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大半个月里,婚典需筹备的一应事项都在稳步推进。
吉服邬有期没怎么用心挑,只让两裁缝自己去找顾清倚定。
他是根本没把这典礼当回事,落到不知内情的普通魔族耳里,却成了他与新任魔妃伉俪情深的证明。
之前已经和三智开诚布公探过那一次,对于这些流言,邬有期不再解释,由得魔族众生自己去踹度。
对他来说,眼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加固结界、转移羁縻笼里的囚犯,做好万全准备、布置好兵力应敌。
他话都放出去了,总不好叫魔界三十六境丢人。
这些天,他都带队在各处巡查,以至吉服只是匆匆看了眼便放下,根本没注意,顾清倚最后挑中的那套,上面的花纹是描金彩凤和五彩金龙。
除了各境各处兵力的布置和结界的加固,借此机会加强与另外两界的联系也是题中之义:
因此,妖界各族,鬼界的十殿阎罗和八将二婆都在受邀之列。
这么数百来年,修真界的势头是愈发强劲,登仙者众多不说,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族信众加入,修士的数量是只增不减、寿数也越来越长。
地府六道轮回上的鬼魂数量因此锐减,许多鬼差都因此闲得发慌,终日没什么事好做。
明面上,魔族乐见与妖、鬼二界结盟联合;私下里,邬有期将来总要下地府寻人,提前打好关系,到时也能便宜行事。
迎来送往、设宴待客,还要安排一些妖族、鬼族的住所,保证他们在魔界的安全……
邬有期将能用的人都用上了,各魔使、各境领主,甚至是平常喜欢躲在药园里不问世事的魔医药行生。
他这儿忙碌、安排事项紧锣密鼓,西院的顾清倚却很清闲,闲到每天都能想出个新点子让喜蛛“发疯”:
今日是非要闯入血焰流云宫,在邬有期与众人说正事时,堂而皇之爬到他腿上,要挂他身上睡觉。
明日就要在邬有期沐浴时跑过去偷看,看到起劲时,还能双颊绯红、鼻孔冒血地整个摔进池中。
喜蛛每日心惊胆颤,当个差提着十二分精神,可即便如此,顾清倚还是有本事用出恭这样的烂借口偷跑,而且每次都能准之又准地找到邬有期。
——无论他身在何处。
若只是在禁地内,那他二人要如何胡闹都无妨,偏是大庭广众之下、来往宾客还很多。
一次两次,旁人还能一笑置之,甚至开点无关痛痒的玩笑,说魔妃真是黏人、魔尊好福气,说他们感情要好、一刻也不愿分离。
但次数多了,就免不了会露出破绽。
总不好在大婚之前就传个人尽皆知,说新魔妃是个傻的,让妖界、鬼界看笑话。
因此,喜蛛没少挨骂,云车常仪更直接拨了队魔兵守在西院外,让顾清倚没法再轻易溜出来。
据守院子的魔兵私下传,都说准魔妃为此闹了好几日,不吃不喝还哭晕过,闹得大了还请过几回魔医。
总之弄得他们是焦头烂额,都渴盼着婚典早些举行,让魔尊亲自来约束他这位。
与此同时,修真界这大半个月也没闲着:
青霜山数度派人联络佛界不得后,只能致函大陆上其他各宗,邀他们齐聚到山中太极广场、共商对策。
五大宗门积极响应,都各派代表前来,其中最积极的,当属离痴无恨和千峰门。
他们被抓的长老、同门多,当然希望能一战救回所有人,因此这回离痴无恨的宗主后轻容亲自来了,千峰老人焦雍也在几天后赶到。
霍览的意思,是不要和魔族正面交锋,救人为上,但如言阳道和霜严宗,却是一力主战,要借机与魔界生死相搏:
“霍掌门,您也是一派宗主,为何要三番五次退让,他姓邬的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合我们六人之力,难道还制他不住?”
“是啊,魔界式微多年,却月魔尊陨落后,他们都没出什么像样的大魔,几百年前,更有境界崩落,我们又有何惧?”
霍览好脾气地笑了笑,“二位道友所言不差,但那魔头既然敢公开邀请叫嚣,必定也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想叫我等有去无回。我主张只救人,也是这原因。”
“魔界到底是他们老巢,地形、有无机关暗道我们都不熟悉,图一时快意恩仇容易,但若冲动行事中了圈套,不是反增长了敌人的气焰?”
他这般娓娓道来,那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尤有几分不甘心,转头,霜严宗主印雪思就向六壬城的叶城主发了难:
“听说姓邬的要娶那人,可出自你们六壬城。”
叶城主睨了他一眼,“远亲罢了。”
“远亲也是亲,叶城主,你们六壬城的人,未免和魔族也太亲密了些,”印雪思眼带嘲讽,“怎么这回倒不见他们来呢?也好——领我们认认路啊。”
叶城主凉凉扫他一眼,“六壬城自然比不得霜严宗精兵强将,宗主日理万机之余,还能理会门下各弟子的生活琐事,事无巨细、关心他们的吃喝拉撒睡。”
“你!”印雪思面色霜寒。
“二位、二位,”霍览忙走过去、挡在二人中间,“这敌人还没来,我们怎好自己先打起来了?”
印雪思咬咬牙,哼了一声走开。
剩下叶城主对上霍览,倒是添了两分和颜悦色,“城内预备大比,各家主分身乏术,霍掌门见谅。”
霍览摆摆手,“那是贵派的大事,应当的。”
当然,客套完,他也不忘提醒,“到底顾家去过魔界数次,若能——我是说方便的话,请他们绘制个地图……”
他没说完,叶城主就从纳戒中取出一个卷轴,“顾家家主日前送上了这个,但他说儿子病重需要照顾,便不到场襄助了。”
霍览愣了愣,忙笑着接过。
而那已退回人群的印雪思再次按捺不住,“姓叶的你什么意思?!有地图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叶城主拢拢袖子,后退,“不与尔无德人言。”
霍览怕他们再起冲突,适时展开卷轴转移话题,邀后轻容、焦雍两位上前,“各位,我们来瞧瞧这图!”
离痴无恨的花阁主和千峰门的胡长老紧随着上前,几人一起围过去看了顾家家主画的地图。
看到魔界地形复杂,并非想象中那般简单,言阳道和霜严宗众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都应下了霍览的主张:
这次先去救人,探明白魔族虚实,再图来日。
“若出了什么意外,”霍览最后补充道,“不可恋战,一个时辰为限,大家都要尽快撤回来,别增加无谓的伤亡。”
……
如此,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就要到初七。
初五日,邬有期处理完最后一份奏章,终于得空绕到西院,看看顾清倚。
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喜蛛出来迎他时,他总觉得几天不见、这姑娘平白老了几岁。
从前,他仅是从西院路过,就能听见顾清倚闹着嚷着要见他,今日都走到门口了,却还没一点儿动静。
邬有期说不出这是什么感受,转头问喜蛛,“你用蛛丝捆他了?”
喜蛛忙摆手,“我哪敢!公子正睡着呢,昨日他闹着哭了半宿,大概是累了。”
说着,她上前一步推开门扇,本欲引着邬有期往正房里走,结果一眼瞥到床上空荡荡:
“公子?!”
喜蛛真是被顾清倚折腾出了病,不需邬有期吩咐,就取出随身响哨叫来门外守卫:
“公子又不见了!”
一个又字,加上魔兵们霎时苦了的脸,让邬有期都有些心疼这群人了。
他站在门口,看人群乌泱泱聚集又分散到各处,正准备知会喜蛛一声离开,就有一块帕子从天而落。
那是块四四方方、边沿勾有流苏金边的红方巾,正好能将一个人的脑袋扣在里面。
帕子上没有灵力,更没有魔息。
因为太突然,邬有期都没来得及躲,等他反应过来伸手去抓时,却先听见了顾清倚的嘿嘿傻笑声:
“哥哥自己掀盖头啦——”
小东西不知打哪儿爬上的房顶,正双手托腮、低头看着他坏笑,“好漂亮的新娘子哦。”
邬有期:“……”
喜蛛他们听见声音,回头见邬有期脑袋上半搭着一块喜帕,纷纷噤声、低头垂眼悄悄退下。
而邬有期将喜帕拿下来后,无奈地看了眼上面龙凤呈祥的金线绣样,才对着顾清倚招了两下手。
顾清倚看懂了,自己转身上屋脊,从另一边顺着梯子爬下来,颠颠凑到他身边。
邬有期看着他,没脾气地将喜帕递过去。
小傻子依旧笑得很灿烂,唯有眼眶因整宿的哭泣有些泛红,声音也略有些哑。
想到之后的种种筹谋,邬有期难得耐下性子、放轻声音,抬手揉揉他的脑袋,“你乖,听话。”
不知喜蛛有没给顾清倚讲大婚的流程,但此刻他还是亲自再讲一遭,从着喜袍到上花轿:
“到时别乱跑、别多言,跟在我身边,明白不?”
顾清倚抱着他的手笑嘻嘻,看神情敲不出来明没明白,但被问了,还是拖长了声:“好——!”
应是应了,但傻子的想法和常人明显不同。
这时候说好好的,但到夜里,顾清倚还是趁众人不妨时,又一跃翻墙钻到血焰流云宫,说什么,都要跟邬有期黏在一起。
左右无事,也还没到大婚当日,邬有期忍了忍,还是忍下来,一边让人给顾清倚收拾床铺,一边警告他:
“下不为例!”
顾清倚点点头,但到初六这天夜里,他又故技重施,趁众人在摆弄花轿,再次溜了出去。
邬有期从凫余山归来,瞧见顾清倚拉高被子躺在他床上时,都快气笑了:
明日不仅是一场婚礼,还有其他许多重的意义——是要事、容不得闪失。
总不能叫众人瞧着魔宫的花轿,原地抬起来再原地落下去,这——成何体统。
这次,他难得没忍让,直接对顾清倚动了手,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给人敲晕,就让喜蛛给他换上吉服、塞进花轿里。
不放心,还亲自落下一道冰莲印。
印记禁锢了空间,让顾清倚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那三尺见方的小格子里,等待次日天明。
安排完这一切,血月也上了中天,邬有期挥挥手,正欲回寝殿,转身却对上喜蛛一双惊讶的眼:
“尊上,你、你身上!”
他疑惑低头,却发现自己周身隐隐浮起一重灵光,细碎的光斑点点星星,正从他四肢百骸冒出。
——像是燃烧篝火里翻飞散佚到空中的火星。
他拧眉,眸光深邃。
只见那些光点浮到半空中,竟在他们的注视下,渐汇聚成一股,而后嗖地一声消失在顾清倚身体里。
邬有期双瞳微缩,视线陡然变得锐利。
晕着的顾清倚倒毫无知觉,甚至还砸吧两下嘴,似乎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喜蛛揉揉眼睛,张口刚想问,就看见更多灵光升空,竟隐约形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人影只停留了一瞬,喜蛛眨眨眼,它就消失了,简直比炊烟、薄雾散得还快。
无声无息,就像她恍惚中产生的错觉。
要不是一旁的尊上表情狰狞、目眦欲裂,喜蛛一定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这什么东西?
喜蛛往前凑了凑,想用魔息看看。
恰巧,邬有期也凝了魔息俯身前探,两人不巧碰在一处,魔息相撞,便是谁都没注意到——
有一抹暗色剑痕,在顾清倚眉心一闪而过。
邬有期恼怒地推开喜蛛,重新凝起魔息探上去,可经脉灵台翻查一遍后,却依旧没发现什么异样。
他磨了磨后槽牙,突然想到什么,转而用上灵识,一查之下,果然:
顾清倚身上的残魂变得有些不同了。
虽然还是三魂七魄不全的模样,但……怎么说呢?
若把他从前魂魄的状态比作一棵小树苗,那如今就是长开了,高了些、也壮了。
虽不至枝繁叶茂,但也极不一样:
邬有期踉跄着后退,呵地笑了,脸上神情放松下来没一会儿,又陡然变得很狰狞:
——像是怨极、怒极、恨极。
他双目赤红,眼角有泪水流溢,嘴角却扯着极大的角度上扬,而且笑声癫狂——
喜蛛被吓得一抖,“尊、尊上……?”
邬有期抹了一把脸,指尖灵光一点,瞬间降下一道结界,流光溢彩的结界上有许多六瓣雪花,但坠落后,却变成朵巨大的蓝色莲花,将顾清倚笼罩其中。
“送回西院。”他冷声道。
好师尊,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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