
章寻宁没挣开她,任由她握着。
昨晚赶去医院后,肖冰和苗烟仔细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还有医生所说的话。简而言之,就是肖奶奶还在昏迷中,老人不经摔,如果引起并发症会很棘手。
现在就看剩下的造化了。
肖冰很痛苦,她是被奶奶一手带大的,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已都不在人世。奶奶看似精神很好,但也无法忽视已是耄耋之年的事实。
肖冰明面上不说,其实很紧张,每天都对肖奶奶的饮食、气色还有身体状况观察入微。
毕竟陪着她的,只有肖奶奶一个人了。
意外事件发生的时候时候都很突然,有时候也许老天就是不愿遂人愿。肖奶奶只是上楼时一个不小心,就从楼梯上摔下来。肖冰很自责,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当时没有陪奶奶一起走,就算没扶住,起码也能不至于摔成这样。
但一切都没有假如,肖冰心如油煎,却只能和苗烟一直忙里忙外。所幸医生说总体来看肖奶奶目前状况还是比较稳定的,算是喂了肖冰一颗定心丸。
此刻即便苗烟已经离开医院,躺在沙发上,却还是不能避免地回想起。
人在遭遇意外时除开震惊的情绪,通常会想和人说说话,找个发泄口。
“肖奶奶情况……”她想到什么,停了口,改说:“昨晚肖奶奶摔伤昏迷,今天早上还没有醒。”
人生大事,无非生老病死,先出生,后老去,老去以后,病痛随之而至。再之后的那个字大家都不愿讲出来。
医生是喂了她们一颗定心丸,但其中的利弊也讲得很清楚。
这一次恐怕凶多吉少。
章寻宁手腕被苗烟紧紧攥住,她轻轻地回握,意思是她一直在听。
在这种时候,章寻宁发觉苗烟就算长得已经这么大了,已经有了许多人羡艳的人生,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遇到伤心事需要找人讲话的孩子。
一个依赖着她的孩子。
苗烟闭着眼睛,显然不是因身体的缘故,而是心里的疲累更多。
她讲着,感受章寻宁腕上的温度,还有回握的触感,略微嗅到那熟悉的玉兰花香气,似乎就能安心一些。
讲完心中所有顾虑,苗烟忽而又沉默了,她紧锁眉头,似乎是在想什么。章寻宁不打扰她,只站在她身旁,任由她一直握着自己的手。
时间愈发久了,忽然佣人进来:“司机在门外等了好久,见您没出去,让我来……”
章寻宁摆手,用口型示意今早先不去公司了。
佣人得到答复后默默退了出去。
低头看苗烟的面容,眉头依旧锁着,呼吸却渐渐平稳下来。太累了,苗烟少见的倒头就睡。
这么看着,章寻宁伸出另一只手,很轻地抚平她眉间褶皱。
她没动,也没抽手,怕惊醒苗烟。
在苗烟需要她的时刻,她一向是这样付出无声的安慰与陪伴。
*
苗烟醒来时,章寻宁并不在她身边,身上却盖着一条睡着前未曾出现过的小毯子。
遇到困难睡一觉就好了,从以前到现在,苗烟一直是这样解决的。一觉醒来之后,调整心态,重新面对。
佣人正在打扫庭院落叶,一见她醒了,进去厨房将饭菜都热好,又把桂圆红枣山药汤倒出来一碗,再出来叫苗烟吃饭。
苗烟四下打量一圈:“我小姨呢?”
分明记得睡前还拉着她的手,怎么一觉起来人就离开了,甚至在梦里也没感觉到章寻宁抽走手腕的动作。
自己睡得这么死?
佣人早把章寻宁叮嘱过的说辞讲了一遍:“您睡着后章女士就去公司了。”
还自己补了一句:“毯子是我给您盖的,不是章女士盖的。”
苗烟:“……”
苗烟:“行,知道了。”
在佣人双眼注视下,苗烟把东西都吃了,汤也喝完了,便出发去医院。
下午一直守在病房里,大约三点多钟的时候,肖奶奶醒来过一次。
据肖冰说,这是肖奶奶意外后第一次醒过来。怕惊扰到肖奶奶,她们几人都尽量少讲话。
苏冉也来病房看望了,意外摔伤是在昨晚她离开烧烤店后发生的,今天才知道。
此刻见人醒了,自己默默退出去。
肖奶奶还有些不大清醒,看了好一会儿的天花板,没用别人来解释如今的情况,就似乎自己意识到了什么。人在行将末路时,常常有所感知。
安静陪了一会儿,肖奶奶才要讲话,她先让苗烟坐到自己身边来:“你还年轻,如果有想做的事情,一定要放手去做。”
“像我这样老了以后想起以前的许多事情,总是在后悔。”
不明说,苗烟和肖冰也知道奶奶是在指肖冰父母的事情。
反复用话语叮嘱好几遍,肖奶奶才将苗烟放走,让她先出去,有话要单独和肖冰讲。
病房外,苗烟和苏冉一同等了许久。
不知具体讲了些什么,肖冰出来后眼角是湿润的,她背过身,自己擦了擦,不想让人发现。
到天黑以后,肖冰让苗烟和苏冉先回家。
不论怎样想要留下,肖冰都说昨天让苗烟劳累一晚已经够麻烦她的了,又宽慰说有值班医生,没事的。
最终承诺如果出了事,一定会立刻电话通知苗烟,苗烟这才同苏冉一起离开医院。
回家时,厨房传来香气。
苗烟见平时煮饭的佣人此刻在打理花房花草,换了鞋子,走到厨房那边,见章寻宁穿了围裙,正在洗手作羹汤。
走过去,在她背后不到半厘米的距离,苗烟问:“在做什么?”
章寻宁耳后被苗烟吐出的气息痒到,几不可查缩了一下,接着又放缓语气:“云吞。”
低头一看,大理石台上确实都是些厨具。用过还没来得及洗的菜板、装馅料的盆子,这顿云吞是章寻宁亲手做的。
在苗烟离开青山市以后,章寻宁已很久没有再自己做过餐食了。
章寻宁难得多讲几句:“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回来。”
一想起今天佣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语,再加上章寻宁现在似乎有些多余的解释,苗烟在想,是不是章寻宁打算等她回来之前就做好,然后假装是买的或者佣人做的?
这一想法出来,本来沉闷的心情缓解了许多。
捞出一碗云吞后,章寻宁将其放到桌上,苗烟用勺子慢慢倒腾,晾凉。
章寻宁解了围裙,安静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没有走,看着她吃,不像以往那样看她一眼便拉开距离。
虽然依旧是沉默的,却让人安心。
苗烟爱吃章寻宁亲手做的云吞,这味道一记大概就是一辈子。
她以前总说章寻宁做得云吞味道和其他人做的都不一样,其实做法和材料都差不多,再怎么做也做不出花儿来。
觉得记忆里味道特殊,无非是因为做这个的人是章寻宁。
收到母亲死亡通知后,在外面玩儿不慎受伤以后,考试不理想以后,出了事儿以后……章寻宁都会给她做一碗云吞。
因为不善言辞,所以只会做些其他事情尽自己所能来宽慰苗烟。
云吞是一种,沉默待在她身边是一种。
第040章
青山市夏季暴雨仍旧暴雨瓢泼, 不会因为某个人或某件事而停滞。
老人家的病情最终还是恶化了,自昨日一睡,一直处于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午所说的那些话, 或许真的是最后的遗言。
下午的时候, 苗烟从医院出来, 发觉自己早上提过去的果篮到现在可能起不了什么作用,大概也没有人会再吃了。
来时还是一路晴天, 苗烟站在医院大门的檐下, 仰起脸望着天。雨珠斜落, 倾盆而下。
夏季植物被这雨打得蔫了。
她没带伞,心情略有低落,长呼一口气,站在大门前面, 没想迈步出去。
身侧响起高跟鞋声, 轻缓,走得不急, 伴随着水珠落地声。苗烟侧过头, 问:“你怎么来了?”
“回家时发现你没在, 想着你应该是在医院, ”章寻宁没收伞,站着答她, “这么大的雨,怕你一个人不好回来。”
她撑一把不小的黑伞, 足以容纳两个人。
“要回家吗?”章寻宁与她并排, 一同望医院院子里的雨幕。
又站了会儿, 怕暴雨天的寒气对章寻宁身体不好,苗烟缓了口气, 道:“……走吧。”
章寻宁撑着那柄略重的黑伞,将苗烟一同容纳伞阴之下,朝停车位里那辆黑色商务车一起走去。
待走近些,先让苗烟上了车,自己则绕到另一边收伞,司机忙下来搭了一把手。
不知章寻宁在这里等了她有多久。
上车时,苗烟在想。
章寻宁和她一同坐在后座,车子发动后,章寻宁问她:“怎么样?”
想起那样的结果,很难说得出口。
老人本就怕摔,如果骨折更是难以预料的后果。
她心里沉闷着,不愿说这样的结果:“……消毒水的气味好难闻,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章寻宁没有犹疑,轻轻将苗烟的肩膀揽到自己怀中,缓慢地抚着她的后背。章寻宁也许会在越线时提醒你,在过火时推拒你,但她永远会停在你的身后。
沉默寡言,却会以自己的身体将你拥抱在怀里。
章寻宁问:“情况不好?”
苗烟觉得自己头沉沉的,闷在章寻宁肩膀,声音也如在玻璃罐里一样模糊:“嗯。”
章寻宁很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将下巴搭在苗烟的头顶,觉得搂着她,还是如搂着多年前的那个小孩一样。
她常是一副疏离的面貌,嗓音也淡淡,却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温和:“没事的。”
苗烟默默抱着她。
肖冰奶奶的事情,苗烟在之后也同章寻宁仔细解释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世事就变得无常。
车外暴雨噼啪,章寻宁垂眼,看苗烟的头顶。
世事无常……
念着这几个字,章寻宁出神地在想些什么。
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会先来,如果世事无常,再也见不到苗烟,她会不会后悔自己现如今的决定?
这一念头刚冒出,章寻宁心里一紧,迅速压在了心底,只专注着抚苗烟后背。
不论是这个猜想里的哪件事,都让章寻宁一时不敢深想。
苗烟埋在章寻宁肩膀,感受那极淡的玉兰花香,似乎就能冲散一些消毒水气味所带来的不适感。
*
苗烟那样讨厌消毒水的气味,是因为母亲的离世。
十五岁那年被母亲带到青山市,其实对苗烟来说很突兀。她理解不了母亲的用意,也理解不了那种近似于“抛弃”的举动,将她一个人丢在那里,然后离开,算什么事呢?
即便清楚那就是把她丢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苗烟都不想面对这个事实。
心里也为着母亲离开时的那句“只要你待在这里,那么妈妈一定会找到来见你的路的”而等待。
小姨不是也说了,直到母亲回来之前,她会一直照顾自己吗?
那就说明母亲还会回来,只是暂时将她寄住在这里而已。
但与此同时,心底里又有另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在从安时市来到青山市之前,苗母就已开始去试着相亲了。一个人带着孩子,尤其是在家里不怎么宽裕的情况下,日子是过得很艰难的。
孩子是张只吃不吐的嘴,单身母亲只赚一份钱,一个人的吃穿用度掰给两个人,只能说是两个字:勉强。
苗母本没有相亲的意图,说到底,苗烟的父母是非常相爱的,父亲失踪那么多年,母亲一直在努力寻找,只是毫无消息,石沉大海。
日子久了,再多的不甘心也会被磨平成一句接受结果。
但相亲也并非那么容易。
苗烟就算长到二十五岁,也不会忘记那年每次去相亲,来的男人都会上下打量她,在苗母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对她不耐的神色。
一个小孩,根本就是拖油瓶。
所以苗烟有时候会在想,是不是因为带着自己太难二婚,母亲才逼不得已做出这样的举动?
就算这种心声越来越强烈,但苗烟还是怀着信任,走过夏季的暴雨,迈过秋日的落叶,再到冬天的第一场雪,等母亲的到来。她始终为母亲找补。
和章寻宁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半年,出了一件大事。
那天正在上课,临近中考,课程很紧凑,轻易没人请假。章寻宁却破天荒推了工作,到学校来,亲自向班主任说明需要带苗烟离开一次。
那天苗烟隐约有不太好的预感,她牵章寻宁的手,那时还比章寻宁矮半个头:“小姨,我们去哪里?”
章寻宁只说:“去见你的妈妈。”
冬天的青山市车站拥挤,章寻宁带她坐一班到安时市的大巴。
那时苗烟跟在章寻宁身后,看她背影,心底想小姨这样一副书香卷气息浓厚的人,也会为她来挤这样令人讨厌的车站。
人流涌动,摩肩接踵,章寻宁清瘦的脊背却总是笔直,永不会动摇。仿佛只要牵着她的手,就永远不会走到岔路。
车上,章寻宁向她慢慢说事情经过。
具体是怎样的话语,当时又是怎样的心情,苗烟已全然忘记了。在经历剧烈的冲击时,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会模糊掉、甚至忘掉一部分记忆。
很多年后,车上那段对话,只成为苗烟记忆里的一句精简却不能忘记的话。
她的母亲已走到绝症末路,再见已是阴阳相隔。
那句“只要你留在这里,妈妈一定会找到来见你的路”,原来是这样的含义。
只是这趟路由苗烟亲自来走。
在安时市下车后,苗烟跟着章寻宁一起奔波,见了苗母遗体的最后一面,苍白而冷,甚至与记忆里的面容都不像了似的。
医院里,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刺鼻,并非是消毒水本身的原因。而是苗烟那一刻突然懂了母亲将自己送到青山市,以及绝症这件事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种结果甚至更难接受。
她被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的作呕,章寻宁用随身带的丝帕轻轻掩住她的口鼻,以淡淡玉兰花香抵御无孔不入的懊悔与自责。
等好不容易有一点喘息的时间,是在殡仪馆的长椅上等通知。
事发太突然,苗烟从下车开始头脑就一片空白,如果不是章寻宁冷静的忙前忙后,可能母亲连善终都不得。
殡仪馆的播报屏幕上不断滚动着大字,有时轮到某一个人,根本无人去认领。这是苗烟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么重要的事也可能会被人抛之脑后。
或许是不想负责?也或许是不想出买墓地的钱,或是骨灰盒的钱。
苗母的骨灰盒钱都是章寻宁出的,选了比较好的那种。殡仪馆宰人不眨眼,价格高的就像在明晃晃的说我在坑你。可尽管那时赚得还不多,章寻宁却能面不改色掏出这么多钱。
捧着骨灰盒走出来时,安时市外面在下雪。
章寻宁撑伞,苗烟捧着骨灰盒。章寻宁在细微风雪里,低下头,道:“老师,安息。”
苗烟是这时才明确章寻宁与自己彻底没有血缘关系的,之前只是推测而已。
苗母在遗书里写,希望可以将自己海葬。
幸而安时市冬日不算太冷,也有不结冰的河面。按遗嘱办完了这些,已经是挺晚了。
章寻宁顾及苗烟在这里长大,又破费订了一晚酒店,全当安慰苗烟的思乡之情。
进房间后,章寻宁先烧了壶水给苗烟喝,然后开始脱外套。
南方冬天没有那么寒冷,章寻宁外穿一件深色羊呢大衣,里面还是旗袍。苗烟捧着水杯喝水,忽然好像懂了一个道理。
殡仪馆有里没人领取的骨灰,这世上也有大把无人在意的人。
苗家没有亲戚,苗母死后,苗烟就是孤身一人。将她送到青山市,是苗母得知自己死期将至后,唯一能做的最有保障的事情了。
章寻宁脱去外套,走过来,捂她的手,问:“冷不冷?”
苗烟愣愣抬头,觉得小姨的手比自己还冰,却在问这个。
因为失去而处在强烈的难捱的情绪之下,现在拥有的,就显得弥足珍贵。
章寻宁站在她身前,摸她手的温度,穿一件浅绿色旗袍。明明窗外大雪狂风压倒一片枯树,苗烟却觉得所有生机都在她身上绿意盎然。
很久很久,苗烟不出声,章寻宁也不强问,只是握着她的手。
偶然想起同学和她发牢骚,说她那小姨美丽却不爱讲话,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可章寻宁只要开口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完成。
说要照顾她,就从未抱怨过,始终是说的少做的多。
章寻宁握她的手,见她不语,以为是想家:“这里有落地窗,看夜景吗?”
没想到苗烟却一头扎进她怀里,抱着她。
苗烟闷着头,没哭。
她说:“……我一辈子也不要离开小姨。”
章寻宁一怔,答:“好。”
这是章寻宁第一次和人做下如此长久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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