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倚问完这话,等了半天不见他回答,便抿抿嘴从门廊后钻出来,提着食盒自顾自跑到邬有期身旁。
小家伙自来熟,根本不怕他周身的魔气,竟直挨着他坐下,还掏出块糕问他,“那我能吃吗?”
邬有期:“……”
“我好饿好饿啦,”顾清倚晃了晃那块花糕,“漂亮哥哥你家好大!”
邬有期拧眉,突然发难攥他手腕,“谁送你进来的?!”
不然,就凭他一个傻子?
凭他一个三魂七魄不全、没有修为灵力的傻子,就能破掉卿乙仙尊的结界?
“唔谁送……”顾清倚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喜、喜蛛姐姐?”
邬有期深吸一口气,周身魔气中都有青紫电光闪烁,他手指不住收紧:
“本尊耐心有限,到底是谁!送你来的?!”
顾清倚吃痛,忍不住挣了挣,结果手腕立刻像要断般,“呜……漂亮哥哥你、你弄痛我了!”
他根本不知道哥哥为何生气,还要这样欺负他。
泪花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后,顾清倚皱皱鼻子,小心翼翼将那块花糕托起来、送到邬有期嘴边:
“那,哥哥你吃,我、我不和你抢了……”
“……”邬有期胸膛起伏数下,瞪着他。
顾清倚缩缩脖子,忙将旁边的食盒也推过去,“都、都给哥哥。”
结果话音刚落,他肚子就咕噜一声。
顾清倚的脸瞬间涨红,连忙捂住肚子,又觉得被抓着举高的手又疼又酸。
而且,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漂亮哥哥吃。
“所以……哥哥你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替人找到这个借口后,顾清倚点点头,觉得非常合理,刚才还委屈成小包子的一张脸,瞬间雨过天晴。
他嘿嘿一乐,也管不上手疼,转过脸看着邬有期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那太好了,我也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说完这话后,顾清倚又单手抱着饿扁的肚子轻轻叹了口气,“但我好饿哦,漂亮哥哥你家什么时候开饭呐?”
邬有期实在不想听他说这些,周身魔息一收,就顺着脉门探入顾清倚体内。
一边检查着,一边闭眼放出神识去仔细检查了禁地入口处的结界,却发现封印和阵型都还好好的。
而且顾清倚体内,也并没什么异样,还是三魂七魄残破不全的那幅惨样儿。
但没有异样,却正是最大的异常。
邬有期收回神识和魔息,不动声色地松开手,认真打量起身边这个小傻子——
他确实有张和师尊很相似的脸,只是反应迟缓,手被松开后,还举在空中老半天。
邬有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正好瞥见落在自己前襟上的那块桃花糕,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到什么:
“你说你不喜甜食?”
“嗯啊。”小傻子点头。
这时,顾清倚才发现自己的手自由了,收回来双手叠在一起,还傻乎乎冲邬有期一乐。
“……那你喜欢什么?”
“嗯……”顾清倚支着下巴想了想,“肉!我喜欢吃烤肉!还有酸的辣的!”
说完后,不等邬有期再问,他突然拍拍手,“所以哥哥,你家要开饭了吗?”
邬有期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然后将食盒推过去,“没。”
顾清倚看看食盒,眨眨眼,不明白。
“饿就吃。”邬有期道。
“喔!”顾清倚又开心了,抱过食盒先道了句谢谢哥哥,然后才摸出块桂花糕吃。
吃的时候用双手抱着,腮帮鼓鼓,像只小松鼠。
而邬有期摇摇头,眉间郁色更重——
顾家家主说过,顾清倚是金陵人,雪堰镇又处于江南腹地,四周都是水乡,南边还临着太湖。
江南人,竟还有不喜食甜的?
而且,他说他喜欢酸辣口、喜食烤肉,这些都不太像江南人,反倒像西南蜀中的饮食。
不过口味这事,也算不得铁证,有些川渝之人,从小生在辛辣之乡,却也半点沾不得辣子。
正想着,肩膀忽然一重,扭头一看,这小傻子竟记吃不记打地又歪着脑袋靠到他肩膀上:
“哥哥,这里好漂亮,是你家的后花园吗?”
邬有期瞥他一眼,小家伙眼睛亮亮的,仰头看他时,唇角还挂着一点糕屑。
这张脸配合这样孩子气的神态,给邬有期的冲击不小,一愣神之下,他就没能第一时间将人掀下去。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听见自己轻叹着给出了答案:“这是凤凰岛。”
“凤凰岛?”顾清倚咽下最后一块花糕,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唔,所以,有凤凰住这里?”
凤凰是神鸟,在传说里非梧桐不栖。
邬有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想起师尊第一次带他到凤凰岛,他也被岛上的美景所迷。
甚至在师尊说此岛名凤凰时,问出了一样的问题,但师尊却摇了摇头,“凤凰早已在人间绝迹。”
他啊了一声正兀自可惜,前方却传来跫跫足音,还未抬头,就先听见了一个戏谑的声音——
“终于舍得来瞧瞧我了?”
十五岁的邬有期一愣,他还从没听过世上有哪个人敢用这般语调与自家师尊说话。
抬首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红衫墨发的清丽男子,正倚在树干上,笑盈盈看向他们。
他眨眨眼,转过头去看师尊。
可他家师尊脸上的表情变也未变,甚至还平静地冲那男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与他介绍道:
“你师叔。”
他乖乖开口,正准备叫人,那红衣男子却后退一大步、夸张地怪叫一声:“叔什么叔,都给我叫老了!”
他一跃而下、身形轻灵,肯定也是元婴之上的高手,只是身段柔软,似乎并非剑修一路。
“我叫伊辛。”红衣男子先敞亮地做了个自我介绍,上下打量他一番后,又点点头转向卿乙,“眼光不错。”
邬有期有些懵,行礼的动作不上不下,不知还要不要叫这声师叔。
伊辛却已经挤过来,双手一张就左右揽了他们师徒,“走走走,美酒我早都备好了!”
邬有期转头瞄了师尊好几眼,却没看见他脸上有一丝不耐,只退了一步、拍掉伊辛的手。
被打了手背,伊辛也不恼,干脆将大半胳膊都挂到邬有期脖子上,“拜这么个大冰坨子为师,辛苦吧?”
邬有期一僵,忙摆手,“没有!”
伊辛被逗得哈哈大笑。
而师尊不咸不淡地看他们一眼,突然用巧劲震开伊辛,又将他拉过去。
伊辛看看他们,眼波流转,“啧,有趣有趣。”
回答他的,是师尊打过去的一指灵气。
伊辛轻松避开,转过来冲他伴了个鬼脸,“你师尊就是小气,走小师侄,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刚才还不许他叫叔,这会儿的小师侄却喊得亲热。
邬有期还从没见过这般心性的长辈,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看伊辛这般闹,师尊……好像也并不生气?
邬有期好奇,却也不好问,只能跟着往前走,来到凤凰岛中央、梧桐神木下的湖畔水榭。
远远的,他就看到一个人影。
等走近看清后,独清剑出鞘,他一下就挡在伊辛和师尊前面。
——那不是人,而是一只狼妖,妖气极盛,少说在七阶往上。
妖族没有境界之说,仅凭内丹分个九阶,六阶往上都是大妖,实力不容小觑。
狼妖头顶有明显的蓬松兽耳,身后那条黑色大尾巴也没藏,颈上挂有兽牙链,双眸更是明显的兽瞳。
见他拔剑,伊辛明显笑了一声。
邬有期耳根微烫,以为师叔在笑他自不量力。
但再危险的情况,做弟子的也不能弃师尊、长辈于不顾,自己个儿独自逃命。
所以他挺直腰板、怒瞪前方,不等他慷慨陈词,身后的伊辛就噗嗤一声乐出来。
而落在他们身后的师尊也款步走出,自然地冲那狼妖点了点头,“宿追,许久不见。”
邬有期一愣,下一瞬伊辛就从他身后冒出来,一跃扑入那狼妖怀里,大大方方亲了他的脸。
“这你婶子。”伊辛道。
邬有期张了张口,又转头去看师尊。
师尊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要他收剑,“我们进去说。”
后来,邬有期才知道:
伊辛同样来自无上首,算是师尊的小师弟,多年前,是个纵横修真大陆的绝世琴修。
他的琴音既能助人提升境界又能杀人,更能创造出十方幻境,强悍无比,修为境界是炼虚期。
某次任务时受伤坠崖,机缘巧合被狼妖宿追所救,一番相处后,两人就顺势成了爱侣。
其实伊辛早厌倦了无上首的打杀生活,借着那场大火假死,之后就一直和宿追隐居在凤凰岛上。
看得出来,他和师尊的关系很好。
跟伊辛坐在一起,师尊的话都比平时多,而且还煮茶品茗、听琴赏画,瞧着都有些不像他。
若非有狼妖在侧,还时不时往伊辛嘴里喂点儿岛上的水果,邬有期都忍不住要误会了……
不过师尊带他来凤凰岛,也没说具体要做什么,只让他跟在山上一样就成。
素日在青霄峰,邬有期每日晨起都有功课,习武练剑、抄经念书,有时还要往内外门帮忙。
不过这凤凰岛上也没什么需要他的活儿,练完功后得空,邬有期就会自己四处逛逛。
他们邬家虽在江南,却没什么风雅爱好,师尊和师叔说的那些茶经、琴谱他不懂,听着还犯困。
没好意思在师尊面前打盹儿,午后他就上岛里闲逛,偶尔爬树掏个果子、沙滩上捡点贝壳。
就这么待了大半个月,某日,邬有期练完青霜山那几套基础剑法正调息着,忽然感觉自己突破在即。
他还不满十六,却已够格结丹。
邬有期起身,原地蹦了蹦,拍掉裤腿上的草屑,扭头就往湖畔水榭跑。
这样的好消息,他自然要第一时间说与师尊听。
可猛冲到琴台时,才发现师尊和师叔都不在,他顺着长廊往前找了找,却意外在茶室撞见——
伊辛和狼妖衣衫不整地纠缠在一起。
乍然看见那般场景,邬有期有些被骇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被一枚棋子打中眉心。
“收收神儿,小师侄,”伊辛的嗓音沙哑,语调戏谑,“叫你师尊知道,他又要骂我带坏了你——”
一听着师尊,邬有期吓得魂飞魄散,忙低头闭目,道歉后飞一般跑到海边,好几口气缓不上来。
大约是受惊颇著、神思恍惚,当晚他就做了异样的梦,梦境粘稠、饱含春|情,里面的主角却变成了他和师尊。
这太放肆。
自记事以来,邬有期从不贪睡,但第二天他起迟了,掀开被子后脸色也不好看。
至于那条被弄脏的亵|裤,也被他化成了齑粉。
左右扇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却还是没能压住心里那阵又狂又疯的劲儿。
用打的不行,邬有期只好潜心修炼,连凤凰岛也不逛了,只管吸纳更多灵气、扩充灵台,以便结丹。
之后,就在他们预备离开凤凰岛的前夜,伊辛邀他们一起吃烤肉、喝烧酒。
那晚,伊辛说了很多师尊从前的事,明明是他攒的局,他却最先醉倒在狼妖怀里。
而师尊只是小口小口抿着酒,目光柔和地看着海上升起的明月,还有染满一整片海洋的璀璨星斗。
邬有期从没看过师尊那样的眼神,借着酒劲儿,他大胆地凑过去,“师尊,你是不是……很喜欢这里?”
卿乙回头看他一眼,搁下酒杯,声音很轻,“我只是羡慕伊辛。”
他的师尊一向话少,但这短短一句里,邬有期却福至心灵地读出许多东西——
凤凰岛上的日子恬淡安适,世上却闇涌遍布、三界各族争斗不休。
他师尊身上的担子太重。
听着这偶然吐露的一句羡慕,邬有期猛然下定决心,他要变强、要给师尊一方能停下歇息的净土。
只可惜……
邬有期自嘲一笑、收回神思,“凤凰早已在世上绝……”
他话还没说完,顾清倚就先一脑袋砸进他怀里。
这小傻子竟然——又睡着了?
邬有期面色青了青,最终在幻境逐渐变暗的天色里,没有推开顾清倚,而是取出一枚血镜、打上魔息。
半晌后,镜中出现了一抹黑影,“尊上。”
“嗯,”邬有期点点头,“事情办怎么样了?”
黑影摇晃两下,声音有些踟蹰,“……魂师此人格外谨慎,我们……又叫他逃脱了。”
邬有期脸色更沉,哼了一声让他们抓紧,而后就收起血镜、起身抱着顾清倚出禁地。
禁地外,喜蛛一直跪着,见他们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不等邬有期发难,她就连忙跪下请罪,“是奴婢当差不仔细,甘愿领罚。”
邬有期没说什么,只将人丢给她,“下不为例。”
喜蛛愣了愣,没想到事情能这样简单了结,接好顾清倚就忙叩首谢恩。
结果,走出去两步的邬有期却突然回头,神情严肃,“以后别给他穿这种衣服。”
“……啊?”喜蛛茫然地看着顾清倚身上新换的那套白衣。
“这么白,是预备给谁穿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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