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幺一听这个消息,顿时心惊不已,手心冒出了冷汗。


    阿黄聪明,绝对不会被外人捉了去。陌生人拿着肉诱哄投毒这种,阿黄根本不会上当。


    可阿黄不会对自家主人设防,卖养子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卖个狗他们也能做的出来。


    楚幺原本打算屋子建成后再把阿黄接上山,一听喜鹊说的,当即就要下山。


    喜鹊担心道,“你要小心,要是被村里人发现了,怕是不能好好收场了。”


    本该献祭死亡的人重新出现,村民怕会捉住楚幺。再用各种“献祭”的法子折磨他。


    甚至把献祭后还未降下甘霖怪罪到楚幺身上,又把楚幺钉在全村罪人的惩罚柱上。


    喜鹊一下子想了很多,她在凡人村子里活得久,见识了各种人性丑陋,自然以最坏的心思揣测人。


    见楚幺执意要下山,她也不会阻止。要是楚幺不去,她才会失望。


    楚幺临时凭着一腔气愤慌张下山,她也不放心。可山里有结界,她不出去,到时候只能干等着了。


    喜鹊急地跳脚时,只见白骨拿出一个红绳系着的小玉坠,将其挂在了楚幺的脖子上。


    喜鹊见状,心里踏实了。


    楚幺摸了摸玉坠,冰冰凉凉的又逐渐染上了手心温热,玉里有一抹深蓝痕,在昏暗的山色中闪着微光。


    楚幺望着白骨,白骨轻拍他的肩膀,像是无声安抚。


    老虎也很焦躁不安,老虎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他的心结遗憾。每一只离开主人的动物,就像遗落在外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老虎平时都没心没肺的,此时炸毛的老虎脸上露出一种凶恶又清澈愚蠢的精明算计。


    “要把阿黄接上来,等今后村民上山打猎时,哼哼,看我不吓死他们。”


    “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恶虎咆哮!”


    楚幺捏着拳头道,“我会小心的,尽早回来。”


    喜鹊小眼睛严肃看着楚幺,“不,别冲动,你下山看看时机,要是村子里的人还没睡还在溜达串门,你就等半夜时候再接近。”


    一行人一路千叮咛万嘱咐,当然都是喜鹊在说。


    喜鹊还跳在楚幺肩膀上施展了“好运”叽喳术。


    它们将楚幺送到山边,楚幺下山,老虎、白骨、喜鹊站在黑暗里望着山下零星豆灯的村落。


    夜色渐深,山里的夜猫子山兽开始活络,漆黑的山雾中闪着无数双亮眼,无一例外都看向了山下。


    就连夜里爱咕噜叫唤的鹧鸪都静默等着。


    黑林里越发静谧诡谲。


    它们都知道这个叫楚幺的人类,要下山救一只叫做阿黄的狗。


    它们不通人性,忠于天性率性而为。


    但此刻心底同时冒出一种陌生复杂的情绪。


    人类管它叫做士为知己者死。


    狼二站在草丛后,看着瘦小的人影出了山,在月色下几乎融于低矮的灌木草丛中。


    伶仃孱弱又坚韧炙热,义无反顾奔向他好不容易挣脱的泥沼中。


    狼二羡慕道,“老大,我要是被猎人套住,你会冒险救我吗?”


    狼王眯眼,没出声。转头一跃跳在高高的石头上,望着天上圆月,仰天狼啸一声。


    寂静中,狼啸震动山野,狼二也随着狼嚎。


    老虎听了一怔,而后也嘶吼咆哮起来。


    接着,各种山兽齐齐奔走嘶吼,鸟禽长啸啼鸣。


    原本沉静在月华天幕下的大山霎时陷入一种莫名的肃杀危险中。


    山里的动静传到山下,楚幺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只胸口的玉坠微微发烫温暖着他颤抖的手心。


    “怪事,这是什么情况。今晚怎么这么多狼嚎鬼叫声。”山下村子的一妇人惊恐道。


    她见月色好,刚准备窜门闲聊,听见这后山动静,心里惶惶,吓得不敢出门了。


    村子里,原本吃饭消食跑来跑去的孩子们也被大人喊回家了。


    家家户户都拴好了门,就怕山里的豺狼虎豹下山叼孩子。


    正好天色也晚了,押着贪玩的孩子回家,一家老小都睡了。春耕农忙,第二天还得早起干农活。


    半个时辰后,等楚幺抹黑进村子时,村子里只月色清幽,无一人声。一栋栋熟悉的木屋土墙都陷入在安静中。十户里只一两户还点着豆灯。


    楚幺的养母家在村口,黄泥土墙四间房子,东边搭了个鸡圈猪棚,外围扎了个等人高的竹篱。


    竹篱门关着,堂屋门也关着,只泄露出一丝细微的黄晕。


    他养母楚母最精打细算,天黑了就睡觉,绝不会轻易点灯。一斤劣等灯油都要三十文一斤,点灯就要了她的命。


    楚幺沿着竹篱猫着腰走近,他心口噗通噗通跳,脑子里全是阿黄从小到大的样子,心弦紧绷着耳听八方。


    村子里安静,此时养母堂屋里的人声显得尤为清晰。


    听着气氛很紧绷,和村子里家家户户防后山野兽的紧张不一样。像是暴风雨里就一艘小船争夺不下的阴沉。


    楚幺听着声响,不用刻意想,他脑子里就浮现了一副画面。


    养母坐在堂屋上方,手里拿着猪草刀,手里一边剁碎明早的猪草,一边听两个哥哥相互推诿。昏暗的油灯只照亮堂屋正下方一角,两个嫂嫂坐在昏暗中,背倚着小凳竹靠,谁也不瞧谁。


    只听楚老二道,“这原本是小幺的徭役,没由来轮到我了。”


    原来是因为要加固堤坝,县里摊派了徭役任务。


    这任县令是上任第三年,每年都有派发徭役。遇见好的父母官,会在秋收后入冬前征徭役,修整河道修路等。


    但这任县令没考虑这么多,有时候是夏季有时候是秋季,这回徭役落在了春耕时。每户在出钱和出力选一个,要么出一个壮丁服徭役,要么就出三两银子做赋役证明。


    服徭役苦,像楚幺这种身板,死在徭役中太常见了。有钱人家都不会让男人遭这罪,村里农户没办法,一般是按照兄弟轮流来。


    今年徭役原本是让刚成年的楚幺去,如今楚幺不在,徭役就落在了楚老大和楚老二头上了。


    按轮流应该是楚老二去,可他媳妇儿临近生产,他不想去,想留在媳妇儿身边才安心。


    楚老大听着楚老二的言辞,没说话。


    楚老大媳妇儿瞅了自家男人一眼,暗自着急,生怕楚老大就信了老二的鬼话,抹不开脸面拒绝。


    自从楚幺山上后,原本兄友弟恭妯娌和睦的佳话已经维持不住了。


    男人们只管地里活计,楚幺不在,现在家里各种脏活累活都要平摊给两妯娌。手心手背都有薄厚,楚母一碗水也难端平。


    更何况,楚母之前习惯了动不动呵斥使唤楚幺,现在发现两个媳妇儿样样不如楚幺。两个人还不如一个人干的快干的好,嘴上少不了指责嫌弃。


    婆媳关系恶化,才半个月不到,大房和二房之间也关系紧张,小摩擦不断,平日里说话都阴阳怪气的。


    就今天晚上,因为老二媳妇儿孕期多吃一颗鸡蛋爆发了。还仗着自己身孕,把活都推给老大媳妇儿。


    此时楚老二说疼媳妇儿,还想要楚老大服徭役,老大媳妇儿自然再也忍不住怒火了。


    老大媳妇儿张氏笑眯眯道,“二弟是心疼弟媳,可我怎么听说,一起给李地主家干活做短工的人都回来了,二弟还绕路去镇上清雨巷。”


    清雨巷是什么地方村里人都知道。


    而后爆发了一阵争吵,之后便是女人哭声。


    楚幺听了一耳朵,是二房内部闹起来了。


    后面不知怎么扯的,老二数落自己媳妇儿怀孕像是怀个金疙瘩似的,村子里哪个妇人不是在地里干到临盆前一天。


    他媳妇儿天天吃鸡蛋,只做点家务活就要死要活。


    老二媳妇儿哭得气愤道,“大嫂自从有孕就没干过活,动不动就是鸡蛋羹,白糖水。我怀孕就不能一样吗?凭什么她能我不能?”


    老二怒道,“就怪你肚子不争气,没在楚幺在家时怀上!”


    ……


    楚幺摇摇头,想笑,但又觉得嘴角扯不上来。


    庆幸现在都和他无关了。


    堂屋里越吵越厉害,楚幺绕到挨着家禽的一旁竹篱。


    那里,母鸡越狱挤压出了一个小洞。


    以他对这家人的了解,估计是等着他来补。即使他不在了,八成嘴巴上没少喊他干这干那,一醒神,才发现他不在了,又懒得自己去干。


    楚幺摸到竹篱窟窿处,打算从这里钻进去。


    可他还没钻,刚伸出手摸洞口,手就摸到热乎乎的狗鼻子。


    楚幺一下子就激动的握住狗鼻子,顺着狗眼睛摸到趴着凑近的狗脑袋,阿黄狗耳朵都惊喜的发热了。阿黄显然十分激动,一早嗅到他的气味,寻到这里来看看是不是他。


    楚幺低低唤了声阿黄,阿黄麻溜的从破洞钻了出来。


    黑夜里,狗眼亮闪闪的湿漉漉的委屈又兴奋,尾巴摇晃成了螺旋,一个劲儿的扑在楚幺身上。


    楚幺抱着阿黄亲了下脑袋,再拍拍它脑袋,“乖,我带你走,别叫。”


    阿黄高兴的咧嘴龇牙,鼻子不停的喷着热气,喉咙间发出亲人的呜呜声。


    楚幺不敢停留片刻,拍着阿黄就要走。


    走时,只听堂屋里激烈的争吵已经陷入了安静中。


    忽的,楚母道,“那就把狗卖了买鸡蛋给老二媳妇补补,反正这狗也养不熟,最近天天外出找楚幺。”


    楚老二道,“对,明天就找个绳子拴着,别到时候跑丢了。”


    楚幺听着气愤不已。


    他本对养母一家有怨言但也只能忍受着,只能做牛做马来还。养母小时候救了他一命,长大后又把他丢山里自生自灭。他们两不相欠。


    此时听见他们想这么对阿黄,楚幺气不过,想要出气。


    楚幺想了想,身上刚好穿的是上山那件红色喜服。他麻溜的脱下衣服,身上只留了细麻中衣,虽然冷,但是楚幺心里有股火气。


    他顺着鸡圈旁的板栗树爬,这颗树他从小爬到大,此时如猴子上树一般自在。


    没几下就把红衣挂在了板栗树枝头,乍一看像是一个人影吊在树上一般。风一吹,树叶呜呜咽咽的,红色衣摆在明灭月色里晃啊晃。


    楚幺自己都看得心头发麻,可别说他养母当日那亏心样子,生怕他变成厉鬼来索命。


    楚幺挂完后,飞快躲在鸡圈后的柴垛里。


    这里是楚幺的秘密窝点。


    他以前挨骂挨打了就躲在里面。


    四周都被一捆捆柴围着,底部留了个小间隙,楚幺躲进去再把柴挪好形成一个安全的密闭小空间。


    从来没人发现他藏在这里偷偷的哭,或者偷懒休息望云望月亮,想他认为遥不可及的未来。


    此时楚幺刚藏在柴垛里没多久,就听见堂屋门嘎吱一声开了,而后楚母的声音出了堂屋。


    只听见砰的一声,木盆摔飞,水溅洒了一地。


    楚母目光惊圆,死死地盯着板栗树枝头的红衣影子,唇角哆嗦失语片刻后,惊恐大声的啊出了声。


    “娘,娘你怎么了?”


    “快去请大夫,娘晕倒了。”


    院子里嘈杂惶恐不断,楚幺拍拍阿黄的脑袋,悄悄的从柴垛里出来,快速的离开了村子。


    月色明晃晃地照耀着小路,身后黑压压一片是低矮的熟悉的农舍,前路是阡陌纵横的小路。


    以前楚幺躲在柴垛里望着通向各处的小路,只茫然盯着路发呆,不知道自己路在何方。


    可现在,他带着阿黄,毫不犹豫的朝后山跑去。


    胸口玉坠安抚着他剧烈跳动的心口。


    后山还时不时传来虎啸狼嚎,楚幺听不懂,可他莫名觉得这是喊他快点回家。


    月出山巅,照亮回家的路,一人一狗欢快的在路上跳跃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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