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
一绺发梢搔过手臂, 痒痒的，顾明衍眼皮动了一下，睁开眼——
白色的窗帘微微飘起，金色的阳光浮动着, 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病床边, 沈钰正枕着胳膊趴在那儿，眼睫闭着, 像是累得睡着了。
他乌黑的头发还尚未留长, 身上穿着蓝白的校服。
滋…滋……初夏的蝉鸣，在窗外不停歇地回响,
…是梦。
听着蝉声，顾明衍看向眼前短发的沈钰, 意识到他梦见了十七岁，在医院。
那次绑架案诱发了他的童年阴影，和四个幼儿园同学一起被绑架, 三人被杀, 他和另一个幸存, 当时年仅五岁的他被打得内脏破裂濒临死亡，救回来后出现了重大心理问题。
当年爸妈花了很多精力治好他, 现在又重蹈覆辙, 甚至变本加厉, 顾明衍后来从医生那里了解到, 生病期间的他不肯说话，叫名字也没反应, 父母也像不认识，仿佛大脑关闭了对外输出端, 整个精神进入自我封闭状态。
清醒后，顾明衍对生病期间的事记不太清，脑海空空的，思考起来像蒙了一层雾，连带着绑架时的记忆也清空了，只能感觉大腿骨有点隐隐作疼。
病历上写着：双腿骨折，是被绑匪用钢棍活活打断的。现在腿骨已经长好了，医生也做了不少检查，还会隐隐发疼大约是神经痛，并无大碍。
这次绑架他的三名绑匪，主犯就是当年幼儿园那起案件的犯人，当年只有17岁，并没有判死刑，他的大哥二哥被判了死刑，因此怀恨在心，在狱中就扬言，害他哥的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当年五岁的顾明衍被救出来时，在昏迷前曾向警方提供了绑匪的逃跑线索，最终促使绑匪团伙迅速落网，两名主犯判了死刑。但即使没有他的线索，当时警方布控天罗地网，根本插翅难逃。
出狱后，此人开始查找当年幼儿园绑架案幸存下来的两个孩子，一个全家出国了，找不到音讯，另一个……打开电视，就在屏幕上看到顾氏集团唯一继承人的脸。
今年身高一米八的顾明衍，已经不像五岁幼儿园时那样幼小好控制，于是绑匪拿起钢棍：
“我大哥、二哥，两条人命，记在你身上。”
钢棍一下下挥下来，双腿被打断，骨折扭曲，顾明衍像当年幼儿园一样被硬塞进行李袋里，扔进漆黑狭小的车后备箱，运尸体似的运上山。
之后绑匪向顾家勒索两千万现金，限一天内准备好，不许报警，不然就撕票。
然而无论他父母有没有准备钱，绑匪已经打定主意要杀他了，直接在山里抛尸，埋到土里，荒郊野岭那么大根本挖不到。
按照绑匪的思维，当年五岁时留了这小鬼一命，转头就能去给警方提供线索，现在长到17岁这么大，再留下性命，死刑的就会是他们了。
另两名绑匪也认可这个方案，绑架案中跟他们真正有接触的就是人质，人质一旦活着回去会向警方暴露很多关于他们的线索，但他们与顾明衍没有所谓大哥二哥的私仇，只想确认先拿到钱，之后再抛尸，不同意提前撕票。
在内部争执中，人质顾明衍得到了宝贵的几个小时存活时间，被上山的沈钰找到了。
那天沈钰应该去外省参加数学竞赛，在校门口跟老师同学集合，去动车站的时候给他发了消息，说要出发了，顾明衍没有回。
检票、进站，坐到动车上的座位时，沈钰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连打三个，都是无人接听。
车门外，站台上的列车员吹了哨，最后的关门时限。
突然，沈钰站起来背起包，跑下了车。
后来顾明衍听班主任说，收到沈钰临时弃赛的消息都吓坏了，怎么会有人坐上动车要出发了突然这样跑下去？
沈钰在短信里跟她道歉请她换原本替补的同学去，替补同学乘机票或下一班动车多出的交通费用他来出，发完消息，整个人就从车站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找到顾明衍的。
A市的山区只有一个方向，沈钰从小就在那片大山的村庄里读小学，他说，走进山里，就有直觉。
顾明衍是不太相信这么玄的东西，沈钰兴许是从绑匪打给他爸妈的威胁电话里发现了什么线索，但不愿意跟他说太详细，怕刺激到他。
被救出来后，警方上山追捕那三名绑匪，结果发现这三人失踪了。
绑匪的车没有移动，食物、水，包括外套都留在囚禁人质的山中小屋里，看样子是短暂出去了。
在小屋附近五十米左右找到了一些足迹，再往外，这三人的行踪便全部消失。
后来搜山，放警犬巡找，几天后，在一处山沟顶上发现了一只掉落的鞋子。
根据鞋印和鞋带上的指纹，确认这只鞋属于本次绑架案的主犯，也是当年幼儿园案件中没有判死刑17岁少年犯。
之后陆续又找到了更多散落的贴身物品，沾了血迹的T恤碎片、撕裂的牛仔布料、附近倒伏的植被、断裂的树枝……
绑架那天夜里雷雨不断，根据推断，这三名绑匪很可能在暴雨的山中遭遇意外，踩空跌落，中途受伤时或许抓到了某处树枝挣扎求生，但最终摔下山沟。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从山中小屋毫无足迹地移动到这里，没有人知道。
这样离奇的结局像是遭到了天谴，新闻报道里写，附近的村民都说这是报应，那山沟很邪门，他们自己当地人都不敢来。
顾明衍当时并未将这段话和沈钰以前提到的“夹子沟”作出联想。
五六十年代打土匪，夹子沟里死了很多人，后来进山打猎的村民也有不少走进去再也没走出来，久而久之，人人就都忌讳那里。
村民还说，几年前地震后，山中地形发生了变化，山里氤氲的毒瘴比以前严重很多，尤其以山沟处最浓烈，现在已经完全没人敢靠近那里。
案发后，山中各进出口一直被警方严格把控着，除了解救人质出来的那名叫沈钰的少年，没有发现任何人进出，也没有那三名绑匪的行踪。
…流血、失温、缺乏食物、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进山沟，四周还弥漫着有毒的瘴气，这存活的概率几乎没有。
因为毒瘴的阻碍，很难在山沟深处进行地毯式掘地三尺的搜尸，湿热的瘴气下，尸体腐烂速度会非常快，加上山中食腐动物的分解，尸体大概率不呈人形，气味也被掩盖，加剧了搜寻难度。
经过长时间的山中排查，始终找不到那三名绑匪的下落。
人进了山，却始终没有出来，找到了跌落山沟的挣扎痕迹与带血的贴身衣物，但怎么也找不到尸体，一片骨头都没剩下。
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经有关机关证明该公民不可能生存的，三个月后可宣告死亡。
最终，这起案件以三名绑匪在暴雨山中遇难、尸体无法找回，就此告一段落。
窸窣，发梢擦过手臂。
病床边的沈钰睡不安稳，稍有移动就醒了。
一醒来就捉住他的手，握紧，像是生怕他又不见了。
梦境里交扣的双手，沈钰轻轻握着贴到脸颊上，亲昵地蹭了几下。
手背感受到温热的皮肤，顾明衍没有说话，眼前这张令他心动过无数次的美丽脸庞此刻苍白而憔悴，正轻声对他诉说着：
“再来一次这样的事……我会崩溃的。”
望向他的漆黑眼睛里像盛着湖水，近乎在哀求：
“当作我给你的护身符好吗？”
十指相交的掌心里，一枚小小的芯片被塞进来。
在他没遇到沈钰的十二岁时，如果有人告诉他，未来他的恋人要在他手机里装定位芯片，全天24小时都要监控他去了哪里，以爱为名掌控他的行踪，美名其曰是为了他的安全，顾明衍一定要骂：神经，有病就去治！
但此刻，面对生病时抛下学业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夜里睡不好神情憔悴也坚持看护他的沈钰，看着床头柜摆放的美味佳肴，是根据他每天的胃口精心料理的一日三餐，手里的芯片，是因为担心他而专门为他开发出的定位系统……这样满心满眼都装着自己的爱人，顾明衍只能张口说：
“好。”
而且，沈钰也没有说错，如果早有这样的定位系统，不就没有绑架案这事了吗？他的腿也不会被打断，心理旧疾也不会发作，啥事也不会发生。
芯片被装进手机里，沈钰黑漆漆的眼睛像蛇的竖瞳，忽然微笑起来，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要好好保管哦。”
滴嗒、滴嗒……
被亲了的顾明衍坐在病床上，隐隐听见有水滴的声音，他朝床底下看，不知什么时候，病床边淤积了一滩水，像融化的彩虹在流动。
“沈钰？”
滴滴答答，他发现彩虹液体正不断地从沈钰身上滴下来，地上聚积了一片彩虹海，接着有小海豚从里面跃出，在医院的病房里构成了十分奇诡的梦幻图景。
轰隆！
窗外忽然一声惊雷，把初夏的蝉和阳光打了个粉碎，阴黑的暴雨稀里哗啦地扑来——
01:43
顾明衍在沈钰的怀里惊醒。
“…下雨了？”
沈钰划掉雨声闹钟，笑着把他从床上扶起来：
“准备出发了。”
顾明衍有点恍惚，他乍然梦醒，还有点怔怔的。
火山向导已经在外面等了，沈钰递给他登山冲锋衣，不经意问了一句：
“之前在卫生间是谁的电话？”
顾明衍接衣服的手顿了一下。
发现了绑匪的尸骨碎片，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没什么不能跟沈钰分享的。
滴嗒，但他忽然想起梦境里莫名其妙的彩虹水、小海豚、夹子沟，以及那枚芯片。
“没什么，是家里管家。”
顾明衍把冲锋衣套上，说。
“是吗。”
沈钰乌黑的眼睛看着他，轻轻挽住他的手，一起出门。
地平线上，巍峨的火山正屹立在夜色深处。
第102章 病床上的人偶
夜爬火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戴上防毒面具, 阻隔了刺鼻的硫磺气体，好像也阻隔了氧气，顾明衍感觉呼吸有点困难，越爬越喘不上气。
继续沿着向导的路线前进, 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 每做一个抬腿的动作, 就像在拉拔丝芋头。
“还好吗？”
沈钰一直走在他前面半个身位的地方，稍一回头, 就能很方便地朝他伸手：
“走不动了？”
“没。”
这么说着的顾明衍把手搭上去, 让沈钰拉他一把。
他不得不承认，这几年忙工作忙七忙八、抽烟熬夜、三餐不规律吃饭……根本没有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从这么几次的床上表现也能看出来，他现在的体力差沈钰太多了。
“要不, 我背你？”
听见对方话里隐约的笑意，顾明衍白了他一眼。
这火山一路还有很多游客一起夜爬看蓝火，他可拉不下脸真当众让沈钰背他, 再说了爬山都要靠人家背, 那还有什么爬火山的旅行乐趣。
“别不好意思。”沈钰莞尔一笑, “以前也背过的。”
绑架事件时，是沈钰把断腿的他一步步背下山, 顾明衍知道。
他不太记得那时切确的场景, 但脑海里似乎还残留着模糊的印象。
张口正要说话, 一口气突然没喘匀……
四周的硫磺味十分浓烈, 防毒面具过滤后的空气变得稀薄，多走一步都在加剧爬山的疲劳, 顾明衍感觉他的双腿开始有点发疼。
耳边传来细小的蜂鸣声，…山中下着雨、头顶一道惊雷, 照亮脚下泥泞的路，他伏在宽阔的背上，看见沈钰雪白的后侧颈和湿淋淋的头发。
曾经地震下雪天，他从高高的山坡上轻轻松松背下来的人、那么小小的一只沈钰，现在也已经长出了如此宽阔的背，可以这样轻松地背起他。
“沈钰……”
那时顾明衍叫了一声，沈钰转过头，雨珠滑过他的脸庞，顺着下巴滴下去，喉结微动，对他说：——
……说了什么？
耳畔的蜂鸣声忽然变得尖锐，被打断的大腿骨一瞬间剧烈抽痛，顾明衍整个人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栽倒下去——
倒在一片宽阔的背上。
沈钰稳稳地接住他，立刻把他背起来，防止他跌倒，向导赶紧过来查看情况：
“是不是太累了？”
这里的火山并未完全开发，还保持着原始的风貌，路况不好走，没有成熟的旅客休息区、平坦的爬山道，四周的硫磺味十分浓重，伴随着岩浆带来的地热高温。
向导：“前面有个山洞，去那边休整下吧？”
“嗯。”
沈钰背起背上的人，把顾明衍的手臂捞起来挂在自己脖子上，轻轻摸了摸他的手背：
“累了怎么不和我说？早知道一上山就背着你了。”
“…”顾明衍才不想那么丢脸，他靠在他背上，腿骨神经一抽一抽疼得他有点说不出话。
感受着沈钰的脚步，一步一步踏进破晓前的黑夜，火山上的硫磺被岩浆点燃，幽冥般的蓝火一路烧起来。
诡谲的冰蓝火光映着他们晃动的影子，耳鸣嗡嗡声侵袭他的大脑，顾明衍感觉自己被抱到了一个地方，有垫子铺开，让他躺下休息，像当年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那时生病的他不会说话，像一个呆滞的木偶人，听着每一个人进来探望的人对他说：“要快点好起来哦。”
脸上的防毒面罩被拿下来，新鲜的空气钻进肺腑，山洞里，刺鼻的硫磺和高温都缓解不少，顾明衍呼吸了几下，接着听见瓶盖咔地打开——
有水递到嘴边，先滋润一下唇瓣，再抬高水瓶，力道精准平稳，慢慢让他喝下去，别喝得太快呛着。
这样细心的动作，不用看脸，也知道是沈钰。
“慢点好起来也没关系。”
鼻尖闻到消毒水味，在那个病房里，等人都走光了，年少的沈钰伸手摸他的脸、摸他的嘴唇，唇瓣有点干了，便倒一杯温水，体贴温柔地一口一口喂给他：
“就算一辈子好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照顾你。”
入口的水甜丝丝的，像是蜂蜜：
“以后买一栋大别墅，把你养在里面，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沈钰在他爸妈离世之前，也过着优渥的生活，虽然不像顾明衍家这样大富大贵，但记忆中家境并不缺钱。
他的爸妈从来不会焦虑钱的事，在他年幼时就教育过他：金钱不过是美丽与智慧的附赠品，不必为这些铜臭浪费心神，它必将一生追随。
以他的学识能力，毕业后买一两栋别墅想必没有什么问题。
顾明衍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起来，医生说，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时间拖得越久，顾家也逐渐动荡起来，唯一的继承人眼看这么不中用了，那样庞大的财产就像横陈在野外的大肥肉，不少亲戚心里阴暗地孵化出一只秃鹫，各怀鬼胎地想来叼块肉尝尝。
顾明衍的爸妈变得越来越忙，来医院的时间也愈发减少。
喂完睡前安神的蜂蜜水，再拿起一把绿檀木梳，少年沈钰动作轻柔地给顾明衍梳一梳头发：
“不过，你想要在世界富豪榜排到前多少名，那可能实现不了。”
沈钰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那种级别的财富和普通富裕有天壤之别，而他对于让钱生钱、让生意越做越大之类敛财的事并无兴趣，天赋也不在于此。
“如果有一天你还想实现，就好起来吧。”
他低头亲了一下顾明衍的额头，一个例行的晚安吻。
生病的顾明衍像人偶一样坐着，根本不会回应他。
沈钰并不在意，他伸手，一颗一颗解开顾明衍病号服的扣子，熟练地把裤子也褪下去。
握住脚腕，把双腿抬起来，套进新的裤管里，再捏住手腕，把袖口也穿进去，给生病的少爷换上崭新、舒适的丝绸睡衣。
顾明衍就像女孩子爱玩的换装娃娃，赤`裸着身体，乖乖地由他摆弄。
呲，遥控器摁开电视。
轻柔的音乐响起，屏幕里出现了一片彩虹色的海洋，小海豚在波浪里跳跃。
夜晚九点，电视台固定播放着幼儿哄睡节目，是有关于海洋小动物的梦幻童话。
沈钰之前换过很多台给顾明衍看，无意间发现他似乎对这个节目有点兴趣。
后来顾明衍妈妈说，明衍幼儿园的时候，她曾经放过这个节目哄他睡觉。
“你在这看一会。”沈钰爱怜地摸了摸他给顾明衍梳好的头发，“我去打水给你洗漱。”
温水、脸盆、牙杯、牙膏挤到电动牙刷上……
“小沈？”
沈钰端着洗漱用具出来时，看见顾明衍爸妈进来了。
时隔13天21小时来看望顾明衍。
“叔叔阿姨好。”
“嗯。”顾冰玲看了他一眼，说，“以后这些事交给小陈阿姨吧，你不用做这些。”
小陈阿姨是这医院最专业的护工，沈钰抱着他给顾明衍准备好的洗漱品，低下头，声音轻轻的：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你别多心。”顾明衍爸爸道，“明衍现在生病了，医院的护工毕竟更专业，多一个人照顾他也是好的。”
作为顾明衍的父亲，顾晋宇对自己儿子总跟一个小男友厮混在一起这么多年，其实颇有微词。
最开始顾明衍把沈钰带回来的时候，他没当一回事，以为儿子在爱情上肯定会继承自己的秉性，不会长情的，过个一年半载，长得再好看也没新鲜感了，到时小孩子自己就要闹分手。
谁能想到，这些年下来这两人不仅没有任何分手的征兆，竟然连吵嘴闹脾气都没有过，小情侣和和美美的，眼看就要奔着天长地久去了。
绑架案还没发生前，他和顾冰玲旁敲侧击过沈钰，问他对未来的打算：
“你也升高二了，以后跟明衍的关系有什么打算吗？”
“你住进来这些年，应该也能看出来，我们家明衍是不太可能一直跟你走那条路的，不现实，你能明白吗？”
沈钰站在那儿，乖巧地点一点头：
“我…知道的，以后的事……其实我和他也没有想那么远，现在还是想先好好读书，其他的事，以后…看缘分吧。”
这个回答倒挺令人满意，他们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没成年的小孩信誓旦旦地在那跟他们硬拗，要拉着他们家明衍一生一世在一起，如何如何爱得死去活来，真是发癫。
“你能这样想就好，人生最难得的其实就是开开心心的，暑假明衍会跟我们去夏威夷度假，到时你也一起来吧。”
“今天叔叔阿姨说的话有点重了，你别介意，不是针对你，好吗？”
“嗯。”沈钰应一声，“没关系，我能理解的。”
这孩子真是懂事，识大体。
模样又生得极美，人也聪明，听说在学校成绩总考第一，性格安安静静的，在顾家不该议论的事从来不多嘴，对自己儿子的爱恋那也是没得挑。
即使是带着鸡蛋里挑骨头的有色眼镜去挑沈钰的刺，也实在挑不出什么不是，不然他们顾家的府邸也不是什么不伦不类的人都能送进来养着，他们做父母的还没那么纵容顾明衍。
既然俩孩子都还互相喜欢，对以后的事也还没想好，他们也没必要去做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待会打一下小鸳鸯反倒更爱得死去活来了，等什么时候没缘分了，该散自然会散。
但现在顾明衍生病了。
出事这么久，一直没有任何好转，甚至越来越严重，连父母都不认识，医生也说了，做好心理准备，有可能不会再好了。
而沈钰日夜陪护在医院里，无微不至、悉心照料，把护工、保姆、做饭阿姨的工作全都挤掉了，一手把控了顾明衍生活的方方面面，从一日三餐，到穿衣吃药、洗漱洗澡……所有事情亲力亲为。
这让他们为人父母的感觉不是很合适，莫名有一种怪异感，就算是真的夫妻，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
专业的事情，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士去做，沈钰是学生，就该回学校上课。
“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顾冰玲看着沈钰乌黑无辜的眼睛：
“模样也生得好，人生是很长的，你现在正处在高中最关键的时期，你最应该去做什么，我相信你头脑里是知道的。”
“这几年，你对明衍的付出我们也都有看在眼里，他现在病了，这里有最专业的医生护士，你可以安心回学校去。”
顾晋宇补充道：“林伯林嫂是你的养父母，顾家你也一直可以回来，以后有什么困难，不用客气，直接跟我们开口。”
沈钰听得一下子抬起头，顾明衍爸妈说话说得很艺术，但他听懂了话里的潜台词，就是问他陪了顾明衍这些年，想要拿点什么？
拿了东西，也就不必再回顾明衍的身边了，他们的儿子他们自己会请专业人士照顾，以后的人生，自己去寻精彩。
如果有遇到困难，可以回来找他们，看在以前他对顾明衍的情分上，顾家不会亏待了他。
“可是，明衍他…现在这样……”
微微颔首，沈钰慢慢调动出痛苦的表情：
“我没办法…对不起，真的没办法就这样回学校……叔叔阿姨，请你们让我继续留在医院可以吗？我只想看看他。”
“你们放心，照顾得不好的地方我一定会跟小陈阿姨学习的。如果…那天没去参加竞赛就好了，我能跟他一起去上学，就不会发生……”
乌黑的眼睛起了雾气，涨潮似的蓄着眼泪，声音带上哽咽，像是没法再说下去。
顾冰玲深深叹了一口气：
“唉，你这样看着他，又能看多久呢？”
她做母亲的，顾明衍出了这样的事她最是心痛，但她是个有理智的成年人：
“你迟早是要去读大学的，到那时又如何？医生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明衍他可能一辈子都……”
她忽然哽住，把脸转向一边，长卷发挡住了她的侧脸。
“如果他一辈子都好不起来……”沈钰抬起漆黑的眼睛，笃定地说：
“我照顾他一辈子。可以吗？”
顾冰玲忽然顿了一下。
她已经快五十岁了，以她丰富的人生经历，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年说的什么“一辈子”实在不怎么值得相信，这样没效力的话一天能说八百辈子。
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眼前这个孩子，有一股很不一样的气质。
最后，是顾晋宇站起身，做了个走了的手势：
“现在时间也不早，小沈，这几天医院你就先不用忙活了，回别墅休息一下吧，也好好再思考思考，班主任也有打电话劝你回去上课，不是吗？”
他们说话时就在病房里，由于顾明衍精神自闭，他们谁也都没有避着他，只有沈钰发现了顾明衍落在他们身上的眼光。
医生说顾明衍关闭了对外界的输出端，但沈钰知道，顾明衍是有意识的，他的大脑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不愿意做出回应。
眼泪战术具有滞后性，它不会在第一时间起作用，但它绝不会没有作用。
顾明衍爸妈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决定好的事情就不会更改，不可能因为谁掉了点眼泪、说了句一辈子就改变了。
当晚，沈钰收拾了东西，离开他一直陪护的医院。
临走前，为顾明衍流过泪的一双眼睛看向顾明衍，乌溜溜的眼瞳里泛着水光，轻声对他说：
“我走了。”
缱绻眷恋地看一眼，再转身离开。
苍白的灯光映着他高挑的身形，将他提着行李的影子拉得很长。
病床上的小木偶顾明衍怔怔地盯着他看。
拉开车门，沈钰提着自己的东西坐上顾家司机的车。
行驶在回别墅的路上，开到一半，车玻璃上忽然淅淅沥沥地坠了水珠。
天空像哭泣般，开始下雨。
沈钰皱了下眉。
突然夜空白光一闪，一道惊雷划过，轰隆一声巨响，连司机都吓了一跳。
沈钰：“师傅、师傅，麻烦您还是送我回医院吧……”
顾明衍被绑架的那天就是雷雨天，这种天气对他的病很不好。
“啊？可是，顾总说是送你回别墅……”
轰隆！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紧接着，司机的电话刺耳地响起来，刚接起，听筒里就传来顾明衍爸妈严肃的声音：
“马上把小沈送回来！”
“明衍情况不太好……”
第103章 魔鬼的安眠曲
黑沉沉的夜幕像要被撕开。
白色的闪电刺啦地划过, 天空尖叫着，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大地，生病的顾明衍躲在床底下，捂住耳朵。
…扭断的腿骨、裹尸袋般黑色的行李袋, 车停下, 后备箱打开——
脑海中浮现出那时的感觉。
袋子外传来雷雨声, 他被扔下来，已经断了的腿在山中泥石路上拖行, 嘴巴被封条堵死, 连声音都发不出。
…疼，从出生以来就没有那么疼过。
荒郊野岭的山, 没人再当他是什么顾少，两千万的赎金买不回他的命, 一把十块钱的美工刀可以捅碎他几十亿的身价。
他马上就要变成一具尸体、在山中雨夜里成为腐烂的肉，别墅豪车、股份公司、和他银行卡里的余额，从此都成为带不走的一堆废纸。
恐惧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 积雨如涨潮的海, 淹没他的口鼻。
双臂环抱着膝盖, 顾明衍在床底下把自己缩得小小的，连牙齿都在打抖, 身体迅速地冰冷下去……
“明衍、明衍！”屋子里传来叫喊声。
沈钰回来推开门时, 就看到这病房里乱作一团。
撒落一地的胶囊药、打翻的脸盆水、碎裂的漱口杯……拿着镇定剂的护士、有点被吓到的护工、还有医院用来控制精神病人的保安也来了。
一群人挤在房间里不知所措, 这家私人医院是顾家控股的, 这位又是顾家唯一的少爷，现在生病的少爷跟怕人的猫似的躲在床底下, 谁也不敢上手去把他从里面暴力拖出来。
顾冰玲和顾晋宇蹲在床边耐心地哄儿子，顾明衍却像不认识他们, 捂着耳朵，拿所有人当空气。
“让我来试试吧。”
沈钰蹲下来，往床底下看，确认顾明衍的状态。
…毛绒脑袋埋在双臂里，刚刚帮他梳好的头发又都乱掉了，身体轻微发抖，像一盆吓坏的含羞草瑟缩在角落里。
“这里人太多了，他不适应。”
沈钰转身去把窗户关紧，把窗帘也拉上，说话声音有些冷，强调：
“他不喜欢雷声，以后这种天气都不能开窗。”
“…噢，原来是这样。”刚来的护工小陈阿姨接话道，“之前窗那儿也就留了条缝，我们想着房间也要通通风，就没给关死。”
沈钰不悦起来，他不知道这满房间站着的废物都在做什么？粗心大意的，这么多人来照看顾少，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记得顾明衍被绑架那天的天气吗？
这么简单的问题也想不到，不如别干了。
窗户不关死，雷声那么大，顾明衍肯定被吓着了，一直照顾他的人又莫名其妙消失，房间里冒出一大批陌生人，要把毛巾往他脸上盖，要把牙刷塞进他嘴里，他一反抗，就又有人冒出来要给他打针吃药，这换了谁能不害怕？
把房间里的人全都清走，封闭的空间世界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钰没有蹲守在床边试图抓顾明衍出来，他自顾自地拿起扫把，清理一地狼藉。
重新摁开电视，屏幕上跳跃着彩虹水花与小海豚，轻柔的童话音乐在室内环绕。
过了不到十分钟，再回过头，发现床边冒出一个脑袋，顾明衍钻出来了。
他默默移动着，躺回病床。
沈钰朝他微笑，像寻常每一个夜晚那样，拿着重新挤好牙膏的走过来：
“还没洗漱吧？”
顾明衍不说话。
“嘴张开。”
…也没有反应。
沈钰知道他根本不会有反应，但是每做一个动作都会跟顾明衍说一声，已经养成习惯了。
拇指抵着嘴唇，轻轻地用力，嘴便顺从地张开了。
“他们照顾不了你。”
嗡嗡作响的电动牙刷伸进嘴唇里，柔软的刷头细致地刷过每一颗牙齿。
“还是喜欢我，对不对？”
得不到任何回答，沈钰也不在意。
最后，清水漱白沫，再用温水润过毛巾，给不说话的小木偶顾明衍擦一擦脸。
等顾明衍爸妈再进入病房时，看见刚才闹腾发病的儿子已经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沈钰正弯身给他仔细地盖好被子，又调整了一下他耳朵上的耳机。
“他听的什么？”顾明衍爸爸问。
“之前找了首安眠曲，他怕打雷，听这个就听不见雷声了。”沈钰说，“这样睡得更安心些。”
顾明衍妈妈听得也有些动容：“你这孩子…还真是细心。”
沈钰低着头，耳朵尖微微红起来，像是被夸奖了很腼腆，不好意思道：“也…没做什么。”
白色的耳机贴着耳廓，耳机线些许老旧。
那时生病的顾明衍并不知道，他耳朵上戴着的，是当年他和沈钰初次见面时戴过的耳机，这么多年以来，陪伴了沈钰无数个日夜，现在也在雷雨交加的夜里，继续陪伴他。
而此刻满屋子的人，没有人知道那耳机里播放的是什么。
轰隆——
窗外惊雷一震，顾明衍在梦中清醒地回忆起，他病中第一次怕打雷的时候。
那是深夜，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有闪电一下一下划过天幕，紧接着响起巨大的轰鸣，像要爆破他的脑袋，顾明衍一下子惊醒了。
双手攥紧，捏着被子，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一幕幕回放着山中雨夜……
“怎么了？”陪睡在一旁的沈钰立刻醒了，把他搂进怀里，“害怕？”
顾明衍怔怔地看着他，失神的眼睛像没有聚焦。
宽大的手掌捂住两只耳朵，沈钰凑过来，额头贴着额头，安慰他：
“只是打雷，不用怕。”
感觉到顾明衍额头有点凉，似乎连牙齿都开始打颤，状态很不对劲，像是…又回到了被绑架的时候。
今天李警官来探望，顾明衍病成这样做不了笔录，沈钰去做了笔录。
当时离开病房时，李警官提了一嘴，尸体还没有找到，不知道躺在病床上的顾明衍是不是听到了，现在雷声重现，就好像回到了山中雨夜，那三个绑匪还活着，又来找他……
忽然，一部手机塞进顾明衍的手里。
白色的线牵起，耳机戴在耳朵上。
“看一看。”
沈钰嘴角微微弯起，带着点说不清的笑意。
他第一次见到顾明衍的时候，被村子里讨债的几个小混混打，顾明衍帮他狠狠打了回去，还拍了那几个小混混跪地求饶的小视频，保存在手机里，说要把那个手机当礼物送他。
那时沈钰没有要，一来这礼物太贵重，二来，他当时不认得那样轻薄小巧的手机是某种划时代产品的统一型号，还以为是顾明衍跟别的女生同款手机，他才不会要。
今天，他跟顾明衍同款的手机里，也保存了一个小视频。
考虑到画面不宜过度直接，容易刺激精神，沈钰对视频进行了处理，移植了一些童话镜头，就是顾明衍在病房里最喜欢看的海洋童话哄睡节目。
漆黑带血的雨是融化的彩虹，挣扎求救的手是跳跃的海豚，模糊的人脸，一张、两张、三张。
山中滂沱大雨。
隐隐的雷鸣从耳机里传来，尖锐的惨叫像闪电划过夜空，渐渐变成某种凄凉的哀嚎。
那声音不断向下跌落，坠往深渊，一声、两声、三声……最后归于永远寂静的无声。
“别怕、别怕。”
沈钰无需听，也知道那耳机里的声音，随着音节节拍，一下一下拍着顾明衍的背，轻柔地哄他：
“睡吧，你不用担心任何事。”
*
凌晨三点漆黑的夜，妖冶的蓝火漫山遍野地燃烧。
登山过度的顾明衍靠在山洞里，四周昏黑，像他当时被关在山中小屋的地下室。
休息没有让他感觉到恢复，反倒更加意识到自己体力透支，双腿软绵绵地站不起来，像那时被打断的腿骨，他看见记忆中的自己嘴唇嗫动着：
“快走……”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沈钰！
雨打湿了沈钰全身的衣服，看起来像刚劈开一片海、穿浪而来。
水珠从他的下巴滴下，视线环顾在四周，突然，停在顾明衍的腿上，久久地盯着。
当时地下室太黑了，顾明衍没有看清沈钰脸上的表情。
“骨头断了，要固定一下才能带你走。”
那时沈钰这么说着，语调很平静，转过身，似乎是去找固定断骨的棍子了。
是什么时候回来、又背起他下山的？顾明衍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沈钰背起他的感觉。
宽阔的背，温暖的体温，有安心的感觉，一起听见天边的雷、耳边的雨，他们一步一步走下山，感受着沈钰脚底踩过泥泞的路，风过万叶丛林。
“快…你快走……”
顾明衍在意识弥留之际，几乎是靠本能在喃喃自语。
背着他这个一米八又骨折断腿的人质，在暴雨的深山中前行，有多累赘，不用想也知道。
他想叫沈钰把他放在一个还算安全的地点，一个人先下山去跟警察汇合，那三个绑匪离得不远，估计很快就会发现他从地下室里失踪了。
绑匪主犯要找他报大哥二哥死刑的仇，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沈钰这样背着他既走不快，留下的脚步又太重了，短时间内雨水也冲刷不掉，泥土中留着这么明显的足迹，那三名绑匪很快就能赶上来，手上还都有刀。
“他们…会…追来……”
顾明衍趴在沈钰背上，挂在沈钰脖子上的手没力气地一晃一晃，即使想推他走，也根本做不到，只能没用地重复着：
“你…走。”
这一回，沈钰停了下来。
他稍稍转过头，趴在背上的顾明衍看见他雪白的后侧颈，和湿淋淋的发，像一只山中艳鬼，正朝自己微笑，声音轻柔地说：
“他们永远都不会来了，永远。”！！
顾明衍惊得整个人坐起来。
他喘息着，像做了一个幽长幽长的梦，大梦初醒，浑身冷汗。
一时间竟分不清那到底真的是他的记忆，还是一个虚妄的梦。
沈钰不在他身边，他朝外看了眼，山洞外站着两个人影，大概是在和向导拍蓝火的照片。
顾明衍舒了一口气，他现在精神恍惚，一时还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沈钰。
…大概是梦吧，梦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捏了捏眉心，想把大脑里的梦境废料清干净。
抬手的动作牵拉了外套，顾明衍感觉有个长方形的东西硌着他。
…是口袋里的手机。
手机、内部、定位芯片……
“当作我给你的护身符好吗？”
大脑神经不知为什么突然做出了这样的联想，紧接着跳出下一句：
“要好好保管哦。”
沈钰那时这么对他说。
好、好、保、管。
定位芯片从一开始就内嵌在手机内部，除非手机像沈钰那场火灾一样烧毁了，否则根本不可能丢了。
…那还要保管什么？
顾明衍迟疑着，打开手机，点开沈钰为他制作的定位app。
以前跟沈钰谈恋爱的时候，他不怎么使用这个东西，他觉得就算是再爱的情侣，也还是要保持个人自我空间，这个app是为了安全问题考虑，不是真的天天没事干就在那查岗。
后来分手了，点开看过几次，但只知道看看坐标，其他功能还没探索过，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认真研究这个app。
——[当作我给你的护身符]
将信将疑的，顾明衍在定位地图上搜索：护身符。
唰。
页面立刻跳转了，明显跳去了一个不是地图坐标的地方。
屏幕中央浮现出一枚指纹光标：
[请使用指纹登录]
看这指纹的形状，不是拇指。
顾明衍随便用右手食指按了一下。
【指纹不正确！警告，你只有2次机会】
他想了想，抱着试试的态度，顾明衍换了左手无名指，往上一摁：
【指纹登录成功】
……沈钰这家伙。
登录后，页面浮现出一个礼物盒，扎着猩红色的蝴蝶结，盒子上写着一串英文：Pandora，潘多拉。
这么多年还真没想到沈钰在这个app里藏了这么多小心思，顾明衍越发好奇了，这里面究竟装了什么送他的礼物？
【打开】
打开的盒子里发出光芒，接着莫名下起雨，把那光都浇灭，雨幕中湿淋淋地浮现出一个文件：
xxxx-xx-xx年月日，文件尾缀是.mp4
是一个视频。
视频封面图是黑色，看不出是什么，顾明衍伸出的指尖有点在发抖，颤了好几次，最后点击：
【播放】
没有流动的彩虹水，没有跳跃的小海豚，弹出的画面直白地刺激着神经——
黑夜的雨带着血，泥土里的手濒死挣扎，求救的脸孔、扭曲的五官、一个、两个、三个，天边的雷声与眼前的哀嚎，在耳边混响……
砰！
手控制不住，立刻把手机扔出去，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响。
没关掉的视频还在不断播放……
顾明衍全身僵硬，连骨骼都在颤抖。
他花了一秒钟才把神志找回来，听见那恐怖的视频声音在山洞里一遍遍回荡，赶紧要冲过去关掉！
身体一动，就感觉有热乎乎的体温靠过来……他背后有人。
很高大的身形，阴影般笼罩着他，顾明衍抬起头，看见了沈钰。
他刚从山洞外的蓝火中来，脸上还戴着漆黑的防毒面具，看不见那张漂亮的脸，身形轮廓被蓝火的光勾勒着，一时间根本不像是人，像终于蜕下了美丽人皮的一位魔鬼。
魔鬼在身后，弯腰、伸臂，握住了地上的手机，垂顺的发丝正好落在顾明衍的肩头，说出口的话像毒蛇一样在耳边爬行：
“你心跳得好快。”
顾明衍屏住呼吸，黑暗中，他感觉沈钰的另一只手在摸他的胸，将他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脏覆盖在宽大的掌心之下，低低地问：
“想起来了？”
第104章 dqzc
[删除]……[删除]！
狭小封闭的空间, 顾明衍坐在那儿，反反复复地点击、再点击。
[对不起，你暂无权限操作]
[该文件无法删除]
[…无法删除]
猩红的失败提醒一条又一条重叠在眼前，手机像是卡住了, 不仅没有删掉, 反而病毒式地弹出了越来越多漆黑视频, 每一个都在播放着——
“啊！”
顾明衍一瞬间惊醒，手撑着额头, 摸到一片冷汗。
周围的人奇怪地看向他。
“Ladies and gentlemen……We are now crossing a zone of turbulence……”
“先生, 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飞机正在气流颠簸中，空姐弯身温柔地询问。
头等舱里, 顾明衍不好意思道：“…没事。”
只是做了个噩梦。
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
昨天夜里，他和沈钰直接从火山上下来, 没有去看日出。
他在山洞里开始呕吐，沈钰去叫外面的向导，检查了他的情况说绝对不能再往上爬了, 于是背着他下山, 送去医院。
身体因太久没有高强度运动, 突然夜爬火山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其实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好了, 医生也没怎么给他开药。
顾明衍闭着眼睛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他半是真的病, 半是在装。
他不知道睁眼要如何面对沈钰。
从小到大, 他对学习、工作、包括谈恋爱在内的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自信自己都能处理好, 就算是沈钰当年火灾出事，他也没有惊慌失措。
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真正地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手足无措, 而且，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
在医院休息够了，找了个空挡偷偷睁开眼，发现沈钰竟然恰巧不在，顾明衍立马起身拔了营养针，拔腿就跑，一路跑去了最近的机场。
国内霍家还在丧事期间，他正在“丧偶”，暂时不想回去，买了最快的一班航班飞往澳大利亚，悉尼，霍胜霆假死后所在的医院。
*
海浪一层一层打出雪白的泡沫，豪华邮轮矗立在蓝色的海平面上，等待着启航。
“沈少。”
海风吹过飘逸的长发，沈钰靠在舷窗处，外面的乘客大多已经陆续登船了，港口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人影，数只海鸥在天空中盘绕。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他知道这次等不来想等的人了。
“走吧。”
管家叹了一口气，去船长室安排启程。
巴厘岛停靠时间已经结束，豪华邮轮将开启下半程航线，巨大的船身破开湛蓝的海面，乘风破浪，开往无边无际的大洋。
海洋之上，白色机身划过天际，顾明衍坐在机舱里，一个没忍住，连接了头等舱免费高空wifi，点开定位app查看。
象征他的红色小坐标正飞速逃离印尼上空，而蓝色小坐标还停滞在原地。
沈钰没有因为他的出逃而有什么反应，照行程计划返回了巴厘岛，看这个时间应该登船了，并没有追来。
顾明衍松了一口气，把手机调整为静音飞行模式。
他换了个姿势，拉下眼罩准备继续睡觉，闭上眼的时候，面对一片漆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有点空。
天空之下，海面上，管家正从船长室出来，眺望着岸边的港湾，巴厘岛的风景正逐渐远去，闻着咸腥味的海风，感觉到一丝怡然惬意，突然！他看到那海岸线上晃过一个眼熟的人影！
阔挺的休闲白西裤，花衬衫，大墨镜，远远地靠在那，朝他挥了挥手：拜拜。
…是沈少！
管家：？？
……少爷跑了！
沈钰潇洒地转身，不再理会身后邮轮上的呼喊、手机里轰炸的来电，自己购买了最近一班航班，飞往澳大利亚。
*
澳洲，悉尼，医院。
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进来，空气里弥漫着暖洋洋的感觉。
“靠！又死了！”
霍胜霆把手机往被子上一摔，和晴朗的天气截然相反，他的心情差极了。
好歹也是前游戏网红主播，竟然被对面杀了十三次，岂有此理！奇耻大辱！
“小少爷，休息一下吧。”照顾他的赵姨笑盈盈地端来切好的水果：
“夫人说了，你需要静养，游戏少打一些。”
霍胜霆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他还挺想出院去溜达一下，妈妈却不允许，说他先天哮喘病到处跑什么，找死是不是！
姐姐霍宛盈那场致残的滑雪事故，似乎并不单纯是事故，怀疑是三叔在背地里捣鬼。
但没找到什么证据，就像他的那起帆船事故。
因此妈妈和明衍哥联手起来，干脆让他假死了透彻，把他从这场斗争中摘出去，放到国外去。
电视上传来哭喊声，霍胜霆抬起头，好奇地看了几眼：
这是一部古装剧，好像是什么小说改编的，最近还挺红。
“是呀，快到大结局了。”赵姨投着屏，津津有味地跟他讲起来。
这剧里有两个皇后，先皇后傅氏阴险善妒，用巫术扎小人诅咒嫔妃，被皇帝发现后打入冷宫，赐白绫一条。
后来的皇后霍氏，蠢笨无能，纵容母家买官贪污，屡次不知收敛，这集终于被抄了家，举家流放，正跪在皇帝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头都磕破了血。
紧接着大太监就来宣旨：废后。
位分降到最低，墙倒众人推，以前尊贵的皇后，现在被下人作践欺凌，没能熬过寒冷的冬天，就活活病死了。
霍胜霆：“好可怜啊。”
赵姨：“大快人心！”
霍胜霆：“……”
“少爷你不懂，这霍皇后可不行，又坏又蠢，之前把我气死了！”
再往下看，宫里张灯结彩，皇帝携着心地善良、美丽聪慧的沈妃，共赏白牡丹，下令宣旨，封沈妃为后。
最后一看，那皇帝姓顾。
霍胜霆感觉背后嗖地一声阴风吹过。
嗯，虽说十个男主九个姓顾，但这剧……怎么看着这么微妙呢？
一集演完，赵姨满意地笑了，片尾跳出大大的几个字：天荣传媒出品。
…算了，他还是打游戏去吧。
现在“霍胜霆”这个名字在国内豪门圈里是死了，丧事都办完了，不过并没有向公众公开，他之前做网红也有些粉丝，家里正斗争着，没人希望在网上闹出什么舆情。
在他粉丝那儿，他只是游戏打累了，淡坑回归三次元，继承几十亿家业去了。
妈妈的乳腺癌手术很成功，姐姐的残疾也有复健的希望，明衍哥也在暗中帮助他们，各方面都在好转，剩下最容易出事的就是他这个先天哮喘病。
只要他能照顾好自己的健康安全，那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接下来几年都要在国外隐姓埋名地生活，霍胜霆想，总不能一直这么待在医院里无所事事，他还是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这段时间，他捡起了以前的游戏小号，做了一个从0开始玩王者世界的账号，他技术不错，很快就积攒了一波初始粉丝量。
弹幕看他有几个操作挺帅的，还遐想他本人会不会也长得帅？霍胜霆有意迎合了这部分粉丝期待，简短了自己的变声器解说，偶尔穿插一些很苏的气泡音，眼看这个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的酷哥人设就要坐稳了——
今天不知从哪里杀出来一个高等级氪佬，他一开播就追着他咔咔乱杀：
“我草，这位大兄弟你是不是有病！”
屏幕弹出Game Over:
【你已被FOX一剑击杀】
霍胜霆大骂，他直接被杀到没脾气了，这位氪佬级数完爆他，装备也完爆他，可谓是行走的人民币玩家，杀他不费吹灰之力。
而且不管他“死后”爆出什么低等级的垃圾装备材料，这位百级氪佬都要统统捡走，羞辱他一样。
[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到底什么恩怨啊？]
越来越热闹的直播间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眼看酷哥人设是没了，又要沦为搞笑主播。
霍胜霆气得关了直播，从背包里找出复活药，一复活先给对面拍了个气泡框过去：
“大哥你跟我什么仇什么怨啊，杀我十四次……艹，十五次了！”
他一回来，对面的FOX又举起剑，二话不说，刺啦地捅他一下：
【你已被FOX踢下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霍胜霆：“……”
摔下去的时候，他看见FOX在峡谷上高高的背影，忽然冒出一个小气泡，回他：
[dqzc]
…这什么意思？
被十六杀的霍胜霆愣了愣，然后打开搜索：dqzc
……是车辆登记制度的简称，全称为“机动车登记证书”；是…小电流架空线故障测试仪……不对、都不对。
dqzc，应该是什么四个词的缩写。
霍胜霆在输入法里试了试：定期注册？番茄正常？？
算了，转头发了条动态，询问广大网友：
[有没有人知道dqzc这缩写什么意思啊？（挠头）]
直播突然中断，很多粉丝都等着他，一看到这条动态就上来评论了：
[没见过，刚刚直播怎么没啦？]
[肯定又被氪佬杀咯，你们恩怨解决没，笑死]
[这是F氪佬留给你的神秘暗号吗？dqzc，地球周长？]
[我去！突然想到一个！]
[dqzc……夺妻之仇？]
…啊。
霍胜霆愣了一秒，突然反应过来了！妈的，怎么没想到啊，靠！
这绝对就是之前那位……明衍哥的超级网络梦男！
“原来是你！”
复活后氪金了一对翅膀，直接从峡谷底下冲上来，那位FOX还没走远，霍胜霆投掷出一个火焰气泡表达愤怒：
“把我之前那十六个情侣号还来！！”
之前顾明衍闹出L姓小生的绯闻时，兰熙城粉丝一度骑脸，舞到他面前来，还踩他粉丝，嘲笑他婚姻不幸福，管不住顾总，只能在家里破防。
气得霍胜霆当天就注册了一个小号：永不破防的小霍。
接着又用邮箱弄了另一个小号，将双方绑定成夫妻情侣号，故意取名：恋爱脑小顾。
接着左手右手操控小霍小顾两个小号，打出一个完美赛绩，截图，发出去秀一下。
粉丝拿着这张截图像拿到了军令状，冲出去打某L姓小生。
霍胜霆很满意，可没过多久，[永不破防的小霍]就在游戏里被人杀了。
[恋爱脑小顾]也被抢走了！
对方是个上百级的氪佬，ID隐藏看不见，使用了非常昂贵的幽灵胶囊，可以把手下败将的队友、搭档、情侣……变成一只小幽灵，装进背包里带走，成为自己的专属小俘虏。
羞辱效果MAX，享受做氪佬的极致爽感。
霍胜霆没想到自己也会遭遇这种事。
算了，自认倒霉，再注册一个[恋爱脑小顾]吧。
他粉丝还挺爱看他跟“顾明衍”打游戏的，宠粉人设不能倒。
结果一连注册了十五个，全他妈被抢走！
对方背包里装了满满的小顾幽灵，每次都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倒在地上被氪佬杀掉的他。
“我靠！这什么人啊这么缺德，专抢人家的夫妻号？？？”
霍胜霆服了，他实在是没有邮箱注册了，第十六个小号用了顾明衍的私人手机注册上去，打完战绩，照例分享一下：
[今天又是美美地双杀呀~]
一发出去评论就迅速99+了，热度罕见地高涨，霍胜霆特意等待了一会，再美美地点开，准备接受粉丝的大量赞美：
热评第一，顶着某讨厌的L姓人士的头像，评论：问问，顾总是怎么跟你一起打游戏的呀？（坏笑）
另附一张配图：顾明衍在巴黎参加会议的直播截图，正在用法语发言，时间就在刚刚。
热评第二：有颜色帽子乖乖戴好喔。配图：兰熙城坐顾明衍车上的远影照片……
霍胜霆两眼一黑。
顾明衍的行程并不会给他同步，他平常也不知道明衍哥去干什么了，谁能想到就偏偏他发博的时候在法国开会直播呢？？
…删了，立刻删除。
#霍胜霆，破防#，#霍胜霆，删博#……已经冲上热搜。
等他平复好心情，回到游戏里一看，第十六只[恋爱脑小顾]也被抓走了！
[永不破防的小霍]因长时间挂机无操作，被一剑捅穿，对方踩在他的胸口上，当着他的面，把夫妻号小顾装进了幽灵胶囊，放进背包里。
……妈的，欺人太甚啊！
霍胜霆气坏了，在气泡框里输入了一堆垃圾话！还来不及发出去，对面一个闪走消失了。
这次总算没有隐藏ID，他从被杀记录里找到了那个ID，首字母是S，后面跟了一串乱码，不会念。
反手把截图甩到粉丝群里：
[谁帮我在游戏里逮住这个人！重金悬赏！！]
粉丝群里的大家都忙着开解小霍不要破防，不要理会那些网友，看到这条，立刻回复：
[我靠！这不会是那位乱码S吧？]
[顾明衍大超主持人？我去，哥你小心点啊，那位是真的疯狂……]
…什么情况？
霍胜霆顺着这话爬去#顾明衍#超话瞅了瞅。
明衍哥唱歌很好听，以前在学校时就有同学自发给他建立了这个超话，存放他每次舞台视频音频，加上无比英俊帅气的外貌，在网上也吸引了一大波粉。
但毕业后，顾明衍不再有校园舞台，不会再有新的录歌视频，后来两段同性婚姻，加上各种八卦绯闻，这个超话已经充斥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年单纯为了听歌而来的听众可能也走得七七八八了，但从今年开始，突然空降了一位S开头的乱码用户，不知怎么回事直接当上了大主持人，一手统治超话。
这位乱码S规定：禁止讨论除顾明衍以外的一切人物，什么FHZ、HST、L姓小生……统统删除，只要敢提一句，立刻删除禁言封号一条龙，管理变得极其严苛。
一时间很多用户叫苦不迭，纷纷抗议，说自己待在顾明衍超话多少年了，凭什么要遵守这个规矩！太没道理了！
乱码S根本不理会，把与顾明衍无关的发言全删了，并将顾明衍个人的唱歌采访视频重新加为精品。
一开始，这位乱码S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一股子ai味，被鉴定是人工智能机器人账号，皮下没有真人，不会被网暴、不会被开盒，怎么骂也都没用，还能24小时不知疲倦地巡逻超话，谁不守规矩就处罚谁。
后来可能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机器人乱码S变得越来越有人味，就是那发言也越来越奇怪……
超话有人新发帖：
[以前读书时建的超话，很久没来了，再看还是很感慨，不过GMY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唱歌了吧，好遗憾啊]
乱码S：[不会啊，他现在还经常唱给我听]-
[受不了……吓晕了]-
[？？？我服了，你个机器人求你别梦了！我们害怕]
霍胜霆当时并没有去找这位乱码S算账，估计是明衍哥的什么技术宅梦男做出来的账号，也找不到人，那十几个小号丢了就算了，他把[永不破防的小霍]的ID昵称改了，清空战斗记录，从此下线。
直到这次上线，又遇到了同样的杀人剑客！这回ID名叫FOX，之前夺走了所有的小顾账号还不放过他，这次还来杀他十六次！真他妈的，再忍下去就不是人了！
霍胜霆从#顾明衍#超话里点进乱码S机器人账号，现在头像换了，是一只盘着尾巴在睡觉的白毛狐狸。
FOX，狐狸。
呵呵，对上了，一定要把你这狐狸精揪出来！
点开这个账号的关注列表，先搜罗一遍……
霍胜霆靠在病床上，不停下拉、下拉，没有注意到病房的门开了，赵姨起身迎道：
“顾总！”
顾明衍刚下飞机赶过来，笑容还有些疲惫。
登机之前，秘书打来紧急电话，说霍家三叔买了前往国外的票。
虽然目的地并不是澳洲，但保不准是不是烟雾弹，中途可能在境外转机。
霍胜霆假死藏在悉尼的医院，霍母在国内稳住大局，不方便出国，姐姐腿脚不方便，顾明衍就先赶过来看看。
“最近怎么样？”顾明衍坐到病床边，顺手把包往床头柜上一放：
“看你过得挺滋润的，你家在关键时期了，要注意安全知道不？”
霍胜霆放下手机，乖顺地点头，道：“谢谢明衍哥特意来看我。”
“嘴巴倒甜，喏，拿去。”
一盒新出的单机游戏，机场买的。
“哇塞！谢谢明衍哥！！”
正巧碰到护士来查房，顾明衍站起身，想去找主治医生了解一下霍胜霆的恢复情况，跟着护士走出病房。
霍胜霆把目光重新移回自己的手机屏幕，再下拉几格，突然看到一个关注账号，三个字母：FOX。
哼哼，找到你了！
FOX的头像是一只闭着的眼睛，睫毛纤长，最新微博的IP地址显示在印度尼西亚，分享了一张海景照。
看样子这回皮下应该是真人，不是机器人。
点开私信，正编辑了一大段垃圾骂人话要发出去，叮铃——叮铃——！
刺耳的铃声响起来，不是自己的手机。
侧头一看，床头柜放着顾明衍的包。
明衍哥的电话通常都比较重要，霍胜霆想，还是帮他接一下好了。
刚拿起手机，咯嗒，病房门开了。
顾明衍一回来，就看见霍胜霆未经允许从他包里翻出了他的手机，而里面有一个无法删除的视频……
“别动我手机！！”
砰！霍胜霆吓得手一抖，手机摔在地上。
明衍哥从来没有这样吼过他，连赵阿姨都呆住了，顾总怎么突然这么凶……
“…抱歉。”
顾明衍没心情解释太多，一个箭步把手机捡起来，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让他差点心脏停跳：
[A市派出所]
第105章 为你表演每一个语气
“…喂？”
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
打电话来的是李警官, 以前负责调查他那起绑架案，现在发现了三名绑匪的尸骨，理应通知受害人，顺带了解下他的生活近况。
“当年的病…有好转吧？现在方便谈一谈吗？”
“嗯。”
…不能让自己的声线发抖, 不要慌张, 说话要自然一些, 就像他从前什么都不知道那样。
不到两分钟的通话，顾明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作答。
当年他出院时, 这位李警官就想找他谈谈, 做下记录，作为人质他跟绑匪接触时间最长, 但爸妈非常怕他好不容易治好的心理疾病又复发，坚决拒绝了。
现在绑匪的尸骨只找到了大腿骨的碎片, 警方扩大了挖掘范围，但仍一无所获，找不到全尸, 这么多年, 或许是在山中连骨头渣子都烂掉了。
“之前听管家说你现在国外？那就先这样, 也不打扰你了……”
终于，问话快结束, 顾明衍在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腹中已准备好了礼貌的再见, 正要脱口而出——
“对了。”
听筒里忽然传来一句：
“当年背你下山的那位同学, 沈钰, 你们还有联系吗？”
“…”
深呼吸，喉结一沉, 把气息都吞下去，顾明衍扯动嘴角, 语气平常随性，道：
“有啊。”
再怎么样沈钰都是他十几年的校友，从小住他家，绑架案发生后又变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这样的关系在事发多年后却跟警方说与对方不联系了，这才太奇怪。
李警官：“哦是这样，之前打过几个电话给他，但都没人接，是换手机了？这边还有点情况想找他了解下，你能给一个他的号码吗？”
——什么情况要去找沈钰？？
心脏被长长的尖刀挑起来，打探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被顾明衍咽了回去。
“…行，我看看……”
多问多错，别在警官面前自作聪明。
如果警方真想要调查一个公民的手机号不可能会找不到，尤其是沈钰现在算公众人物了，怎么会真找不到他的联系方式，只是…还尚不需要动用到那种手段。
顾明衍假装打开通讯录，如实报出脑海中沈钰现在的号码。
“…8913。”对面重复了一遍跟他核对，忽然随口问：
“当时他是怎么找到你的？山上那么大……”
顾明衍：“…我不太记得了。”
“哦，之前你说病好了，以为你记忆也恢复了，那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手心微微渗出汗，握着光滑的手机，有点打滑。
手机的内部还存储着一段无法删除的黑夜，…融化的彩虹水，跳跃的小海豚，顾明衍一瞬间想尖叫。
被尖刀挑起的心脏一路上移挑到喉咙口，蹦跳着要呕出来，他张口——
“嗯…也不算完全记不得，模模糊糊还记得一些。”
模棱两可地又强调一遍：
“他当时背我下来……”
李警官：“他一直背着你吗？”
太快的肯定像在作伪，顾明衍停顿了半秒，再回；
“…对。”
“山路挺长的，中途你们没在哪里休息吗？或者当时先打个电话……”
“可能…没信号吧。”
顾明衍用一种[我也不太清楚]的口吻缓慢回答。
…这问的是什么意思？是在查问那天晚上沈钰有没有可能没跟他一直在一起？没有一路背着他，离开过他的身边，去了他视线无法看见的地方？
“当时还跟他说，要不把我放在哪个安全点的地方，他先下山……”
顾明衍控制住自己着急的语速，尽量自然平稳地补充道，往字里行间添加些笑意：
“不过他不肯。”
“哈哈，那肯定不放心，听说你们后来还考了同所大学？感情真好啊！”
嘴唇咧开，跟着笑两声，再相互礼貌地说点客气话，终于，电话挂了。
“明衍哥……”
他接完电话脸色惨白，把病床上的霍胜霆下了个够呛：
“是不是…我家出什么事了？”
…妈妈癌症术后出问题了？还是姐姐……
“不是。”顾明衍微低着头，有些疲惫地闭上眼，“不是你家的事，放心。”
“那是你家的吗？”霍胜霆很担忧，“有事的话不要瞒着我啊，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是看你这样也不好过，明衍哥，出什么事了？”
他明衍哥从小到大天之骄子，做什么事都是游刃有余，什么时候会有这样的状态？动一下手机突然整个人就失态吼他，接了个电话脸色又惨白成这样，刚才握手机的手都在抖。
“啧，没事，别瞎担心。”
顾明衍抬手捏了捏眉心，平复心情，正想着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霍胜霆担心地看向他，眼瞳里倒映着他闭着眼的模样……
…等等！
眼睛闭着的时候，看不见那双骄傲神气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就变得清晰可见。
这睫毛……怎么有点眼熟？
二十年以来，霍胜霆从来没有吃饱了撑的去盯着明衍哥的睫毛观察。
此刻，脑海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一个图像。
霍胜霆忽然浑身一激灵，他福至心灵地拿出手机，重新点开他揪出来的那位疑似明衍哥网络梦男的账号。
点击头像，放大、再放大——
跟眼前人闭着的眼睛，对比、再反复对比、仔细地对比——
这睫毛……
这根数、这翘度……
啊啊啊怎么会一模一样啊！
第106章 你的东西不要就扔掉
“明衍哥, 你最近有没有…被什么奇怪的人缠上？”
霍胜霆神经兮兮地举起手机：
ID：FOX
头像：一张睫毛特写。
顾明衍：“…这谁？”
“你看！这个头像！是不是你的睫毛？？”
“……”
顾明衍并不知道自己的睫毛长什么样，谁没事干闭眼自拍自己睫毛，全国十几亿人口，睫毛都长得大差不差。
“你想太多了吧, 这就一张网络图片。”他拍拍霍胜霆的肩：
“最近你家的事…让你太紧张了, 没事打个游戏放松一下吧。”
说到游戏, 霍胜霆表情变得更古怪，表情欲言又止, 最后不知怎么了, 话题突然变成了开始劝他玩游戏：
“明衍哥，你这两年生活都没个休息的时候, 你才最应该放松下，以前咱们一起打游戏的时候你不都打得不错嘛？现在正好没什么事, 要不陪我来一局？”
顾明衍：“我都没玩过还陪你来一局，给你虐菜？”
霍胜霆：“那没玩过才要体验下嘛，最近正好在做新人推广……”
他不好意思把注册了十几个小顾小号结果都被人抢走, 还跟兰熙城粉丝在网上大撕特撕的闹剧说出来, 反正只要明衍哥上了游戏, 就会发现自己被那个变态关在背包里。
那个FOX一定想不到顾明衍本人会真的上线，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能拍出这样清晰的睫毛特写, 这个可怕的梦男账号绝不是隔着网线的陌生人, 一定潜藏在明衍哥的身边, 说不定两人表面关系上还挺好, 才会没有防备。
以明衍哥的聪明，上线后说不定就能从蛛丝马迹里发现对面是谁, 直接揪出这个变态！
顾明衍从小没怎么嗜好过游戏，也就有朋友来家里别墅玩的时候一块儿打两局, 游戏相关的业务都直接转给霍胜霆，他并不过问。
霍家快鱼直播与鹅易米的王者世界刚续约了合作，前段时间他才找沈钰签的合同，最近似乎确实在开拓海外市场，激励新人多多注册。
“这可是全国流水第一的游戏，每年进账多少钱？明衍哥你都不去玩一玩，怎么知道人家赚钱的点在哪里？”
顾明衍神情一顿。
霍胜霆就知道，讲到赚钱，那就是讲到明衍哥的心坎上了，再补一刀：
“叔叔这几年投的几家游戏，效益都不太好吧？”
顾明衍不说话。
他爸是有投过几家游戏公司，投着玩的，确实亏本亏得本都没收回来，勉强不亏本的，撑不过两年就开始半死不活，更别提能投到全国流水第一这种级别的游戏。
真正巨量的财富，实力、时代、运气，三者缺一不可，运气有时甚至更重要，沈老爷子其实对游戏也没什么研究，只是早年意外投资了一大笔钱，那时鹅易米还不叫鹅易米，是它的前身公司。
那时纯属是钱多投来玩玩，沈老爷子在自传里都写到，当时并未想到后来这家公司会成长得如此庞大。
当然，现在这些都变成了沈钰名下的资产，每年哐哐地为他进账。
…十几亿分之一的概率，那小子投胎投得实在是精准。
顾明衍现在脑海里还能清晰地浮现出沈钰小时候的模样，苦兮兮地站在食堂低价菜窗口，等着阿姨打0.25元的米饭配1块钱的豆芽菜，没少被同学私下里嘲笑，那时谁能想到今天？
想到沈钰的今天，跟着就联想到一系列事，顾明衍哪儿有心思陪霍胜霆打什么游戏，不知道李警官打电话过去了没有，问什么了，沈钰又是怎么回答的？应该…没事吧？
定位app躺在手机屏幕里，打开就能监控沈钰的定位，但一想到里面某段视频，尤其是在接过警方的电话后，顾明衍现在非常抗拒点开这个app。
要不…把芯片取出来烧了？销毁掉总是没问题……
叮铃——叮铃——！
铃声突然响起来，顾明衍一僵，他现在有点怕听到铃声，低头看了一眼，还好，是他的公司手机。
…应该不是案件相关的事。
屏幕上显示的区号是澳大利亚，没有人名，不知道是谁。
“喂？”
顾明衍挥了下手跟霍胜霆拜拜，走出去接听。
听筒里传来一个令人意外的声音：
…傅寒峥。
“今晚有空吗，见一面？”
“你怎么跑澳洲来了？”顾明衍皱眉，“没空。”
公事约他提前一周找秘书，这是基本流程，临时约谁理你，当他是什么大闲人？
私事的话，“傅寒峥”已经死亡了，他们没有任何见面的必要。
“有一个东西想当面给你，以前……”傅寒峥顿了一下，“以前你落在我这的。”
“什么东西？”顾明衍感到奇怪，“不是很重要的话，你处理了也行，要不就寄快递吧，更方便。”
“你不要了吗？”傅寒峥有些惊讶，声音变得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他会伤心的。”
…谁？
顾明衍听不太懂，也不想深究，因为傅寒峥有时就是会说一些他无法理解的话。
当年离婚协议该分的财产都分完了，如果是跟公司股份有关的东西，不可能过了这么久他都没想起来，还会落在别人那儿，以及……
“你怎么知道我在澳洲？”
傅寒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假死是顾明衍托柳玲的关系办好的，柳玲是霍胜霆的母亲，听说霍家帆船事故遇难，但找不到尸体，他就知道了。
柳家的医药公司要么在美国要么在澳洲，既然顾明衍现在不在国内，也没有回美国，听说丈夫“头七”时正乘坐豪华邮轮出游，还放歌《好日子》，把霍家亲戚气了个够呛，但之后，邮轮同行的朋友杜宇威ins上并没有更新与顾明衍的合照，那大概率是中途飞澳洲，去看望假死的霍胜霆。
“今晚悉尼慈善晚宴，请柬发你邮箱了。”
傅寒峥道：“你有空就来，没空就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不来，我到时就扔了。”
“…？”
嘟嘟嘟嘟……电话已挂断。
*
晚宴的地点设在海滨附近，一路开过去风景优美，吹着晚风，心情尚佳。
顾明衍坐在豪车后座，车程还要一会儿，想了想，他打开手机，开始下载全国流水第一、为沈钰每年财富增加贡献力量的游戏：王者世界。
点击注册→该手机号已注册！
顾明衍蹙眉，好奇怪，他明明没有注册过这个游戏。
…算了，直接用手机验证码登录吧。
劳斯莱斯在海滨公路上疾驰，它上方的高空，一架飞机闪着红光，划过降临的夜幕。
沈钰坐在头等舱里，连着高空wifi，打着自家最赚钱的游戏：[王者世界]。
刚杀了某某某十六次，清爽地回到家中，FOX将自己背包里的东西一键放回收藏匣。
四乘四十六格漂亮的玻璃收藏匣，取名【我的】，里面装有十六只他抓来的小顾幽灵，每次下线前，照例要欣赏一番：
【我的】-[恋爱脑小顾]，目前拥有：15只。
沈钰皱眉：少了一只？
第107章 到处乱跑的幽灵小顾
【登录成功, 欢迎回来！】
砰。
眼前是一块玻璃，游戏里的顾明衍一往前移动，就撞到脑袋。
玻璃上映出自己的身影，一块白布, 幽灵装束, 看起来有点小只。
…新人初始号, 简陋的普通装扮，也正常。
左右看了看, 身边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小幽灵, 不过闭着眼睛没有醒。
…是系统自动匹配给他的队友？
顾明衍尝试点击了一下它们，可能是没上线, 无法苏醒。
打开玻璃匣，从柜子里跳出来——
头顶一个ID：[恋爱脑小顾]？？？谁给他取得这么无聊的名字。
这看起来不像系统生成的, 顾明衍合理怀疑，霍胜霆那小子是不是偷偷拿他手机号注册了？
[修改]——ID那栏呈现死亡般的灰色，[无法修改]。
一个破游戏竟然不让玩家更改ID, 不会改ID也要氪金？
…算了, 先到处视察下。
他的初始小家非常宽阔, 各色家具地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床也很大, 是他喜爱的奢华风。
…这新人礼包送得还挺足, 果然最近在做推广活动。
顾明衍向大床移动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移动方式只能是[跳], 像水中的小游标, 一上一下地浮动着，看起来十分滑稽。
也许潇洒的[步行]与更为帅气的[飞行]需要升级与氪金。
沈钰回到自己的游戏卧室时, 就看见这么一只小顾幽灵在跳。
从他的玻璃匣里跑出来，睁着圆圆的眼睛, 一蹦一蹦地移动到床上，把他的绝版king size床当蹦蹦床。
大脑思考了一秒钟，着手修改ID昵称、隐藏账号资料、从头到脚换了一套装扮，然后慢慢朝卧室里爱乱跳的小顾幽灵走过去——
顾明衍正在检查自己的背包。
里面只有简单两样东西，还都显示灰色，无法使用。
左上角也没有任务书之类的面板。
…奇怪怎么没有新手指引？
疑惑地关闭背包页面，就看见卧室门口出现了一只奇怪的毛绒动物：
狼脸、猫耳朵，背后露出九根狐狸尾巴，肩膀上停着一只小蝴蝶。
…嗯，指引新手的NPC来了。
这游戏设计得还挺贴心，特意来他家里指引。
[点击]，[双击]，戳一戳，很快，这位NPC就弹出一个彩虹光的气泡框：
[你好，主人，我是你的家宠，你需要什么呢？]
…家宠？
顾明衍打量着眼前这个毛绒生物，猫耳影子里缓缓浮出一个金色的昵称牌：【家宠】。
背后九条狐狸尾巴配合着摇一摇。
…还蛮可爱。
虽然顾明衍觉得这类游戏宠物应该设计得更娇小一些，而不是比他这个幽灵主人大那么多倍。
没有得到他的回复，虹光气泡逐渐消失，家宠站在那里，呆呆的不会动。
先晾在这好了，去把家里地图跑完，看看有没有东西。
小顾幽灵一蹦一跳移动到别处。
顾明衍发现，不管他跳到哪里，家宠都会像小尾巴一样在家里跟着他。
家里除了装潢奢华，一无所获，最后又回到卧室，再次点击家宠NPC，又弹出了一同样的对话框，问主人需要什么？
…他一个新人玩家怎么会知道要什么？
这游戏真奇怪，没任务书，面板背包也全是灰的点不了，NPC对话还没选项。
难道真能根据他的回答做出反应？不至于一个NPC宠物都是内嵌AI可以跟玩家智能对答吧。
“需要金币。”
小顾幽灵吐出一个灰色的气泡。
[好的。不过家宠现在困了，想要睡觉。]
【家宠】已向你发起动作【一起睡觉】，是否接受？
顾明衍：？
紧接着，巨型毛绒家宠就自顾自地爬上他的大床，摆动着大毛狐狸尾巴：
[一个好心的主人要负责陪伴家宠睡觉哦，睡醒了才有力气实现主人的愿望呢]
接着做了一个优雅地打哈欠的动作，把九根尾巴一条条盘起来，变成毛绒绒的一大团，闭上眼睛，惬意地窝在床上，睡觉咯。
顾明衍：“…”
系统没有检索到他的移动操作，屏幕直接弹出了警告：
请尽快陪伴【家宠】进行【睡觉】动作！
重新点击床上的家宠，试试会不会有什么转机，那九尾狐抬眼看他：（睡眼惺忪）（继续优雅地打哈欠）（向他发射粉色的气泡）：
[好困了，主人还不来睡吗？]
再多点两次就只会呆呆地重复这句话。
…可能这也是新手任务的一种。
他作为玩家要负责饲养这个叫家宠的怪东西，饲养后会得到不同奖励，一般游戏都是这么设计的。
睡觉就睡觉吧，不知道要睡多久？
跳到床上去的时候，小顾幽灵看到床头柜出现了一个沙漏。
看沙子的流速，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拿到奖励了。
在枕头上躺下，身旁的家宠转了个身，粘人地凑到他身边，九尾狐的一大团毛绒尾巴像大棉被盖在他身上，眼前弹出提醒；
【主人，你想要rua一rua尾巴吗？】
【rua】[不rua]
顾明衍犹豫了一下，指尖点击[不rua]。
【真的不rua。伤心，为主人准备的礼物没有用了……】
…等下，有礼物？
果然还是不能拒绝这种指引新人的NPC，重新点击【rua】！
床上，毛绒绒白乎乎的巨大狐狸尾巴摆动起来，把小顾幽灵整个儿拢在里面。
你rua了【家宠】的尾巴，【家宠】十分开心，赠送你珍贵的【幽灵光环】！
银亮如月的小光圈出现在头顶，像一个天使。
很好，他现在可以飘飞，总算不用傻傻地走一步蹦一下了。
在毛绒大尾巴的笼罩下，小顾幽灵眯着眼睛睡觉，很快，沙漏见底：
叮——
恭喜你陪伴【家宠】完成【一起睡觉】活动！
【家宠】十分开心，赠送你100000金币。
…多少？
顾明衍仔细数了下位数，系统Bug了？
睡这么俩分钟…十万金币？？
王者世界不是个竞技游戏吗，怎么乖乖回家跟NPC宠物上床睡觉，就可以应有尽有？
这是怎么成为全国流水第一的游戏，难道是……迎合了新时代流行的“躺平文化”？
顾明衍对着手机屏幕，陷入了一些思考。
“顾总，到了。”
车门自动开启，捎来外边海盐味的风。
顾明衍下车，海风吹拂衣袖，他眺望着不远处，夜色里灯火辉煌，映照海面水波。
走过脚下一道栈桥，对面就是办慈善晚宴的滨海庄园。
海边的浪花层层叠叠扑打在栈桥底下，潮汐一唱一歇地吟诵着哗啦啦的歌，夜晚如此恬静惬意，以至于顾明衍几乎丧失了警惕心。
除了臆想症精神病患者，恐怕也没人料想到能遭遇这样诡异的事。
走到栈桥中央时，附近出现了一两道湿润的、长长的水迹。
顾明衍并没有当一回事，海边的栈桥有水痕，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在他跨出下一步的瞬间，脚踝突然缠上了一种湿润的、软软的东西！
…触`手？
大脑弹出这个词的瞬间，脑神经立刻做出反应：不可能！
下一瞬视觉神经传入图像：一个巨大的、比他手臂粗很多的粉色触`手，牢牢缠住他的脚踝，沿着腿迅速攀附上来，不等声带震动发声，直接就把他从栈桥上拖下去——
身体悬空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异形章鱼？袭击他？？
在…悉尼市区这么近的海域？
他被这玩意儿拖进海中，全身似乎被软软的粗壮“触`手”都包裹起来了，整个人陷在其中，衣服连一滴水都没。
这个触感有点…熟悉。
眼前看不见，一片漆黑，顾明衍动动手指，摸了摸“触`手”。
果然，不可能是章鱼，没有任何海鲜的鱼腥味和黏腻的生物触感，是一种十分柔软Q弹的感觉。
他之前在邮轮上摸过。
…AI小水。
当时带他前往海底餐厅见沈钰的AI机器人，是用某种新型材料制作的仿生水母，手感极好，但被一直拍打的话小水会表示讨厌，会友善地跟顾客对话，经过黑暗的地方，还会给他亮起漂亮的水母灯。
AI水母捉住他，很快弹射进海中的某个地方。
顾明衍感觉自己被放到了一个舱里。
睁开眼，就看见面前一大片全景式玻璃。
无缝衔接外面的海底世界，五彩斑斓的珊瑚与游动的鱼群，贴着眼皮飘过去，仿佛伸手就可触摸。
对于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来说，有时高级的炫富并不是炫名牌，是炫科技。
抓他的工具，明显的非人类触感，是来自AI水母的触`手。
囚禁他的地方，是一座无人驾驶的自动潜艇，正高速驶向更深的海域。
…会这样绑架他的“绑匪”，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
顾明衍打开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游戏界面。
潜艇wifi已自动连接，信号满格。
顾明衍盯着床上那只九尾大毛狐狸。
狐狸……FOX……头像……他的睫毛。
[沈钰]
幽灵小顾冷冷地吐出一个气泡。
床上所谓的家宠不说话。
[沈钰！]
被子里露出狐狸尾巴，很贱地摆动了一下：
[主人，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呢？]
幽灵小顾：[妈的你再演一个试试？]
第108章 禁闭岛playing
月光如丝, 海面的波纹荡漾着，泛起淡淡的银色。
岸边的沙滩细腻，像用月光研磨的粉，涂抹在大地的脸上, 涨潮的海水涌上来, 一口一口舔`过, 留下湿润的痕迹。
…脸颊……湿漉漉的。
顾明衍一下子清醒过来，有人在亲他！
巨大的阴影伏在他身上, 指腹摩挲着他的下巴, 声音清幽：
“醒了？”
双手一挣，根本动不了, 顾明衍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
手腕脚腕被牢牢捆住，捆他的不是普通的绳子或锁链, 是ai水母的触`手。
神奇的新研发材料，软乎乎像云朵，一施力就会陷在棉花里, 不可能挣扎出来。
“沈少挺闲的啊。”
反正挣扎不了, 顾明衍也不费那劲儿, 舒舒服服地躺在大床上：
“干嘛，跟我玩囚禁play？”
之前他在潜艇里, 玻璃外都是黑漆漆的海水, AI水母给他端来晚饭, 吃完后船舱里升起一张大床, 那坏水母亮起柔和的灯，骗他说明早才会到, 指引他去睡一会。
躺到柔软的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结果就趁他没知觉的时候，把他“押送”给了沈钰。
“是你先不告而别。”
沈钰起身，坐到床边，黑暗中看不清他手里正摆弄着什么。
“什么叫不告而别……”顾明衍嘀咕了一句，“定位不都开着吗？一天24小时给你随时监控了，还不满意？”
“你去看他。”
沈钰慢条斯理地说着：
“丢下我一个人，自己偷跑到机场，千里迢迢飞去看他。”
“……”
顾明衍无话可讲，眼睛看向窗外，月色在大海上浮沉，他明显已经不在潜艇里了：
“这是哪儿？”
从窗外看去，海岸边没有设立任何港口，除了这栋别墅外，沙滩上也再没有别的建筑物，这里应该是一座私人岛。
手机亮起屏幕光，沈钰拎着他的私人手机，打开定位app：
一红一蓝小坐标正在广袤的太平洋中交叠。
南太平洋群岛，看这个方位……
“是我的岛？”顾明衍问。
他之所以会乘坐那班豪华邮轮，有一个原因就是要卖岛，当时已经和法国买家商谈好了相关事宜，本来还要乘船带买家来这看看，结果上了那艘“贼船”才知道所谓的法国买家就是沈钰。
“你的岛在对面。”
双指放大地图，顾明衍看见四周的岛屿都被沈钰插上了蓝色的小旗子，再加上从他这买去的几个岛，首富沈少已经彻底把这一整片的群岛环礁都给包圆了。
顾明衍心里升起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这意味着即使他能从这座私人岛上逃出去，东南西北所有海域，也都在沈少的掌控下。
“你买这么多岛干嘛，准备去联合国申请建国？”
“有这个打算。”
沈钰一本正经地接，温柔地抚弄了一下顾明衍额前的碎发，又克制地把手收回：
“以后你就生活在这个国家，我会帮你做身份。”
顾明衍笑了两声，像是听见了什么搞笑的天方夜谭。
沈钰却没有笑，只用平静的语气继续陈述：
“至于你那位躺在医院的法定丈夫，你转告他，三个月后我要是看不到你们的离婚证，让他也别费心机争什么财产，霍家破产了。”
顾明衍笑：“沈钰，你别开这种玩笑。”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沈钰看着他，说话的声音很轻：
“我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如果说出一句话都是开玩笑，那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呢？”
“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去卖岛吗。”
轻柔的语句，在耳边炸响。
顾明衍稍稍回想了一下，冷汗就下来了，他当时之所以想去卖岛，就是接连好几个项目让他隐约有点奇怪的预感，怕到时资金周转不开，会出大事，提前先做个准备。
脑海随机抽取近期合作的几个大项目背后的公司：霍家快鱼直播最重要的合作，是沈家的鹅易米公司；他手上那块十五亿地皮的投资开发，合作方宏建公司也被沈家收购了；他的明世公司投资了兰熙城在巴厘岛的电影，但沈钰联合了其他三家公司成为了幕后最大投资人，还有更多他没去仔细查验的……
一个项目如果断了，其实也还好，但如果所有项目同时间出事，霍家最重要的几大公司资金链会同时断裂，加上现在霍家内里斗成那样，大厦将倾，即使是顾明衍也没办法力挽狂澜。
甚至他未雨绸缪想到去卖岛，腾个备用资金出来，结果买家又是沈钰！
沈钰有九千多亿的体量，真亏几十个亿也亏得起，沈家的家业他一分汗水也没出，挥霍起来更是毫不心疼，顾家霍家加起来也亏不起这样的体量。
他卖岛的十来亿又需要沈钰付账，只要沈钰有心拖着不付，就根本不可能拿到手救急，走起诉流程又不知道要耗多久，霍家在那之前估计已经就要破产清算了……
如果霍家真到了破产的地步，一损俱损，联姻的顾家绝对也元气大伤。
而要做到这些，至少提前一年半载就开始布局了……
顾明衍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沈钰，不，应该说是首富沈少。
他在这一刻真正无比深刻地领悟到，今天的沈钰再也不是当年抱着外婆的骨灰盒、看亲戚为了争夺老房子大打出手的可怜孩子沈钰，需要他带着律师来解救；也不再是穿着普通的西装领结、淹没在台下人群里的大学生沈钰，看着他和傅寒峥在城堡里结婚；也不是刚刚被认回沈家，外面看着风光、里头一片狼藉的继承人沈钰，连打个电话都会被监听。
今天的沈钰，是真真正正沈家的掌权人，有钱有权、呼风唤雨。
兴许是他惊愕的表情刺伤了对方，沈钰忽然道：
“当然，我舍不得让你亏钱的。”
顾明衍感觉到沈钰伸出手，轻轻地在摸他的脸，那手指很冰冷：
“别怕我。”
安静，在一室蔓延。
对方的指尖在他的脸颊上停留着，一点点染上他的体温。
良久，卧室里传来一声叹息：
“想我不怕你，别干那事啊！”
顾明衍提起来就气：
“东西赶紧删了！真是疯了……”
他很难想象，怎么会有人录那种东西还大喇喇地存放在别人手机里，存了八年多！
就像他也根本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宁愿亏几十个亿也要谋篇布局逼人家破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是为了一本离婚证。
沈钰露出无辜的表情，像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还装傻！李警官找你了是不是？他……他问你什么了？”
“哦……”沈钰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说高中那次见义勇为啊。”
“见…？”
沈钰：“见义勇为。”
顾明衍：“……”
“没问什么，就是问了问当时的笔录，简单了解下情况而已。”沈钰低下头，贴住顾明衍的额头，微笑起来：
“你担心我？”
顾明衍撇开脸，不跟他贴贴，他双手还被绑在床上，眼睛看向他的私人手机：
“那里面的…护身符呢？”
沈钰歪头：“什么护身符？”
顾明衍白他一眼。
呲，沈钰按了一下床侧的按钮，禁锢右手腕的“触`手”打开了。
顾明衍伸手抓起他的私人手机，立刻在定位app里搜索……[护身符]……
【对不起，暂无搜索结果！请检查您输入的词语是否有误】
他愣了愣，终于，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抬起头，沈钰正笑盈盈地看他。
…那礼物像烟花，燃放过一次，便从夜空中永远消失了，仿佛从来不存在。
火山山洞中他目睹的一切，随着幽冥蓝火焚烧成了梦中的灰烬。
顾明衍停顿着，沉默。
他一时没有说话，突然伸臂狠狠揽住沈钰的肩，把人压到怀里来紧紧抱住，声音低得近乎哽咽：
“…别再干这种事！听见没？”
那三个绑匪都是有刀的，那年沈钰一对三，万一有什么不测……
他不想再也抱不到眼前这个人。
不过见义勇为这个词倒是提醒了顾明衍，严格来说，那应该算正当防卫，嗯，就是防卫的手段比较…不常见。
沈钰像是没想到会被他这么抱住，怔了一下，就顺势埋在他的颈窝里，蹭一蹭，亲一亲：
“很担心我？”
顾明衍闭着眼不答，天知道李警官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心脏跳得都要跳闸了！
刚接完警方的电话他也不好直接就去联系沈钰，这万一事后查起通话记录一条条都被翻个底朝天，指不定会说他们串供？
那时脑子里想了很多七七八八没用的，生怕会出什么岔子……
倒是“见义勇为”的沈钰乐得其所，现在优哉游哉地在亲他，从侧脖颈一路亲下去，拨弄他的领口，一颗两颗三颗地解开，边解边问：
“那三个月内，离婚证，没问题吧？”
顾明衍被绑着，不能反抗，也不是很想反抗，靠着枕头懒洋洋地睨了沈钰一眼：
“你不都首富沈少只手遮天了，叫谁家破产谁家就要乖乖破产，查个民政局都不会？怎么，渗透不了政府职能部门？”
沈钰解扣子的手一顿。
他当然查过，顾明衍的婚姻状态是已婚。
“平常不关注新闻？”顾明衍衣裳被他扯得半开，没好气地回：
“离婚冷静期！”
霍家的斗争从今年开始到了最后阶段，他自然也要想法子脱身了，之前就“押”着霍胜霆跟他去民政局秘密离婚。
全程没有人知情，包括霍胜霆的妈妈和姐姐。
结果偏偏赶上了该死的冷静期政策！双方签字提出离婚后，还要一个月冷静思考再来签字，才能准予生效。
而就在那一个月内，霍胜霆偏偏出了帆船事故，“死”了。
霍胜霆“死”后，他的婚姻状态自动变成了[丧偶]，
但问题就在于霍胜霆是假死。
婚姻关系具有严格的人身属性，一方宣告死亡，其婚姻关系自死亡宣告之日起消除，可如果有朝一日死亡宣告撤销，其婚姻关系也可以自撤销之日起自行恢复。
这下子变得有点难办，因为从文件上他现在无法跟一个“死人”签字离婚。
如果上一段婚姻关系不清除彻底，很可能导致下一段婚姻成为无效关系，这意味着庞大的婚内财产全部会作废，自己的人生路上怎么能留这么大一坑往下跳？
傅寒峥假死那时为了规避这个问题，顾明衍是秘密离了婚、谨慎地签好协议、分好了所有财产，才帮傅寒峥做了假死，这样在法律上就彻底脱离关系了，管你之后是死了活了。
但这次霍胜霆的意外太措手不及，又赶上冷静期这茬事，咨询律师后，顾家律师团给了解决方案：
双方之前已前往民政局签字离婚，证明均有解除婚姻关系的意愿，在冷静期中出现“死亡”意外，只要霍胜霆愿意书面签字声明，自死亡宣告之日起，同意不再恢复婚姻关系，婚内财产依照“死亡前”双方签订的离婚协议处理。那么即使以后死亡宣告撤销婚姻也不予恢复，双方关系就此解除。
这次顾明衍飞来澳洲，一来是探望下假死后的霍胜霆，二来，也是来找他签字，他得把他的二婚关系彻底处理干净。
“哦，那他已经签好字了？”
沈钰把扣子全扯掉，声音有几分愉悦。
第109章 “强制爱”day1
落地窗外的凉风吹过赤`裸的胸膛, 顾明衍身体轻微颤了一下，回：
“这不还没来得及签，就被你抓来了吗？…啧，吸哪儿呢？没断奶是吧！”
他伸手用力要推沈钰脑袋, 没得逞, 唯一自由的右手就被沈钰扣住手腕, 塞回软软的“触`手”中，捆住, 一动也不许动。
“…”
顾明衍别开视线, 不想看胸前的画面，一缕缕顺溜的长发垂落而下, 在他的胸侧、腹部、和床单上拂动，痒痒的, 沈钰从胸口抬起头，蹙眉：
“不是已经去医院看过他了，没签？”
躺在床上本懒得说那么多话, 实在痒得没办法, 顾明衍只好张口解释：
“人家事故受伤, 假死才逃过一劫，我这头一回去医院看望, 就带个文件叫人马上签字好撇清关系, 你觉得合适不？还是你平常就这么做人的？”
沈钰不说话, 又把头低下去。
“想叫人签字, 这不得先送点礼，看望几天缓一缓, 之后再提，别人签起来也爽快……啧, 别吸了！”顾明衍曲膝想去撞沈钰，忘了自己脚腕也被捆着，只能骂：
“明天肿了穿不了衬衫！”
沈钰根本不理他，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捏住它，用通知的口吻说：
“那这个月就叫他签了，下个月我们结婚。”
没有及时听见回答，指尖轻轻掐了一下。
顾明衍：“嘶…知道了！”
沈钰微笑起来，低头亲吻顾明衍的额头：
“离婚要签这么多文件，还挺费事，以后你跟我倒不必这么麻烦。”
“干嘛，以后一跟你提离婚就把我绑岛上囚禁了是吧？”顾明衍转动手腕，这到底什么材料？连点缝隙都没有，“你家研发部知道你把研究成果都用在这种用途上吗？”
沈钰不回答这个，只是亲他，在他耳边呢喃，温柔又甜腻地说起渗人的话：
“如果你又找了新欢想结第四次婚，不用拿那些文件来找我签字，教你个办法，找借口带我去坐船，等船开到公海上，伸手，一把推下去——”
冰凉的手呲溜伸进敞开的衬衫里，握住一截腰，顾明衍全身打了个寒颤，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惨白。
沈钰低声笑起来，怀里胆小的小家伙，估计这辈子也没想过要把人推进海里这么坏的事：
“别害怕，公海上没有警察，尸体也捞不着，没人会发现，到时，财产都是你的，你就搂着你的新欢再婚好了。”
顾明衍脸上的血色全被吓没了，白乎乎的，十分可爱，沈钰忍不住再亲一口，被颤着声骂：
“…疯子！”
顾明衍把脸别开，不让他亲了：“真要这样，你还不做鬼来弄死我啊，这经典鬼片开头……”
沈钰抱着他，声音轻轻的：“真要这样，钱都送你，再也不来找你了。”
顾明衍当场一愣。
亲耳听见沈钰说，做鬼也不来找他了，心里一下子怪不是滋味的，酸酸得难受。
“…大晚上能不能别说这么吓人的话？毛孔都要竖起来了。”
嘴上不满地抱怨一句，顾明衍倒是把脸转过来，下一秒就感觉到腰上那只手，渐渐在不安分地往下……
“你干嘛？”
沈钰：“摸摸你真的竖起来了吗？”
“…你摸的哪里啊！”
“真的竖起来了。”
“……你这么摸它能不竖起来吗？”
说完，顾明衍忽然彻悟：
“你小子图穷匕见了是吧？说了一大堆屁话就是要干这档子事！今天被你那水母绑架抓这么远来，累死了……”
“你哪天不累？”沈钰欺身压住他，“婚前就这样冷淡，等婚后还不知要怎么对我，以前抱你上墙五次都不喊累的。”
“哥当年十八，现在几岁？我跟你似的一天天过那么悠哉呢？”顾明衍稍稍把声音放软一些，带点讨饶意味，“前两天不是才来过嘛？缓一缓吧。”
“前两天吃过饭，今天就不吃了？昨天没吃，要补回来。”
“…”顾明衍：“那咱俩还分了三年，你怎么不干脆吃个三年份？”
“可以吗？”
顾明衍一看他竟然来劲了，赶紧道：“我…我开玩笑的。”
沈钰趴在他颈窝里，闷闷的：“别乱开玩笑，我会当真。”
美丽的脸庞贴得如此近，窗外的月光落在高挺的鼻梁上，睫毛根根分明，像满月之夜浮出海面的银色人鱼。
其实顾明衍看着也心痒，凉凉的海风吹不灭身体里的热，被沈钰碰过的地方火一样烧起来。
要不是体能真跟不上……再想想第二天的腰，大脑就指挥他不许轻易放纵，也怪他这些年没有好好锻炼身体。
“那，不进去好不好？帮你用……”顾明衍停顿了一下，侧头用嘴含住沈钰雪白的耳垂。
等他含得不耐烦用牙咬了一口，沈钰出手把他摁回枕头上，月色镀着他的肩背轮廓，淡淡道：
“不喜欢。”
顾明衍：“……”
是了，这“圣人君子”喜欢把他折腾到崩溃，最后拖到浴室里去那啥，意识没了，力气也没了，就跟个听话的小木偶一样被随意摆弄到天亮，真他妈变态。
古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
最后半是被温声细语地哄骗、半是被眼前美色所惑，等顾明衍反应过来，已经像锅里的煎蛋被翻了个面煎。
“你…给我解开！”
软软的“触手”附着在手腕脚腕上，摩擦不会留痕，转动着也不痛，翻身、换姿势都很顺畅，就是不能动，可以说使用起来十分方便。
脑袋被摁进枕头里，背对着沈钰，什么都看不见，很快，感觉右手被握紧，食指摁上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接着一下又一下印到某种纸张上。
长期签合同的顾明衍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在…强迫他摁手印！
“你让我签了什么？”
幽凉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卖身契。”
“……”
虽然不知道签了什么东西，但左右沈钰也不会害他。
顾明衍：“这样摁手印…是无效的……唔！”
被撞得狠了，话也说不完整，违背他人意愿、在意识不清醒、或强制胁迫中签下的合同在法律上一律是无效的，摁指纹也没用。
“如何证明无效呢？”沈钰低声问，“要跟法官描述你现在怎么被强迫的？”
顾明衍骂了声操！
等到偃旗息鼓，食指红红的，摁着清晰指印的纸张雪片似的撒了一地，像红梅凋落于雪地。顾明衍懒得去看那是什么文件，月光勾勒出沈钰的身形，悄悄贴在他背后。
“…警告你，不来了啊，再来告你强迫我。”
啪嗒，床上的“触`手”都被解开，顾明衍倦倦地侧着身，抱紧枕头，闭上眼睛休息，沈钰低头亲吻他的背：
“要是真强迫你呢？”
顾明衍发出轻浅的呼吸声，不理他。
微凉的嘴唇，从背上的蝴蝶骨，慢条斯理地亲到腰侧，再一路向下亲……弄得他一个激灵，转身拽住沈钰的头发，制止对方的动作。
淬银的月光下，长发披落，那发丝垂落在他身上，像一张蛛网，密密地将他网罗进来，蛛网的主人耐心地织了十几年，直到今天，他已经彻底逃不掉了。
顾明衍认命地叹气，伏在他身上的人目光灼灼，像一只没喂饱的雪狐，卷着大尾巴。
没有肉吃了，总要喂点蜜，抬手摸着雪狐漂亮的皮毛，安抚他：
“真要强迫我，还能怎么办？被你这样捆着，反抗也反抗不了，四周海岛都被你买了，逃也逃不走，你还长了这么一张脸，那不是半推半就的…也就从了，最后都由着你捉弄。”
沈钰：“如果没有这张脸呢？”
顾明衍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问，一时没答上来，沉默了。
倘若没了这张漂亮的脸，依沈钰的身形，真长得五大三粗一脸彪悍，仗着权势滔天，夜夜地折辱他……
顾明衍立刻正色道：“马上让你领略一下何谓宁死不屈的坚毅品格。”
沈钰：“……”
没喂饱的雪狐一下子耷拉着脑袋，很是失落：
“不漂亮，就不喜欢了是吗。”
顾明衍无奈，凑过来亲一下沈钰说话的嘴唇：
“好啦，别演得那么可怜。”
他再亲一下沈钰的脸颊：
“要是你真没这张脸，那就是…过程稍微曲折一些，遵循着事物螺旋上升的规律，在小岛囚禁的生活中呢，逐步被我们沈少的这个，呃…内在美所打动。”
顾明衍说着顿了一下：
“话说你有什么内在美来着？你个小变态！”
他靠在沈钰胸前，双手环住沈钰的腰，被沈钰顺势抄起腿弯抱起来，去浴室。
别墅的浴室是半露天的，屋顶可开关，欣赏天幕星辰。
另一边是整面落地玻璃窗，完全不考虑隐私的设计，私人岛上除了他和沈钰，方圆千里之外的海域都不会有人，广袤无垠的太平洋上，离他们最近的人恐怕是空间站上的宇航员。
无遮挡的银沙碧海，海浪卷银辉点点，抬头是星河漫天，低头水光潋滟。
又到了事后享受美人按摩的沐浴环节，顾明衍舒舒服服地窝在沈钰怀里，今晚月色真美。
第110章 今晚是沈少专属小夜莺
哗啦、哗啦……
“什么声音？”
顾明衍从浴缸里抬起头, 落地窗外，海滩上发出异常的潮涌声，明显不是普通的海浪，像是海里跑上来了什么东西。
沈钰：“是水鬼。”
顾明衍白他一眼：“少来吓我。”
“你不知道吗？”
氤氲的水汽里, 沈钰用指尖沾了点泡沫, 点一下顾明衍的脸：
“八年前, 你的小岛海边出过一起沉船事故，之后陆续有船员在附近目击到幽灵船, 后来航线就都避开了这里, 你当时买的时候价格也不算贵吧？”
顾明衍愣了一下。
回想起来，当时的岛主似乎确实急着出售, 谈价的时候非常爽快就同意了他提出的价格，竟然背后有这种原因？
他还真不知道……
沈钰笑了一声, 用一簇泡沫点在顾明衍的鼻尖上：
“吓你的，是鲨鱼在捕猎。”
“…”顾明衍：“你蒙谁呢？这么近的海滩，哪来的鲨鱼捕猎？”
“是礁鲨。”沈钰道, “生活在珊瑚礁附近的小鲨鱼, 不太咬人, 最近估计刚孵化出来不久，你想看的话明早带你去看。”
“那……”顾明衍顿了一会, “幽灵船什么的……”
沈钰微笑起来：“当然是编的。”
哗啦！水花四溅, 顾明衍抓了一把泡沫, 奶油蛋糕般拍到沈钰脸上去！
两人在浴池里闹腾了一会, 再度安静下来的时候，泡沫被水中晃动的涟漪稀释了, 雪沫子似的被吹远。
热水泡得太舒服，顾明衍都有些犯困了, 快睡着时，他靠在沈钰怀里，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如果，世上真有鬼的话……你还是记得要回来。”
沈钰微微一怔，帮他清理的动作停顿着。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顾明衍是在介意之前他说的：想离婚就把他推进海里、做了鬼、就把钱都送他、再也不回来找他了。
某种奇异的感觉瞬间涌起，充斥了胸膛，刚刚浇灭的欲念重蹈覆辙，火一样烧着四肢百骸，沈钰低声笑起来：
“做鬼的机会不是被你亲手消灭了吗？”
潜藏在水里的手，悄无声息地搂上顾明衍的腰，指腹摩挲着他背后细腻的皮肉，烧伤遗留的痕迹已经摸不出来了，他轻言慢语地说着：
“当年要是我在火海里被活活烧死，你转头跟别人新婚燕尔……”
浴池里困困的顾明衍听见身后的沈钰奇怪地笑了一声，长长的手臂伸过来圈住他：
“那你等着，我保证每天晚上都来找你。”
等到那时，他这一身美貌都被大火烧毁容了，再也取悦不了顾少，变成恶鬼样子，顾明衍本来就怕鬼，恐怕每天夜里都会在床上哭成小泪人。
想到小泪人顾明衍，沈钰忽然使了点力，把池子里的人翻个面。
波涟荡漾，顾明衍脸上沾着细微的水珠，懵懵地跨坐着，不太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直到搂着他腰的手作势往下压，耳边清冷的声音掺着点莫名的愉悦：
“再来一次吧。”
“……？”
犯困的顾明衍一下子惊醒：“…什么！你怎么又…不来了，睡觉！”
箭在弦上，架势都摆好了，某人可不肯那么轻易就放过他，蛇一样紧紧缠着人，讨要点甜头，不能再来一次，就欺哄着换成别的来抵偿：
“那，睡前为我唱首歌好不好？”
委屈的小蛇在洞口徘徊，不能进去了。
顾明衍气坏了：“…含着一堆你的玩意儿没清走，完事了还得给你唱曲儿听？沈少这日子过得可太有滋味了！”
“很久没听你唱了……”沈钰抱着他，瓮声瓮气的。
顾明衍：“哪里很久没听，这不每年都唱吗？哪年我漏了！”
“生日都过去好久了。”
沈钰把脑袋耷拉在顾明衍肩上，湿漉漉的长发贴着他的胸膛，滴滴答答淌着水，像淋了雨无家可归的动物：
“不想唱就算了，留着以后给你想唱的人听吧。”
顾明衍一下子笑出声，知道这家伙又爱装又爱演的，可依然不愿看到他失落：
“好啦，你就是吃准了我拒绝不了你，给你唱还不行嘛，少露出那可怜样儿。想听什么歌？哥都唱给你听，今晚是沈少专属小夜莺，行了吧？”
沈钰双手环抱住顾明衍的腰：“明晚不是了吗？”
“好好好，明晚也是，以后夜夜都是，开心了？”
诡计多端的某人显然是满意了，用浴袍把顾明衍卷起来，蚕茧一样抱出浴室。
两个人躺到床上，擦干湿漉漉的发，顾明衍窝在柔软的被窝里，被沈钰从身后抱着，背贴着对方宽阔结实的胸膛，像船归了港湾。
窗外的夜色涌起潮汐，微凉的海风吹起帘子，月光静静地洒在海面上，那群捕猎的小鲨鱼没有动静，像是也去睡了。
“咳…咳。”
顾明衍清了清嗓子，他煞有其事地换上了一个播音腔：
“这里是小夜莺点播台，那么，请问沈少想听什么歌呢？”
事后的嗓子还有点哑，听起来十分动人。
一左一右两条长臂交叠，把唱歌的小夜莺圈在自己臂弯里，沈钰道：
“情歌王。”
顾明衍：“……你可真会点。”
某天王情歌金曲串烧，一首歌长达12分38秒。
“唱吗？”
问句里有期待，顾明衍笑着转过身——
唱情歌不看着情人唱，也太浪费，他微笑着注视沈钰的眼睛，张口，清唱出情歌王的旋律：
“爱你，不是因为你的美而已，我越来越爱你……”
三十二首情歌串成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从情非得已，唱到Foever love，从好想好想，唱到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海风吹过的每一个音都在诉说爱意，顾明衍温柔的清唱在耳边回响。
沈钰望着怀中人的眼睛，海中月色沉在里面发着光，光里满满地装着他的身影。
以前在顾家，后来在沈家，他见过无数流光溢彩的华美珠翠，从未惊艳分毫，唯独见这一双眼睛，千万次，心中撼动。
沈钰其实一直不明白，顾明衍怎么会对珠宝感兴趣？这世间所有宝石加起来，分明也不及他这一双眼睛动人。
想起十五岁那年，地震中被压伤的腿还没好全，沈钰拄着拐杖，立在江畔，忽然有人叫他，回过头——
顾明衍正朝他走来，一步一步踩在他的心跳上，那双眼睛注视着他，夜空忽然烟火升腾，所有璀璨流金都在他的眼波中流转：
“沈钰，生日快乐！”
只有他知道，十年前A城最盛大的那场跨年夜烟花，最美不是在江滨，不是在山顶，是在顾明衍的眼里。
那天晚上，没有任何发病和怕鬼的理由，沈钰顺利地睡进了顾明衍的房间，同床共枕。
暗恋的少年在他身侧，安静地呼吸，散发着温暖体温，任由他悄悄伸手，环抱住腰。
以前演公主王子话剧时，跳舞差点摔倒，意外中抱过一次，那天夜里，沈钰回到宿舍，丈量着他的抱枕，心想，总有一天，他要抱着顾明衍的腰睡觉。
今天实现了。
搂腰的手越发收紧，顾明衍睁眼：
“干嘛呢，还不睡？”
沈钰乌黑的眼睛望着他，轻笑地摇头：
“没什么。”
长夜在窗外，漫天是星河，少年的心比天更高、比风更远，连神明也更眷佑，曾送三千烟火，祝他心想事成。
今夜海上升明月，窗里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小盒子，盒子的丝绒布里，两枚戒指正悄悄依偎在一起。
等那十二分半的情歌唱完，顾明衍口干舌燥，沈钰体贴地喝了一口水，低头渡给他。
他们像两只相濡以沫的鱼，交换一个湿漉漉的晚安吻。
宁静的夜晚、微凉的海风，惬意怡人，没多久眼皮子打架，顾明衍又困又倦，躺在温暖的臂弯里睡着了。
轻浅的呼吸声响起，沈钰一手支腮，垂着眼眸，观察睡着的人，长长的发丝垂落在顾明衍的身上，像细细的金丝笼囚着鸟儿。
睡梦香甜，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用手抚摸顾明衍光洁的无名指，沈钰起身，打开床头柜的小盒子，把戒指套上去试试。
定做的尺寸很合适，不大不小，严丝合缝地将心爱的人套紧了。
以前初中时，他偷偷买过路边老奶奶做的一对草环戒指，趁顾明衍在春游的大巴车上睡着了，也是这样悄悄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当时一人戴了一个，很幼稚的行径。
此刻，永恒的钻石在黑暗里闪动着夺目的光，沈钰低下头，亲吻着，曾经戴着草戒的无名指，终于戴上了属于他的真正的婚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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