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暴雨季节下, 并非每种植物都能安好生存。对于喜水或顽强的植物来说,也许这次挺过去,就是崭新的明天。也有一部分植物的根被水长久浸泡, 渐渐无法吸收营养, 凋零成泥, 成为埋在地下的养料。
几场来势汹汹的雨后,老人家还是走了。
活到八十多岁去世, 也算是高寿。肖冰常这么宽慰自己。
如同植物衰亡后回归土地, 成为养料, 肖奶奶停留在肖冰的记忆里,曾经教会她的、告诉她的,也都成为一个老人对子孙所能最后供给的养料,成为撑着肖冰熬过痛苦的精神支柱。
肖奶奶离世前不久, 那个在店里帮忙的远房亲戚已经回了老家, 谋求其他工作。这段时间里,烧烤店一直关着门, 也还没来得及找到新的店员。
葬礼办过后的几天, 肖冰重新开业。
那天下午肖奶奶讲了很多, 最重要的希望, 是她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不要因为她或其他什么人而停滞不前。
因为尚未在店内找到新的职工,苗烟和苏冉在晚上会来帮忙。
苏冉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苏爸爸一点苦都不肯让她吃,十指不沾阳春水, 哪里懂得做杂务的门道, 常常闹出一堆乌龙。
不过苏冉会及时补救,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再用那种又可怜又无助, 好像小学生被家长抓包的眼神左看看右看看,就把肖冰逗得发笑。
苏冉见她笑,更害怕被责怪,愈发拘谨,肖冰也愈发被她的举动逗到。
一来二去,心情缓解了不少。
这天是苗烟来帮忙的最后一天,贴了几天招聘启事,肖冰家烧烤店的口碑还是不错的,很快就有人来应聘,从这以后,苗烟打算隔段时间来看看就好。
弄完最后的东西,已是黄昏时间。
苗烟边回头和苏冉肖冰招手说再见,边推开玻璃门下台阶。
没成想就是这一回头,没注意眼前,有个穿学生服的女孩大叫着“快让开”,边按自行车刹车,朝着苗烟冲过来。
饶是再快的反应速度,也抵不过这近在眼前的自行车。
“啪”一声,撞上苗烟小腿,自行车歪了几下,那女学生稳住了,最终没倒,赶忙下车过来查看苗烟情况。
店里的肖冰苏冉正在串串子,一听外面闹翻了天,都赶紧出来了。
苗烟跟个没事人一样拍拍土站起来,倒把肖冰吓死了。现在的肖冰最见不得旁人受伤,连忙上下查看。
“对不起……我刚刚骑上车就有个男人从我身边跑过来,把我的钱包抢走了,我一下着急,赶紧骑车追他……”
前面,那小偷被路人抓住了,扭送过来,把钱包交出。
路人见苗烟被无辜卷入,围了一圈,大爷大妈们嘘寒问暖,两件意外交织到一起,理也理不清,乱成一锅粥。
最终女学生怕耽误时间,没有报警,将钱包收好后,主动陪同苗烟到最近的诊所进行包扎。
因为只是外层表皮被擦伤,处理不用多麻烦,拿碘酒消消毒,绕一层纱布,就完了。处理时,女学生在旁边,显然很紧张,苗烟找话题帮她缓解:“你上几年级啦?”
女学生答:“初中,初一。”
又紧张兮兮:“因为那个钱包里是我这一周的饭钱,所以我很怕弄丢,才会那么着急的,下次一定不会了。”
苗烟不追究,毕竟起因是有小偷:“没事,下次注意。”
包扎要不了多少费用,苗烟没让女学生拿钱,女学生很愧疚,感激连连,鞠躬好几次,才因为等下有补习班而不得不离开。
要回家时,苏冉提出叫来司机送她,苗烟忍俊不禁,说自己又不是瘸了走不了路。走出诊所之后,三人告别,肖冰还让她一定路上小心。
自己回了家,一进门,就被铺天盖地的欢笑吵嚷声给淹没了。
“苗烟姐姐你回来啦!我们等你好久了!”
“上次以后好几天没见面了!我们要想死你了!”
一低头,是朱圆和朱子星兄妹。
往客厅一看,章姿含笑望她,打个招呼,章寻宁正将薄披肩挂到衣帽架上,还没看到她进门。
苗烟想蹲下和这俩兄妹打个招呼,结果没等蹲下来,朱圆就用小手捂住嘴巴,惊吓道:“苗烟姐姐你受伤了!”
“怎么会这样啊!”朱子星也看见了。
一声衣料落地响,苗烟往里看,章寻宁手里的披肩掉到地上。因背对着,看不见章寻宁神情,只见她重新捡起来,挂上去。
章姿离得近,起身就过来。
苗烟蹲下来,又站起来,笑眯眯同兄妹两个人解释:“没事,你们看我这不是还行走自如吗?”
章姿一把将两个小孩扒开,告诫他们不许碰苗烟姐姐的伤口和伤口周围的皮肤。训斥这功夫,章寻宁走过来,蹲下身慢慢检查她被包扎的那一块地方。
没抬头,章寻宁握她脚踝,细致地看:“怎么弄的?”
苗烟道:“一个小孩骑车没注意,撞的。放心吧,皮外伤而已,已经在诊所消过毒了。”
一群人围在门口看自己不像个事,苗烟主动先往里面走,几人也跟着坐到沙发上。
章寻宁给医生打电话,问这种情况要怎么办才好。医生一听就知道问题不大,模板化地叮嘱了一堆,章寻宁听完,一五一十复述给佣人,叫佣人照做。
那些注意事项听得苗烟头大,她笑:“也不用这么高度紧张吧?安心点,小姨,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章姿坐在沙发上,揽着两个孩子:“你这么年轻懂什么呀,这叫——”
“关、心、则、乱。”章姿说完咯咯笑,“这是好事。”
又转头问章寻宁:“你说是不是?”
章寻宁半晌哑然。
是自己太高度紧张了吗?也许是吧。
在听朱圆和朱子星说出苗烟受伤的那一刻,章寻宁的心是被提起来的。自从暴雨那天从医院接苗烟回家以后,章寻宁脑海里老是挥之不去几个字。
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她是在酒店里都会疑心害怕苗烟遭遇危险的人,更遑论如今苗烟真的受了伤。那颗自从得知医院的事情以后就七悬八吊的心,愈发收紧。
兄妹俩七嘴八舌地说“一定是”,似乎戳中什么,让章寻宁侧侧头,回一句:“……没有。”
至于有没有关心则乱,她自己清楚。
小孩子们遗憾地“啊……”了一声,看看章寻宁,又看看苗烟。不过年纪小就好在注意力转移快,玩了一会儿,又开始可怜兮兮求自己的妈妈:“今晚可不可以住在这里呀?一点都不想走……”
朱圆甚至夸张装病:“哎呀,脚痛,头痛,走不动路了啦!”
章姿戳破他们,说不行。
兄妹俩哀嚎一阵。
隔着这层小孩子们的吵吵闹闹,苗烟看了一眼章寻宁,总是感觉这些日子章寻宁不如以往那样推拒自己,好几天没再听她提起过越线过火一类的警告了。
也不知是因为这几天沉闷的氛围使然,还是仅仅只是自己的错觉。
第042章
自从上次烧烤店自行车事件之后, 苗烟本来是近期不再打算去那里了。
结果苏冉常常打来电话,一会儿问肖冰喜欢吃什么,一会儿问肖冰惆怅的时候该怎么安慰, 一会儿又喊“救命啦这个事情我处理不了”。
苗烟看得头疼, 但既然已做了一次媒人, 她就本着把媒人做到底的精神,一次又一次耐心地解答。
老人家离世后, 肖冰在世上便没有说得上话的亲人了。苗烟认识苏冉也有几个月了, 苏冉这人有事就写在脸上, 挺好摸清她的真实性格。
双方家底苗烟都一清二楚,倘若两人真的能在一起,那倒是一件好事。该怎么说呢,总之如果是这样那她也就对这两人放心了。
但光是口头解答, 苏冉这个空白脑袋并不能完全领悟。所以搞来搞去, 苗烟还是得三天两头往烧烤店跑。
至于这一切,章寻宁自然看在眼里。
但她没有讲什么, 依然每天做着自己的事情。
而在苗烟眼里, 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
在忙着牵红线的期间, 苗烟也没有忘记观察章寻宁的状况。在她眼里, 章寻宁工作是越来越忙,竟然连饭点都会推迟往后, 三餐不准时。
曾问过几次原因,章寻宁都说是最近公司事情多。
别看章寻宁表面是个寡淡的人, 内里其实是个很好强的性格。事业对章寻宁来说意味着什么, 苗烟很清楚。有关事业上的事, 她再怎么劝,章寻宁大概也不会听, 只能偶尔多加提醒。
只是不知为何总感觉越是提醒,这三餐还越吃越不准时了。
苗烟自己作息混乱,进食不规律,但她心里有数自己身体是怎样的。换句话说,就是有的人天生身体抗折腾,她怎么造作都没事。
章寻宁不一样,她体温比常人低,按中医讲就是体寒。
所以这几天苗烟也在琢磨怎样才能帮章寻宁分担些事业上的压力,可几经打听,都没听说公司出现了什么状况,也不过是稍微忙一些。
没想到这一琢磨,还没等琢磨完,就出了新的变化。
章寻宁早上没去公司,问佣人,佣人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章寻宁不爱讲话,有了事情都是嘱咐一个结果,不怎么讲原因。
苗烟想着是不是这段时间饮食时间与之前有差别,章寻宁身体不适。又因章寻宁一关房门就是一整天,几乎不出房间,苗烟怕她是在睡觉休息打扰到她,也没敢过去问。
因此她一整天都窝在卧室没出门,多加注意隔壁的动静,怕章寻宁头疼脑热时找不到她。
这担忧果然是对的,到了晚上,苗烟本想到餐厅打杯果汁喝,却见章寻宁不知何时出来了,靠着柜子扶着头,正发晕。
苗烟赶紧过去扶住她,问:“哪不舒服?”
章寻宁想挣开,但只一下,又按捺住。
她随口道:“工作忙,累到了。”
问也问不出个实话,章寻宁总是担心她,但轮到自己不舒服,却总怕她忧虑,因此选择不讲。
苗烟将她扶到卧室,暗暗窥她的面色。章寻宁天生就白,这会儿却要更白一些,但那不是通透的瓷白,而是带虚汗的苍白。
再仔细看看章寻宁无意识的动作,苗烟很快发觉是怎么回事,在她房间找了个热水袋烧上。
早年间章寻宁一个人扛着压力,在酒桌上为了人情世故,必要时也要喝酒,不是小酌一口那么轻松的情况。不像现在,不想喝也没人敢强迫她。
就是那段时间,章寻宁落下了胃病的根,没有很严重,但偶尔不注意养护,就会发作,例如受寒。这段时间暴雨下得频繁,饶是夏天,也常常有股寒气萦绕。
弄完这些,给章寻宁掖好被子,苗烟又下楼叫来佣人,叫佣人熬一碗红糖姜汤。
佣人听完后本想去厨房,却又被苗烟叫住:“小姨最近三餐吃得怎么样?”
吃得有些晚,这一点大家都有感觉。
佣人答:“吃得比较少,每次收拾碗筷的时候,都会发现没吃什么,感觉……有点像有事在忧虑?小姐你可以去问问,我们也不好开口。”
苗烟若有所思,又问:“以前我不在家的时候,小姨工作忙,会不会像现在这样饮食不规律?”
佣人想了想:“有过,但只是一两顿而已,很少像最近接连几天都这样。”
苗烟点头,放佣人去熬红糖姜水。
回了章寻宁卧室,章寻宁正闭目养神,阖眼靠在床头,素净面庞上细眉微蹙。
苗烟走过去,轻轻坐下:“你最近到底在想什么?很困扰吗?”
竟然都困扰到食欲不振。
章寻宁闻言,睁开眼,只与她对视片刻,又错开眼神。
与其说是不想回答,还不如说是在抗拒回答,因此只好作出那副寡淡的样子。
苗烟问她的问题,章寻宁的答案根本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这几天里,肖冰家人离世的消息,依旧缠着她的脑海。她做事素来专注,最近却频频茫然地出神,才致使寝食难安,旧疾复发。
世事无常,意外,私心等等等,种种复杂到甚至无法精确描述出来的情绪,在章寻宁心底不断碰撞摩擦着。
简而言之,就是理智与私心起了争执。
是要按部就班走着她为苗烟设想的更广阔的人生,还是要……呢?
那个想法甚至不敢成型。
说不出口,自然也就不说了。
气氛沉静着。
苗烟手机带在身边,在安静气氛中,很突兀地震动起来。
章寻宁看她手机一眼。
苗烟站起来接电话,章寻宁听不大清对面的人在讲什么,只知又是苏冉。近来苏冉找苗烟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一些。
蓦然,那天苏冉在海边之行的酒店里说的话又闯进思绪。
苏冉有喜欢的人。
苏冉喜欢挨着苗烟坐,去早餐总是同苗烟一起欢声笑语,爱从苗烟背后扑水玩,做点什么事情都要先过问苗烟一遍。
如此种种,不断放映在脑海之中。
章寻宁垂下眼,手中是苗烟方才烧好的热水袋。
掌心里的炙烫,总有一天要分给旁人。
但也有时候会有不同的、隐秘的想法冒出来。
电话打完,章寻宁问:“很重要么?”
苗烟:“不太重要。”
章寻宁:“嗯。”
长久的静默。
苗烟自接电话后就站在床边,没有坐下。
胃突然抽痛,钻心似的。章寻宁抬眼,眉目是温婉的疏离,却带着几分很轻微的年长者的强势:“那就别去了。”
门禁的时间快到了。
第043章
——那就别去了?
苗烟早就挂了电话, 此刻抱臂站在床边,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意味。品着品着,就品出几分微妙之感。
食欲不振, 难以安寝, 到底是因为工作繁忙所致, 还是章寻宁心里有无法言说之事压在心底,始终忧虑着不敢讲出口, 才变成这副逞强的样子?
章寻宁波澜不惊的表象露出一分破绽, 正是苗烟有可乘之机的时候。
苗烟笑起来, 毫无胆怯对视章寻宁,笑意半轻佻半真心,语气稍含坏心思:“不重要所以就别去了?那要是重要的事呢?你就会让我去?”
气氛僵滞。
章寻宁敛起眉眼情绪,望向前方, 不再与苗烟的视线交织。
掌心还是热水袋的温度, 刚烧好不久,热度惊人的炙烫, 贴在小腹, 如同苗烟的手掌轻轻覆上。
不同于章寻宁, 苗烟的手脚总是热的。章寻宁因为体寒, 以往每次一摸到苗烟,都觉得仿若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处在终年沉闷的寒冬中, 另一个天生属于炙热张扬的夏季。
这种炙热可以暖人心扉,但偶尔也会让人觉得难以招架。
某些时刻, 简直达到了令人恼火的地步。
章寻宁没有回答, 很明显就是想避开话题, 让这件事从两人脑海中遗忘,偏偏苗烟是那种给了她几分颜色就要跑到人家眼前开染坊的性格。
苗烟慢慢走近几步, 紧贴床边,再度问她:“你会吗?”
顿了下,改口:“或者说,你情愿吗?”
年轻的好处就是无所畏惧,不懂退却。
但也因此将气氛变得尖锐。
章寻宁表面还是那平淡的样子,额角却有细密汗珠,不知是因胃痛,还是因这过于锋利的问句。
幸而这时走廊响起脚步声,苗烟收回视线,看向门口。
佣人站在门口,身形迟疑。
本来是要送红糖姜汤进来,进来时却明显感到这房间的气氛不对。但要细说哪里不对,佣人也说不上来。
佣人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该退出去,把这里让回给她们二人。
正在佣人纠结时,章寻宁让她进来:“姜汤吗?放在这里就行。”
手指点了点床头柜。
佣人松了口气,赶紧进来。
放好姜汤后,却还没走。
佣人顿了下,将手机拿来,递给章寻宁:“方才您手机落在楼下没拿上来,我看章姿女士给您打了电话。”
章寻宁接过手,确实有一则未接来电。
苗烟问佣人:“还有事吗?”
佣人连忙摆摆手,说没事了,然后离开了房间。
因送姜汤这么一事,方才尖锐的气氛被冲散不少,终于有喘息之机。
回拨给章姿时,苗烟就站在一旁,听不连贯她们的对话,只在通话中间听见章姿很大声地吼:“朱圆!说了别抢妈妈手机!”
显然是被抢走电话后又夺回。
章寻宁话少,只是间或“嗯”或者“好”一声。
与章姿的事情说完,苗烟看她关了手机,问:“什么事?”
章寻宁将手机放下:“明天章姿要出门玩,问我能不能让兄妹两个到我这里来住。”
苗烟:“你同意了?”
章寻宁点头。
半晌不再有任何动静。
那种气氛一旦被冲散,便很难再续。
章寻宁沉默一会儿,道:“你回自己的房间吧。”
苗烟低头,看她怀里还用着自己递给她的热水袋:“用完我,就把我赶走?”
章寻宁只是端起姜汤抿一口,面色仍然苍白:“需要静养。”
苗烟失笑。
这意思是说自己讲话太多,吵到她了?
不过一见那还不算很好的起色,苗烟也舍不得再多折腾她。
只好耸耸肩,听了她的话。
*
翌日傍晚,保姆带着朱家兄妹,以及各种玩具若干,准时来到章家。
他们来的也是巧,青山市天气变幻莫测,前脚刚进门,后脚外面就下了大雨。
或许是上次章姿将两个小拖油瓶寄住在章寻宁家里上瘾了,发现这样能自己敞开了玩,也或许是朱家兄妹闹得太厉害,非要过来住。
他们来的时间正好是章家开晚饭的点,一个两个围好餐巾,举起勺子,兴冲冲等饭吃。
章寻宁的胃病过了昨天,吃了药,恢复正常饮食,今天已好了大半,平时注意保养也起到了作用,恢复得很快。
几个人一同在餐桌上吃完了晚饭,就各干各的。
章寻宁坐在单人椅上看书,苗烟和朱圆朱子星一起打游戏。趁章寻宁倒水那功夫,游戏还在等待中,朱圆眨眨眼,偷摸小声问她:“寻宁阿姨还赶你吗?”
敢情这俩兄妹闹着要到章家住是来售后了,怕她被人赶出去。
苗烟笑:“还行,情况稳定。”
朱子星比了个耶,意思是大胜利,朱圆蛮讲义气,说:“你放心吧苗姐姐,我们会经常过来看你的。”
这话才用气音说完,章寻宁便端着水杯回来了,朱家兄妹赶紧噤声,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还虚张声势道:“开了开了!”
遂又开始打游戏。
打到激情时,兄妹俩嗷嗷直叫,章寻宁没嫌他们吵,外面狂风骤雨倒是更用劲儿了。
噼里啪啦地下,电闪轰鸣,一道雷惊炸在天边,劈出巨大的蛛网状,在黑夜里亮得吓人。
佣人喃喃:“这雨也太大了……别把外面的花浇死了……”
朱家兄妹沉浸在游戏气氛里,浑然不觉,正因局势紧张而尖叫时,外面又是一道大雷——唰一下,整个房子的灯都黑了。
所有人:?
还是章寻宁先说:“雷太大,停电了。”
声音平静,稳住人心。
苗烟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屋子里才没显得那么暗。
朱圆和朱子星抱怨:“联不上网了,队友会不会举报我们挂机?”
苗烟笑话他们:“这时候还在担心这个?”
佣人借着二楼窗户看了一圈,附近几栋别墅也都是一片漆黑,应该是这一片儿都被雷弄得停电了,不止她们。
在黑暗中沉静待了会儿,朱家兄妹到底是小孩子,开始坐不住了。
本来今晚就是准备过来好好和苗烟姐姐一起玩的,现在玩也玩不了,这么少见的机会,居然就这么错过了。
郁闷至极!
保姆看他们坐不住,去翻带来的行李。
结果都是些球、弹弓、玩具剑之类的,摸黑完也玩不了还怕看不清出意外。
也有些跳棋、飞行棋、纸牌之类的,但朱圆和朱子星在家都玩腻了。最终挑挑拣拣,朱圆惊奇地发现:“诶!我之前买的牌竟然带来了,我还没玩过!”
把东西摆出来看了看,苗烟发现这其实就是真心话大冒险,用猜拳定输赢,输的人选真心话,那就抽纸牌一,回答里面的内容。要是选大冒险,那也要抽纸牌二。
赢的人负责给输家抽牌。
但是这东西人少就不好玩了,朱家兄妹硬是把满屋子人都劝来玩儿。章寻宁对这种东西没兴趣,不过陪一下小孩子,就当打发时间了。
再说,小孩子买的东西,也不会怎么。
第一轮很安全,输的人是佣人,选了真心话。纸条内容是:你今晚吃了什么?
这也太没劲了,兄妹俩小小失望一下。
第二轮是朱圆输,选了大冒险,要做十个蹲起,很无聊。
第三轮是保姆输,选真心话,问题是:你现在恋爱了吗?这问题也很好回答。
第四轮、第五轮、第六轮……
没有任何一轮是惊险的,都是些很保守的内容,例如比个猪鼻子啦、说出你最要好的三个朋友、你玩过最可怕的游戏是什么等等。
唯独场上有两个人一直没输过。
苗烟和章寻宁就像天选之子,只在旁边旁观别人倒霉,自己则完全没掺和进去,朱圆小声哼哼不公平,苗烟得了便宜还卖乖,说谁叫我们两个运气好。
不过风水轮流转,这运气下一局就破了。
苗烟赢,章寻宁输。
这一屋子的人可都太紧张了。
又期待章寻宁会抽到什么,又害怕她下不来。毕竟威严在那摆着,除了苗烟,没人敢挑衅。
抽牌之前,苗烟挺有仪式感地摇了摇盒子,朝章寻宁笑:“我的手气你还不相信吗?放心吧。”
心里却有点恶趣味上涌。
“哗啦哗啦”抖两下,从盒子里抽一张出来。
苗烟先把牌扣过来,环视一圈,吊足了紧张气氛。
下一刻,她翻过来,答案揭晓。
苗烟一字一句朗读:“你、的、初、吻、对、象、是、谁?”
气氛死寂了一下。
众人惊:这套牌不是很无聊的吗,怎么突然劲爆了起来!
苗烟则露出点笑,盯着章寻宁看。
那双笑眼里,带着点只有章寻宁才能看懂的不怀好意。
初吻对象,是绝对不能在众人面前说出来的人。
章寻宁哑然。
苗烟还故意添一把火:“不能说谎的哦?”
章寻宁迟缓片刻,几双眼睛都在看她,等那个答案。最终她道:“换大冒险,可以吗?”
章寻宁不常玩这些,不懂规则,不知道不能随便换内容,在场的人也不好刁难她,见状,都点头如捣蒜表示支持。
苗烟没点头,心说没劲。
再摇一次牌,是从大冒险里选择的。
依然是先扣过去,再揭晓谜底。
“请输家亲吻赢家的额头。”苗烟读到。
众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套牌还真是没意思到底了。她们是一家人,亲个额头有什么的?
只有两人不这么想。
章寻宁进退两难,苗烟看着她,言笑晏晏:“快点哦?你可是已经悔牌一次了,再悔的话,不好吧。”
“章董事长不会玩不起吧?”
第044章
亲还是不亲?
在众人注视之下, 章寻宁更想选择后者。
但也是因为被众人注视着,选择后者也并不是最优解。
只是亲一下额头,章寻宁自知如果拒绝反而显得反应过大, 实在怪异。不知是否是因为心里有鬼, 章寻宁忧虑, 倘若再悔一次,别人心里是否会察觉出不对?
外面骤雨狂风不停, 朱圆在黑暗中睁着两只圆圆眼睛, 举出手, 突兀且大胆地说了句:“亲呀亲呀,难道寻宁阿姨讨厌苗烟姐姐吗?”
听到这句话,章寻宁眉心一跳。
朱圆则看向苗烟,眨了眨单边眼睛。
意思是说:我们可是专程来售后的!绝不会让你被赶走。
苗烟心底不停涌上笑意, 眉眼也一片揶揄, 看向章寻宁,主动把脸凑过去:“我都送上门来了, 怎么不亲啊。”
又恍然大悟, 把头低下来:“我忘了, 原来不是亲脸, 是亲额头。”
章寻宁垂眼,手指微微捏紧。
一秒、两秒、三秒……就在苗烟以为章寻宁还会继续悔牌的时候, 一片冰凉柔软印在自己额上,蜻蜓点水, 一触即收。
多碰一秒就会死一样。
苗烟想到。
朱圆和朱子星偷偷在桌下碰了个掌, 被章寻宁觉察到。
本以为小孩子玩的东西不会有多危险, 没想到却还是在这里被人算计了。心底窝着点被人支配的火气,面上却还是未曾表露。
只是淡淡让佣人收了牌, 再道:“时间不早了,该睡觉了。”
朱圆和朱子星一听睡觉魔咒,脸唰一下就垮下来了。他们两个偶尔是挺有勇气的,但到底还是害怕章寻宁的,只好乖乖跟保姆回去了。
这又是大雨天又是停电的,坐在那里没什么好玩的,朱家兄妹回去睡觉,其他人也是回房间休息。
一下子,几人散开了。
保姆回房安顿好朱家兄妹,转身出来,经过走廊,准备到洗手间去上个厕所,再回来睡觉。
保姆举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借光,却照到一立人影安静立在洗手间前,把保姆吓了一跳,手机没拿稳,“啪”一声滚到地上,又手忙脚乱去捡。
熟悉的平淡女声响起:“当心些。”
保姆一听是章寻宁,这才松了口气,安着心将手机捡起来,说:“不好意思啊,今天晚上雷太大了,我有点太紧张了”
章寻宁:“没事。”
正想错过身到一楼洗手间,保姆却被又叫住:“今晚那套牌,扔了吧。内容尺度不适合小孩子,以后他们买玩具,你要多注意。”
保姆:?
保姆:啊,原来是说真心话大冒险那件事。
避免被革职,保姆连声道:“一定的,一定的,明天白天我就扔掉。”
章寻宁“嗯”了一声,交代完就准备回到卧室休息,结果隔壁厨房一阵窸窸窣窣,两人都站住了。
保姆心说难道真要雷雨天闹鬼了?
片刻后,苗烟拿着一根鸡腿走出来,边吃边含糊说:“饿了,我吃点东西充饥,你们两个继续聊,我什么都没听见。”
根本就不知道亲爱的寻宁阿姨要迫害朱家兄妹。
保姆见是活人,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下。
不过回头一看,章寻宁已走远了,苗烟胆子倒是大,不怕黑也不怕雷,大咧咧坐在沙发上啃鸡腿,还朝她笑了一下。
章寻宁方才不知想到什么,心尖似有小火灼烧,一阵发烫。说是慌乱,但也不算是。只是下意识不想碰面,因此她一声不吭,回到二楼。
反正章寻宁独来独往惯了,不讲一句话就走也很常见。
回到卧室以后,她很简单的卸了首饰,又换上睡袍,躺在床上阖眼,睡不着,在那里闭目养神。
外面偶有闪电劈过,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强烈的光亮。
苗烟第一次来到章家,就是在一个雷雨夜。
也是这样打着雷,她还记得自己对苗烟说,如果害怕,夜里可以到她房间待着。
之后许多年,每逢雷雨夜,苗烟经常会钻进她的被窝。问苗烟为什么过来,苗烟就笑着看她,下巴埋在被子里,只露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发亮。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苗烟知道章寻宁讲话一向作数,所以把那句“害怕可以到我房间来”当成免死金牌,一用就是好几年,直到离开。
漫漫雷雨长夜,章寻宁无眠。
正睡不着之时,门扇忽然被打开。
章寻宁看过去,苗烟抱着个枕头,丝毫没觉得半夜闯进她的卧室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地关门,然后走进来。
章寻宁蹙眉:“你来做什么?”
苗烟举举枕头:“没看见吗?我来你这里睡觉啊。”
她多贴心,自带枕头诶。
章寻宁眉间愈发皱起,苗烟打补丁:“这么可怕的雷雨天,我好害怕,所以过来跟你挤同一个被窝,怎么,你不会嫌弃我吧?”
恰巧窗外一道轰鸣雷电闪过,苗烟作瑟缩状,却依然盖不住内里的那点恶趣味,章寻宁在黑暗里盯着她,视线冷冷的,像要把苗烟盯穿了。
“别这样看我,”苗烟把枕头放下,铺被子,跪坐在床上,“那是牌的问题,又不是我的问题。”
“我可是把好运气都押注在那上面了呢,谁叫老天不做人呢?”
某种程度上,苗烟说押了好运气在上面,确实是没错。
章寻宁半撑起身,想坐起来,避免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太暧昧。
她开口:“回你的卧室睡觉,害怕就开夜灯。”
果然啊,五年不见,章寻宁变得如此铁石心肠。
苗烟勾起笑,靠过去,跪在她身侧,双手不容置疑将她抬起的肩膀压下去,发丝垂落,带着阵阵成熟的玫瑰香气,不让章寻宁有挪动的机会。
与五年前那略显顽皮的青涩截然不同。
她微微俯身,用气音在章寻宁耳边低声:“小孩子就住在我们楼下,你也不想闹太大动静,然后被人知道我们现在在同一张床上吧?”
月色里,那张恃靓行凶的面庞上是张扬的笑意,吐出的字句却带着点恶劣。
第045章
雷声渐停, 唯有窗外暴雨依旧如瀑。
苗烟跪坐在章寻宁身侧,单手压着她肩膀。
章寻宁本已经半撑起身,此刻却与苗烟对视, 两双黑亮亮的眼睛在夜里看着对方, 一双轻佻而灼灼, 另一双沉着眉,冷着眼。
许久之后, 章寻宁还是缓了力道, 没再和苗烟的力气作对。
苗烟笑眯眯, 心情很好。
果然一戳中软肋,章寻宁多少会服点儿软。
该怎么说?她算不算把章寻宁拿捏住了?
章寻宁松了力道,慢躺下去,扯了点被子, 盖过胸前, 似乎打算彻底不再在意苗烟会有怎样的举动,阖上眼, 口中告诫:“如果你还想待下去, 那现在睡觉。”
苗烟盯着章寻宁安静容颜, 恶劣的心思一直往上冒。
美女恶魔的名讳, 坐实了也好。
那被子盖过胸口,严严实实, 苗烟却轻慢地伸出手,微微勾住边沿, 一点一点地拉下来。因存心要看章寻宁反应, 拉下被子的窸窣声响了许久。
于章寻宁而言, 只觉布料摩擦声有如响在耳边,与暴雨声一样扰人心乱, 好似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她又睁眼,一双眼睛注视苗烟:“管好你的手。”
苗烟还是笑眯眯,勾着她被子的手没停,一直拉到腰腹,才缓缓收回了手。
然而之后却又伸向章寻宁的脖颈。
章寻宁蹙眉想躲,却动不了。
低头一看,原来是苗烟手指捻住她颈间那颗淡红宝石项链,将她拉住了。
或许是晚上歇息时心境太烦躁,章寻宁难得粗心大意一次,没把首饰卸干净,留了这么一个在身上,被人抓住可乘之机。
白银链子很细,却如月老红线一般将两人连接,章寻宁暗恼,越是想挣,越挣不开。
就如近期甚至是多年前发生的一切一样,她想避开苗烟,想守住线,想让这种关系回到正常,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苗烟回来,一步一步往她身边走。
而她自己呢?有时甚至也割舍不下。
为人长辈,怎么能不做好表率。
苗烟笑:“躲什么啊?又没对你怎样,你睡觉不脱项链吗?”
章寻宁握住她手腕,扯开她手:“我自己摘。”
扯了两下,没扯开。
苗烟笑吟吟勾着她脖颈间那条细细项链,姿态漫不经心似的,实际却用了力气,让章寻宁处在被她牵拉的境地。
趁夜色昏暗,苗烟靠近她耳边,讲话声调慢,吐字却很清晰:“今天晚上的真心话,你怎么不回答啊?”
章寻宁停手,看向苗烟。
那双唇微抿,不说话。
苗烟勾着她项链,让两人距离更近一些:“所以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不愿意说?”
问这句话的时候,苗烟盯着章寻宁抿紧的唇缝。
姿态是散漫的,语调是轻佻的,然而说心里没有悬起来,那才是真的不对。她需要一个一定是唯一的答案,真心话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是和她想的一样的吧?
可即便这个答案她已经有了底,她也想亲口听章寻宁讲一遍。
窗外大雨滂沱,雨声遮盖住夜晚隐秘发生的一切。此时此刻,那压低的气音只有她和章寻宁能听到,除此之外,没有旁人。
那颗宝石握在指腹,冰冰凉凉。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时,能感觉到上面切割出的棱角。
她指腹的热度,慢慢将其温暖。
章寻宁的唇色浅,苗烟越是深问,越是紧抿。
苗烟勾着她项链的手松了一点儿,朝她笑:“这么紧张干嘛,和你说私房话呢,聊聊天而已啊。谁家不八卦一下?”
还是没出声。
项链被人勾着牵着,那种感觉并不怎么好。尤其当对方是苗烟时,更生出一种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章寻宁垂眼,脊背却已绷得很紧。幸而掩饰在宽大睡衣之下,看不出端倪。
“那好吧,我换个问法。”苗烟知道这问题还是太露骨,之于现在的章寻宁,仍旧不愿回答。她以退为进,给这问句蒙上遮羞布,“一共有几个人?”
没说的太明白,言下之意却是,像亲吻这样的事情,应该只和我一个人做过吧?
章寻宁面色不详,只保持沉静。
苗烟也清楚,这样僵持下去一定是不行的,倘若任由章寻宁不言不语,那比耐性,章寻宁必然更胜一筹。
倏忽,苗烟又露出微笑,恶趣味再次浮上。
章寻宁当然有保持沉默的权利,她也有搅乱章寻宁心弦的权利。这才公平。
苗烟靠近章寻宁,一点一点的,两人呼吸几乎可闻,苗烟将气音压得不能再低,在章寻宁眼里,几乎只剩下她的口型变换。
要、是、你、再、不、说、的、话——
那我可要喊了哦?
苗烟会喊什么?
知苗烟者莫若章寻宁,养她到那么大,章寻宁不会不清楚她那一肚子坏水都是什么样的。无非是要喊些颠倒黑白、撒娇耍赖的话,声音再大些,能把睡在一楼的人都喊醒。
见不得这种场面出现,章寻宁耐着性子,深吸一口气,还是答了:“一个。”
苗烟步步紧逼,食指比了个一字:“一个?”
章寻宁“嗯”了一声,苗烟才肉眼可见的欣愉起来。
不等章寻宁有下一步反应,苗烟已经哼着轻声小调,从善如流地帮章寻宁将项链摘了,贴心放到梳妆台上,又是一副乖顺的样子。
再对比方才那几乎是蜜里含刀的架势,判若两人。
苗烟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枕头,侧身躺到章寻宁身边,像个十分依赖着人的小孩。打雷天需要人保护陪伴,根本没有任何坏心思,她简直是世界上最纯善的人。
卖乖卖得不得了。
觉得距离近得过分,章寻宁向旁边动了动,侧过身去,背对着她,她也没有再赖上来,给予章寻宁独自休息的空间。
偶尔步步紧逼,又学会步步为营,不至于把章寻宁逼急了,也还没有到触手可得的地步,只是这样不紧不慢的温水煮青蛙。
苗烟向来不信没有捂不热的冰,何况是章寻宁这样嘴硬心软的主儿。
而床的另一端,章寻宁呼吸缓慢,盯着窗外乱雨斜打,困意全无。
真是……养狼为患,自食恶果。
第046章
自逼问一事过后, 安然平静地度过了一晚。
章寻宁醒得早,她通常五六点钟就会起床。早上坐起来时,尽管将动作放轻, 还是被苗烟感知到了。
苗烟打了个哈欠, 把头埋进被窝里, 过了几秒钟才抬起来,朝她扬起一个睡眼惺忪、但难得可爱的笑脸:“早啊。”
章寻宁微怔, 简单回一个“早”字, 便坐到梳妆台前梳发, 侧对着苗烟,不再去看她。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章寻宁梳发的速度比往常要慢。
在苗烟扬起毫无防备的笑脸的那一瞬,章寻宁的心轻轻跳了一下, 在她过去五年非常公式化的生活里, 很少有这样充满烟火气的时刻。
那一个瞬间,几乎是不受控制的, 她的脑海里出现一个声音非常微弱的想法: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 会不会也是幸福的?
只一秒, 章寻宁又将其压入心底。
有这样松懈的想法, 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趁章寻宁梳发的这功夫,苗烟抻个懒腰清醒一下, 遂站起身,懒洋洋地离开了章寻宁房间, 没有过多的纠缠, 听话得让人不适应。
原因无他, 装乖卖巧是苗烟的攻势之一。
她知道章寻宁不想被别人发现她们住在一间房,所以趁现在时间还早, 回自己卧室,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假装她没有在夜里到章寻宁房间,假装她没有咄咄逼人地问过那些问题,假装她们两个之间的距离依旧很安全。
假装她根本不知道章寻宁服过软,假装她根本不清楚章寻宁已有松懈。
没有越线,没有过火。
什么都没有。
等到七点钟时,苗烟才重新和章寻宁会面。
这会儿佣人才做好饭,保姆带着朱圆和朱子星下楼。章寻宁侍弄窗边花草,苗烟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两人未曾与对方问过早,也没有说多余的话,仿佛一夜没见,此刻各自专心做自己的事。
客厅开着窗,吹来一阵早间的风。
是暴雨过后的植物青草地与潮湿泥土的气息。
佣人请她们到餐厅吃饭,苗烟自然地拉开章寻宁身边那把椅子。
章寻宁伸手盛一勺汤,玉镯子轻响。态度既不抵触,也不欢迎。
朱家兄妹在对面桌下偷偷打来打去,争个高低,保姆正一个头两个大的想办法喂他们吃饭。
苗烟夹菜,问:“你们两个别掐了,昨晚睡得怎么样?”
一句话成功解决了保姆劝架的难题,朱家兄妹争先恐后回答苗烟的问题,把打架抛之脑后,大意都是说睡得很好,自己很勇敢,根本不怕雷。
朱圆道:“倒是刘阿姨很害怕呢,我们两个昨晚一直在保护刘阿姨!苗烟姐姐我们厉害吧!”
被揭老底,保姆一阵羞恼。
苗烟先安抚了保姆,然后再笑眯眯夸赞夸赞朱家兄妹。
等那边安静下来,苗烟抿一口汤,没去看章寻宁表情,轻描淡写问:“小姨呢?昨晚那么大雷,害怕吗?”
章寻宁一顿。
苗烟其实明知道昨晚是怎样的,却偏要一肚子坏水地问这么一句。
“有点吵。”章寻宁道。
苗烟想,那就是嫌她话太多啰?
保姆趁机给自己打圆场:“章女士也是觉得雷声吵吗?我也是觉得雷声吵,这两兄妹非要我说怕打雷,真是的。”
章寻宁“嗯”了一声,没有驳她的面子。
几人又重新专注于吃早饭,无言。
吃完早饭后,苗烟与章寻宁之间又重归于相安无事之间。章姿来接兄妹俩回家,过了一会儿,章寻宁也去了公司。
这下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不知道是真忙还是怎么,章寻宁中午没有回家。苗烟等啊等,没等到人,最终自己吃饭了,撇撇嘴,心说中午不回来,那晚上你也见不到我。
大约傍晚,苗烟独自出了家门,打了辆车,往苏冉所在的公司过去。前几天就约定好了,她今天会和苏冉一起去看肖冰,到烧烤店里帮帮忙。
只是到了下班的时间,苗烟等了挺久,也没见苏冉从公司里走出来。
苗烟觉得有点奇怪,按苏冉的性格,难道不该是踩着下班的时间冲出来吗?还是说苏冉初心大意的毛病犯了,把时间说错了?
将近二十分钟之后,在陆陆续续离开公司的人里面,苗烟终于看见苏冉。苏冉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头发有点乱,边弄着衣服边走过来。
苗烟看她心情不佳,问:“怎么了?”
苏冉瘪瘪嘴,有点生气:“今天快下班的时间老板到我工位说点事情,谁知道有一对中年男女冲进来,保安拦都拦不住,那两人冲着老板来的,结果把我误伤了,堵着我不让我走,扯我的衣服。”
苗烟安抚两句,又说:“你们老板做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了?有什么小道消息让我也听听。”
苏冉一边和苗烟往街边走,一边继续检查身上:“我也是之后去洗手间整理的时候才听同事说,那对夫妇前几年就来闹过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又来了……”
她整张脸皱在一起,吐槽:“我卷了好久的头发!都被他们扯乱了!”
接着才继续说:“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就是我们一个前辈的事情吧,她当时是很有名的记者,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离开了,听说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啊,对比一下时间线的话,你小姨可能也接受过她的采访?”
苗烟怔了一下,嘴比脑子反应快,先问:“你说的那个前辈,叫什么?”
苏冉没怎么需要想,脱口而出:“向如珊啊,你听说过吧?”
默了片刻,苗烟才开口:“当然。”
这是个多么熟悉的又陌生的名字。
*
苗烟见过向如珊,不止一次。
最早的时候,是在她和章寻宁合租的那间公寓楼下。
彼时苗烟已经读高三,临近高考没有多久。因为她日渐长大,章寻宁的工作也愈发忙了,便也不大常去接她放学。
下小雨的晚上,苗烟自己撑伞回家。
离她们所住那栋楼的楼门口还有些距离的时候,苗烟看见两个女人站着,面对面,其中一个是纠缠姿态。
另一个穿一身旗袍,抽回手。
怎么形容比较好呢?苗烟觉得纠缠章寻宁的那个女人,一眼可以看穿她的心怀不轨。
几乎只是一瞬间,苗烟的火气便噌噌往上涨。
那时候的苗烟还并不懂得这种下意识冒出来的火气意味着什么,也不清楚自己的愤怒到底从何而来,总之等她反应过来时,已噔噔噔举着伞朝她们两个所在的位置走过去。
苗烟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赶跑那个纠缠章寻宁的女人。
没想到刚走过去,那纠缠的女人便已被章寻宁打发走了。
她站到章寻宁身后,不得已停住脚步,章寻宁一回身,见她站在自己身后,也微微被吓了一下。
不过到底是章寻宁,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很快就调整过来,让她和自己一起上楼,很顺手的从她手里拿过伞,替她合上,抖了抖雨,提在手里上楼,没用苗烟拿。
这是苗烟和章寻宁之间的默契,从没有人可以打破。
章寻宁会从细枝末节处关照她,绝大多数时间,眼里只有她。
她不想跟任何人分享章寻宁。
两人一路无声进了门,苗烟坐在门口凳子上脱鞋,心事重重,动作很慢。
她和章寻宁同时开口:
“你和那个女人……”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又双双住嘴,等对方讲话。
还是章寻宁先接过苗烟的话头:“你看见那个人了?”
苗烟闷闷的“嗯”了一声,继续问:“她是谁啊?感觉没怀好心的样子。”
章寻宁挂包的手微不可察的一顿,才道:“之前有一个采访,她是记者。”
苗烟紧追不舍:“叫什么?记者的话,采访完不就不联系了吗?为什么还跟着你到这里?”
没有明确的回答,章寻宁只是说:“这些你都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以后见到这个人最好躲远一点走。”
苗烟还是一直问:“为什么我不用知道?”
倔强的脾气愈发重了。
章寻宁轻轻看她一眼:“我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那时苗烟还不大舍得和章寻宁叫板,脾气也还没那么不驯轻佻。她最后自己在心里闷了闷,还是低低说了句知道了。
第一次见到向如珊时,苗烟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第二次见面,苗烟才算真正的认识她。
这是一个……让她本能感到厌恶的人。
那天苗烟感觉头有点疼,请了个假,正好在家补补这几天在学校起早贪黑落下的觉。没想到才睡到下午,就有人敲门,声音之聒噪,让苗烟的起床气都被点燃了。
抹了把脸清醒一下去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个女人,年纪和章寻宁差不多大,化很妥帖的职场妆。
那女人见是个高中生来开门,有点没反应过来。
接着,这女人笑了一下,用一种让苗烟很不舒适的、循循善诱的语气问:“你是苗烟吧?你小姨呢,不在家吗?”
苗烟皱眉,肩膀靠在门框上抱臂,眉间略有不耐烦,挡在门口,不许她进来:“你是谁啊?有事?”
化职场妆的年轻女人笑了起来,明明应该给人感觉是温柔的,却无端让苗烟觉得很阴险。
她说:“我叫向如珊,是你小姨的好朋友。”
又问苗烟:“那么你小姨呢?不在家吗?你给她打个电话帮阿姨问问她在哪里,好不好?”
苗烟还是靠在门框上,把这小小的入口处遮了个严实:“你是她好朋友?那你自己给她打电话不就好了么?你打不通她的电话,那我也打不通的。”
又很宣示主权地说:“有什么事告诉我就行,我帮你转告。”
向如珊微笑僵了一下:“听话呀,就帮我打一个,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小朋友不需要懂的哦。”
说找她的小姨有事——那直接给她小姨打电话不就好了吗?
是打不通联系不到,还是说根本就没有办法打进章寻宁的电话?
小姨说过,这个女人只是一个记者。
想通的那一瞬间,苗烟嗤了一声:“我说了,你告诉我就行,我会帮你转告的。”
不知想到什么,向如珊微微低下头:“不行,不能告诉你。”
苗烟愈发烦这个女人了,讲话这么磨磨唧唧:“为什么?”
而且章寻宁也说,她们之间的事,自己没必要知道。想到这个,这让她更不爽了。
向如珊深深低着头,苗烟起初还以为她是心怀不轨被戳破了,做贼心虚。没料到半晌过去,向如珊发出很古怪的笑声。
那副温柔的脸笑着,神态却隐隐透露着某种奇怪的兴奋:“因为……”
“我知道你小姨见不得人的秘密,而你不知道。”
第047章
那天苗烟听到苏冉所提起的事情, 她回家后并没有告诉章寻宁。
这是一种本能反应,出于保护,抑或是规避, 也或者是厌恶。
苗烟厌恶向如珊, 这是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存在的事实。
她相信章寻宁也同样。
与此同时, 苗烟也拜托苏冉再多多留意有关向如珊父母的动向。
只是这消息知道的人不多,那天来闹事时, 向如珊父母并没有说为什么。看样子, 老板也不想闹大, 因此选择私了。苏冉留意了很多天,依然没有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结果。
在这之后,苏冉试图和苗烟分析。
向如珊当年离职的原因知道的人不多,随着时间过去, 一件又一件新鲜八卦早把此事埋藏。听说, 向如珊之所以离开岗位,和她的精神问题有关。
苏冉说,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呢?
苗烟想了挺久, 最终很少见的保持了沉默。
随着留意的这几天过去, 又到了章寻宁每年去祭拜离世的章家人的日子。
章父、章母、章寻宁的哥哥接连在八月和九月离世。一方面是因为彼此之间感情淡薄, 另一方面是因为这样更省事方便一些,每年章寻宁都会在八月选择一天去祭拜。
章家直系亲属只剩下章寻宁一人, 祭拜往往都是她独身过去,那场景想想就很凄凉, 所以以往每年都是苗烟陪她去。
只是后来了解的越多, 苗烟越觉得章家人死有余辜。
淡漠如章寻宁, 也有不能完全舍弃掉的烦心事。
如果可以,苗烟觉得按章寻宁的性格, 是会再也不来看望这家人的。只是人多眼杂,倘若真的再也不来,被有心人戴上一顶不孝的帽子,在圈子里风评不好,会生很多不必要的是非。
今年本来章寻宁也是打算自己去的,毕竟已有五年之久都没有苗烟陪同,章寻宁已经习惯。
苗烟从佣人那里听到风声,软磨硬泡,才搭上章寻宁前去祭拜的车。
祭拜时间很早,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
墓园露气深重,即便是夏天,进入此地也感到不寒而栗。太阳升起不久,日光渐暖,混着空气中的冷照在肌肤上,是很突兀的热意,让人很不舒服。
章寻宁抱一捧花,安静走过墓园,苗烟就跟在她身后,保持一两步的距离,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
她一向是认为这种家人没什么好拜的。
这一片儿人迹罕至,毕竟没什么人会大老远跑来墓园。
正往章家那三座相邻的碑前走去时,远远的,苗烟看见一个男人身影,抽着烟,对着其中一块碑说着什么。
苗烟眯起眼睛细看,也没认出那是谁。
难道这世界上还有人记挂章家那三个人烂人么?
往前面看一眼章寻宁的侧颜,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既然如此,苗烟也没有主动说话,继续跟着章寻宁走。
临到墓碑前,那男人特意看过来一眼,视线在章寻宁身上打转,又看了下苗烟。
章寻宁不怎么搭理无关人员的视线,一心只想完成祭拜这件任务。
她弯下腰,将捧花放到墓碑之前,还没等默哀,旁边那抽着烟的男人便开口了:“你是寻安的妹妹吗?”
章寻宁打量一眼这人,年纪约摸和她差不多,脸倒是没什么印象。
她淡淡点头,想敷衍了事。
没想到这男人看不懂眼色,还笑着想搭讪,随手把烟头一撇,脚尖踩灭了,要继续说话。
苗烟把这举动收在眼底。
来看望亡故之人,行动却如此轻浮,显然没有半点敬畏之心。那说他是挂念章家这几个人,就有点没道理了。
那么他是图什么才来的?
“我是你路宇哥啊,不记得了?你高三那年你哥读大一,我是他舍友,去你家时见过你,记得你那时候学习成绩特别好,不怎么爱理人,”路宇在笑,却让人感觉又谄媚又讨厌,“那时候我想认识你,你哥还不让,没想到这么多年,居然又见面了。”
没听出此人到底要做什么,章寻宁不答话,只是给了个面子,听他讲话,算作是礼貌。
见自己的话没人接,路宇难免有点尴尬,又继续介绍自己,希望能被章寻宁想起来。
一听说家世,苗烟有点印象,路宇应该也算是其他城市的小富二代,不知道跑来青山市做什么。
单纯祭拜一下大学时期的狐朋狗友?反正苗烟是不信。
或许是路宇也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搭讪效果不好,没话找话起来,随口讲了一下哀悼的话,诸如章寻安这么年轻就死了真是可惜之类的。
苗烟听了想笑,说章寻安死得好才对。
听路宇讲了几句,章寻宁对陌生人的耐性没有好到那种地步,她看了眼腕表,轻淡说了句:“等下公司还有事,我可能要先失陪了。”
路宇见联系方式都还没交换到,有点急了,他话锋一转,找了个更生硬的由头:“你哥当年还欠我一笔钱,但是我们毕竟是好朋友,这钱我就不要了,请我上门喝个茶,总可以吧?”
喔,这人的意图苗烟算是看出来了。
跟什么悼念啊、祭拜啊、朋友啊,都没有关系,单纯是奔着章寻宁来的。
除了对苗烟,章寻宁对旁人都算是油盐不进。
她打开手包,抽出一张名片:“有空的时候可以去公司找我,钱的事,我会结清的。”
接着她收回手,扣好手包,却感到肩上一热。
苗烟将那件薄牛仔衣外套脱下,披到章寻宁肩上,揽着她离开,挺配合章寻宁不想多跟此人纠缠的意图的。
路宇拿着那张名片,想追,但不怎么好追,站在原地。
这一站,两人身影就已经远了。
章寻宁与苗烟一同离开墓园之后,便轻轻推开了她搭在肩上的手,连牛仔衣一并奉还,顺便让司机先送苗烟回章宅。
但苗烟执意要和章寻宁一起去公司,也不知是拗不过她还是祭拜这件事让章寻宁太疲惫,没怎么费劲,就答应了她。
车子里,章寻宁没什么心情关注其他事情,明明才是早上,却倦怠地捏了捏眉心。祭拜这件事,即便没做什么太累的,也足够耗费心神了。
苗烟当然也知道。
她一定要跟着去公司的原因,就是不想让章寻宁一个人心情沉郁。
就算经过这么多年的波折,有过那么多五味杂陈的情愫,苗烟和章寻宁却早已习惯相互陪伴,至始至终不能改变。
回公司里之后,根本没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忙,所谓“有事”,不过是搪塞路宇的一个借口罢了。
章寻宁的办公室很大,分为会客厅和办公区,还有一间单独隔开的休息室。
按理来说,苗烟作为客人,应该比较安分的等候在会客厅。可她不爱按常理出牌,章寻宁在哪儿,她也要在哪儿。
那边章寻宁坐上办公皮椅,苗烟便绕到她身后,双手微微覆盖章寻宁肩膀,轻声说:“我替你按按肩膀吧?”
才经历清晨的凉气,蓦地被苗烟滚热的双手一烫,章寻宁轻微瑟缩了一下,虽然很快变得镇定,苗烟也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
果不其然,下一刻章寻宁开口:“你去沙发那里坐着,或者到休息室里睡觉,都可以,不要在这里打扰我办公。”
苗烟笑:“哪里打扰你?帮你按摩诶,正好缓解下疲劳。”
章寻宁想拂开她的手,却被苗烟按的更紧,有一种被人掌控的感觉。长久居于年长者身份,这样被小辈牵着鼻子走,实在是糟糕透了。
她反驳:“这是办公的地方,贪图放松不该是正常的。”
“喔,真是好敬业呢。”苗烟俯身,用很轻的气音说,“可是,按按肩膀而已,这又有哪里不正常呢?”
办公室其中一面墙是单向玻璃,里面的人能将外面一览无余,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
公司里的人穿制服,正襟危坐,来往的员工行色匆匆,都在做自己的本分工作。
纵使知道别人不会看见里面的人这一点,章寻宁还是没由来的喉头一紧。
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苗烟吐出的气息近在耳廓,让人凭空生出一种好似在耳鬓厮磨的错觉。
余光里,助理在看向玻璃墙这边,更让人心感不安。接着,章寻宁看见助理一步一步往办公室这边走。
心跳顿时因紧张漏了一拍。
助理正在整理文件,有点犹豫要不要去和章寻宁汇报。
毕竟今天她刚去祭拜了逝去的亲人,助理并不知道章家内幕,下意识觉得章寻宁可能会很伤心,不太敢去打扰,所以走一步看一步办公室方向。
最终助理还是决定要和章寻宁讲一下。
助理站在门前,站直了敲章寻宁办公室的门。一下,两下,三下,没人喊进来。
这有点奇怪啊,助理想。
章董事长工作态度一丝不苟,十分认真,一般不都是很快就喊请进了吗?难道现在不在办公室?可刚才没看见她出去过啊?
正疑惑着,办公室内才传出熟悉的女声说:“请进。”
助理这才推开门。
一进来,面对面的却是坐在会客厅里的苗烟。
她好整以暇坐在沙发上,端起章寻宁常用的茶杯,抿一口章寻宁常喝的茶,见助理进来,还朝助理微微一笑。
助理不知道苗烟也在办公室,眉间疑惑更甚,下意识转过头往里面的办公区看过去。
章寻宁垂眼看资料,一贯是平静无波的姿态。
助理:?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诶?那为什么刚才让自己等了这么久才进来?
第048章
虽说疑惑不减, 但助理的职业素养到底还在,问了句要不要避人,意指询问下面的内容苗烟能不能听。
章寻宁说不用, 然后助理才开始汇报。
助理汇报工作的全程苗烟都坐在沙发上, 反正她不着急, 慢慢喝着茶,心情很悠闲。
茶汤泛润泽, 鲜而厚重。
初品清淡, 再慢慢品, 甘甜却回味无穷。
章寻宁每天就是喝着这样的东西么?
倒还真是什么人喜欢什么东西,这茶如她一样。
先嘴硬,后心软。
品茶不宜着急,应当慢条斯理, 所以等助理汇报完了所有事项, 苗烟手里的茶还没消下去多少。
临离开前,助理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苗烟。
苗烟微笑着, 友好地说了句:“再见。”
助理一头雾水, 稀里糊涂跟着说:“苗小姐再见。”
助理不知道的是这句再见大有学问。
再见再见, 字面意思就是再次见面。她以后当然会多来办公室的, 那当然要多次再见啰。
这边助理刚走不久,苗烟才把茶盏放下, 前台的电话又打了上来。
她想,章寻宁还真是大忙人。
但这次忙的不是工作, 苗烟在会客厅听见章寻宁讲话:“姓路么?”
前台小姐又说了什么。
苗烟听见章寻宁道:“那让他上来吧。”
姓路?还让他上楼?
这一结合, 估计是早上在墓园看见的那个路宇了。
有一点不爽。
路宇是不是在青山市找不到作伴的朋友, 最后想了想,还是来骚扰章寻宁了?
前台小姐效率挺高, 很快就把路宇引到楼上来。
路宇跟助理一样,进门先和苗烟面对面,有点发懵。直到几秒以后章寻宁从办公区走过来,请路宇坐下,路宇才回过神来。
刚得到落座许可,路宇并没有延续早上提到的那件关于欠款的事情,而是一个劲儿看着章寻宁,眼都移不开,估计心里还在为混进章寻宁办公室而沾沾自喜:
“我最近刚到青山市旅游,就想着去看看寻安哥,没想到遇见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好吗?”
这开场白好无聊,苗烟心里想。
章寻宁见他又扯别的,不想闲聊,因此端起茶盏来想抿一口,用以躲避回答。凑到唇边时,才看见瓷白茶盏上那残留着的鲜艳的口红印记,霎时如感到烫手一般。
但端都端起来了,别人都还在看着,放下显得有些奇怪。更重要的是,苗烟这人古灵精怪,一下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脑海里浮现苗烟会噙着笑看自己的样子,章寻宁莫名有些焦躁,不愿露怯。
几不可查的,她将茶杯转了个方向,在那口红印记边上轻抿了一口茶。
茶这样的东西,章寻宁凭本能就觉得苗烟不会喜欢。味道清淡,无趣,要慢慢品才能品出甘甜。
苗烟那样的急性子,耐不下心来的。
只品一口,章寻宁便原样放回去。
苗烟视线顺着她放下的茶盏,那瓷白的杯口紧挨两支口红印记。差一步,就能重叠在一起。
心底倏忽有点痒。
路宇说了些什么,在场的两人都没有听,他一个人叽里呱啦讲了一大堆,又是说自己还没结婚,又是问章寻宁现在的状况,都没有回应。
只能感觉到有无形的气场交融在另外两人之间,而他怎么也插不进去。
慢慢的,路宇也停下了自己的嘴。
他一不讲话,办公室立刻清净了下来。
正是因为他没再继续聒噪,章寻宁才有耐性跟他提起欠款一事。见章寻宁好不容易与自己搭话,路宇忙说这个不用还了,顺便暗暗显摆了一下自己现在挺有钱的。
苗烟别过头去一点,肩膀微抖。
路宇:“苗小姐怎么了?”
苗烟压住笑:“没事,单纯觉得你很搞笑而已。”
路宇:“?”
在章寻宁面前显摆自己有钱,也不知道是不是路宇太蠢了一点。
不过,章寻安的那些狐朋狗友里估计有脑子的并不多。毕竟章寻安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烂人,和他在一起玩的又能好到哪里去。
路宇充阔装面子,一直说没事,一起吃个饭,那些事就过去了。
除了欠款一事,章寻宁不理他其他的话。看样子,是决心要还个干净,不做多余的牵扯。
一见这样,路宇也没辙了。
他报了个数,不怎么多,应该是上大学那阵子欠的,有欠条,没想到路宇来搭个讪还真带着这东西。
他们在讲欠款一事时,苗烟百聊无赖,坐在一边打开手机,点进一个青山市的本地群里面,发消息:
【你们谁知道路宇为什么要来这边?】
其他人纷纷冒出来,七嘴八舌回应:
【路宇?不知道是谁,查无此人,哈哈哈。】
【是不是路家的那个啊?前几年我在那边的时候听说过,了解不多。】
【怎么了,他干啥事了吗,是不是又要有新瓜了!给我们吃一口!】
苗烟说没什么瓜,今天和他碰了个面,就问问。
有人回:【前天我好像在酒吧看见他了,但我没看清他身边那人是谁。】
后面艾特了个人:【她跟我一起去的,你问她。】
被艾特的人正好在看手机:【哎呀,我那天喝太多了,有点断片,好像是有看见他,但他们那边挺多的人的,我有点想不起来。】
【我想想,想起来了就跟你说。】
苗烟回了个“OK”,接着关了手机,听见章寻宁说:“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她以为是在说路宇,没动。
结果一室寂静。
一抬头,路宇早就被章寻宁打发走了。
苗烟指指自己:“我?”
章寻宁点头。
那行吧,可能在办公室里对于章寻宁来说一时间还不能接受。
不过反正以后又不是再也不去章寻宁的办公室了,还有大把大把的机会,苗烟遂听她的话回了家,扮演了一把乖孩子。
在章宅自己待了一下午,临近傍晚时,苗烟在客厅吹风,顺便搬来笔记本电脑做点工作上的准备。
这风没吹多久,就被佣人打断了。
从进章宅第一天就足够张扬,高调地宣扬自己就是这个家里的另一个女主人,潜移默化的,佣人慢慢习惯了只要章寻宁不在家那么这个家就由苗烟来做主的潜规则。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真的登堂入室了。
佣人起先是听到有人按门铃,在玄关处看了眼屏幕上的人像,与其对话,然后才找到苗烟,说了一遍这件事。
“路宇?又是他?”苗烟挺不耐烦的,把笔记本电脑从腿上移下来,一开口就是想拒绝他进来。
挑章寻宁快下班的这个点回来,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想了想,苗烟还是没有。她忍了忍,对佣人说:“你先别给他开门,告诉他在门口等我,对了,别说我是谁。”
接着离开客厅,上楼去找管家。
章寻宁的这些烂桃花,她非要掐一掐不可。
她必须得搞点狠的,掐得越干净越好,最好是接近章寻宁身边都会觉得害怕。
苗烟找管家拿了一把车钥匙,脚步略快地往车库走,倒车开车一气呵成,显然是开车的老手了,有经验且很熟练。
路宇压根没想到在门口等着等着,等来的是却是一辆杀气腾腾的车。
苗烟夏天穿得清凉,胳膊长腿长,看着更不好惹。她把胳膊搭着车窗边沿,头微微探出来:“你来干嘛?”
大门自动打开,路宇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找章寻宁啊,你怎么在这里?”
他还记得这是白天跟在章寻宁身边的女人。现在想来,好像真是寸步不离。
所以她们是什么关系来着?
路宇在想。
苗烟冷笑一声:“以后别来找她了,听见没有?你没看她都不想理你吗?”
路宇从小被家里人惯坏了,不仅对章寻宁的冷眼相待没有清晰的认知,这时候还继续跟苗烟抬杠:“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多管闲事行吗,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让我来找?”
苗烟踩油门,车辆往前冲,发动机轰鸣,这架势确实有点不要命的意思,路宇没见过这种程度的,吓得直往后退。
这猛的一吓,可能是急中生智,路宇才模糊的想起这两人好像是姨侄关系,但不是亲的。
他爆了句粗口,本来就是想勾搭一下高岭之花,结果没进展不成,现在还得玩命,这他可玩不起,谁知道这女人有没有点轻重。
短短一瞬间,路宇心里把前几年来找他的那个疯女人在心里骂了一万遍。
要不是那个疯女人,自己也不至于在多年后突然想起章寻宁,然后起色心找过来……
苗烟心里有数,距离把控到位,不管怎样,并不会真的伤到人。
她知道路宇本质上是草包,使点儿狠劲吓一吓,估计马上就会知难而退。当然了,还得再配合一下放狠话:“以后再来我就真撞你了,来一次撞一次,你说为什么不能来?”
路宇气势上不想输,自己自言自语骂了几句,没敢让苗烟听见,不过心下也有了琢磨,既然两人是姨侄关系,那估计就算自己勾搭到了高岭之花也得天天防着这人的暴力手段,划不来。
苗烟坐在车里,等路宇彻底离开了,才慢慢转头。
结果这一转头,就对上了章寻宁回家的车。她弯腰从后座走出,保镖围上来,替她打遮阳伞。
经过苗烟时,不轻不重瞥来一眼,然后往客厅走去。
苗烟摸摸鼻子,突然想到——
她之前是不是……骗章寻宁说自己不会开车?
小疯狗一下子又变成了小乖狗,车是怎么开出来的,就又是怎么开回去的。接着车钥匙往兜里一揣,藏好了,苗烟也跟着往客厅那边走。
章寻宁拿一把花剪,站在客厅落地窗边修剪花草,她是个有耐性的人,爱好也是诸如品茶养花等需要耐性的事。
不论在外面有多疯的小狼狗,总不会对养育自己长大的人露出凶狠的一面。
她微笑着,凑过来:“回来的这么……早?”
不是回来得早,这时间下班很正常,苗烟想说的是回来的这么巧,一下就撞见她开着车的场面。
章寻宁目光凝在花剪上,看起来全神贯注。间或抽出点空,轻飘飘道:“不是说不会开车么?”
之前刚回青山市的时候,苗烟为了测试钱万琪说的是不是真话,用了谎称自己没驾照所以打车的招数。
没想到章寻宁这么能屈能伸,为了假装没有舍不下她,竟然能顺势演下去。
现在想来,章寻宁那时候应该装得很辛苦吧。
早八百年前的事了,章寻宁记到现在。苗烟拿起另一把花剪,站在章寻宁身旁,她手巧,在修修剪剪这种事上生来就有天赋。
“你找钱万琪跟着我,我的事你不是都知道吗?”她笑里略带狡黠:“你和我不过都是半斤八两罢了。”
咔嚓一声,枝叶顺花剪掉落,章寻宁垂眼。
她明知苗烟是个撒谎精,小骗子,很可能是个耐不住时间的急性子,不见得会真的长久。
可她在苗烟靠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就像现在面对面共度时光,她不想走。
百般拒绝,防线却愈发不攻自破。
“明天章姿在家办了聚会,托我邀请你过去。”章寻宁道,“晚上七点,别迟到。”
苗烟说了句好。
第049章
章姿这次举办聚会属于家族聚会, 请的都是自己的亲戚。章寻宁是她的远房亲戚,更是合作伙伴,所以必须要请。
苗烟帮过她的忙, 和章寻宁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四舍五入, 也算是她的半个亲戚。
因此苗烟也在章姿的邀请之列。
晚上七点钟, 一辆黑车停在章姿家的宅院门口。
车内,一前一后下来两个女人。一个穿黑色丝绸长裙, 随性扎了个头发, 另一个穿古法旗袍, 不喜言笑。
她们两个站在哪里实在是很显眼,朱圆和朱子星虽然年纪小,但爱凑热闹,挤在门口迎接客人。
这功夫见了苗烟和章寻宁, 连忙跑过来, 一个人拉一个,请进了餐厅里的座位。
苗烟刚落座, 一打眼, 有眼生的也有眼熟的。
章姿的亲戚圈子和章寻宁没什么关系, 都是她自己那边的老熟人, 苗烟会觉得陌生也是正常的。
也许因章姿年龄的关系,在座的各位穿着端庄, 化妆妥帖,看着都是些很有社会经验的成功人士。年纪小的那个坐在这里, 自然就显得很备受瞩目。
有两三个不大认识她的人挺新奇地看看, 问了几句, 立马有人接茬。
“这个女孩子我认得,是叫苗烟吧?哎哟, 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
“苗烟……我有点印象,是不是苏冉总往群里推的那个?”
苗烟没料到苏冉来了这么一手,问:“什么往群里推的?”
女人回答:“苏冉这孩子不是有个社交账号吗,总发你的画,每次都发到我们群里让我们点赞什么的。”
苗烟:“……”
苏冉从很久之前就是她的粉丝,一直运营着一个专门为苗烟建立的账号,大多是搬运她的画,再加上后期加工过的文案和推荐语,也积累了一点人气。
苗烟知道,但一直没怎么去看过,没想到苏冉居然是这么玩的。
待众人都到齐以后,章姿坐到首位,举起酒杯敬酒,然后便随意的开饭了。毕竟这里都是些熟人,吃饭不需要那么多的规矩。
席间自然少不了闲谈,聊了一大圈子,又兜回了苗烟的身上。
在座的都是些比自己年纪大的,多数已经成家立业,这时眼见来了个年轻漂亮的人,少不得出现她们喜闻乐见的催婚环节。
阿姨们七嘴八舌地聊开了:“苗烟有没有打算恋爱的意图啊?好像没听说过你有男朋友。”
章姿初时一听,还不觉怎么样。一口菜含到嘴里,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们三人单独一起吃饭时候苗烟说自己不喜欢男人的话,再听了听周围这此起彼伏的催婚声,心都提起来了。
完了,怎么收场啊?苗烟会不会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章姿细品了一下,说不喜欢男人,那大概率就是喜欢女人。虽然说同性恋这种事对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还是有点超前,但是她自认为是比较开明的性格,就算不太能理解,但还是很尊重苗烟的。
第一时间,章姿想着要怎么跳过这件事,赶紧岔开。
但是想了半天,不仅没成功想出什么太好的新话题,反而催婚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再看苗烟,似乎也没有明显的抵触。
反而是笑眯眯的,看不出生气的意思。
章姿想,难道自己想多了?
而与此同时,桌下正发生着其他人都没注意到的事情。
章寻宁就坐在对面,苗烟今天穿尖头高跟鞋,一面应付其他人,一面用鞋尖去撩拨章寻宁。
微微划过章寻宁的脚踝,一下一下的,存了心要捉弄章寻宁。
大家似乎介绍上瘾了,不少人纷纷说自己有认识条件很好的人,可以试着谈一谈,说不定就成了。
有人举着手机给她看:“这个怎么样?在读博士,家里条件挺好的,性格不错,人长得也帅……”
苗烟凑过去看,嘴里说着看似认真实则搪塞的话,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在桌子底下对章寻宁作祟。
只蹭蹭她的脚踝已经不能满足了,苗烟鞋尖往上,缓慢而小幅度地蹭着章寻宁的小腿,间或用鞋尖勾一下,如果不是在场那么多人,这基本上应该算是没安好心的勾引了。
痒,很痒。
章寻宁脊背一阵战栗,又不能够表现,只能垂眼看盘里牛排,用刀叉切割,分散桌下传来的异样感。
“这个看着还好吧,学历我挺满意,其他的话……”
苗烟语调拉长,睨一眼章寻宁,吊着她胃口,那条长腿依然不安分。章寻宁穿古法旗袍,两侧有开缝,苗烟愈发得寸进尺,顺着那里往上轻慢地摩挲着。
一面和人物色相亲对象,一面又和她在桌子底下打暧昧官司。
真是让人忍无可忍的一心二用。
章寻宁防她太过火,到时不好收场,也因心中难以忍受,在苗烟进一步往上之前,微微抬起腿,用了点力道,把她作祟的那双腿压下去。
苗烟自然感觉得到,所以笑意更甚,下一句说:“其他的话,我好像没什么兴趣。”
又转过头,朝着章寻宁笑一笑:“你觉得呢?”
她的腿被压下去了还不懂得收敛,再次蠢蠢欲动,又是用鞋尖撩拨章寻宁。
那难言的痒意从小腿传到心底,让章寻宁拧起眉,忍着,说了句:“你自己看就行。”
“喔——”苗烟又回去接着看,和那群人聊得仿佛还挺愉快,一句接一句,笑靥如花。
而所有的碰撞与摩擦,都藏在暗处隐秘地进行着。
三番五次地蓄意撩拨,饶是章寻宁再不想应承她的意图,也受不住她这样不按寻常出牌的野路子,实在很漫长而折磨。
苗烟的意思摆明了就是,你不帮我解围,我就继续搞下去。
那边的人们接着轮番介绍了几个,章寻宁最终还是说话了,开口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行了,她自己愿意找,就自己找了,没找就是也不需要人来介绍。”
苗烟到底还是别人家的孩子,人家的长辈都开口了,自己这个做外人的,根本没道理再继续掺和,遂慢慢停止了这个话题。
没人在意的地方,章姿松了口气。
果然还得是一家人才亲,才知道怎么帮对方解围。
她们俩感情真好。
酒过三巡,章寻宁也没怎么讲过话。
这群人素来知道章寻宁话少,只是今天实在少得不寻常,几乎是除了替苗烟说话那一次就没再说过了。
有人问起,章寻宁简单说了句有点不舒服,章姿立马好好关心了几句。
收了刀叉,章寻宁顺势站起来,往下说:“我出去透一口气,等会儿再回来。”
大家都说没关系的。
苗烟吃了几口,找了个由头:“不知道小姨哪里难受,我过去看看,等会儿再回来。”
大家也说去吧去吧。
露台上,章寻宁坐在角落的藤椅里。
略有烦躁的抽着烟,抬眼又见罪魁祸首也跟着过来了。
垂眼,稍稍用力吸了一口。
苗烟怎么可能不知道章寻宁是哪里难受,她太知道了,但就是使坏心,装不知道:“怎么了?胸闷吗?”
章寻宁与她对视,目光有点冷。
本以为替她解围后就该有所收敛,未曾想反而是变本加厉的开始。一次又一次的摩挲,根本制止不住她蓄意的勾引。
被那冷冷目光一瞪,苗烟破功,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蹲下身,将温热手掌覆盖在章寻宁小腿外侧,轻轻按摩。章寻宁指间夹烟,涂指甲油的手指在夜里格外好看。
素来寡淡的人吹着晚风抽烟,莫名的让人觉得性感。
章寻宁想动,被她按住了。
她比了个嘘在唇边。
“不是难受吗,帮你止痒呢,躲什么?你挣扎幅度太大的话,等下把人引过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哦。”
苗烟微笑,算是在威胁她。
章寻宁坐着,苗烟蹲在她身前,她当然可以自上而下地俯视苗烟。眉目间那一股疏离的温婉掺着点寒意,莫名锋利起来。
吸一口烟,她低头,口中吐出长长一道烟雾,轻柔喷在苗烟面庞上。
不呛人,很薄,但是有点痒。
这个小孩一次又一次打乱自己的生活,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底线,可是为什么戒不掉呢?
为什么根本就舍不下?
苗烟知道章寻宁有点生气了,这会儿没再耍滑头。如果就这样看她的话,好像还挺老实本分的。
——老实本分,但是会勾引人。
或许出来时间有点久了,章姿她们大约也有点担心,因此派了朱圆往这边跑,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朱圆到露台的时候,苗烟已经站了起来,两人之间看不出破绽和端倪。只是肉眼可见章寻宁面色发冷,不像很高兴的样子。
朱圆先把章姿的话传递过来:“那个,妈妈说,如果寻宁阿姨实在难受的话,可以先回家的,聚会不要紧的。”
章寻宁也慢慢站起来,碾灭了香烟,说没事,可以回去了。
虽然说着没事,但章寻宁的低气压很明显。路上,朱圆牵着章寻宁的手,小脑袋瓜飞速运转:苗烟姐姐说寻宁阿姨要把她赶出去住,现在又在无人的角落对苗烟姐姐冷脸……
等一下!难道!
朱圆看过的各种霸凌剧突然在心头浮现,什么漆黑的小角落里打人啦,在别人看不见地方骂人啦,还是有点恐怖的。
虽然可能不至于那么严重,但朱圆还是捏了捏章寻宁的掌心。
章寻宁低头,却听朱圆小小声说:“寻宁阿姨,那个……我没有怀疑你啊,只是提醒一下,你不要欺负苗烟姐姐,她人很好的。”
静了半晌,走在后面的苗烟才听见章寻宁有点僵硬的吐出一个“嗯”字。
苗烟有点想笑。
她很爱看章寻宁吃了哑巴亏又说不出话的样子。
第050章
几天后, 苗烟打一把伞,顶着暴雨,走进摄影棚内。
摄影棚内的大家还在做准备工作, 苗烟看了眼腕表, 自己抵达时间确实要比约定的早一点。
她穿一件牛仔裙, 为上镜需求涂了大红唇,头发也是刚卷过的, 波浪弧度漂亮得很惊艳。
站在布景颜色单一的摄影棚内, 一眼就能看见。
有个很腼腆的年轻男性走过来, 打扮得整洁正式,看起来应该也是参与采访的相关人员。
年轻男性朝苗烟走过来,很礼貌的和她握手:“你好,我是卢清, 是这次访谈的主持人。”
又说:“先坐吧, 等一下才开始。”
苗烟回握,点点头, 笑了一下, 坐到那把椅子上。
那天结束聚会以后, 苗烟记着那些人说的苏冉往聊天群里分享链接的事, 本想给她发消息告诫她以后别再这样做了,结果未曾想到, 她还没说出口,苏冉就先一步找上了门。
最新的帖子, 苏冉放出了苗烟最擅长也是最具有灵气的玉兰花主题画作合集, 顺便还放了一张苗烟的照片, 那是摄影师在画展上拍的。
画面里,苗烟站在自己画作面前, 偶然回头,对上摄像师的镜头,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
波浪长发,漫画身材,美得尽态极妍。
这帖子一下就爆了,很快被顶上了热搜,好多路人本来是冲着这些构想绮丽的画作点进来,结果翻到最后一张,瞬间都被带跑偏了。
评论画风清一色喊着“姐姐我可以”、“漫撕女走进现实”等等。
苏冉发了一条六十秒的语音,一直在兴奋的大叫还有傻笑,为自己偶像突如其来的爆火而高兴。
接着苏冉还告诉她,有人希望可以通过账号运营人联系到苗烟本人,进一步合作。
苗烟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拒绝,毕竟这些人无非就是觉得她有潜质演戏捞钱而已。
从大学时期就不断有人联系她,总觉得她适合当演员,那样的话一定会赚得盆满钵满,但她并不想暴露在大众视野里。
一个是她觉得自己画画设计稿挺自在的,另一个是——以章寻宁那个性子,她要是成了公众人物,章寻宁绝对会为了她的演艺事业考虑,再也不会和她接触。
虽然苗烟一开始就都推了,苏冉却是她的事业粉,让她先别着急拒下来。
苏冉先替她过滤了一遍,然后发了几个提议不错的企划过来,苗烟见她这样热情,本想象征性看看就算了,结果一点进去,其中一家的合作让她停下了滑动的手指。
这一家的合作要求是先接受访谈,然后再由苗烟画一幅玉兰主题的画作制作成周边贩卖。
访谈不怎么吸引苗烟,主要是后一条还不错。
如果一定要以玉兰为主题——她想起自己拍卖出第一幅画作,很可能就是被章寻宁买下了。
这样的话,正好可以借机探探章寻宁口风。
“三、二、一,开始!”
访谈时间到了,摄影棚内灯光一瞬亮起,有点刺眼。
卢清先说了些访谈该有的那些开场白,接着才开启第一个话题:“请问为什么您的画作大多数都与玉兰花有关?”
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问题,搪塞过去也可以。
但苗烟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人。”
合作人也在现场,听苗烟这么说,立马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迅速让人找了个纸牌,自己用黑色记号笔写:
【改问题,问她这个是谁。】
卢清看到,不得不将原先准备好的对话换掉:“我能问一下这个人为什么很重要吗?是您的恋人,还是亲人?”
都算是,但在镜头面前,苗烟不可能这样回答。
她玩了点文字游戏:“是重要如亲人但却不得不分开的恋人,她陪我走过很多个春夏秋冬,沉默寡言,但总是默默支持。分别那天我想送她一把玉兰花,但最终没送出去。”
在场的人不免露出点遗憾的表情。
提词板又换,合作人示意主持人深挖。
卢清顺着往下问,想问出这个人是谁,苗烟笑了一下:“至于她是谁我当然不能说。”
然后示意合作人这个问题先过,继续后面的流程。
合作人也没有勉强,毕竟挖到这些意料之外的讯息对他们而言已经值了。
再接下来就都是之前约定好的问题,细节上有些出入,大体上没什么变化。
访谈结束后,苗烟起身,向各位工作人员道别,然后独自去门口拿了来时放在那里的伞,打算回家。
从上大学以来,苗烟经常出入摄影棚,但通常都是她指挥别人拍摄,或是提供修改意见,还是第一次被人拍,这经历挺新奇的。
临要出去时,卢清却站到她旁边。
卢清看样子才出社会不久,面对她还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有车,我送你回家吧?”
“不了,谢谢,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苗烟笑了一下,打开伞就往出走,没给人继续挽留自己的机会。
打车回到家时,暴雨渐小。
她路过庭院,见车库里停了章寻宁常坐的那辆车,因雨天溅射泥水的原因,佣人正在洗刷。
看样子,章寻宁也回家了。
那倒是正好。
只是一进玄关,苗烟却听见客厅有几声不大熟悉的女人的笑声,似乎很想和章寻宁拉近关系,显得热络点。
她走进去,沙发上坐着的是那天参加聚会的其中一个女人,姓马。
马女士一见苗烟回来,更是笑开了花,嘘寒问暖:“哎哟,我们小苗回来了,这不正好么,我正和你小姨说有关你的事呢。”
苗烟虽不知是为什么,还是走过去了,很自然地坐在章寻宁身边。
马女士见她离那么远,招呼道:“来我这边坐啊,这里宽敞些,坐那么远不好讲话。”
苗烟笑答:“我坐小姨身边就挺好的。”
顿了顿,又看似很乖巧的说:“看样子马女士您来找我是有事要说吧?在家里面小辈该听长辈的话,长辈拿主意就好,我都听小姨的。”
章寻宁余光睨她一眼,不置可否。
长辈拿主意就好?都听她的?
也不知是谁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思,给几分颜料就能到头顶开染坊。
马女士见状,连声说好好好,又道:“是这样啊,那天聚会咱们不是提到相亲的事么?我当时还没来得及介绍,你小姨就发话了,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倒显得我讨嫌。”
“不过我后来回去想了好几天,总觉得你们两个特别登对,万一我一给你们介绍就成了呢?思来想去啊,我这心就是放不下,害怕错过一桩好姻缘,还是想来给你介绍一下。”
马女士捧心,遗憾状。
苗烟心说您可别了,真正的好姻缘就在您面前,您现在这是在棒打鸳鸯散啊。
“不过……”马女士看了眼章寻宁,又看看苗烟,“我是问了你小姨,她说这样的事还是等你回来再说比较好,让你自己做选择。”
“所以这事到底怎么办呢?”
苗烟看一眼章寻宁侧颜,笑笑:“哦,是吗?你让我自己拿主意啊?”
背后却隐秘地伸手,五指扣在章寻宁手背,挺有威胁性地抚摸她涂了甲油的手指。
章寻宁想抽手,被苗烟按住。
她看着似乎很亲昵地贴近章寻宁,外人看来像小辈撒娇,实则对章寻宁耳廓半吹着气:“我年纪还小,这种事真的能自己做决断吗?”
“小姨,你帮我参谋一下吧?”
马女士自然不懂她们之间那微妙的气氛,只顾着自己这媒人能不能做成,胡乱帮腔道:“要不就让她们见见面好了,怎么样?小孩子们成家立业,你看着也高兴吧?”
成家立业这几个字仿佛触到神经。
章寻宁却还是没有说话。
方才耳边被吹气的异样感似乎还在,让她思绪也有起伏。
做长辈的,自然有能指点小辈的资格,甚至可以左右小辈的人生。但以这种身份去干涉苗烟,未必能够真正见得苗烟的心愿。
倘若她选错了,怎么办?
年长的人经历的更多,做决定总是深思熟虑,尤其是对最重要的人,更是容易生出许多细枝末节的考量。
窗外暴雨又渐渐打起来,雨打芭蕉,声音比蝉鸣聒噪。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苗烟还用力按着章寻宁的手,得寸进尺到强硬挤进她指缝。
苗烟想听章寻宁替她拒绝,章寻宁想听苗烟自己做决断。
张扬和沉默在碰撞,谁也不肯让谁。
马女士还在等着。
最终,苗烟故意说:“那这样看来,还是见一面比较好吧。”
章寻宁敛起眉眼情绪,一把将手从苗烟掌心下抽开,弯腰端起茶盏,以抿茶掩饰心事。
马女士喜笑颜开,站起来小碎步走过来,拿出手机和她加联系方式,然后把那人资料卡推过来,顺便又讲了许多好话,把对方夸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还说,他们两个真是很登对,看起来像天作之合呢。
苗烟捡起这句,朝章寻宁笑:“天作之合……小姨,我可要遇见我那个天作之合的另一半了呢,你听到了吗?”
章寻宁低声“嗯”了一下。
苗烟就是存心刺激章寻宁,她倒要看看章寻宁怎么忍得住不吃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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