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领悟
还好荆反应够快, 在海浪砸下来的一瞬间就屏住了呼吸,没让咸湿的海水涌入口鼻。
没有犹豫,荆立刻挥刀斩断了缠在腿上的触手。拉扯着他身体的那股力量暂时消失了。
荆平常用得更多的咒具是手枪这类的热兵器,这次因为想通过实战测试一下自己的剑道练得如何而选择带上了日本刀,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哪怕在海里挥刀需要消耗更多的力气, 也比一把哑火的枪要好。
荆抬头向上望去, 光线透过海面透了进来,周围不算太暗,可见他目前还处于浅海海域。
若是再往下沉一点,别说祓除藏在海底的咒灵了, 他自己就会因为受不住深海高压葬身大海吧。
荆没有再鲁莽地下潜,趁着自己还有体力立刻开始向上游。
本来该是目标咒灵的那条鲨鱼是和他一起被拖进来的,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或许是又逃走了, 但荆现在已经没空管它了。
然而海底的家伙却没打算轻易放荆走,无数条触手齐齐从黑暗之中冲了出来, 在接近荆之时猛然张开,形成一张巨大的触手网。
即将被触手网包裹的瞬间,荆的视线捕捉到不远处的鱼群, 大喊:“过来!!”
成百上千条鱼瞬间转移到荆的身后,被触手们卷了起来,荆趁机脱身,忍住刚刚张嘴时海水呛进喉管的酸胀疼痛, 继续向上游。
太奇怪了。
海洋系咒灵会藏身海底, 这倒是无可厚非, 但他一出现就用触手把他拖到海里,更像是提前知道他的术式和常用咒具才采取的针对性手段。
在海里他无法频繁张嘴出声使用咒言, 而热兵器类型的咒具在海中也会直接报废无法使用。
在福永家的地盘上出了这样的事,荆很难不认为是福永玉三在借这次机会要他的命。
是他之前去横滨调查云母力案件的事被福永玉三知道了吗?
荆没空细想,眼下还是先从海里逃出去更重要。
触手绞烂了替荆受死的几百条鱼,锲而不舍地继续追击。
荆离海面越来越近,生路就在头顶七八米远的地方,他不再节省力气,一鼓作气地加快速度往上游。
却未曾想,空荡荡的海域却凭空出现了好几个大鱼群,遮挡住荆的前路,把他不断地往下逼。
此时荆已经快要憋不住气了,连忙用手捂住口鼻,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这些鱼不属于这片海,而是海底咒灵召唤出的式神。
而能够召唤和驱使如此之多式神的咒灵,荆是曾经见识过的,并且惨败在了对方手上。
荆向下看去,触手的主人正在向上浮,身形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只生着四肢的红色章鱼。
……陀艮。
时间线和地点都不对!
陀艮袭击他明明应该是一年后的春天,地点也不该是东京湾附近的海域。
“虎杖香织”提前行动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更得活下去了。
荆的求生意志愈发强烈,可大脑的缺氧已经令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
此时,他已经被拖入海中两分钟。
对于未经专业训练的人来说,这短短的两分钟已经是极限了。
荆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视野模糊一片,四肢几乎无法动弹了。
陀艮低沉的声音透过海水传来。
“很遗憾,你做不了准一级咒术师,只能做鱼食了。”
“香织小姐说得没错……”
“海底就是你的墓场,狗卷荆。”
触手网再度张开,将荆下沉的身体裹了进去,密不透风。
眼前的光亮被彻底隔绝。
荆本该因为缺氧而失去意识,可身体被不断挤压的疼痛感却令他被迫保持清醒。
腿骨……好像被拧断了。
好痛。
系统的警报声在脑内响起,显得格外聒噪。
“生命值正在急剧下降,请及时医……”
生死关头,脑海里闪现过许多人的面容。
棘、惠、爸爸妈妈、五条学长和硝子学姐、夜蛾叔叔、冥冥老师……还有,夏油杰。
他是为了拯救夏油杰而回到了过去时间线,他想让夏油杰看看普通人和咒术师平等相处的未来。
要是他就这样死在这里的话,夏油杰会恨他的吧?
如果做不到,就不要承诺。
如果承诺了,就一定要做到。
恍惚间,荆回想起了无意间听到的硝子与五条悟的交谈。
那是在星浆体任务之后,五条悟缠着硝子要学反转术式,硝子用几个拟声词很抽象地形容了一下操纵咒力的方法。
那个时候荆没听懂,但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因为此时此刻,有两股负数能量正以极快的速度在他身体内运转。
反转术式不是加减法,而是乘法。
负负相乘,得正。
回过神来时,缺氧带来的窒息感和腿部的疼痛已经消失了。
反转术式正在不断运作着,修复着因为缺氧而遭到损伤的大脑。
五条悟就是利用反转术式的修复功能来维持无下限术式的长期运作,荆终于明白这是如何操作的了。理论上只要他的咒力没有耗空,就可以不断修复大脑来支撑水下的战斗。
甚至,还能抵消咒言带来的反噬!
……
陀艮不断地缩紧触手,想将少年绞死。这就是他此行的任务。
然而即便他再用力,敏感的触手依旧能够感受到狗卷荆的呼吸声。这是为什么?
陀艮从咒胎成长为如今的样子也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他杀过一些人,不费吹灰之力。人类的□□非常脆弱,哪怕是经过常年锻炼的咒术师,也远不及咒灵的身体强大。
为什么狗卷荆还没死呢?
正在他疑惑时,一道冷淡的命令声隔着触手的包裹传了出来。
“松开。”
声音有些模糊,但他还是听见了。
所以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陀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触手松开了,快速收缩了回来。
银发少年的身体漂浮在幽暗的海中,身上的高专制服已经被触手巨大的力道弄得破破烂烂,可是他的四肢却完好无损。
陀艮只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无用功,但并不清楚荆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还记得香织小姐对自己的嘱咐——不要离开深海,更不要去到海岸上。
“你要记住,深海的高压可以保护你,陀艮。那些恐怖的人类无法潜到深海里去杀你。”
香织小姐明明是这样说的,可为什么……
这家伙毫发无损地来到了他的眼前?!
这里可是水下五百米啊!
用来自我保护的触手被齐根斩断,荆的面容骤然在陀艮的眼前放大。
冰冷的日本刀从他的腹部直直插了进去,差一点就要正中他的咒力核心。
深紫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涌出,在海水里不断地扩散。
陀艮再次召唤鱼群,一部分用于遮挡荆的视野,一部分用来包裹自己的身体。
趁着荆的反应变慢,陀艮在鱼群的掩护下光速跑路,逃亡更深的海底。
“停下!”
荆不愿放跑陀艮,本想用咒言阻止他逃跑,可没想到陀艮的速度比声音在海里的传播速度还快,转眼就无影无踪了。
遮挡视野的鱼群散去,荆望着黑洞洞的深海,有点泄气。
他并没有打算杀了陀艮,更希望能够把对方活捉回去审问,所以没有极端地直接用咒言咒杀陀艮。就是这一丝仁慈,给了陀艮逃跑的机会。
荆开始往上浮。
深海对大脑的损伤很严重,即便可以用反转术式来修复,但如果咒力的恢复速度赶不上消耗速度的话,他还是会因为反转术式停转而死在海里,所以此处不宜久留。
浮回海面的路上,荆又看到了那条鲨鱼,顺手把它捉住了。
“那只章鱼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老实点交代。”
鲨鱼看到了这个可怕的人类差点一刀捅死红章鱼的画面,吓得尖牙直打颤。
“昨昨昨昨……昨天晚上。”
“除了他还有别人一起吗?”
“没有了……”
少年幽紫的眼眸盯着鲨鱼的脸。
“说起来、你是一直都会说人话吗?”
这话把鲨鱼给问愣了。
“啊?”它有点迷茫地说,“应该是吧……我不记得了。”
鲨鱼的记忆有缺失。
荆眸光微动。
鲨鱼没有注意到荆的表情变化,还在苦苦求饶:“人类大人,我再也不敢吃人了,求您放过我吧……”
“我不杀你。”荆说着,捉住鲨鱼鱼尾的手却攥得更紧了,“我带你回去见一个漂亮姐姐。”
鲨鱼:?!
它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要被漂亮姐姐解剖的命运。
……
距离荆被拖入海里已经过去了八分钟,海面风平浪静,没有一丁点动静。
今村心急如焚,就快要把海盯穿了。作为辅助监督,她不希望被考核者在她的工作中出意外,抛开工作不提,她也不愿看到帮过自己的人出事。
可禅院直哉还在这里,他不喊停考核就不能中止。
“八分钟了。”直哉悠哉地看了眼时间,“破落户不会死在海底了吧。”
这个时长已经足够结束一场快节奏的战斗,谜之咒灵和狗卷荆,总得死一个。
“把帐降下吧,我去瞅瞅。”直哉刚说完,平静的海面就忽然掀起了浪花。
浑身湿透的银发少年拖着一条大鲨鱼从水里冒了出来,踩在礁石上慢慢走向海岸。
看到荆没事,今村欣喜不已,连忙把帐解开了。
上岸之后,荆终于可以解开反转术式,让自身的咒力进入恢复状态。
大鲨鱼被敲昏了,荆随手将它扔在沙滩上,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平复呼吸,胸口不断起伏着。
虽然靠着反转术式撑到了现在,但身体还是本能地需要补充氧气。
今村上前询问荆的情况:“狗卷同学!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海底的咒灵已经祓除了吗?”
荆摇了摇头,正想和今村说陀艮逃了,却忽然发现脖子上的外置发声器罢工了。
……不会是泡水里太久泡坏了吧?!
荆惊慌地抬手去按发声器的开关,反反复复地按了好几次它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不是吧,这玩意儿好贵的!
“哼哼,说不了话了吧。”直哉袖着手优哉游哉地踱步过来,瞅着荆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你这叫什么,湿身play?”
荆:“……”
好想报警,但是忽然想起来自己就是警察。
要是换做别的场合,荆就真的上手揍他了,可现在直哉是考官。
……再忍忍。
荆没搭理直哉,扭头朝今村道:“手机。”
开始考核之前他把手机寄放在今村这里了,因此手机逃过一劫,没有像发声器一样报废。
今村取了手机给荆,告诉他:“刚才你的手机震了几下,应该是有新消息吧。”
荆打开一看,是伏黑甚尔的消息。
甚尔:两点到。
伏黑家离东京湾有点距离,甚尔过来需要时间。荆看了看手机屏右上角,还有差不多三十分钟左右,于是拜托了冢本带他去别墅洗个澡换身衣服。
直哉哼哼唧唧:“你还真是麻烦。”
但并未直接反对,多半也是嫌弃荆身上沾着的一股海水咸腥味。
荆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冢本借给他的一身新衣服,清清爽爽从浴室出来,一推门就被直哉拦住了。
直哉舔了舔干涩的下唇,眉间眼梢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年身上不太常见的邪气。
“考核之前的话,你没忘了吧,破落户。”
好烦啊,还赶着回高专呢。
大家都是青春期,也没见别的男同学和这家伙一样饥渴啊,还男女不忌。
荆心里已经开骂了,但还是笑盈盈地点头。
他打字告诉直哉,回去他不想坐直升机了,想坐直哉的游艇试试。
“你没坐过游艇?”
摇头。
这下可把直哉得意坏了。
“行吧,那本少爷就带你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直哉不许今村上游艇,只带着荆在海面上兜风。他成年后才刚拿的游艇驾驶证,新司机上路瘾还没过足,载着荆绕人工岛足足兜了一整圈的风,才心满意足地往东京湾的方向开。
荆本来不晕船的,结果被直哉搞得差点吐海里。
这家伙……完完全全就是个欲望动物啊。
他和这种类型的人最合不来了。
荆再次打开震动的手机,伏黑甚尔已经到了他们提前约好的地方。
甚尔:人呢?
荆:马上。
荆抚着胸口压了压晕船的恶心感,又挂上了营业假笑去蹿腾直哉把游艇靠岸。
“哼哼,没想到你还挺心急的嘛。”直哉用食指挑起荆的下巴,荆乖顺地仰起脸来望向他。
“该不会……其实很想爬上我的床吧?”
荆没有给出回答,只是眨巴眨巴眼,纤长的眼睫小扇子一样扑扇着,衬得一双紫眸更加动人。
没法说话的哑巴美人,一双眼睛比普通人更会传情。
直哉看得喉咙一紧,低低骂了一句:“靠,本来想把你的嘴堵起来……”
“现在我他妈的想听你叫。”
荆抿着唇角,差点没憋住笑。
待会儿要叫的另有其人。
岸上不远处就有酒店,虽然不是高档的五星级,但直哉也不嫌弃了,拽着荆就直奔前台。
直哉狂催前台小姐拿房卡,完全没发现身后的荆又在低头打字。
他发了一串数字给伏黑甚尔。
终于拿到了房卡,直哉没等酒店的工作人员引路,就急匆匆地拽着荆进了电梯。
直哉像一只忙着开屏的公孔雀,在电梯里还不忘自恋一番。
“破落户,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你要是愿意跟着本少爷,我也不是不能抬举一下你们狗卷家。”
“你别跟高专那群人玩了,全是些平庸又穷酸的货色,比不上我们禅院家一……”
开的房间在五楼,很快就到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门前挡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把走廊的灯光遮去了大半。
“狗屎一样的地方,你倒吹得挺起劲。”
“还是那么没出息啊,直哉。”
听见两句刻薄的讥讽,直哉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说话人的脸,瞳孔瞬间放大。
“甚尔君?!”
惊呼声差点把酒店房顶掀翻,还破音了。
荆乐了。
看吧,要叫的人是禅院直哉。
自从甚尔离开禅院家后,这对堂兄弟已经数年没有见过面了。此前为了伏黑惠的事甚尔不耐烦地和禅院直毘人见了几次,但直哉是全然不知情的。
“诶?甚尔君?真的是甚尔君……是活着的甚尔君……?!”
直哉从看到甚尔的那一瞬间开始就不对劲了,如同程序错误的机器人一般不断地念着甚尔的名字,整个人像是要坏掉了。
荆趁其不备,一手刀劈在直哉的后颈上。
“甚尔君……”
金发少年两眼一黑昏了过去,被甚尔随手揽住、抱起来扛在肩上。
甚尔抬眉看向荆:“去房间?”
荆点点头。
……
直哉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套在了一只大麻袋里。他立刻抬手往和服衣襟里探,发现藏在里面的匕首也被拿走了。
他现在,手无寸铁。
回想昏迷前发生的一切,直哉意识到自己是被狗卷荆给耍了。
“狗卷荆!该死的、放我出去!”
“禅院家你也敢惹,不想活了是吧!”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通过准一级考核,我让你连四级咒术师都没得做!”
直哉暴怒不已,在麻袋里面动来动去。
“再乱动要摔地上了。”
直哉听到甚尔懒洋洋的声音,隔着麻袋,显得很闷。
他愣了一下,明明想问“你怎么没有走”,结果出口却成了:“……那个破落户呢?”
“走了。”甚尔笑了笑,“那小鬼有自己的事要忙,才没空陪你胡闹。”
“所以我替他收拾你,让你在麻袋里好好反省一晚上。”
甚尔说完,懒懒地打了个大哈欠。
直哉感觉自己要碎了。
“……甚尔君,我可是你堂弟!”他有点委屈,“你怎么能帮着外人欺负我呢?”
“性骚扰在先的家伙还真有脸说啊,我作为兄长教育一下你这个没分寸的弟弟也很正常吧。”
直哉小声嘀咕:“你还不是不停地换女人……”
“我那是愿者上钩,可不是性骚扰。”甚尔道,“总之,那小子是我儿子喜欢的人,你欺负他就等于欺负我儿子,就等于骑我的脸。再有下次就不是套麻袋面壁这么简单了,记住了吗?”
甚尔回想起中午伏黑惠偷偷拿他手机回完荆的消息后跳到他肚子上硬是把他踩醒、还死命催他赶紧出门的画面,忍不住觉得头疼。
惠是不是有点缺心眼啊?还是狗卷家的人天生对这臭小子有吸引力?以前在保育园喜欢黏那个锅盖头小孩儿就算了,现在连人家哥哥都喜欢上了。
“儿……”直哉傻住了,“儿子?!你有儿子了?!”
这下他真要碎了。
关于伏黑惠的存在和归属问题,一直都是禅院直毘人秘密和甚尔沟通的,直哉什么也不知道。
“我有儿子很奇怪吗?”甚尔的话又给了直哉一次暴击,“我不仅有儿子,还有个女儿,虽然不是亲生的。”
“反正都比你可爱就是了。”
直哉两眼一黑,又昏了。
……
虽然讨厌直哉对他的骚扰,但荆更想快一点回高专,把人扔给了伏黑甚尔后就跑了。
今天陀艮的出现,意味着蝴蝶效应不止发生在他们这边,对敌人也产生了影响。
如果“虎杖香织”已经开始行动,那他就必须要想办法让高层和高专都进行防范。守住宿傩的手指这件事仅凭他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可还是那个问题,其他人不一定会相信他的话。
他没有抓到陀艮,无法证明在日本的某个阴暗角落里正藏着一个准备复活宿傩的野心家。
该死!要是他的动作能再快一点把陀艮抓住就好了!
荆懊恼不已。
可事已至此,他打算先去见一见夜蛾,相比起高高在上又自以为是的勘解由小路秀臣,夜蛾肯定更愿意相信他所说的话。
快傍晚时,荆回到了筵山。他在电话里夜蛾约好了密谈,此时夜蛾应该已经在密谈室里等着他。
可荆却忽然接到了夏油杰的电话。
“荆君……”夏油杰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嗓音沙哑,“我发烧了,很难受……”
颤抖的语尾令荆的心瞬间揪起。
夏油杰不喜欢在他人面前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现在却主动打电话过来,那一定是已经难受到快要承受不住了。
荆急得直接用了本音。
“学长你在哪?我马上来找你!”
夏油杰低声道:“……宿舍。”
荆死死咬住下唇。
原来夏油杰没有出门,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受病痛的折磨。
为什么今早临走前他没有闯进房间去看看呢?
荆自责不已。
第122章 植入术式(上)
他做了最糟糕的选择。
在已经得知有咒术师遇难的时候依然选择把委托完成, 在怀疑那三只特级咒灵可能有问题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吸收,在今早荆敲门找他的时候怕耽搁荆的评级考核而选择默不作声,硬撑了一天……现在他终于撑不住了。
他总是耻于向人求助,结果最脆弱难当的关头, 他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最在意的那个人。
偶尔不那么坚强……也可以的吧?
意识模糊间, 夏油杰说出了自己的所在地, 本还想强撑着问一句荆的考核结果如何,但干烧了一天的喉咙实在是疼痛难当。他没能问出口,只听见听筒那头传来荆奔跑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
他不自觉地弯起唇角,就这么握着手机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 夏油杰已经身处医务室了。首先映入模糊瞳孔的是刺目的白炽灯和高高挂起的玻璃吊瓶,再垂眸看去,则是床边那颗毛绒绒的银色脑袋。
荆趴在床沿睡着了, 脸蛋就贴着夏油杰僵硬的手指。指尖处传来柔软的触感。
医务室的窗帘是拉着的, 房间里有些昏暗,借着微弱的光线, 夏油杰看到少年身上穿着的并不是高专制服,而是一套不属于他的衣服,领口太过宽松了, 连锁骨都能瞥见,陌生的沐浴露香味钻入鼻腔,气味已经很淡了。
考核的过程中发生什么了吗?夏油杰皱了皱眉。
咔哒——
实验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硝子摘了口罩从里面出来, 随手打开灯。
“夏油君, 你醒了啊。”硝子问, “现在感觉还好吗?”
趴在床边的荆瞬间惊醒了,噌地一下坐直:“学长?!”
夏油杰失笑, 揉了揉荆的头发:“我在呢。”
虽然已经挂了几个小时的水,但夏油杰的嗓子还是不容乐观,明显比平常沙哑很多,说话时带着漏风似的气声。
“倒是先回答医生的问题啊,真是的。”硝子随口抱怨着,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发觉某人心里的优先级发生了改变,所以有些感慨罢了。
“抱歉抱歉。”夏油杰撑着身体坐起来,靠在了病床床头,而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怎么说呢……感觉不是太好。”
他的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由内而外的灼烧感仍未消失。
夏油杰叹了一声:“我有点摸不出来,大概还是在发烧吧。”
身边的荆听罢,主动探手过去,用手背贴了贴夏油杰的额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下硝子头疼了,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那可真是太糟了……进实验室之前我已经给你打过退烧针了,而且用的是最强力的那种。”
“这都不退烧的话,基本可以排除病理原因了呢。”她问,“除了发烧以外,你还有感觉到别的不适吗?”
夏油杰低下头,望着自己搁在白色被褥上的双手,点了点头。
“自从回东京之后,我就一直很疲惫,调动和操纵咒力的时候也觉得力不从心……我本来以为是我没休息好,咒力还没恢复才会这样,结果今天早上很突然地就开始发烧了。”
“你也知道的,我平常几乎不会有什么小病小痛,上一次发烧还是小学的时候……但是等我察觉到不对,我的意识已经开始不太清晰了。”
夏油杰只有在早上刚开始低烧的时候还保留有意识,听到了荆的声音,后来一直是睡睡醒醒。
“我当然知道……你和五条君都壮得像牛一样,我想拿你们练手都练不了。”
说曹操曹操到,硝子话音刚落,就有人不敲门直接闯进了医务室。
“你们人还挺全啊。”五条悟的视线隔着墨镜扫视过屋内的几人,最后落在了病床上的夏油杰身上,立刻无情讥讽道,“咦?我当是谁这么菜,原来是比我先一步成为特级的夏油同学啊!”
夏油杰:“……”
夏油杰不想搭理他,扭过头去继续和荆说话,故意露出温柔到极致的笑容:“谢谢你送我过来荆君,有你在身边总是很安心呢。”
“喂!”
“话说你的外置发声器是坏掉了吗?要不问问看夜蛾老师能不能修吧,或许他认识能修复咒具的人。”
“……喂!是你们叫我回来的吧?不许不理我。”
硝子幸灾乐祸,抽了抽鼻子抹了下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真是可怜呢五条君,夏油君的身边现在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荆:“……”
他算看出来了,硝子学姐是个乐子人,指望她劝架是不可能了,她不拉偏架就不错了。
好在,这次夏油杰和五条悟没有闹太久的别扭,因为夏油杰难受得太明显了,从耳根到脖子都烧得通红,多说两句话就忍不住开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荆心疼死了,连忙给他倒温水拍背。
等夏油杰喝完了小半杯温水,五条悟也正色了起来。他缓步来到病床前,摘了墨镜,集中精力观察起了夏油杰身上的咒力流动。
眉头不自觉地紧锁。
其实他刚打开医务室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夏油杰的咒力存量不太对劲。现在仔细一看,何止是不太对劲。
“杰,你又在乱逞能吗?”五条悟盯着夏油杰布满血丝的疲惫的眼睛,沉声道,“你的咒力几乎是耗空的状态了。”
医务室内寂静无声。
显然,五条悟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夏油杰本人都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
良久后,夏油杰才开口:“我结束委托后,就一直待在高专休息。我的确在被三只特级咒灵围攻的时候耗空了咒力,但按照以往的经验,稍微休息一两天也差不多该恢复了。”
咒力本就是属于人体的一种能量,就算使用过度甚至透支,好好休息一下也能慢慢再生。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夏油杰休息了,但咒力并未恢复,他的身体依然处于透支状态,所以才引发了如此严重的高烧。
“三只……这么夸张?”五条悟的双眼微微睁大,也显得有些意外。他这两天人在国外,对于高专发生的事没那么清楚,也不知道有前辈已经死在了变异咒灵们的手上。
【会不会就是那三只特级咒灵的问题?】
【至今为止我们已经遇到过好几只发生变异的咒灵了,谨慎起见,我觉得还是要检查一下它们。】
“没错。”五条悟看了荆一眼,这次没有抬杠,直接认同了荆的想法。
荆反而有点受宠若惊了,无措地挠了挠脸。
事实证明,荆的猜想是正确的。
五条悟让夏油杰把那三只特级咒灵全都放了出来用他的六眼扫了一遍,果不其然发现了问题。
三只特级咒灵的身上都植入了某个术式——他再熟悉不过的术式。
五条悟很快就在脑内厘清了一切,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夏油杰问:“怎么,事态很严重吗?”
五条悟摇了摇头,只说:“送这三个家伙上西天,你就会好起来了。”
剩下的事情,还要等他回了五条家才能处理。
“……好。”
作为这些咒灵们的主人,夏油杰可以直接下达命令让它们自裁。反正荆已经审问过它们了,并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的情报,夏油杰手上也不缺强力的咒灵,这几个家伙杀了也就杀了。
夏油杰扭回头,冷漠的目光落在缩在墙角互相抱在一起的三只咒灵身上。
“听到了吗?”
“你们去死吧。”
三只咒灵在主人命令下达的下一秒拧断了自己的脖子,然后化为齑粉消失无踪。
正如五条悟所言,在它们消失之后,夏油杰感觉到身体里的咒力也在慢慢地增长恢复了,温暖的力量渐渐游过四肢百骸,皮肤的温度也在回落着。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夏油杰又测了一次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值。
“还真是神奇啊。”硝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是它们吸收走了夏油君的咒力?这种事真是前所未闻。”
五条悟一摊手:“反正解决了就得了呗。我还有事,先回了。”
他几乎是扭头就走,脚步有些匆忙。但荆还有问题想问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五条悟跑掉,于是也起身追了出去。
在荆看不到的地方,夏油杰的眼神显得有些失落。
……
五条悟长手长脚走得飞快,荆小跑着才终于把人追上了。算是“报复”五条悟之前对自己做的事,荆也给了他一个霸道壁咚。
饶是五条悟都被吓了一跳。
“你干嘛??”
荆张了张嘴,忽然意识到外置发声器坏了他没法出声,于是手足无措地从身上摸出了手机。
头顶传来五条悟的嘲笑:“哼、小哑巴。”
荆正在敲键盘的手一抖,差点没打错字。
【首先,我不叫小哑巴!】
荆猛地把手机屏幕怼到了五条悟的面前。
【其次,学长你其实从咒灵的身上发现了什么吧?为什么不跟我们说非要一个人处理呢?】
“你……”五条悟顿了顿,然后一把捉住荆的衣领。
“算了,解释太麻烦了,你直接跟我回五条家。”
第123章 植入术式(中)
“咦?”
硝子去门口瞅了一眼, 走廊上已经空荡荡的了。
“狗卷君也走掉了哦,夏油君。”
正在抬手扎头发的夏油杰:“……你干嘛特地通知我一声。”
“诶?你不想知道吗?”硝子故作无辜,“我还以为你超想知道呢。”
夏油杰:“……”无法反驳。
硝子眼眸弯弯:“说起来,最近狗卷君和五条君之间的关系似乎好起来了呢, 你外出这段时间他有去五条家做客呢。”
“硝子。”
“嗯?”
“你是故意的吧?”
“哈哈。”
医务室随时有可能送新的伤患进来, 夏油杰感觉身体好一些了, 便没有继续在这里打扰硝子工作,开了一些缓解咽痛的药就走了,准备回宿舍冲个热水澡。
从操场路过的时候他站在长长的阶梯之上朝下看了一眼,尽头处空空荡荡, 辅助监督总是停在那里的黑色轿车被开走了。
心里难免有点失落。
夏油杰忍不住厌恶起自己来。明明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他到底在计较些什么?
是因为不想输给五条悟的好胜心吗?似乎也不是的。
夏油杰按了按眉心,心烦意乱地回去了。然而到了宿舍门口, 却发现他房间的门没了——或者更应该说, 他的门被卸掉了,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夏油杰:?
此时, 他恰巧收到荆发来的消息:
【对了学长,有件事忘了跟你说……昨晚我赶回来找你的时候打不开门一时心急,就把门踹倒了, 不好意思T T
我已经拜托后勤处的老师过来修了,他应该上午九点左右过去,修理费我已经给过了T T】
看到这封邮件,夏油杰的心情居然莫名晴朗了起来。
荆平常一直是爱护校舍的好学生, 居然为了他把门都踹飞了!
夏油杰感觉自己现在好得不得了。
……
路过的辅助监督今村被五条悟抓来开车, 朝着五条家的方向飞驰而去。
【抱歉今村小姐, 是不是打扰到你工作了啊。】
荆看今村刚才行色匆忙,或许是有什么要事要办, 立刻就替自家任性的学长向她道歉了。
“没有没有!”今村连忙摆手,朝荆一笑,“我确实有工作,不过正好是来找你的,狗卷同学。”
趁着红灯时,今村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张过了塑的文件。
“给,这是你的评级认定书。”
“……谢谢。”荆没想到会这么快出结果,有点意外地接过,低头确认了一下认定书上盖着的蓝色印章,上面的的确确写着“考核通过”四个字。
坐着荆身边的五条悟随意一瞥:“啧、你的考官是禅院直哉?”
“他居然这么轻易就给你过了啊,不像那家伙的性格。”
【……这个时候请说“恭喜”,其他多余的话可以咽回去的学长。】
荆嘴角一抽。他实在不想回忆禅院直哉对他的骚扰了。
五条悟毫无诚意地说了声“恭喜”,然后问:“你是怎么‘征服’他的?”
荆不想再一一计较五条悟奇怪的用词了,只说:
【我找了伏黑先生。】
“真有你的。”五条悟摸了摸下巴。
他还想说什么,但并未开口。今村也在车里,不太方便提起御三家那点破事。
等下车后,五条悟才再度开口:“你应该猜到了是谁在杰身上动的手脚了吧?”
荆点了点头。
“那你还敢跟我来?”五条悟抱起胳膊垂头盯着他,脸凑得很近,“不怕被我灭口?”
五条悟比还在发育期的荆高了快一个头,骨架也大了快一圈,挡在荆面前的时候,这种体型差就变得格外明显。
脸上骤然落下一片阴影,荆有点不自在地向后退了一步,小声嘀咕道:“……我知道学长不是那种人。”
那你觉得我是哪种人?
五条悟有点想立刻问个明白,但眼下还是正事重要。
前些天期末考试结束后,五条勉已经搬回家来住了。只是这些天经常外出,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这些都是五条家的管家告诉五条悟的。那天荆提醒过他要注意五条勉之后,他就吩咐了管家要盯一盯这个堂弟的动向。
“少主。”管家迎到了门口来迎接,告诉五条悟,“勉少爷正在道场里。”
“哼、还真是勤奋啊。”五条悟抓起荆的胳膊,“走吧,一起去。”
道场附近的五条家下人全部被屏退了,透过虚掩的门,能看到五条勉正穿着一身弓道服盘腿坐在地上摆弄手里的和弓。
当然,那并不是普通的长弓,而是咒具。荆看不到和弓上的咒力流动,但五条悟却看得一清二楚。
这并非五条家的东西。
五条悟压低了声音对身侧的荆道:“你现在外面等着,我喊你了再进来。”
荆不解其意,先是迷茫地点了下头,而后才反应过来——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情况下,五条勉很有可能会咬死了不说实话。
原因很简单,根据荆对五条勉的了解,这个人把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分了类:“五条悟”和“其他”。
除了五条悟以外的其他人,五条勉都可以毫不留情地伤害和利用,在他的词典里没有“爱屋及乌”这个词汇,只有强烈的排异心。
荆无端地联想起禅院直哉,想起伏黑惠,又想到他后来作为辅助教师去往高专后遇到的禅院真希,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起来。
御三家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生活在那三个咒术家族里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癫呢?相比之下,早早离开的真希和根本没在禅院家待过的伏黑惠看起来就正常许多了。
五条悟说完,就拉开门进去了,道场里立刻就响起了五条勉惊喜的呼声:“悟哥!!”
这种老式道场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荆就抱着胳膊背靠墙站在走廊上,也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兄弟俩的交谈声。
五条悟是回来逮人的,但他并没有一上去就质问五条勉到底做了些什么,甚至还算温和地和对方打了声招呼。
“这都已经放暑假了,还这么努力啊?”五条悟说着,抬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让五条勉受宠若惊,话都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了。
“我……我只是……想要追赶你。”
五条勉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鼻尖和眼角都红红的。
荆忍不住想,不会吧,难道五条悟平常很少摸堂弟的头吗?所以在面对五条悟的时候才那样患得患失?
可区区摸头……他重生前可是至少被五条悟摸过百次往上呢,对他这种外人都这样了,对自己的堂弟总得更亲近一些吧。
“所以才开始联系弓道?我记得你以前对这些没兴趣吧。”五条悟盯着眼前和自己有着相似容貌的少年,缓缓道,“你手里的这把和弓,不是五条家的东西。”
“你从哪里拿到的?”
第124章 植入术式(下)
面对五条悟的质问, 五条勉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问:“诶?这不是五条家的咒具吗?我是从咒具仓库里拿的,也不是很清楚呢。”
五条勉已经习惯了用假面来伪装自己,他是个优秀的表演者。哪怕五条悟忽然发问, 他也能滴水不漏地应对。
五条勉从小就仰慕着天赋异禀且与众不同的堂兄, 许多人不喜五条悟的高高在上和难以接近, 但五条勉不同,他偏偏就很喜欢这样的五条悟。他认为五条家就需要一个这样的人,一个值得咒术师们顶礼膜拜的神明。
五条勉在心里悄悄地把五条悟的存在异化了——五条悟是神,就该没有敌手, 就该冰冷疏离,就该断绝属于普通人类的爱恨情仇。他擅自篡改着想象中的堂兄的形象,并且不允许任何人打破他的幻想。
所以在他看来, 出身于普通人家的夏油杰竟然与五条悟作对, 是不自量力,是对五条悟的亵渎。
为了清除这种碍眼的家伙, 他什么都能做。
哪怕是欺瞒他最喜欢的悟哥。
但五条勉不知,在回五条家之前五条悟心里就已有了确切的答案。
这并不是一句试探,而是五条悟给他的唯一一次机会。
“要不我现在去问一下仓库的负责人吧, 或许这是新放进仓库还没来得及登记的咒具。”
五条勉眉眼弯弯,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他拿起和弓,一边说着一边要往道场外走,却猛然被攥住了手腕。
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将他拉了回来。
“勉君。”五条悟的声音有点冷, “在我面前装傻充愣, 你是想耍我吗?”
“这把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又或者是谁送给你的,回答我。”
“你知道的, 我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
手腕被死死地握着,或许已经捏出红印了,五条勉根本挣脱不开。不过他也并没有想挣脱,相反,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或许五条悟会拧断他的手腕,但这也没关系。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无论对他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接受的。
五条勉忍着钝痛,反倒仰起了脸来质问五条悟:“悟哥是为了夏油学长才来质问我的吗?明明他在学校总是和你作对?”
“对敌人不能心慈手软,从小你就是这么教我的不是吗?”
五条悟蹙起眉心。他望着面前与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少年,竟觉得无比陌生。
自从进入高专之后,五条悟和堂弟的相处时间就少了许多,一周不过在家里碰面几次罢了。五条勉在中学里是优等生,在家里是长辈们都喜欢的乖孩子,总是令人放心,所以没有人真正关心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在乎他的情感需求。
潜移默化之间,五条勉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杰不是你的敌人。”五条悟道,“他是同伴。”
五条勉却只是嗤笑了一声,说:“是悟哥你太天真了。”
这句讥讽并没有令五条悟生气,他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只是觉得失望。
五条勉用来划分敌人和同伴的标准甚至都和他不同了。
既然如此,他再与五条勉对峙下去也毫无意义。
五条悟松开手,揣回运动裤的裤兜里,轻轻吐了口气,而后回头朝门口道:“狗卷君,你进来吧。”
“狗卷?!”
五条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刚才和五条悟互相对峙的时候他都能镇定自若,但一想到他们之间的对话都被第三个人听了去,就觉得心里很不痛快。
“怎么,你很不乐意见到你的同学吗?”五条悟挑起眉,“你应该庆幸他也在,这样被审问时可以少受一些苦。”
看着从门后现身的银发少年,五条勉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他不喜欢被咒言操控的感觉,那样很没尊严。
五条悟抱着胳膊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姿势显得有些懒散。但只要他在守着这道门,五条勉就出不去。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咒言师同学。”
……
在咒言的强制下,五条勉不得不说出这把和弓的来历。可好不容易得到了新情报,荆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正如他心底里浮现出的不祥预感,最近接连发生的咒术师死伤事件,还有夏油杰异常的咒力空耗状态,果然都与福永玉三有关。
“这把和弓可以刻入术式。”五条勉皱着眉,露出嫌恶的表情,然而怎么也阻止不了自己的嘴不断往外吐出情报,“每种术式都有其自己的咒力结构,只要将咒力结构完全解析,刻入咒力箭矢中,再用这把和弓射出去,就可以做到在中箭者身上复制这种术式。”
“但咒力结构解析太复杂了,我自己是做不到的,福永帮我解析了术式,并给了我这把和弓,让我自由地去做我想做的事。所以我就在不久前将我的术式植入了三只特级咒灵的体内,等夏油杰吸收了它们,我的术式就会奏效。”
五条勉的术式是“静止”。夏油杰被三只特级咒灵围攻之后几乎耗空了咒力,他吸收完咒灵,五条勉的术式也跟着进入他的体内,让夏油杰的身体长时间地处在空耗状态无法恢复,以至于身体开始自我保护,才有了昨天那场突然的发烧。
“你们知道福永吗?就是福永玉三,那个总是上电视的心理咨询师。”五条勉笑着,语气里带着点阴阳怪气,“没想到看上去像大圣人一样的家伙会是这样的人,我也有些意外呢。”
五条勉在接受福永玉三的“帮助”前,当然也想过这么个戴着面具的伪善者很有可能在暗地里悄悄谋划着什么,但是他对此不感兴趣也并不担心。
荆问:“你和福永玉三是怎么认识的?”
此前的变异咒灵都是被洗掉了部分记忆或植入了暗示的,福永玉三肯定有反侦察意识,不可能不防着五条勉的。
“诅咒师暗网上认识的。我知道他想利用我达成一些目的,所以见面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在他现身前提前开启了自己的术式。我的大脑被保持在相对静止的状态,他是没办法操控的。”
怪就怪福永玉三偏偏挑中了一个心机深沉善于表演的孩子,他一直以来都想掩盖自己的身份,肯定想不到会被五条勉以这种形式交代出来吧。
想动福永玉三得有证据,物证人证总得有一个。五条勉可以做人证,但如果知道是帮他的话,就未必愿意了。
荆继续用咒言审问,得到了不少新情报,神色却还是有些沉重。
中了咒言的人也会有相应的咒力损耗,接连不断地审问后五条勉的疲惫抵达巅峰,维持着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头一垂昏睡了过去。
正事暂且告一段落,五条悟拉着荆暂且出了道场。
“和福永玉三有关的问题,你问得格外多。”五条悟垂眸看向荆,那双敏锐的眼睛仿佛要洞穿荆的内心。
“你和杰最近总是一起消失,不会就是在调查这个人吧?”
第125章 惩罚时间
虽说自从夏油杰假意归顺勘解由小路秀臣的阵营后, 五条悟和他基本上都是各做各做的,再也没有过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但私下里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少。
也不知道夏油杰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在他们闲聊时夏油杰甚少提起自己和荆一起行动时都做了些什么, 哪怕顺口说一嘴也不会说得太详细。搞得五条悟觉得, 好像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明明他才是夏油杰的同期吧?
五条悟有点不爽, 但这种不爽更接近“你们搞事居然不带我”的愤懑。
狗卷荆则更是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如今的狗卷荆像在防贼一样地防着他。
“我忍你们两个闷骚很久了。”五条悟墨镜后的苍蓝双眸微微眯起,“有事能不能直说,可别告诉我你们瞒这瞒那的单独行动是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
荆:“……”还真有这个原因。
说实话, 调查福永玉三和为父母复仇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光是把夏油杰牵扯进来已经觉得很愧疚了,荆实在不想把更多人卷进来。
哪怕知道, 以五条悟的强大以及五条家的背景, 可以解决很多他觉得棘手的事。
【抱歉……因为之前我对福永玉三的怀疑还停留在猜想层面,并没有实际的证据来证明一些事情是他做的, 所以涉及他的事我也很慎重,不会随便往外说。】
“现在证据有了,说吧。”五条悟抬手指了指身后紧闭的门, 五条勉还在道场里面睡着。
荆摸了摸鼻尖,神色有些尴尬。
【我觉得勉君大概不会帮我作证……】
五条勉不是那种会爱屋及乌的人,但是肯定会恨屋及乌。他记恨上了夏油杰,当然也不会待见和夏油杰走得近的荆, 更何况刚刚还被荆“审讯”了。对于五条勉这样的偏执型人格, 这应该是奇耻大辱吧。
荆心里担忧这担忧那, 拧起的眉峰之间显露出忧色来。
这副过度忧虑的模样简直和夏油杰一模一样,让五条悟心里有些躁。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才会同时认识两个圣母心泛滥的闷骚?
这一瞬间五条悟忽然意识到夏油杰这一年来和荆相处得更好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即便有童年相识的原因在,但促使他们彼此走近的应该还是因为性格和思维模式上的某些相似之处吧。
这叫什么?灵魂之友?
五条悟唐突地想起曾经在中学的英文课上学过的某个令人牙酸的单词,差点起鸡皮疙瘩。
五条悟是不怎么内耗的,平常他怎么创夏油杰的,现在就怎么创荆。
“那把人带去当着夜蛾老师或者高层的面再审讯一次不就好了,没人会质疑咒言的效力。”五条悟挑眉,讥讽地一笑,“你不会是担心我那个白痴弟弟的自尊受挫,不想再次审讯他吧?”
荆:“……”好崩溃,但五条学长说的都是对的。
荆无声的默认说明五条悟猜中了,他抬了抬下巴,模样显得有些傲慢:“我是勉君的监护人,我允许了。”
听五条悟这样说,荆才恍然明白过了。五条悟马上就要继任五条家的家主之位了,这些传统的咒术家族奉行的都是旧时代的大家长制度,家主手握着管理家族所有人的权力,甚至能够支配他们的人生。
从这一点上来看,五条悟说自己是五条勉的“监护人”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先作恶的本来就是五条勉,要是五条悟回国回得再晚一点,夏油杰就有可能因为退不下去的高烧惊厥死亡,这个后果实在是太严重了。
不必同情他分毫。
想通了这一点后,荆对五条悟的戳破反倒有些感激了。
他是一个太过仁慈的人,向往着一种英雄式的善良,总想着要救遍每一个能救的人,甚至重视“救赎别人”胜过“救赎自己”。最后,便陷在了他加在自己身上的责任,和完全没有必要的内耗之中。
荆垂在大腿边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我说。”
……
这一世的荆和五条悟还算不上很熟,但出于对五条悟这个人的信任,荆还是把父亲的死和调查福永玉三的事说了出来。
以及,夏油杰是为了帮他拿到机密资料,才迫切地想要通过特级咒术师评定的。
“原来如此,我说杰这家伙去年为什么突然那么上进。”五条悟瞥了荆一眼,忽然一咂嘴,“啧、同样都是银毛,就你特别是吧。”
夏油杰一直都是个双标怪,虽然表面看上去对谁都很温柔很友好,堪称东京校第一中央空调,但是他心里是划了一条线的,有些人在线内,有些人在线外。
对于线内的人,夏油杰是掏心挖肺的好。
很显然,荆已经被夏油杰划到线内了,但五条悟不太清楚如今的自己是在夏油杰的线内还是线外,或许他正站在那条线像杂技演员一样在表演高中行走呢。
主打一个,摇摇欲坠。
五条悟表面上闹腾,看上去仿佛是个很情绪化的人,实际上非常理性,极少感情用事。相对的,他也总是处理不好感情上的事。
此刻他心里有点烦躁,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闷。
或许他也在恐惧吧,恐惧如果再不维护自己与夏油杰之间的友情,他就又要变回孤身一人了。
五条悟一想这些破事就烦,所以干脆不想了。
他换了个话题,问荆:“所以你打算毕业之后再去考警察学校,混进公安里再顺理成章地潜进福永集团,搜集这家伙的犯罪证据?”
荆点了点头。这是他最初的计划,不过现在情况有变了,变异咒灵的不断出现和违背了原本时间线出现在东京湾海底的陀艮,都让荆感到极其不安,或许他没办法一步步来了,如果再拖下去情况搞不好会变得更加复杂。
“搞不懂,明明有更加简单粗暴的办法吧。”五条悟的声音打断了荆的忧思。
他下意识地问出口:“……什么?”
“如果是我的话,在确定了仇人身份之后就会立刻动手。”
不知为何,五条悟明明只是用着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说这句话,荆却觉得无比冰冷。他明知道五条悟的“动手”是什么意思,却还是很不识趣地问了。
【什么“动手”?】
“杀了他。”
五条悟的薄唇之间清晰地吐出这三个音节,荆莫名的有点寒毛直竖,额角沁出了一层薄汗。
气氛忽然变得有点诡异起来,这让荆感到十分别扭。他下意识地开始想办法调节氛围。
“五条学长,日本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哦——”
荆刻意拉长了语尾,语气显得慵懒而轻松。
五条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耸了耸肩膀顺着荆的话往后说:“咒术界不一直都法外之地吗?”
荆:“哈哈……”
这还真是大实话了。
荆忽然就回想起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找回原本记忆的时候,还曾经有过为什么咒术界能独立于日本的法制体系行事的问题,实在是他多虑了。
咒术界之所以是“法外之地”,是因为拥有五条悟、夏油杰等等放个大招就能摧毁东京的特级咒术师在啊!
身为咒术师的他们拥有凌驾于普通人类之上的力量,所以无需遵从日本社会的“法治游戏”,而是受着咒术界高层的管理。
荆想,如果他现在还是最初最纯粹的那个他的话,可能也会像五条悟一样成为敢爱敢恨的人,习惯于咒术界的“无法无天”,不计后果地直接杀了福永玉三。
但,在另一个世界的他成为了警察,那二十多年的记忆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荆也不清楚当警察那几年的时间为他带来的秩序感和责任感究竟是他的助益还是他的枷锁,总而言之,现在的他是不可能做出和五条悟一样的选择的。
他要保守稳健地前进,确保他和夏油杰都能拥有幸福安稳的未来。
他们已经失去过彼此了,不能再重蹈覆辙。
“虽然我不支持你选择的路,不过还是给你一句忠告好了。”五条悟竖起食指来懒散地晃了晃,但神色看上去却十分认真。
荆正色起来,洗耳恭听。虽然三观和思维模式都不太一样,但有时五条悟说的话对他还是挺有帮助的。
“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太老实的孩子在咒术界会举步维艰哦——”
五条悟扯着唇角笑了一下。
……也是啊。荆愣了愣。
实际上,五条悟所说的第二句话,荆已经切身感受到了。
或许他真的需要转换一下思维了,只是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了在规则之下去寻找谜题的解法,现在想让自己突破规则,实在是有些难了。
荆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五条悟没有再继续他们之间的话题,推开道场的门进去了,叫醒昏睡的五条勉。
“勉君,你也睡得太安稳了吧。”
“惩罚时间要到了哦?”
作为流传千年的咒术家族,五条家的家规不少。其中,和诅咒师勾结是大忌中的大忌,按理说是要被逐出五条家的。
但五条勉还是未成年,十六岁,还是允许犯错的年纪,再加上五条悟及时回来帮了夏油杰,没有造成太过严重的后果,所以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关禁闭这件事是肯定少不了的。而且是半年起步,禁闭半年的时间里都不可以离开五条家,必须在管家的看管下循规蹈矩地生活。
听到五条悟告知的惩罚内容,五条勉的假笑面具终于是一点也挂不住了,他冷着脸,将深藏了多年的叛逆显露出来。
“半年也太久了,我高专的学业要怎么办?”
一休学就是半年,到了高三肯定是要延期毕业了,一想到自己要被所有同期甩在身后,五条勉一直压抑着的自尊心也不由自主地爆发出来。
他知道自己不如堂兄五条悟优秀,也早就接受了这个现实,但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被非御三家出身的普通术师们压在头上。
流着御三家血液的人,从小就被教导要重视家族的荣耀,在这方面多多少少会显得有些傲慢。
“你还知道担心高专的学业问题啊,臭小子。”五条悟屈起指节敲五条勉的脑袋,一下一下像在敲西瓜似的,“只是禁闭半年已经很便宜你了,如果杰死了,我会宰了你,知道吗?”
五条悟把话说到这份上,五条勉再发现不了端倪就太迟钝了。
他猛然回过头来看向五条悟:“所以……你们这些天来果然是在演戏对吧?!”
什么关系不好、什么针锋相对,根本就是骗人的!可他偏偏就被蒙在了鼓里!
“怎么、这么久了你都没有看出来吗?看来你也没有很了解我嘛,勉君。”五条悟太知道怎么戳人痛点,给五条勉气得从脖子到脸都红了。
“接下来我就不搭理你了,跟你说太多话我都怕你爽到。”五条悟直起了腰,扭头看向荆,“狗卷君,你押着他去高专吧,让他跪下来给杰道歉。”
“对了,记得拍视频留念啊。”
五条勉两眼一黑,差点又昏过去。
第126章 掩饰
荆推着神情恍惚的五条勉上了返回高专的车。
等在车边的今村看见他苍白的脸色和飘忽的眼神, 吓了一跳:“五条同学这是怎么了?”
站在五条勉身后的荆微微摇头,今村会意,便不再多问。
三人上了车踏上归程,直到这时荆才终于得了片刻安宁, 有空捣腾一下自己的外置发声器了。准一级考核后夏油杰病倒, 荆担心地一直守着他, 完全把修理发声器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辅助监督的车上准备了各种物品以备不时之需,比如医药箱和工具箱。荆找今村借了工具,把外置发声器放在腿上就直接开拆了。
按理说这玩意儿类似于咒具,不至于在水里泡一泡就坏掉了, 有可能是内部的零件被海水蒸发后留下的结晶堵住了,影响了正常运转。
荆在五条勉震惊的目光下轻而易举地把发声器拆开,再用工具把堵在零部件里的白色结晶仔细地挑出来。
“……你经常拆这个玩吗?”五条勉问。
荆摇摇头:“第一次。”然后继续手上的作业。
而后, 荆的目光凝住了。
正因为是第一次拆开, 所以荆之前都没有发现发声器内部居然还有一个芯片读取器。把白色结晶倒空后,读取器的全貌就映入了眼底。
这个读取器是用来读什么的……?荆打开了系统商城, 把商品一排排地扫过去,然后在末尾看到了一个新解锁的商品。
[声纹模拟芯片
使用后可读取使用者的声纹信息,配合外置发声器一起使用, 可模拟使用者的声线并智能生成不同的语气。
售价:8,000,000円]
荆:“……”好贵!
买芯片要八百万,荆目前的账户是一千四百万, 咬咬牙也能买。但是他还有事业成就要做, 在芯片上一口气花这么多钱万一之后钱不够用了怎么办?
似乎是察觉到了荆的犹豫, 系统的声音冒了出来:“声纹模拟芯片是一款来自二十年后的黑科技产品,价值上亿, 在2008年仅用八百万就能买到,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荆居然从没有感情的机械女声里听出了激动的感觉。
现在他有理由怀疑,这个商城的存在就是为了把他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掏空,而系统就是黑心销售。
但是出于各个层面的考虑——比如未来他可能要作为咒术师们的代表站到台前,为此他需要给自己塑造一个尽量完美的形象,不能让人们觉得他是个不能正常说话的怪人;又比如,作为咒言师的他比其他人都更相信语言的力量,有些想说的话他想亲口说出来,而不是用冰冷的文字来表达;想进入警察系统,也必须要保证他有最基础的表达和交流能力……总之,荆还是决定先买下它。
钱,还可以再赚。
荆心如刀割地选择了付款,然后芯片出现在了他的外衣口袋里。
荆把芯片从兜里摸出来,装进了外置发声器里,然后重新打开开关,戴到脖子上。
耳边响起只有他能听见的系统提示音。
“正在读取您的声纹信息并进行模拟,请稍候。”
“10、9……3、2、1.”
“模拟完成。”
五条勉一直无所事事地看着荆修发声器,问:“你这就修好了?”
荆抬起头来,薄唇轻启:“……勉君。”
咒言师忽然说话了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荆肯定很不爽他算计了夏油杰。五条勉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以为荆要诅咒他报复他。
“你想干什么……?”五条勉警惕地盯着荆,反应极快地用术式包裹住了最重要的大脑。
以他现在的咒力存量还不足以用“相对静止”覆盖全身,所以习惯性地把所有力量集中起来保护自己最关键的地方。
但五条勉其实并不清楚“相对静止”到底能不能防得住狗卷荆的咒言,因为这两种术式都属于规则类的能力,仅从术式概念上根本无法分清强弱。
精神高度紧张的五条勉看到荆的唇再次翕动起来。
“去死。”
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五条勉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然后五秒钟过去,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心脏麻痹没有七窍流血没有爆体而亡,五条勉能预想到的一切死法都没有发生。
他望着面前莞尔浅笑的荆,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哈???”
刚刚那个不是咒言?可那明明就是狗卷荆自己的声音……
“逗你玩的。”荆用指尖戳了戳脖子上的项圈,“是这个咒具在模拟我的声线,我拿你试试它的新功能。”
五条勉:“……”
“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吧。”荆眉眼弯弯,“我不会随便咒杀人的。”
五条勉:“……”
没有感觉到一丁点道歉的诚意,这个家伙根本就是故意在耍他,想看到他露出惊恐害怕的表情吧?
这是报复??
正在开车的今村也被荆吓得不轻,还以为五条勉要在她的车上血溅当场了。
“狗卷同学,请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太吓人了……”
“嗯嗯。”荆乖巧点头。
今村抬手按了按眉心,然后感觉到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正好前方十字路口还在拥堵,她便接了电话。
五条勉被荆故意吓了一次,脸色不怎么好,阴阳怪气道:“你要是为了夏油学长的事记恨我的话,要么就干我一拳要么就杀了我,耍我算什么?”
“现在是法治社会……”荆平静道,“而且你是五条学长的堂弟。”
五条勉轻哼一声,讥讽道:“也没看出你和悟哥关系多好的样子,就算你这样惺惺作态地放过我他也不会多在意你几分的。”
荆无语。这人是不是以为全世界都跟他一样是五条悟激推啊?
“我没想让学长在意我,或者更应该说我巴不得他不要在意我。”荆叹了一声,“五条勉,我的不懂你,既然你这么喜欢你堂哥,为什么说话做事之前不能考虑一下他的感受呢?”
五条勉眸色一沉,死死盯着荆:“……不要一副你很了解他的口气。”
荆本想说,应该还是比你了解一点吧。但他也不想继续激怒五条勉了,于是转而说:“其实五条学长比你以为的更需要他人的爱和善意。”
“哈?”五条勉一脸的难以置信,“狗卷荆,你在说什么胡话。”
“就是因为你们总是这种反应,才把五条学长逼成这样吧。”荆摇了摇头,也没解释什么,就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今村有些分神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此时才反应过来手机里一片沉默,那头的五条悟并未出声。
“五……”
“今村小姐。”五条悟打断她,没让她叫出自己的名字,“我找你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夜蛾老师又联系不上了,可能是又在闭关做咒骸,你回高专后如果见到他,让他尽快看一下我的邮件。”
“好的。”
今村应下了,等电话挂断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车内的对话五条同学是不是也听到了?
……
五条勉被荆押到夏油杰的房间,很屈辱地土下座,给夏油杰道歉。
荆按照五条悟说的,拍了视频“留念”,还发了五条悟一份。
“我发给五条学长了哦——”荆按下发送键,当着五条勉的面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气得五条勉快把后槽牙都咬碎了。
“五条同学。”眼看着五条勉就要扑上去抢荆的手机,夏油杰适时地出声制止,“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他已经从荆口中得知了五条勉见过福永玉三的事,没法不多想。
“什么?”五条勉蹙眉看向夏油杰。
夏油杰问:“福永玉三知道你打算用那把和弓来对付谁吗?”
五条勉愣了一下,才说:“不知道吧。”他的语气并不确定。
可夏油杰却说:“你再回想一下,我总觉得……这件事不是意外。”
一个惯于在幕后运筹帷幄的人,不会毫无目的地去做一件事,这是夏油杰基于对福永玉三的印象所做出的判断。
在他的引导下,五条勉又仔细地去回想了见到福永玉三那天的事。
“……我想起来了。”五条勉喃喃道,“给我和弓的时候,他说——”
……
“你的术式其实还有更大的潜力,只是尚未被开发出来,这把和弓可以帮你。只要你用它把只能作用于自身的术式用在别人身上,就能使对方一直维持在负面状态,这可是个相当好用的大杀招啊。”
“你就没有想过要用它,去除掉你憎恶的人吗?”
……
“这是……心理暗示?”五条勉猛然反应过来。
就算五条勉及时用术式护住了自己的大脑,所以没有被福永玉三清除那段记忆,但福永玉三说过的话还是切切实实在他心里留下了一则暗示。作为心理学领域的专家,用对话将人的行为引导至自己预想的方向并不难,只是有职业道德的心理医生一般不会做这样的事罢了。
夏油杰点了点头,又说:“既然福永能精准地在暗网上找到你,肯定已经提前调查过你了,所以知道你的术式。
“但是有一个问题。”荆忽然开口道,“术式调查起来不难,但福永是怎么知道勉君很仰慕五条学长的呢?他肯定是确定了这一点,才找上勉君的吧。不然就无法保证勉君一定会对夏油学长下手。”
要知道,五条勉一直演得很好,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连五条悟本人都没发现堂弟对自己如此偏执,荆作为和五条勉朝夕相处的同学也没发现,没道理福永玉三会知道,他的术式也不是读心啊。
夏油杰沉眸:“确实啊……”
不安的感觉在荆的心头蔓延。
他在准一级考核中意外遭遇本不该在东京湾的陀艮时,夏油杰也出了事,这两件事的发生会不会根本不是巧合?
联系一下这两件事,荆脑海里冒出一个特别可怕的可能性。
“虎杖香织”也重生了,她曾经占据过五条勉的尸体,得到了五条勉生前的记忆,所以知道五条勉仰慕五条悟的事。
而福永玉三就是从她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才找上了五条勉。这两人现在有可能是合作关系,或者一方在给另一方打辅助。
福永玉三想除掉他,又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被咒术界和警方盯上,所以安排了两次“事故”来解决他。
一次,就是考核时在海底遇到特级咒灵陀艮。如果陀艮行动顺利的话,他就会直接葬身海底。
另一次,就是作为Plan B的五条勉。根据“虎杖香织”读取的记忆,五条勉前世最恨的人是被五条悟保护着的他,所以福永玉三得知这件事后也理所应当地认为五条勉会把植入术式的对象选定为他。如果Plan B成功了,荆被和弓的箭矢射中后就会一直维持伤口无法治愈的状态,空耗而死。
但他们没想到这一世五条勉看不顺眼的人是夏油杰,没有对他下手,而是算计了夏油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夏油杰这两天就是在替他受过了。
荆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夏油杰很快就注意到荆的异常,出声询问:“荆君,你想到什么了吗?”
荆张了张唇,本想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夏油杰,但却忽然想到如果说出来的话夏油杰就会知道他重生的事,又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没什么,只是想起考核遇到意外的事还没跟正道叔叔说,我先去找他了啊。”
荆笑了一下,拉开房门先行离开了。
其实遭遇陀艮的事荆已经跟夜蛾正道打过书面报告了,没有必要再面对面说一遍,他逃跑也不是为了去找夜蛾。
知道他重生的只有五条悟,他现在也只能再去跟五条悟商议后面的事。
荆找了个没人用的空教室锁好门坐下,给五条悟打电话。
但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不该把喜欢搞事的五条勉留在房间里和容易多想的夏油杰待在一起。
……
房间里。
看到夏油杰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五条勉忽然来了兴致,开口道:“你觉得他真的是去找夜蛾校长了吗?”
夏油杰淡淡道:“不然呢?”
荆刚才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显就是心虚了,夏油杰当然看得出来。但,他不会表露出来,也不想被人察觉荆在“隐瞒”或是“提防”他。
夏油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垂眸看着杯中平静无波的水面。
“说不定是去找悟哥了呢,我看狗卷君好像还挺在意他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五条勉哼了一声,不屑地扯了下唇,“刚才来高专的路上,他可没少给悟哥说话呢,一副很了解悟哥的样子。”
夏油杰握着水杯的五指紧了些。
“是么。”
五条勉道:“不信你去问今村小姐,她也听到了。”
“待会儿我要出去,你可以离开了。”夏油杰放下水杯往里间走,应该是要去换衣服。
没意思。
没能看到激烈的反应,五条勉颇觉无趣地拧起眉,还是依言起身,准备离开了。五条悟很快就会抓他回去关禁闭,他剩余的自由时间也不多了。
出去前,五条勉的目光从桌上那杯被夏油杰放下的白开水上扫过,才发现——
玻璃杯的杯身上,裂开了几道如同蛛网般浅浅的纹路。
第127章 被抓包
五条悟最近一直很忙, 出国那几天时常联系不上人,回国后多半还有积压的工作要处理,因此荆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他商议。
没想到,五条悟欣然答应了。这些天来最好说话的一次。
荆有点意外, 但还是抓紧时间告知了五条悟自己的猜测和怀疑。
能够占据他人身体并且手持好几只强大特级咒灵的“虎杖香织”, 掌握着庞大的物流帝国、能够给人洗脑且疑似在做咒灵改造实验的福永玉三, 如果这两个无比棘手的家伙联合了起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五条悟的声音明显兴奋起来。
“还真是有意思。”他问,“那个‘虎杖’的目的是什么?”
“让两面宿傩完全复活。”荆说,“不过这应该不是她的最终目的, 我比较倾向于她和福永玉三一样,想要利用咒灵去进行某种实验。”
人类社会脆弱不堪。
如果“虎杖香织”只想让人类覆灭的话,完全可以利用她的术式去控制某些政界要员的身体, 发动一场疯狂的战争, 或者动用一些危险的武器。从咒术界的层层保护中盗取两面宿傩的手指将他复活,反而是更加麻烦且风险更大的做法。
“或许宿傩是她设置的关底大BOSS也说不定。”五条悟饶有兴致地和荆讨论起来, “咒术师和咒灵斗争了千年一直没有个结果,或许她想利用宿傩来确立咒灵的统治地位,建立新的秩序。”
“不过宿傩要是真的复活了, 应该也只有我们这几个特级术师能打吧。”
“四舍五入就相当于是在对我下战书了吧,真嚣张啊这家伙。”
荆:?
五条悟的脑回路太天马行空了,荆有点跟不上他。
“……学长。”荆艰难地出声劝阻,“你可别一时冲动……”
前世荆和夏油杰遭遇的宿傩还不是完全体, 但已经相当棘手了, 还是靠着真人的术式才勉强收拾了局面。虽说五条悟一直和其他咒术师有壁, 但是十八岁的他在战斗经验上有所不足,能力也没开发完全, 要是在这个时候对上完全体宿傩可就糟了。
到时候真弄到咒术师全军覆没的地步,人类文明就要覆灭了。
五条悟问:“你该不会觉得我会故意放任那家伙复活宿傩,就为了和宿傩干架吧?”
荆:“……没有啦。”他只是怕五条悟轻敌。
“没有就好,不然我会生气。”五条悟低低哼了一声,继续道,“总之现在立刻把宿傩的手指保护起来就好了吧,没了这个关底boss,他们的攻击力会直接被砍掉一大半。”
荆点头:“没错。”
“这好办,回头我蹿腾一下禅院家老头,一起向那个名字超长的老头施压,让御三家和三名特级分别保存一部分宿傩的手指就完事了。”
听五条悟这么说,荆才意识到这人甚至没记住勘解由小路秀臣的名字。
荆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散落在全国各地的手指,大约有七八根的样子,如果也能找到并回收到我们这里就更好了。”
其实散落在各地的手指咒术界这边一直都在寻找,从五条悟等人毕业到“虎杖香织”开始明面上搞事的这七八年时间里,咒术界又回收了三根手指。所以按照现在的时间线,那三根手指还是尚未被回收的状态。
遗憾的是荆也不知道它们身在何方,所以没办法立刻去回收。眼下咒术界又是人手不足的状态,光是要应对咒灵变异就已经很乏力了,不太可能分出更多的人手去找手指。荆也只能祈祷散落在外的手指不要被“虎杖香织”先一步找到。
这件事五条悟也是毫无办法,毕竟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事情更得有轻重缓急。就算他让五条家的人去搜寻宿傩的手指,以他们的能力恐怕也很难将手指回收,恐怕会造成没有必要的牺牲。
他们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荆忍不住叹了一声,正准备结束通话,却听五条悟说:“你是不是很怕被杰知道你重生的事。”
五条悟的语气不像是在询问,很笃定。荆吓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学长为什么会这么想?”
五条悟道:“要不是不想被杰知道,这种事你应该会先去找他商议吧。”
“很显然,平常你依赖他多过我。”
荆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五条悟说的没错,他确实更愿意和夏油杰去商议对策一起行动,所以之前无论是去云母真一郎的葬礼还是横滨湾的调查,他们都是一起去的,而五条悟是后来才知情。
找五条悟,更像是为了避免夏油杰知道他重生的事才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十八岁的五条悟还很尖锐,不屑于试探,想知道的事就直接开问:“怎么,是因为前世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的确有一些不太愉快的事。”荆一边回答五条悟,一边起身要出去,手已经搭上了拉门的门把,“我觉得很难跟夏油学长解释,所以、”
唰啦——
教室门被拉开了。
荆正要跨过门槛去,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平静的询问。
“什么事很难跟我解释?”
一瞬间,荆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如同机械人一般咔哒咔哒地转动脖子扭过了头去,看到夏油杰正抱着胳膊靠在门边的墙壁上。
“学长……”
“嗯,是我。”
夏油杰转过身来看向荆,唇边笑意格外温柔。
荆只觉得毛骨悚然。
电话里的五条悟也听见了夏油杰的声音,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狗卷荆你小子,真是有够倒霉的!”
五条悟乐得不行,笑得格外大声,声音都从手机里漏出来了。
荆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夏油杰的脸色,总觉得这人身上仿佛在冒黑气。
笑这么大声干嘛啊五条悟这家伙!!
荆正要把电话挂了,夏油杰却倾身凑了过来。荆陡然一僵,手里的手机被轻而易举地抽走。
“悟,吵死了。”夏油杰脸上笑意不减,却字字冰冷,“你的账晚点我再找你算。”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按下挂机键,五条悟的笑声戛然而止。
荆背着手乖乖站在原地,心虚地垂着脑袋。
很想逃跑,但不敢。
第128章 秘密交换
直觉告诉荆, 如果这个时候再选择逃跑就真的完蛋了,夏油杰绝对会超级生气!!
上一次他激怒夏油杰的下场是什么来着……?好像是被按在床上吻得喘不过气。
以他们现在的年纪……应该是不至于发生那么过激的事,但猜不到夏油杰会对自己做什么的感觉却让荆更加不安了。他焦虑地在身后绞紧了手指,沉默不语地等着夏油杰先出声。
“进去说吧。”
荆听到夏油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乖乖地点头:“好……”然后就如同接收了指令的扫地机器人一样老老实实地回了空教室。
夏油杰在他身后进来, 反手锁了门。
老式旧锁被锁上时发出的“咔哒”轻响, 让荆的神经变得更加紧绷了。
夏油杰注意到荆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问:“你很怕我吗?”
荆怯怯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小声咕哝道:“……都说平常不生气的人生气起来的时候是最可怕的。”
甚至夏油杰的情况更为极端, 过去这么年多来他几乎从来不会对外发泄情绪,内里积攒了巨大的压力和痛苦,最后一次性爆发出来, 才有了屠杀普通人类后叛逃的事。
这一点荆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在夏油杰的情绪问题上他总是格外小心。
不像让夏油杰知道前世发生的事也是因为这个,他怕夏油杰会想太多, 怕他们之间的关系陷入尴尬局面。
夏油杰道:“既然你知道我生气了,就该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吧?”
荆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他当然知道。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真是奇了怪了, 夏油杰只是平静地站在他面前什么也没有做,他就能莫名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仿佛周围的空气里都充斥着威胁的味道。为什么呢……
见荆不语,夏油杰抿了抿唇角, 继续追问:“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而且只瞒着我, 却告诉了悟。”
“我不记得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说完这句话, 夏油杰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一些,显得太不冷静了。他轻轻吐了口气, 不再提五条悟。
“荆君,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被在乎的人欺瞒的感觉,尤其令人难受。
夏油杰没有把内心的想法全部说出来,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在意一个人,那样会使他看起来很卑微很难堪。
因此他只是恢复了平静,继续等待着荆做出反应。
“……没错。”荆低声道,“确实有一些事我只告诉了五条学长,没有和你说。”
夏油杰以为荆接下来就该交代了,没想到却被对方反将一军。
“但学长也有话没跟我说吧?”
荆忽然抬起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夏油杰,用力睁大的双眼看起来圆溜溜的。
夏油杰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愣住了:“……什么?”
荆小心眼地记恨着刚才电话里五条悟的嘲笑,这会儿反手就把五条悟给卖了。
“五条学长跟我说,你之前其实就已经发现什么了。”
“为什么完全不提呢?”
被荆这样一质问,夏油杰的气势立刻就弱了下来。
因为本质上,他也是个喜欢隐瞒的人,心事总是藏着掖着,由于太过在乎周围人的感受,时常会显得优柔寡断。
他和荆其实是相似的。
夏油杰别开了脸不去看荆的眼睛:“……你很在意这个问题吗?”
荆点了点头:“是。”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学长能够把内心真正的想法告诉我的话,我也愿意和学长坦诚相待。”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啊。夏油杰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着。
荆把这场单方面的“审问”变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交换,这是个很机灵的做法。但看荆的表情,大概不是故意这样做的。
夏油杰想,荆君或许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更擅长去掌控他人的情绪。
至少此时此刻,荆拿捏住了他。
夏油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没有问,是希望你能主动跟我说。”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坏毛病,对于亲近的人,他总是会抱有更加严格的“要求”。比如其他人不理解他选择来高专读书无所谓,但他希望父母能够理解他。其他人瞒他他生会儿闷气也就算了,但他希望荆能够主动把一切都告诉他。
可他不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对方又怎么知道他想要什么呢?
连夏油杰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很麻烦的家伙,更何况别人了。
果不其然,他看见荆皱起了眉,神色显得有些困扰。
“我明白了。”荆有点泄气地耷拉着肩膀,朝夏油杰道,“学长,我比较笨,有些事你不跟我说的话,我是想不到的。”
“所以……”
荆说着上前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夏油杰感觉到手背处传来荆指尖的温度,而后对方就捉紧了他的手腕。
“所以学长,以后你有什么心事就都告诉我好不好,或者你希望我怎么做,全都告诉我。”
荆掌心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体温透过相触的皮肤传递过来,如同细小的电流一般令夏油杰手指发麻。此刻他就算想挣开荆的手,也挣不开了。
少年眉眼盈盈,唇边的笑意轻浅而真挚。
“因为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哄你开心啊。”
夏油杰有一瞬间分了神,似乎心跳也在同一时间短暂地停拍了。
说实话,从年幼他发现自己能够看见咒灵时起,到现在,夏油杰一直过得不开心。
他是压抑的、不被理解的,一开始活在被咒灵恶作剧追得到处跑的恐惧里,后来又活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之中纠结痛苦。
但是没有人真正在乎他的情绪,没有人在乎他的笑、他的礼貌自持沉稳克制是否发自真心。他们看到的只有身为优等生的他,只有身为特级咒术师的他。
可荆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荆是真的在乎他的感受。
就冲着这一点,夏油杰愿意把自己的防线继续后撤。
夏油杰的鼻尖有些发酸,眼角处渐渐湿润。
像是不想被荆发现自己的狼狈似的,夏油杰用另一只手顺势抓着荆细瘦的手腕,直接把人拉进了怀里。
夏油杰宽厚温暖的手掌将荆毛绒绒的脑袋按在了肩头。
“荆君……谢谢你。”他哽咽着说。
第129章 两个杰
荆讲了一个有点漫长的故事, 将夏油杰梦境里看到的碎片连点成线。
只是那些事对他来说似乎太遥远了,成为盘星教的幕后之人与高专为敌,百年来最恶诅咒师……与他如今的人生全然不同,也与他设想过的未来全然不同。
夏油杰眼眸低垂, 看着少年头顶小小的发旋, 和因为不久前的拥抱染上绯色的耳根。
最近一年来发生了许多事, 先是星浆体任务,再是接触咒术界高层亲身体会到权力的压迫,他的确有好几次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产生了怀疑。
如果扪心自问——现在还觉得强者必须保护弱者吗?
夏油杰的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他看到了同伴们在一个个死去,咒术师为人类做出的牺牲和他们得到的待遇并不成正比。
但咒术师就必然高尚吗?也不尽然。他见识过了勘解由小路秀臣这样被权力异化的怪物, 还有福永玉三和五条勉这样被内心的欲.望和爱憎驱使的家伙,便不会再有这种非黑即白的想法。
所以他依旧在寻找理想世界的最优解,未来的蓝图仍在构建之中, 但他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其中一定有荆。
无论发生什么, 他都不会亲手将荆推开的。
有一瞬间,夏油杰眼前的画面变得有些许模糊起来, 荆的声音似乎带上了回声,显得很遥远。
短暂放空的大脑里响起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带着经过时间淬炼的成熟与平和。
“我很嫉妒你。”
“你不必像我一样经历失去他的痛苦, 享受着我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不要再把一切都搞砸了,夏油杰。”
谁?
夏油杰还没来得及问,那道声音就消失了。
答案,他其实是知道的。
夏油杰的脑海中浮现出梦境中的画面, 那是他身着袈裟不可一世地站在盘星教众眼前的模样。
那是二十七岁的他, 曾经伤害过荆的家伙。
夏油杰忽地抬手抓住身侧的课桌边沿, 另一只手死死地压着心口,呼吸的频率忽然乱了节奏。
荆正讲到他们一起在高专迎战两面宿傩的事, 见状连忙伸手扶住夏油杰的肩膀。
“学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夏油杰缓缓摇头,“我只是又想起一些事情。”
“这样啊。”荆稍微松了口气,了然道,“那应该是正常的,我那时也总是这样,脑子里忽然就多出一段记忆,搞得我很不舒服。”
事实上夏油杰的情况要更加复杂一些,他的灵魂在第一世与荆同归于尽后就被分割了,他不清楚现在的他是其中哪一片残魂,也无法认同那个统治着盘星教还伤害利用过荆的人是自己。
可即便不想承认,那人的情绪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心脏,几乎快要把他的心撑爆了。
夏油杰可悲地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终有一天还是会融合同化的。
因为灵肉一体,沉睡的灵魂碎片会在这具属于“夏油杰”的肉体里苏醒、复生。
“学长,你也会做有关记忆的梦吗?”荆面露忧色,“小棘也总是做梦梦到未来的我。他还太小了,我很担心他忽然恢复记忆的话会承受不住。”
“会,不过只是一些不连续的片段。”夏油杰答得有些敷衍,因为现在他还有更在意的问题。
“荆君,有件事我很好奇。”夏油杰放下按在心口的手,暗自调整着呼吸的节奏,努力忽视掉几乎挤满胸口的五味杂陈的情绪。狭长的眼眸之中倒映着银发少年纯真的脸。
“什么?”夏油杰要问什么,荆还懵然不知。
夏油杰哑声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荆的瞳仁骤然放大,无措地张了张嘴唇:“我们……”
没法回答。
在世界重启之前,他们之间也不过刚刚达成合作关系而已。
遗憾、悔恨、酸涩的爱意……还有许许多多未曾说开的东西。
可那些放在此时说,却是不合时宜的。眼前的夏油杰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荆不想用自己单方面的感情来捆绑他。
“我们……什么都不是。”最后荆说。
少年的回答如同轻风一般从夏油杰的耳畔掠过,但他印象更深刻的却是荆说出这句话时含着悲伤与隐忍的眼睛。
夏油杰骤然意识到了一点。
荆之所以黏着他、围着他团团转,都是因为那个人。
如果没有那段前尘往事,没有他们之间惊天动地的同归于尽,就不会有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狗卷荆。
这很荒谬。
夏油杰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嫉妒另一条世界线上的自己。
而那个自己,却口口声声说嫉妒他。
……
这一晚,夏油杰又做梦了。
他在梦里和二十七岁的自己对话。
“你会侵占我的身体对吧?”夏油杰望着身着袈裟袖手而立的男人,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空洞的白。
“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二十七岁的夏油杰不赞同地摇摇头,“你这孩子真是恩将仇报,明明是我给了你和荆君重新开始的机会,你还记恨上我了。”
他摸了摸下巴,叹道:“我怎么不记得我十八岁的时候有这么小心眼呢?”
他们是同一个人灵魂的两半,可以轻易感知到在这具身体里产生的情绪。
夏油杰冷声道:“我不是你。”
“随你怎么想吧,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二十七岁的夏油杰耸了耸肩,“反正我们终有一天会融合的。”
夏油杰拧起眉:“我会抗争到最后一刻的。”
他不会承认伤害利用了荆的人是自己。
“还真是个死脑筋。”二十七岁的夏油杰无奈摇头,“学会接受自己的阴暗面也是成长的一部分哦。”
“你不也接受不了吗?”夏油杰语气平淡,却字字句句都往那人心口上戳,“只能待在我的潜意识里看着荆关心我哄我,你开心吗?”
被年少时的自己阴阳怪气了一句,问题是他还说得很对,二十七岁的夏油杰实在是有点绷不住了。
“区区一个连荆君的嘴唇都没有吻过的臭小子,你在得意些什么?”
第130章 天平
夏油杰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与其说是“惊醒”, 其实更像是那家伙硬是把他从梦境里赶出来了。
夏油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生完气之后就开始闭门不见人,这的确就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但比起这些,更令他在意的还是那家伙亲过荆的事。
夏油杰顶着一头毛躁的黑发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然后一拳捶在床铺上。年代悠久的木制单人床嘎吱嘎吱摇了几下, 勉强苟住了。
越想越烦。
早上在学生食堂遇到荆, 两人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一起吃饭。荆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整个人看上去都阳光多了,笑容里终于带上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开朗和自在。
昨天那句“我们什么都不是”大约也是实话,再结合二十七岁的他用接吻这种事来向自己“示威”,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另一条世界线上的他到了二十七岁都还是处男。
在咒术界暗地里搅弄风云的教祖, 扮演世俗意义上的反派角色的最恶诅咒师,是大龄处男。
而让他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的男人看起来还如同十六岁的外表一样纯真无邪,是被他抱一下都会耳根红透的程度。
好吧。
夏油杰有点无语, 但同时也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对他来说是一次有效的警告。他可不会像那个窝囊的家伙一样只长头发不长胆量,甚至还想把喜欢的人推到别人怀里。
想起五条悟, 夏油杰问荆:“后来悟还联系过你吗?”
荆猛然坐直了身体,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似的紧绷起来,连嘴唇上沾染的小番茄的汁水都忘了擦。
“嗯……五条学长在脸书上轰炸我来着。”
他紧张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忽然被女朋友查岗的男人一样。
夏油杰觉得有些可爱, 故意追问:“哦?他找你说什么?”
SNS对于五条悟来说就像一个赛博游乐场,想也知道他轰炸荆的脸书不可能是说正事的,夏油杰明知故问,主要是想看荆的反应。
荆尴尬一笑:“他问我还活着没。”
“还有一些比较隐私、就是那种很八卦的问题, 问你有没有对我出手……之类的。”
夏油杰挑了挑眉:“那还真是让人火大啊。”
五条悟觉得他是那么轻浮没道德的类型?
荆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总之我想办法敷衍过去了……没有乱说话哦。”
“嗯, 我相信你。”夏油杰温声哄着荆, 目光却落在少年沾着薄红色汁水的嘴唇上。
他并不知道荆的嘴唇是怎样的触感,只是那家伙的情绪还在不分场合地涌入他的心脏, 令他回想起海边巨岩后隐秘的刺激,和地牢里身形交叠的疯狂。
即便当时带了故意引诱他入局的成分,但身体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对吧?
荆并不讨厌他的越界,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喜欢的。
“荆君。”夏油杰望着荆,忽然开口问,“你为什么突然和悟保持距离了?”
荆是个不太擅长拒绝的人,无论是亲人朋友,还是关系一般的普通同学,他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前一世的五条悟正是利用这一点才成功地得到了荆更多的关照。
夏油杰对此感到不快,但自己却不会像五条悟这样做。无论何时他的原则都是不会变的,他不要讨来的“偏爱”,他只想要荆发自真心地选择他。
荆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自己之前在边界感上的拿捏有问题,所以这一世才选择疏远五条悟。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夏油杰觉得这可能是无用功,五条悟还是对荆产生了兴趣。
对于五条悟这样的人来说,“兴趣”就是爱的起点。他从不关注无趣的人或事,又容易在“有趣的东西”上过分投入,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是从哪一个节点开始深陷进去的。
不过尽管荆的疏远可能没用,但夏油杰还是很开心荆能够这样做,因为荆在顾虑自己的感受。
荆揉了揉鼻尖,半掩在银发下的耳朵微红。他的声音很轻:“因为……不想再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了。”
五条悟也在慢慢回想起上一世的事情,终有一天,他们都会想起一切吧。夏油杰想。
或许那一日到来时,悟会为荆今日的疏远感到痛苦。但,爱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荆心里的天平倒向了他,是他赢了。
……
这天夜里,高专召集特殊咒术师和部分特别一级咒术师开了一场紧急会议。
九十九由基联络不上,缺席。
夜蛾正道宣布,眼下局势动乱,为了防止有不轨之徒动了复活两面宿傩的心思对特级咒物下手,高层决定将现有的手指分别交给两名特级咒术师、禅院家、加茂家,还有他本人分别保管。
“明天起留意宿傩手指的通知就会层层传达下去,但一般的咒术师处理不了这种情况,所以高层要求他们在遇到情况时第一时间上报,然后再将突发状况分配给特级和特别一级来处理。”夜蛾看向自己的两名学生,“悟、杰,尤其是你们两个,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非常忙,能撑得住吗?”
夏油杰点点头:“我会尽力的。”
五条悟听无聊的通知听得直打哈欠,懒懒地甩着手:“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很忙。”
拿到咒物后,两人一同出去。五条悟这才忍不住抱怨道:“九十九小姐过得真自由啊,为什么同样都是特级她就可以满世界乱跑不用做任务呢?”
“因为她溜得快吧。”夏油杰道,“听说是一毕业就跑路了,断绝和高专方面的所有联系,高层也拿她没办法。”
“也是,毕竟她想救天内理子也是想就救了。”五条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正要提着手指回五条家,却被夏油杰叫住。
“悟,今天的事是你向高层施压了吧?”
据夏油杰的了解,勘解由小路秀臣是不太会信“好像有人盯上了宿傩手指”这种空穴来风的话的,除非有人逼他不得不采取措施。
而这么任性的家伙,在目前的咒术界里也只有五条悟了。
“是啊,没想到吧,我竟然也会玩弄权术。”五条悟回过头来看向夏油杰,墨镜从鼻梁上滑落些许,苍蓝色的眼眸半露。
他还是笑嘻嘻的模样,眼底却是一片寒凉。
第131章 灯下黑
夏油杰对上五条悟的眼神, 寒凉眼眸的眼神藏着微不可察的落寞。
自从五条家的老家主半隐退、由五条悟开始接手家族事宜后,他慢慢地发生了一些改变。从前的五条悟是从来不屑于参与这些权术和谋算的,现在仿佛也向现实妥协了。
想必,悟对这样的自己很失望吧。
对于正值青春期的他们来说, 这些都是成长必须要经历的阵痛。
想到这里, 夏油杰还是把快到嘴边的正论说教咽了回去, 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这不也挺好的。”
“……哈?”
五条悟愣了一下,几秒钟后不由地发出困惑的声音:“杰、你被人脑控了?”
夏油杰瞥他一眼,慢悠悠地从门口的矮阶梯上走下来,说:“你刚才那样回答我是想被我骂吧, 被骂的话你心里会好受点吗?”
“……我根本就没觉得哪里不好受好吗!”五条悟还是一惯的嘴硬做派,视线却跟随着夏油杰从自己眼前悠闲走过的身影,“杰, 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是吗?”
“就像叛逆期的孩子突然之间长大了一样。”
“……我可不想被真正的问题儿童这么说啊。”
夏油杰不由地失笑。但五条悟的直觉是正确的, 和荆把事情说开了之后,他的心境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块压在他心里让他快要喘不过气的石头终于挪开了。
虽然不得不接纳藏在潜意识里的另一个自己这件事,还是令他觉得有些火大。
“哼哼、我算发现了。你和狗卷君关系缓和的时候脾气就格外的好,对周围的人也很宽容啊。”五条悟单手叉腰得意地嘲笑道, “明明就比我更孩子气。”
“随便你怎么想,我先回去了。”夏油杰没回头,背对着身后的五条悟摆了摆手,朝着前方被昏黄路灯照亮的小路走去。
说是被荆影响了, 也没有错。
荆和他处理人际关系的方式完全相反。他对于关系近的人会忍不住更严格, 抱有极高的期待, 但荆却总是能宽容地接纳一切,哪怕是经历过上一世他的伤害与利用, 也能温柔地引导和包容如今的他。
这样的荆,让他觉得很向往。
夏油杰拿到了两根宿傩的手指,它们被封锁在可以隔绝咒力和毒素的咒物箱里,外面还施加了一道结界。夏油杰正好收服过一只空间系的咒灵,可以拿来当四次元口袋用,他就把咒物箱放在那只咒灵体内保管,这样一来除非他死,否则没人能找得到这两根手指。
藏好宿傩的手指后,夏油杰忽然想起还有事没和五条悟说,于是在脸书上主动戳他。
夏油杰:忘了提醒你了,以后“他有没有对你出手”这种没礼貌的话不准再和荆说了,请直接来问我本人。
夏油杰:必要的时候我会揍你。
五条悟:说的好像你打得过我一样www
五条悟:所以呢?你出手了吗?
夏油杰:没有,我和你不一样,道德感很强的。
五条悟:真的假的www你明明就是黑化起来很可怕的类型吧?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硝子也这么说哦=w=
夏油杰用一个冰冷的句号表达了自己的无语。
五条悟看起来还不知道上一世的他的确“黑化”过的事,荆大约也不是什么都跟这个人说的。
而且荆都主动回避五条悟了,大概连五条悟喜欢了他很多年的事也没说吧。
以荆的性格也是绝对没办法把那种事说出口的。
但……即便五条悟还对那段感情一无所知,他和荆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也比之前近一些了,似乎已经放下了对荆的防备。
夏油杰忍不住想确认一下五条悟现在的想法。
夏油杰:话说、悟,有个问题一直没问过你。
五条悟:啥?
夏油杰:你是怎么想荆君的?
五条悟:有点狂妄的后辈吧w
夏油杰:?
很显然,荆不是一个狂妄的人,夏油杰都不知道五条悟是怎么对荆留下这种印象的。
五条悟: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
五条悟:哼哼、我就不告诉你~
夏油杰:。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真的被五条悟吊起了胃口。
但夏油杰死要面子没有再继续问,而是关了手机到一年级宿舍找荆去了。
今晚这场临时会议后,夏油杰又要开始忙碌地东奔西跑了,所以在明早出发之前,他想多和荆待一会儿,哪怕只是一起打打电动或者看会儿月亮。
夏油杰拿上新买的游戏碟去了荆的房间,荆自然是欢迎的,于是两人兴致勃勃地打起了联机。
打累了,荆就懒洋洋地看起了这周的jump。
“明天我又要去地方上支援了。”
“哪里?”
“仙台。”
“呜哇……”荆小声惊叹了一下,“真巧。”
夏油杰奇怪道:“怎么了?”
荆说:“昨天我才拜托了伏黑先生去仙台接一个人回来,他说正好顺道带小惠过去玩玩,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吧。”
“接谁?”
“虎杖悠仁。”
夏油杰花了十几秒从杂乱的前世记忆中翻找出这个人,才想起那个成为了宿傩容器的粉发少年。
这会儿他应该和伏黑惠一样还是小孩子。
虽然以小孩的身体肯定无法供宿傩使用,但也不排除“虎杖香织”会把虎杖悠仁提前带走养大的可能性。荆的选择还是比较稳妥的。
“正道叔叔让我不要随便离开高专结界,不然我就自己去了。”荆叹了一声,声音显得有些疲倦,“这种感觉太被动了。”
“别这样想,就当是在保护高专吧,保护高专也是我们的职责。”夏油杰安慰他道,“你就守在这里等我……我们回来吧。
荆只轻轻“唔”了一声便没了动静,但夏油杰的肩头却忽然一重。
扭头看去,荆已经怀抱着漫画杂志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夏油杰忍俊不禁,轻轻地将手掌搭上荆的侧腰,把人往怀里搂了搂。
此时两人谁都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会是那样的场景。
……
由于荆之前在考核的时候遭遇了特级咒灵的袭击,疑似被人盯上了,夜蛾让他暑假就老老实实地待在高专结界里,不要随便出去。
顺便还把已经放了暑假的狗卷棘接到高专一起保护起来。
荆本来觉得自己已经通过了准一级考核,完全能够作为高专的战力了,但夜蛾对他这个故人之子格外谨慎一些,似乎也是怕他会像狗卷夫妇一样忽然之间就不在了。
没办法,荆只好一边看孩子一边在医务室帮忙碌的硝子打下手。
暑假开始的第一周,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在医务室当临时工的荆和硝子一样是最清楚高专方伤亡情况的,连续七日,每天都有咒术师因为遭到变异咒灵的袭击而受伤。还有一人遭遇了吃下宿傩手指得到强化的特级咒灵,才刚拨出求救电话已经没了命,跟随他的辅助监督也不幸牺牲。
咒术师们与不明本体的敌方之间的战争潜移默化地开始了,更糟糕的是,这是一场敌明我暗的游击战。
一年级的学生们因为实战经验不足并未被编入高专方的防守阵,但已经有学生被吓到递交退学申请了。
咒术师们接连伤亡,寄予厚望的新生们又做了逃兵,如今的咒术界是经不起这样的消耗的。
荆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离开了高专,直接闯到了勘解由小路秀臣的面前。
“现在不是已经有了五条勉的证言吗?为什么还迟迟不对福永玉三出手??”
在压抑的医务室里连续待了一周时间,荆的情绪几乎已经要达到临界点,开口就是质问,也顾不上使用敬语了。
“你太失礼了,狗卷君。”秀臣淡淡地抬眼,“别以为坐在我这个位置上就什么都能做了,我也有我的难处。”
荆愣了一下:“……难处?”
对于咒术界而言,福永玉三绝对是个必须立刻排除掉的危险因素,既然有了五条勉的证言,完全可以对他动手。作为统治咒术界的权力者,秀臣肯定也不希望咒术界在福永玉三的搅弄下陷入更加糟糕的局面。
所以这个“难处”,只有可能来自于咒术界之外。
荆的目光扫过秀臣身前的木几,上面摆着两盏茶,其中一盏喝了一半,还没有收拾掉。显然在他闯进来之前,秀臣才刚和某个人结束了谈话。
“刚才警察厅长官的秘书来过了。”秀臣抿了口茶,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些什么吗?”
秀臣没有卖关子,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长官的意思是,福永财团对于日本来说举足轻重,没有警察厅的允许,谁都不能擅动福永家的人分毫。”
“否则,他们就会再斟酌今后与咒术界的合作。”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荆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这根本就是威胁吧。”
这时候的警察厅长官和荆当刑警时不是同一个人,因此他对此人并不了解,更没想到为了维护与大财团之间的关系,堂堂日本警察的一把手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你这孩子说话可真是难听啊,这怎么能叫‘威胁’,这是长官对我们的‘提点’。”秀臣拧起眉,“与日本政府的合作对我们来说多重要,你该不会不知道吧,狗卷君。假如没了政府的庇护,咒术师就和旧时那些浪人武士没分别,别说开设学校了,就连咒术师的存在本身都会被否认掉。”
“要是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你最好摈弃掉那些天真的想法。为了让咒术界能够继续存续下去,那些人牺牲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就是必要之恶。”
“我掏心掏肺地和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能够真正成长起来,狗卷君。”
——必要之恶。
这是荆最讨厌的词。
为了所谓的“大局”,就可以忽略一个个人的生命了吗?
明明只要抓住福永玉三就可以解决眼前的大部分问题,可为了得到日本政府的支持,就必须要眼睁睁地看着咒术师们去死?
荆握紧了拳,无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他心里很乱,在听完秀臣那些话之后,脑海里有一瞬间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立刻放弃咒术师的身份,独自一人去找福永玉三,阻止他。
五条悟那句“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不断地在荆的脑海之中盘旋着。如果他继续把自己困在规则之内,就得强迫自己接受秀臣的“大局观”,接受咒术师们毫无意义的牺牲。
可如果他选择了不顾警察厅长官的威胁阻止福永玉三,让咒术界失去了政府的承认和如今的地位,他就会成为咒术界的“战犯”,不仅他自己会被咒术师们仇敌,连带着弟弟也会被冷眼相待吧。
怎么办?
荆很迷茫。
独自一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荆一步步地踩着脚下昏黄的灯光,并未注意到身边根本就没有行人。
心烦意乱的时候,荆总是会不自觉地忽略周围的环境,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坏习惯。
直到他经过漫长的纠结后开始疯狂地思念夏油杰的声音,想要听听那个人的意见时,拿出手机,才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狗卷君,好久不见。”
在电视节目里听过无数遍的男声骤然响起,让荆立刻抬起头来。
“亏我还给了你名片想为你空出档期,结果你完全不来找我呢。”
街道的尽头,一道人影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月光映照出清俊的面容。
是福永玉三。
他还是那副西装革履的打扮,看起来像个社会精英。只是这次,他的身后还跟了一只咒灵。
那是一只矮小的单眼怪物,荆记得他,叫做漏瑚。
这下荆可以完全确定了,福永玉三和“虎杖香织”的确是合作关系,否则漏瑚不会出现在这里。
荆的神经瞬间绷紧,警惕地盯着两人。
“你们是来杀我的吗?”
敌人会在这里出手,完全是预料之外的事情,毕竟这里距离咒术界总务部只有一千多米,高层那些老头子们都曾经是相当厉害的咒术师,水平不到特级也在一级平均水平之上了。
谁会来这里搞事呢?或许每个人都这么想。
可福永玉三偏偏就来了。
四周落下了帐,所以荆的手机信号被屏蔽了,没法第一时间找人来救援,只能自己面对这两个家伙。
在封闭结界之中与用火的咒灵对战,恐怕只有被压制的份了。
如果开启反转术式直接用咒言咒杀的话……
“狗卷君,可别想着要咒杀我们哦。”福永玉三笑着打断了荆的想法,“不可以对我们做那种危险的事。”
“好的,我不会的。”
荆脱口而出的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难道刚才那句话是福永玉三给他植入的心理暗示?!
荆惊得满身冷汗。
一直以来他们都只知道福永玉三术式的效果,却不知道它的发动条件。没想到竟然和咒言一样……也是一种言灵。
福永玉三如同闲庭信步一般来到荆的面前,抬手扣住了荆的下巴,薄唇之间吐出温柔而残忍的话语。
“从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时起,你就注定要成为我的小狗了哦,狗卷荆。”
被植入了心理暗示的荆完全无法做出任何伤害福永玉三的举动,只能任由对方触碰自己。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们狗卷家的人,都很麻烦。我本想像杀了你父母一样杀了你的,为此还找香织小姐借来了陀艮。”福永玉三勾起唇,“不过后来听说你和那两个怪物似的特级关系还不错,就改变了想法。”
荆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瞳孔骤缩:“你……”
“看来你猜到了啊,那我就不卖关子逗你了。”福永玉三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荆的侧脸。
“回去之后帮我杀了五条悟和夏油杰吧,狗卷荆。”
……
荆昏了过去,福永玉三从容地抬手接住他向前倾倒的身体。
直到这时漏瑚才忍不住在男人身后呕了一声。
“你们诅咒师说话都这么恶心吗?”
福永玉三并不在意漏瑚的负面评价,随口道:“下次你可以把那对瓶塞似的耳朵堵起来。”
他把昏睡着的少年打横抱起,安置在路灯边靠着。
这是术式的负面效果,受术者对他植入的暗示抵触越大,就会睡得越久。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最长也不会超过六个小时。
等醒来之后,狗卷荆就会成为他的利刃。
至于狗卷荆要怎么杀掉那两个家伙,他就懒得管了,反正他的提线木偶会想尽办法完成他赋予的任务。
漏瑚不快道:“下次让花御来给你做保镖吧,我跟你这种人合不来。”
得知福永玉三要在咒术总务部附近截人,漏瑚差点没被吓死。在他看来福永玉三是个战五渣,除了会用术式操控人心和狂做实验以外什么用都没有,完全称不上是战力,他并不理解为什么香织小姐要跟这个家伙合作。
毕竟香织小姐是个稳重的人,不像福永玉三,表面看起来很沉稳,实际上做事非常激进,而且想一出是一出。
这年头的疯狂科学家都是这副德行吗?
手机在福永玉三的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接起电话。
“香织小姐,你那边还顺利吗?”
“不太顺利呢,悠仁已经被一个很棘手的家伙接走了。”电话那头传来无奈的女声,“不过反正还有时间,让那孩子先长大再说吧。”
福永玉三假惺惺地称赞道:“香织小姐可真是个温柔的母亲啊。”
虎杖香织没理他的讥讽,问:“怎么样,你成功把狗卷荆从高专里逼出来了吗?”
“当然。”福永玉三道,“我说过了,他这样的人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同伴死伤却无动于衷的。果不其然,才一周他就忍不住跑出来找高层了。”
“福永先生还真是可怕呢~~”虎杖香织轻声一笑,“如果狗卷荆的刺杀没有成功,反而激怒了你惹不起的人的话,后果会很严重哦。”
第132章 失控(上)
“狗卷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乎僵硬的肩膀被人轻轻摇晃了几下, 荆猛然惊醒回头看去。
一张女人的面孔映入眼帘……是今村。
身为辅助监督的她需要常常在总务部和高专之间往返,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倒是他自己……怎么会在路边睡过去呢?
“我没事,今村小姐。”荆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沾着的细灰, “可能只是最近在医务室帮忙太累了, 所以一时没撑住。”
荆的记忆停留在了昨天深夜从总务部大楼出来的时候, 他怎么都回忆不起后来的事。六个小时过去,现在已经是白天了。
“那就好,一定要注意身体啊狗卷同学。”今村笑着问他,“对了、我上午正好要去高专, 要不我们一起回去吧?”
荆坐上了辅助监督的工作用车,至此为止一切正常。
虽然记忆断片了,但他身上没有受伤, 连一丁点的不适都没有。
这样的“正常”, 反而让荆觉得反常。他把系统叫出来,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系统的机械女音有点失真:“系统报错, 正在自动、修复……中……”
系统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BUG不能用?荆不自觉地皱起眉。
荆很擅长修理物品,但系统存在于他的潜意识里,想修也修不了, 只得放弃。
荆没有再去纠结这些问题,当下更需要尽快解决的,是福永玉三这个人。继续和那些变异咒灵互相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但就算要不顾高层的警告直接阻拦福永玉三的行动, 也得先找到这个人的踪迹才行。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
荆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发了会儿呆, 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尽管, 这不是上策。
荆联系了孔时雨,拜托对方在诅咒师暗网发布一则悬赏。
荆:悬赏物品是宿傩的手指, 一根两百万。
孔时雨:还真是豪爽啊。
孔时雨:不过说起来,你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荆以“父母的遗产”为由糊弄了过去。
有些狡诈的中间人提出一个想法:要不你直接把这个悬赏黑箱给甚尔好了,毕竟他比暗网上的绝大多数诅咒师都好用。
孔时雨作为帮伏黑甚尔对接委托的中间人可以从赏金里抽成,比起让诅咒师们都来争夺赏金,还不如直接把活派给甚尔,这样他赚钱也更轻松更安心。
但是荆却不让孔时雨“偷懒”。
荆: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但是我发布悬赏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诅咒师们都来争夺。
让诅咒师们去做那些变异咒灵的对手,从而减轻高专的人手压力,同时也能给荆留出更多的时间。
孔时雨是个聪明人,他立刻就明白了荆的意图,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的对话结束后,荆的手机恰巧又进了新消息,是硝子发来的。
硝子:早啊狗卷君,夏油君回来了,他在医务室~
硝子:受了点伤,但是没什么大碍。
荆:他都没和我说T T
硝子:应该是怕你太担心吧w夏油君就是这样的,报喜不报忧。
硝子的语气很轻松,看来应该只是小伤。荆稍微松了口气,关掉聊天窗口把悬赏金转入孔时雨的暗网账户。
这时孔时雨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孔时雨:狗卷君,有件事我一直想说来着。
荆:?
孔时雨:你对他人也太过信任了,这么大笔钱直接打给我,就不怕我捐款跑路吗?
荆:w(Д)w
荆:你会吗?
孔时雨:不会。
荆:我就知道:3孔先生是个好人呢~
孔时雨:哈哈……在灰色领域赚钱的人怎么也说不上是好人吧。
孔时雨:怎么说呢,可能就是因为你有这种近乎愚蠢的天真,所以我和那家伙才总是没法拒绝你的请求吧。
荆:啊……你说伏黑先生吗?
孔时雨:没错。
孔时雨:从我认识他那会儿他就没朋友,更不会一分钱不拿就给人帮忙。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他跟你讨论育儿经验的时候有多惊恐吗?
孔时雨应该是在夸他……吧?
荆靠着车窗,轻轻吐了口气。
说实话最近他都在为忙不完的事而烦恼,没有太多时间去打理自己的人际关系。突然收到别人的正向反馈,让他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抵达高专的时候,天已经很阴了,深灰色的乌云重重地压下来,似乎很快东京就要迎来一场暴雨。
伏黑甚尔已经把虎杖悠仁接了过来——更准确地说是用自己的儿子把人骗过来的,他用一周的时间让伏黑惠和虎杖成为朋友,然后骗虎杖爷爷说要带虎杖来东京玩。至于之后的事要怎么圆过去,他就懒得管了,那是狗卷荆的事。
狗卷棘也待在高专,三个小朋友凑在一块,在操场边的树荫下玩伏黑惠的小兔子。
荆回来的时候,狗卷棘第一个发现了他的身影,朝着哥哥小跑过去。
“大芥?”狗卷棘有些担心地望着荆,哥哥一夜未归,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事了。
“我没事。”荆柔声安慰弟弟,揉揉他的发顶,“看起来要下雨了,你们还是快点回屋里待着吧。”
狗卷棘乖乖点头。
正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懒懒打哈欠的男人放下自己翘起的腿,问:“你不回?”
荆说:“我去医务室找一下夏油学长,他受伤了。”
“哼……”伏黑甚尔的视线从荆的脸上挪向他的右手,目光忽地一凝,“小鬼,你今天是不是有点奇怪。”
“啊?”荆愣了一下,没明白甚尔在说什么,他只是很正常地在和弟弟说话啊。
听到甚尔的话,狗卷棘同样将视线转向哥哥的右手,紧张地捉住荆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哥哥、枪……”
荆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伸进了腰间的枪套。
指尖传来枪身冰凉的触感,他才骤然回神。
“看来你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啊。”
说话间,甚尔已经到了荆的身前,伸手将荆的咒具枪从枪套里拿走。荆下意识地做了个抢夺的动作,却被甚尔死死捏住了下巴。
那是几乎能捏碎他下颚骨的力道。
“小鬼,你怎么回事,没睡醒?”甚尔盯着双眸略微失焦的荆,压低嗓音道,“下次再在惠的面前碰这种危险的东西,我就宰了你。”
伏黑惠还不清楚状况,只看到他最讨厌的爸爸在欺负荆,立刻放开怀里的兔子跑过来拽甚尔的衣服,不满道:“放手!你这个暴力狂……”
“不识好歹的小子。”甚尔松了手,转而提溜起儿子,朝另外两个小孩冷淡道,“走了小鬼们,去室内躲雨。”
虎杖立刻跟了上去,狗卷棘却有些犹豫,走两步就忍不住回头看哥哥一眼。
荆站在原地,垂着头,沉默得有些异样。
没有人看得到此刻他心中激起的惊浪。
甚尔误会了,他不是没睡醒,更不是要对伏黑惠做什么。
刚刚他是在提起夏油杰的名字时,才不受控制地握住了枪。是身体在擅自做出反应。
灰沉沉的天幕中惊雷乍起,漫长的炎热过后,盛夏的第一滴雨落在他肩头。
清醒的念头短暂地从脑内闪过后,又被浑浑噩噩的意念吞噬。荆又忘了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只是一味地迈腿朝前走。
明明附近就有更近的楼栋可以避雨,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选择了更远的医务室。
第133章 失控(下)
外面雷声大作, 骤雨倾盆而下,医务室内依旧是忙碌的光景。
夏油杰前脚才到医务室没多久后脚就有新的伤患被送进来,家入硝子还没来得及帮他处理腿上的伤口就急忙去抢救新伤患了,只告诉夏油杰纱布和药品的放置位置就快步进了手术室。
比起急需抢救的重伤, 夏油杰腿上的刀伤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伤罢了。
他很体谅硝子的工作, 虽然被插了下队也并不会有什么不满, 乖乖地起身,瘸着左腿去医药柜里翻找药品。
高专医务室只有硝子一人在辛苦地支撑着,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频繁地运行反转术式对她而言也是巨大的消耗,十八岁本该是青春洋溢的年纪, 硝子的眼下却已经生出了浓重的黑眼圈。
刚才硝子帮夏油杰查看伤口的时候忍不住抱怨了两句,说最近戒烟戒不了一点,反而越抽越多了, 偶尔还会和五条悟一起出去狂吃甜品补充糖分发泄压力。
好在她天生就是冷静的性格, 处事也算有条不紊,这才勉强撑住了。
虽然他们三人还没毕业, 但是已经各自忙碌起来,彼此交流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为咒术界奉献似乎已经成为他们人生最大的课题。
如果咒术界继续青黄不接下去,这样的情况就会持续下去。他们最终都会垮掉的,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必须要改变了。
夏油杰轻轻吐了口气,而后咬紧了牙关自行给腿上的伤口消毒上药,用纱布一层层地裹好。
心里有些躁动难安。
其实他已经习惯于独自舔舐伤口,只是硝子说荆已经知道了他受伤的事, 他就会忍不住抱有期待。
并不是需要荆帮他做什么, 只是希望荆此时能在他身边。
接着, 就像是在回应夏油杰的期待似的,医务室的门被人哗啦一下拉开。
银发少年湿漉漉地站在门口, 有些气喘,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看上去像是一路跑过来的,只是没能躲过说下就下的大雨,还是淋了一身。
高专的夏季校服吸了水之后紧紧黏在荆的身上,银色的碎发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
“荆君。”夏油杰像往常一样浅笑着和荆打招呼,“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呢,先擦一下水吧,那边有干毛巾。”
如果是平常的话夏油杰就直接帮荆把干毛巾拿了,但他受了伤腿脚不方便,因此只是用手指了个方向,在医务室的另一边。
荆却无视了他的提醒,慢慢地朝着夏油杰的方向走去,步伐一顿一顿的,动作看上去有些僵硬,让夏油杰想起恐怖游戏里那些刚刚失去身体控制权的僵尸。
“……荆君?”夏油杰有些奇怪,“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发声器又坏掉了吗?”
“不是……”回答夏油杰的是荆的本音,“夏……”
“去、”
荆张了张苍白的嘴唇,用微哑的本音发出颤抖的音节,却不知为何戛然而止。
去死。
差点吐出口的咒言让荆惊恐不已,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身体不受控制地行动着,试图让夏油杰陷入死地。
荆垂下头,用双手死死地捂住嘴。
咒言是太锐利的武器,他可以以反噬为代价轻易地杀死一名特级咒术师,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和夏油杰一起死。
荆失去了昨晚的一部分记忆,但是根据现在的状况他已经可以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的潜意识被操控了,脑内被植入了“杀死夏油杰”的指令,幕后黑手毫无疑问是福永玉三。
是他太过大意了,明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还擅自离开了高专结界,给了人可趁之机。
如果他和夏油杰全都死在这里的话,他们的理想、他们的未来,想要缔造的新世界就会如同泡沫般破灭。
决不能让福永玉三得逞!
可是没有人知道福永玉三的术式效果要如何破除,除了他自己。又或者这种术式根本没有破解的办法,只有受术者完成了施术者的指令才会消失。
荆不想伤害夏油杰,所以必须趁着自己还保留着一点清醒意识的时候,毁掉自己最有力的武器。
——声音。
荆死命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目光扫过角落里的实验玻璃柜。
柜门上贴着用A4纸打印出来的通知,写着玻璃柜里存放着危险化学试剂,禁止闲杂人等未经允许乱碰。
给硝子帮忙的这一周时间里,荆对医务室的构造和物品陈设都已经很熟悉了,他知道那只实验玻璃柜里面放着硫酸。
他做不到掐断自己的脖子,只能想办法让嗓子发不出声音。
应该会很痛吧……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从额角冒出的冷汗浸湿了皮肤,顺着鬓角向下滑落。
“荆君,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夏油杰看不清荆脸上的表情,荆一直弯着腰捂着嘴,夏油杰还以为他是想吐。
“想吐就吐出来吧,不要一直忍着。”
夏油杰体贴地给出建议,可看到荆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终于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荆平常不会这样的。
就算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情绪不太好,也绝对不会完全不搭理他。只要他想和荆交流,就一定能从对方这里得到回应。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夏油杰不由地抓紧了手里的纱布,他飞速地完成了最后的包扎工作,把纱布在小腿上打了个结,撑着身体站起来,正要朝着荆的方向走过去。
偏在此时,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
夏油杰没看是来电显示直接接下了:“喂?”
“是我,伏黑甚尔。”男人低沉的嗓音从手机听筒里响起,在轻微的电流声里显得有些失真,“狗卷荆在你那里吗?”
夏油杰的目光一直落在荆的身上,听见甚尔的询问也无心多想,只是随口回了一句:“在啊。”
“你稍微注意一点,怪刘海小鬼。”伏黑甚尔提醒道,“刚刚他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奇怪,不知道怎么了。”
“保险起见我把他的枪拿走了,但是那家伙的嗓子更危险。”
“我要待在惠的身边走不开,建议你们先看看他的脑子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伏黑甚尔说话不怎么讲究,乍一听还以为在骂荆有病。
夏油杰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荆身上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他下意识地回问了伏黑甚尔,但还没等到对方再解释,眼前的情况就忽然变了。
刚才还一动不动的荆忽然朝着医务室角落里的玻璃柜冲了过去,一拳干碎了上锁的玻璃门,连被碎玻璃扎破了手背上的皮肤也毫不在乎。
“我的意思是,那家伙看起来像是想拿着枪要杀了谁一样。”
伏黑甚尔不耐烦的解释和玻璃骤然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夏油杰看到荆伸手去拿玻璃柜里的危险化学试剂,根本顾不得仔细听甚尔的话,也顾不得去细想荆到底打算做什么了,立刻扔开手机朝着荆那边跑过去。
但偏偏夏油杰是腿受了伤,速度不及平常的三分之一,等他踉踉跄跄地跑到荆身边的时候,荆已经打开了其中一瓶试剂的瓶盖毫不犹豫地仰头倒入口中。
玻璃试管的标签上分明写着“硫酸”!
“荆君!你在做什么?!”
夏油杰平生从未有过如此慌乱的时刻,他完全失去了冷静,凭着本能从荆的手里夺过了试管扔到远处。
可是试管里的液体几乎已经空了,只有玻璃徒劳地碎裂在地。
夏油杰绝望地发现,荆已经把那一管硫酸全吞下去了。
腐蚀性液体作用起来非常快,更何况人的食道本就十分脆弱。荆成功把自己毒哑了,扯着唇笑了一下,笑容显得十分苍白。
下一秒,他就开始不住地咯血,嗓子里发出漏风一样的微弱气声。
胃里翻江倒海,痛得像是死死绞住了一般,几乎令他快要昏厥。
哪怕不用医生检查荆也知道,自己的喉咙、食道还有胃部,都已经被硫酸烧伤了,或许很快就会在他的胃上烧出一个大窟窿来。
荆已经学会了反转术式,身体本能地想要开始自救,可他却死死压抑着这一本能,拼命地阻止着反转术式的运行。
他不能让反转术式在此时修复他的身体,否则他就白遭这么一次罪了。
“荆……为什么?”望着痛到蹲起身体缩成一团颤抖不已的荆,夏油杰下意识地想伸手抱住他,可却又顿在了半空。
此时此刻,一个拥抱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他不会反转术式,能帮荆缓解痛苦的只有家入硝子,可是硝子正在手术室里抢救伤患。
如果他贸然闯进去,会不会导致本来能活下去的伤患死亡?
时间不允许夏油杰再犹豫了,因为再拖下去,等荆的胃部烧穿又得不到救治,荆很有可能会死。
手术室的隔音室效果很好,光用叫的是没用的。
夏油杰还是选择直接撞开了手术室的门。
“……夏油君?!”
站在手术台前的家入硝子吓了一跳,连带着躺在手术台上的的伤患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不幸中的万幸是,伤患在反转术式的作用下恢复得很快,并不需要额外的手术,救治已经结束了。
“硝子,荆君喝了硫酸,情况不太妙。”
夏油杰简单扼要地说明了情况,硝子不由地瞪大了眼睛,立刻从手术室里出去了。
她也不敢相信自己只是进手术室救个人而已,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
硝子出来时,荆已经承受不了痛苦,靠坐着玻璃柜昏了过去。她立刻用反转术式帮荆治疗了被硫酸腐蚀的器官,消耗不小,累出一额头汗。
“总之,伤势是止住了,但是等被腐蚀的地方全部长好还需要一点时间。”
“麻烦你抱他去病床上躺着吧,夏油君。”硝子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摘掉了脸上的口罩站起身来,“我去配药,给他打一针止痛。”
“好。”夏油杰点点头,“辛苦你了。”
硝子只是叹了口气,无奈地摆了摆手。
“到底怎么回事,等狗卷君醒来再问个清楚吧。”
他们都清楚,荆是性格很稳定的人,不太可能忽然就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其中必然还有其他原因在。
第134章 改写
很快, 两人就从今村那里得知荆昨晚没有待在高专。从他离开高专结界到第二天坐今村的车回来之间的这一段时间必然发生了什么,这一点也可想而知。
“但是……回来的路上狗卷同学明明非常正常啊。”今村担忧地攥紧双手,“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呢?”
夏油杰的目光扫过昏睡过去的荆,低声道:“我想……应该是某个人在他脑内植入了什么暗示, 只会在目标出现的时候才会触发, 比如‘杀了夏油杰’之类的。”
所以荆才会淋着雨跑来医务室找他, 目的就是杀了他。
但,荆的本心还在坚强地与植入脑内的暗示战斗着,因为不想伤害他,所以选择用最快也最残忍的方法毁掉自己的嗓子。
“狗卷君看上去挺乖的, 这种时候居然意外的疯狂呢。”硝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连喝硫酸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真是难以想象。”
是啊。
夏油杰的视线停留在少年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为了不伤害他, 荆不惜承受被硫酸灼伤喉咙和食道的剧痛,甚至拼命压抑着反转术式的运转, 最后痛得昏了过去。
甚至这已经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正好在医务室里,还有硝子能够兜底,荆说不定会因为内脏大出血而死去。
一般来说的话, 遇到这种情况,人都会下意识地逃避,去选择让自己更好受的处理方法吧?就算荆真的咒杀了他,也可以把这个后果推给操控了自己的福永玉三。
——都是因为福永玉三的错, 是他太卑鄙了。
只要这样想的话, 就可以减轻自身的罪恶感, 就可以安慰着自己的心继续生活下去了。
毕竟人类也是动物,保护自己才是本能。
而荆的做法却截然相反。
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荆做出违背本能的选择呢?
暴雨倾盆, 气温却没有降低,医务室里有些湿热,衣物贴在后背皮肤上的黏腻感让夏油杰感到有些不适。
心中的某处躁动着。
“你明明知道答案,真是不坦率啊。”
听着脑内浮现的声音,夏油杰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没人问你的想法。”
“那我来问问你好了。”
“我的记忆你已经看过了,你怎么想?”
夏油杰回敬道:“真是不坦率。”
那人只是苦笑了一声。
“夏油君……夏油君?”硝子的声音将夏油杰的思绪唤回,“你觉得要怎么办?”
“如果狗卷君醒来之后还是要杀你的话,我们也必须采取应对措施吧。要不先把他绑起来?或者用手铐之类的东西限制他的……”
“我带他回去。”夏油杰说得果断,“今村小姐和硝子都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吧,本来现在就人手不足了,也不好再给你们添麻烦。”
“放心,现在搞清楚状况了,我一个人也能应付他的。”
夏油杰朝两人笑了一下,不由分说地抱起病床上的荆出去了。
“好迅速……”硝子唇角一抽,“这家伙完全是站在狗卷君的家属立场上说话的啊。”
但是夏油杰本人完全没有意识到。
……
夏油杰抱着还在昏睡的荆返回宿舍。
他想到了一个可以尝试的办法,但不确定能否成功。他不想让进出医务室的其他人看到荆不对劲的样子,所以才把他从医务室带离。
在外奔波的一周时间里,夏油杰除了完成高专交给他的任务之外,还做了一件事,就是根据二十七岁的自己的记忆,提前收集了一些已经诞生的功能性咒灵为将来做准备。
其中一只就是喰脑。
喰脑的术式“食梦”能够吞噬人类的记忆——这只是其中一个功能。
“食梦”的另一个功能,就是将吃下去的记忆反刍,简单点来说就是将记忆改造后送回大脑。
但尽管拥有篡改记忆这么强大的能力,喰脑自身却无法使用,因为它不具备智力,没办法像高级咒灵和咒术师那样进行复杂而精细的咒力操作。
如果要用的话那就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抽取喰脑的术式后由夏油杰来进行咒力操作。
夏油杰的想法是,假设荆被下达的暗示是杀死他,那么只要他人还没死,荆就会不断地用各种方法尝试杀他,就算他能躲,事情也会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
所以他要为荆植入一段“夏油杰已经死亡”的记忆,骗过荆的大脑。
只要荆的大脑判定目标已经达成,福永玉三施加的暗示就会自动消失了。
之后他再出现在荆的面前,取消掉记忆篡改的效果,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这种复杂的咒力操作,想也知道会造成很大的消耗,而且肯定会让荆伤心,但是没有办法。
趁着荆还在熟睡,夏油杰立刻行动起来,按照计划放出喰脑提取术式,而后将掌心贴上了荆微凉的额头。
咒力涌入荆身体的瞬间,两人的灵魂短暂地连结了,荆的记忆如同电影胶卷一般一幕幕地从夏油杰的脑海之中闪现。他没有细看,很快地选取了最近的一段记忆进行改写。
夏油杰把刚刚推进手术室里抢救的人改成了自己,结局是抢救失败死亡。
他不想让荆太难受,所以给自己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与荆无关的死法。
完成改写后,夏油杰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召唤出糊糊,抱着它坐在床边。
糊糊可以隐藏他的身形,让他能待在房间里观察荆的状况。
荆没有让夏油杰等太久。
他似乎做了个噩梦,眉心紧紧地拧起,然后在某个时刻骤然惊醒,一下子撑起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学长?”
荆用还没恢复完全的嗓子发出嘶哑的气声,睁大的双眼呆滞地望着前方,迟迟不能聚焦。
他还沉浸在地狱般的记忆里,如同陷进了沼泽一般绝望无措,甚至没发现自己身在另一个人的房间里。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夏油杰的尸体被推出手术间的画面在脑内不断地回放着。
为什么?
他还没有让夏油杰看到未来的可能性,还有很多话没有和夏油杰说。
为什么那个人却先走了?
荆一动不动地坐着,双手紧紧地抓着膝盖上的空调被,眼泪不知不觉间滑落,顺着下颚的线条滴滴答答地往下坠,打在自己的手背上。
泪腺像是失控了一般。
而夏油杰就坐在荆的身边,看着这一切。
……已经够了吧。他想。
从荆的反应来看,改写的记忆的确生效了,荆已经相信他死去了。
所以没有必要让他继续伤心下去了,解开术式吧。
夏油杰朝着荆被泪水沾湿的面颊伸出手去,即将触碰到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五条悟的声音。
“杰~~~”
这个没礼貌的家伙每次来找夏油杰时有一半以上都是不走正门的,这一次也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窗外,喊了一声之后就直接跳了进来。
夏油杰:“……”糟了,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嗯?”五条悟进来之后立刻就注意到床上的荆,“嗯嗯??”
“狗卷君,你怎么会在杰的房间里?话说他人呢,我们说好了要在医务室碰头结果他没在……”
“……”
“你在哭?”
五条悟来到床边,沉腰去看荆的脸,脑袋歪了歪。
好尴尬……
夏油杰打消了立刻解开神隐术式的想法。
他现在突然出现的话会很奇怪吧,而且五条悟肯定会嘲笑他悄悄躲起来的行为。
荆扭头看向五条悟,沉默得有些诡异,但眼泪还在不断地往下落。
五条悟的注意力全被荆大脑里打成结的好几种咒力流动给吸引住了,完全没发现荆的双眸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高光。
五条悟打量了荆几秒,摸了摸下巴:“你的脑袋没问题吗?到底有多少人往你脑子里塞东西了啊?”
荆还是没搭理他,默默地掀开被子,下床,走向书桌。
从笔筒里拿出一支钢笔,拧开笔盖。
“怎么了?你要写东西吗?”
此时的五条悟和夏油杰都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脖子上那个玩意儿也坏得太频繁了吧。”
五条悟跟了几步,也去到书桌前。却见荆骤然回身走向他。
距离一下子拉得太近了,五条悟差点没忍住就要往后退。
但荆没有给他后退的机会,用另一只手猛然抓住了五条悟的胳膊,把手里的钢笔刺向了五条悟的左胸口。
尖锐的笔尖直接刺穿了皮肉,只差一点就要捅进五条悟的心脏。
“荆君!”
夏油杰立刻解开了术式冲向不远处的荆和五条悟,死死攥住了荆的手腕。
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荆被植入的暗示不止一个,五条悟也是他需要杀死的目标。
“荆君、松手!”
荆像是听不到夏油杰的声音也感觉不到手腕处的压迫似的,依旧在用力把钢笔往更深处捅。
五条悟望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少年,半天不能回神。
“好……”
好痛。
这家伙下的是死手,是真的想杀了他。
亏他如此相信狗卷荆,连无下限术式都解除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狗卷荆第一次背叛他的信任。
怔楞的十几秒里,五条悟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很多画面,是他至今为止还没在梦中看见过的陌生场景。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狗卷荆和夏油杰一同从他眼前消失的那一幕。
只有他被抛下了。
“……为什么?”五条悟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你在发什么呆,不是会反转术式吗?快点治疗伤口!”夏油杰急得冲走神的五条悟低吼。
荆死都不肯放开钢笔,夏油杰只好一手刀把荆劈昏了,把人扛到了外间安置。
等他返回里间的时候,五条悟已经把钢笔拔出来了,右手按在血流如注的伤口上,暗红色的血不断地从指缝中涌出。
心脏没有被伤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很痛。
五条悟垂着头,感受着心口处传来的阵痛。
“怎么回事?”夏油杰皱眉看向他,“怎么不止血,你要等自己的血流干吗?”
“不是。”五条悟摇了摇头,这才开始运转反转术式。
血很快止住了。
钢笔刺伤的地方开始愈合,但心口的疼痛并未消失。
夏油杰发现了五条悟的状态不对,难得放柔了声音和他说话:“荆是被植入了暗示才会这样,不久前他也想杀我来着……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有办法能清除掉暗示了。”
“悟,别难过。”
五条悟迷茫地抬起脸来:“……我看起来很难过吗?”
夏油杰无奈地叹了口气:“自我意识薄弱也该有个限度吧,你这家伙。”
五条悟立刻正色道:“不对,我没有在难过。只是很久没有人能伤到我了,所以有点意外而已。”
夏油杰给了五条悟一张纸巾,让他把手上的血擦干净。
五条悟正擦着手指,又听夏油杰问:“那我问你,荆想杀你,你觉得生气吗?”
五条悟随口道:“还好吧。”
“正常来说是会有点生气的吧,毕竟你在他面前连无下限都不开,结果弄成这样。”夏油杰摇摇头,“悟,你没发现吗?你在自己的感情上格外迟钝。”
“是吗?”五条悟低头看着手指,上面还剩着几块凝结后怎么也擦不掉的血痂。
“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影响吧。”
另一条世界线上的自己喜不喜欢狗卷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135章 决断
——那是堙灭在消失的世界线里的一次对话。
2010年, 春。狗卷荆的毕业典礼当天。
五条悟回高专和夜蛾谈入职做教师的事,恰巧碰到被拉来做毕业致辞的夏油杰。
他不过是到天台来透个风,却撞到夏油杰站在围栏边发呆,手里敞开一只精致的绒盒。
那枚小小的金属环在春日熹微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哪怕五条悟戴着墨镜, 都觉得有些炫目。
“杰——”
五条悟故意喊得很大声, 慢悠悠地朝夏油杰的方向走去, 给了对方足够的时间将戒指收好。从高专毕业后的这两年时间里他们见面的次数比学生时代少了很多,难得碰面一次,他心里下意识地想要回避与夏油杰的冲突。
但是,夏油杰并没有将戒指收起来。直到五条悟走到身边, 他都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戒指。
五条悟扭过头去看夏油杰认真的侧脸,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开启话题了。他没想到话多的自己竟然也会有完全词穷的时候。
沉默持续了半分钟,到头来是夏油杰先开口。
“悟。”夏油杰头也不抬地问, “你想过结婚的事吗?”
“……哈?”五条悟霎时间满脸惊恐, 快速地后退几步和夏油杰拉开距离,“你别告诉我戒指是送我的, 我不会答应你的求婚的!!”
“想也知道不可能吧。”夏油杰随手将首饰盒扣上揣回衣兜里,一脸无语,“我是在问你未来的人生计划。”
“人生计划?”五条悟摸了摸下巴, “人生还用计划?”
夏油杰:“……”
“我本人倒是没想过啦,不过这几年确实有一些家族主动提出要和五条家联姻。”五条悟摊了摊手,“对我来说完全没必要,联姻是弱者才会用的手段。”
两个家族联姻是为了达到1+1>2的效果, 让彼此的势力能够进一步壮大。但五条悟没必要这样做, 因为他的力量早已不能用数字来衡量, 他一个人就是+∞。现代咒术界,无人能与他比肩。
哪怕, 是眼前的夏油杰。
只是,明明已经站在了最高处,眺望云端之下的风景时,也总觉得不满足。
所以他总是在向荆索取,索取他心中缺少的某样东西。荆不会拒绝他,哪怕是稍微有些越界的要求,也总会在他的软磨硬泡下答应。
简直就像棉花糖一样,柔软、甜蜜,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但是、”五条悟低声喃喃着,“姑且算是有个不想放手的人。”
“这样啊。”夏油杰了然地点了下头,“我也一样。”
他垂眸笑了一声,说:“我准备向荆君告白了,以结婚为前提。”
五条悟猛然扭过脸看向夏油杰。
夏油杰从未言明过对荆的感情,甚至在他死死粘着荆的时候也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好像没什么感觉一样。
但这只是夏油杰在荆面前的伪装,私下里他们之间已经为了荆的事发生过很多次争吵。
他以为夏油杰会一辈子如此,没想到这人忽然憋了个大的。
以结婚为前提?哈??
“当然,我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夏油杰看似轻松地耸了下肩膀,“到时候我就会一个人消失掉,然后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默默诅咒你们的。”
“要是给我发婚礼请帖的话,就杀了你哦。”
“……可怕。”五条悟隔着衣袖搓了搓胳膊上的竖起的汗毛,“我绝对不请你,谁要请情敌来婚礼啊!”
不知不觉就顺着夏油杰的话往下说了。
其实那个时候的五条悟和夏油杰想的一样,他不觉得自己会输,所以玩笑似的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了。
——让杰有机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不也挺好的吗?
他心中萌生出一种堪称愚蠢的大度。
结果在三个人的毕业旅行中,那场意外发生了。
夏油杰只身离开了,荆不再和高专往来,他成为了“与夏油杰有关的某个人”,被荆一同抛弃掉了。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温柔的、处处容忍他的荆,是那样残忍。
原来他才是没被选择的那个人。
到头来,他捡到的戒指没能立刻交给荆,原本想邀请荆来当自己副手的想法也打消了。
他重新变回一个人,重复着帮其他咒术师收拾烂摊子的无聊日常,就这样消磨了七年时间,直到夏油杰盯上了乙骨忧太,荆被迫成为棋子回到了高专。
——这一次该由他来包容荆了。
五条悟这样想着。所以他努力帮荆收拾残局,想要成为荆的依靠。
可结果却并没有改变。
荆根本不需要他的心,就算剖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一团烂肉罢了。
所以在那条世界线被画上终止符的前一刻,五条悟为自己留下了一个诅咒:
做个迟钝的笨蛋就好。
……
室内墙壁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以五条悟的耳力能很清楚地听见荆哭泣时的喘息声。
他嗓子还没好,发不出多大的声音,抽泣时听起来就像快要喘不上气了一样,急促、嘶哑。
夏油杰在安慰他,柔声细语。
外间没开灯,昏暗一片。五条悟独自坐着,没由来地感到烦闷。
过去的记忆在逐渐恢复,但是五条悟对那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只觉得无聊又多余。
荆的那个束缚也让他觉得可笑。
就算另一个他曾经喜欢过狗卷荆又怎么样,和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关系吧。有什么必要对他避如蛇蝎?
五条悟整理着混乱一团的大脑,再加上最近实在太忙,一不小心坐在榻榻米上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夏油杰推门出来。
“荆的问题已经处理好了,他现在睡了,我们去找老师吧。”
这是高专的例行流程,结束任务后需要向校长做当面汇报,顺便共享情报。所以今天两人本来约好了先碰面再一起过去的。
五条悟正在打盹儿,吓得一个激灵,本来就挂在鼻梁上摇摇欲坠的墨镜直接砸在了榻榻米上。
“干嘛坐着睡啊。”夏油杰打开灯,弯身把墨镜捡起来递到五条悟手里,视线却在扫过对方的脸时顿住了。
“……悟。”夏油杰怔了怔,语气有些惊疑不定,“你脸上……有眼泪。”
五条悟眼睫一颤,又有一颗泪珠落下来,浸湿了榻榻米。
他利落地用手背把眼角一抹,睁眼说瞎话道:“这是汗。”
然后重新把墨镜戴了回去,遮挡住微红的眼眶。
夏油杰无语道:“……我要是像你一样这么会自欺欺人的话,人生应该会顺利很多吧。”
“听不懂。”五条悟一把拽住夏油杰的衣领,不耐烦道,“别磨磨唧唧的了,快点走。”
……
这一觉荆睡得格外沉,最后还是被系统音吵醒的。
【系统已自动修复,总计耗时10分钟。】
荆猛然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系统?”
“我在。”
“你怎么忽然出BUG了?”
“我寄生在你的大脑里。福永玉三的咒力干扰了你的脑波,才导致我无法正常工作。”
“原来如此……”
荆稍微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福永玉三的咒力能直接影响系统就好,不然就太麻烦了。
荆翻身下床,看到夏油杰在书桌上留了一份冷食便当,饭盒下面压了一张纸条,解释了改写记忆的事。
荆抬手按住了胸口。
说实话,他现在还有点后怕,那两段改写记忆真的吓到他了,哪怕术式效果已经解开,那种恐惧和无助的感觉仍然在心中挥之不去。
所以累得睡过去之前,他才趴在夏油杰怀里哭了很久,泣不成声。
刺伤五条悟的事也得找个机会好好跟对方道歉才行。
荆吃完了夏油杰留的便当,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一打开门看见伏黑甚尔坐在电视前打他新买的游戏,还愣了一下。
“伏黑先生……你还在啊。”
这会儿已经是黄昏了,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沉。荆还以为这个时间伏黑甚尔早就带着儿子回去了。
甚尔灵活地操纵着PS4,把人机格斗游戏打出了一边倒的效果,嘴上随口抱怨道:“还不是那小子不肯回去,也不知道一个破动画片有什么好看的。”
是的,此时屋里的三个小孩子正在用MP4看动画,屏幕小小的,因此他们只能凑在一起看。
“鸣人好帅——”坐在正中间的粉发小男孩两眼放光,“伏黑、咒术也能用来搓螺旋丸吗?”
伏黑惠想了想,说:“大概不能,我只会搓兔子。”
虎杖又扭过头去看另一边的狗卷棘,期待地问:“棘哥哥呢?你会什么绝杀奥义吗?”
狗卷棘安静摇头。
伏黑惠替他解释道:“咒言不是走那种耍帅路线的,比较像言灵。比如他说一句不能动,你就不能动了。”
虎杖恍然:“原来如此……这不是超级强吗?!”
“那伏黑的爸爸呢?他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应该会什么超强的奥义吧!”
伏黑惠一扯嘴角,讥讽道:“他啥也不会,只是个有点强壮的大猩猩而已。”
伏黑甚尔:“……喂。”
“咳咳。”荆适时地打断他们,成功阻止了一次父子吵架,“虎杖君,你在这边待得还习惯吗?”
“嗯嗯!”虎杖狂点头,“东京超级好玩!”
“那就好。”荆简单和虎杖聊了几句,然后拿起遥控器随手把甚尔正在打的游戏关了。
伏黑甚尔:“……喂!”
“MP4屏幕太小了,你们用电视放动画吧,我和伏黑先生出去买点吃的。”荆说完,直接把脸色阴沉的甚尔拉了出去。
两人出了宿舍楼,来到楼栋后方无人的山林里。
甚尔找了棵树倚着,将两手插进裤兜里,懒懒问:“你脑子好了?”
荆低下头:“嗯……今天的事很抱歉。”
“太不谨慎了。”甚尔一边说着,一边把夺走的枪还给荆,“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就算诅咒师们入场也只能拖延一时,不解决那个会改造咒灵的家伙就什么用都没有。”
荆有点意外:“你都知道了啊……”
“在仙台碰到夏油的时候稍微聊了几句。”甚尔一哂,“我带着惠刚到仙台的时候在虎杖家附近宰了几只有智商的一级咒灵,夏油知道后还低头感谢我帮忙保护虎杖,大概是在替你道谢吧。”
“虽然我也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立场替你道谢,奇奇怪怪的小子。”
“这样啊……”荆喃喃着。
甚尔主动提起这件事,当然是另有目的。
“我劝你还是尽快下决断吧,按照咒术界高层那群老头子的作风,拖了这么久都不去解决肯定是不想解决了,再这样下去还会有更多的咒术师死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甚尔睨着面前的荆,“如果你们因为什么不可抗力无法动手,我可以帮忙宰了福永玉三,只要钱到位就行。”
荆摇了摇头:“他是我的仇人,就算要杀,也该是我亲手杀。”
“哦?”甚尔饶有兴致地勾起唇,“所以你打算亲手杀了他?”
“你不是想当警察吗,小鬼。杀人的代价你能承担得起吗?”
“就算承担不起,也不得不承担了。”荆握紧了拳,“伏黑先生,我拉你出来确实是有事要拜托你,但不是想让你杀福永玉三。”
“有一个很棘手的人……和福永玉三联手了。目测他们那一方至少有三到四只具备成年人智商的特级咒灵。我希望你能帮我牵制住它们。”
福永玉三的确清除了荆的一段记忆,但荆的系统却将他们之间的对话记录了下来反馈给了荆。所以现在荆已经知道了福永玉三术式的发动条件,也确认了他已与“虎杖香织”等人联手。
“听来有点意思。”甚尔道,“不过你有信心能赢过福永玉三吗?不是都被他耍过一次了。”
“我有。”荆笃定道,“我和福永的术式,说白就是先手必胜,只要我抢占了先机,就能赢。”
昨天他是被福永的术式初见杀了,因为不知道发动条件,所以糊里糊涂地被对方硬控无法出手。但如果换成他先出手,直接用咒言让福永发不出声音,福永的术式也就形同虚设了。
“确实。”甚尔点了点头,“不过牵制这种事,还是夏油杰更擅长吧,毕竟他有那么多咒灵,你不如直接去拜托他?还能省点钱。”
“……?”
荆有点意外。因为甚尔很热衷于搞钱,应该不太会把赚钱的机会拱手让人。
“我不想把夏油学长牵扯进来,不想让他成为我的‘帮凶’。”荆轻轻叹了一声,“如果上面要追责的话,他也会跟我一起被处分的,我不希望这样。”
“哼……”甚尔道,“这样的话,你还是亲自和他说吧。”
他说完,便将一直插在裤兜里的左手拿了出来,连同手机一起。
“对了,刚才忘了告诉你。”
“在仙台的时候怪刘海小鬼特地和我说过,如果你再有事找我一定要让他知道。”甚尔挑了挑眉,“没办法,他实在给的太多了。”
甚尔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夏油杰”和“正在通话中”几个字。
荆:“……”
被耍了。
第136章 歉意
“亏我那么相信你!!”
突然被伏黑甚尔这么“背刺”了一下, 荆委屈得不行。
“是你太蠢了。”甚尔抬手弹了荆一个脑瓜蹦,“那家伙应该已经提醒过你了吧,别什么人都信。”
甚尔说的是孔时雨。
荆捂着发痛的额头:“……那你倒是别帮我啊,你先主动从我的社交圈离开!”
甚尔模棱两可地说:“哼、我考虑考虑。”
荆还想说什么, 就听甚尔的手机里传来夏油杰的声音。
“荆君, 到操场上来吧。”
平和而冷静的嗓音, 听起来是商量的语气,但荆知道夏油杰不是在和他商量。
不去的话就完蛋了!
夏油杰是个很内敛的人,说难听点就是闷骚,如果放弃夏油杰主动给出的交流机会, 对方今后说不定会把他挡在心墙之外。
因此荆撂下伏黑甚尔,马不停蹄地去了操场。
此时骤雨初歇,操场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小小的水洼, 倒映着夕阳的余晖。夏油杰正站在墙根下, 用猫罐头投喂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溜进来的小橘猫。
“……学长。”
小橘猫被荆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个弹跳轻盈地跑走了。
夏油杰把吃空的猫罐头收回来, 随手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哐当一声脆响。
荆就站在他身后两米多远的位置,莫名的有点发怵, 缩了缩脖子。
“对不起……”总之先道歉了。
但夏油杰却问他:“荆君为什么要道歉呢?”
荆支支吾吾道:“因为你不喜欢我有事瞒着你……”
“你知道我不喜欢,但还是这样做了。”夏油杰的语速变快了一点,听起来有点不甘,“难道对你来说, 伏黑先生比我更值得信任吗?”
“不是!”荆不假思索地摇头, 试图为自己辩解, “刚才我和伏黑先生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我不希望继续把你牵扯得更深了, 学长之前已经帮过了我很多,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很感谢。”
“昨天我去见勘解由小路秀臣的时候他告诉我了,福永玉三的事,警察厅上面的人不允许我们干涉。或许是总长也被他操控了,又或者是警察系统内部和福永集团还有别的利益牵扯……我不清楚,但毫无疑问,如果动了福永玉三就是在违背上面的意志。压力层层施压下来,违背命令的人今后可能就没法在咒术界生存下去了。”
“我和福永玉三之间存在恩怨,他害死了我的父母,曾经一度也想杀死我,甚至还利用我来害你和五条学长……我有不得不杀他的理由。”荆顿了顿,抬眸看向夏油杰的背影,“但是学长你没有,不是吗?”
“所以这一次,我不想让你来帮我。我知道我一个人大概搞不定福永玉三那些人,于是就找了伏黑先生。他本来就在做赏金猎人的工作,一直在灰色地带游走,也不受咒术界规则的管束,协助我对他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是更稳妥的选……”
“所以对于你而言,我比他更重要,对吗?”夏油杰转过身来,打断了荆的话,“他是你为了保护我而做出的无奈之选,对吗?”
荆不太明白夏油杰是怎么从他刚才的话里得出这些结论的,但,夏油杰没有说错。
他心里其实是存在着一杆秤的,天平总是悄无声息地朝着夏油杰的那一方倾斜。
荆老老实实地点了下头:“好像……也可以这么说。”
夏油杰沉默几秒,忽地弯眸苦笑了一声:“你这么一承认,我反而有点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生气了。”
“还是开心吧。”荆小声嘟哝着,讨好似的伸出手去,轻轻揪住夏油杰的衣袖,“……不准生我的气。”
近乎撒娇似的企求,倒真把夏油杰心里积攒的那一点点没发出来的火气给浇熄了。
荆是知道怎么哄人的,而且越来越手到擒来了。
夏油杰握住了荆细瘦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沉声道:“我可以不生气,但你也不许把我排除在你的计划之外。”
“你说不想牵连我,但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夏油杰问。
荆愣了愣,以至于忘记要把手腕从夏油杰掌中挣出来。
“什么可能?”
夏油杰垂眸看他,低低道:“我其实,很想被你牵连。”
“很想成为你的‘共犯’。”
荆望着那双真挚的眼睛,明白了夏油杰的话都是认真的。
他不由地睁大了双眼。
说不定,夏油杰其实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理智冷静。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彼此,似乎都想从彼此的眼眸深处看到更加真实的灵魂。
直到夏油杰噗嗤一声笑出来,漫长的沉默才被打破了。
“哈哈……荆君,你看起来很吃惊的样子呢。想不到我竟然会说这种话吗?”夏油杰语气轻快,“也难怪,我也很少在人前显露出这一面。”
他是一个平静的疯子。
这是夏油杰本人对自己的看法。
从小到大,他受着父母严厉的教育,吸收着高专灌输给他的“强者必须保护弱者”的价值观,一直在扮演着世俗意义上的好学生,成绩拔尖、实力出众,能够圆滑地处事,人缘也很好,在高专内简直是如同五条悟对照组一般的存在。
但是实际上,他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更不在乎这些东西。
在他的规划里,成为被咒术界的规则所认可的特级咒术师并不是必需项,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往前走才是。
而那个人,必须是荆。
他不会允许荆一个人背负着一切黯然离开的。
荆的鼻尖又有点发酸了,但他不久前才大哭特哭过,实在是不想再掉眼泪了。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转过头去轻揉眼角。
“……知道啦。”
这次是夏油杰将了他一军。
……
荆从夏油杰这里得知五条悟马上又要离开东京,立刻找到他为之前的事情单独道歉,还带了五条悟爱吃的甜品作为补偿。
五条悟本人倒是一副觉得无所谓也没必要的态度,仿佛被刺中心口之后流了一地血还忘记要疗伤的人不是他。
面对眼前九十度鞠躬谢罪的荆,五条悟只是随口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我的咒力核心又不在那里,死不了。”
荆干笑。
还好他被操控的时候脑子也不是很清醒,否则在五条悟对他无防备的状况下很有可能真要出大事。
至于五条悟关闭无下限术式的事,荆没有深想。毕竟事发是在高专内,人在安全环境下选择解除防御也是很正常的事。
没有人告诉过他,五条悟从星浆体任务开始就一直是长期维持无下限术式运转的状态了,在高专内也是一样。荆从来没有被无下限挡开过的经历,在上一世也是如此,哪怕他作势要揍人,五条悟也只会开开心心地迎接他软绵绵的拳头。
五条悟无意识的偏爱对荆来说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事。
“还是请学长收下这个吧。”荆把手里装着甜品的纸袋往五条悟面前递,“学长的术式对大脑的消耗很大吧,吃点甜的可能会稍微好受一点。”
五条悟其实已经连着通宵两夜了,眼睑下是一层淡淡的青黑。他不希望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所以用墨镜挡住了。
荆看到他的黑眼圈了?
五条悟不太确定,先抬了抬鼻梁上的墨镜,才伸手去接纸袋。
“如果觉得累的话还是先休息吧,再强的人也不能总是连轴转,身体会撑不住的。”荆提醒道。
五条悟有种被射中膝盖的感觉,但他是不会直白地承认自己疲惫的,只敷衍地说了声:“知道了。”
“低我两届的家伙竟然来说教我,真是倒反天罡。”
荆失笑:“抱歉……毕竟我是顶着男高壳子的奔三大叔啦。”
五条悟想起眼前这人重生过两次的事,心情莫名变差。
狗卷荆的两次重生,都是因为与夏油杰的纠葛。而每一次他都是那个无能为力的见证者。
一次是荆要和夏油杰同归于尽,他没能拦住,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两具相拥在一起的尸体。
一次是两面宿傩大闹高专后他赶回来想救场,但事情已经在荆和杰的合力下解决,留在双眸中最后的画面是两人肩并肩十指紧扣的画面。
每每想起这些,五条悟都觉得心里烦躁难安。
他把这些令他不舒服的情绪全都归结为另一个自己遗留的意识在作祟,他是被“鬼”上身了。
五条悟低低哼了一声,道:“要不你和杰玩得好呢,连爱操心人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荆无奈笑道:“没办法啊,谁叫学长太爱逞强呢。如果不提醒你的话,你大概会以为自己什么事都没有然后继续透支身体吧。”
五条悟抓住纸袋提手的五指骤然捏紧。
暴雨后的筵山气温渐渐爬升,湿热无比。五条悟听着从远处山林里传来的清脆蝉鸣,只觉得吵闹。
为什么呢?
无论是杰还是狗卷荆,都一副特别了解他的样子。
可是明明,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
荆回了学生宿舍,但是自己的房间依然被伏黑甚尔和小孩子们占领,于是他径直去了夏油杰那里。
既然已经决定要动手,那当然是越快越好,免得后面再出什么变数,计划赶不上变化。
荆坐在桌边,一边用铅笔画福永玉三诊所的平面图,一边和夏油杰聊刚才的事。
“悟生气了?”夏油杰一愣。
“嗯……我觉得应该是因为,我说他爱逞强吧。”荆长长地叹了口气,泄气地耷拉着脑袋,“我明明失去道歉的,结果还把五条学长弄得不开心了。”
“没事,别看他这样,小脾气一堆,其实不记仇的。”夏油杰安慰荆,“一般有仇也是当场就报了。”
在这一点上,经常在学校里和五条悟大打出手的夏油杰最清楚不过。
“有仇没当场报的话,一般就是你说对了,但他拉不下脸来承认。”夏油杰道,“悟这个人,不太喜欢被人同情,或许因为他总是处在强者的位置上吧,习惯了俯视别人,就很难接受被人俯视。”
荆点了点头,严肃道:“看来我对五条学长还是不够了解,以后得多做功课多研究他了。”
“……别。”
夏油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了才发现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于是给自己找补道:“没什么好研究的,多问问我就好了。”
“好好好。”荆忙不迭点头。
闲聊结束,荆专心致志地画图,效率大提升,很快就完工了。
“你真的能画出来啊……”夏油杰低头看了一眼荆面前的画纸,上面是一副线条清晰的平面图。
“嗯。”荆说,“之前我不是看了很多福永玉三相关的节目吗?其中有一些片段就是在他的诊所里拍摄了。虽然我没有实地去过,但是根据这些画面我能够想象得出诊所的布局和结构。”
他握着铅笔,仰起脸看向桌对面的夏油杰,一双眼眸中盛着期待。
夏油杰知道荆是想要被夸奖了,于是抬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温声道:“荆君真厉害啊。”
第137章 行动
每个周五都是福永玉三固定在诊所出诊的日子, 他会在诊所里与病人面谈。这是一个好机会。
只要荆能够悄悄溜进去接近福永玉三,就有机会用咒言先发制人。但同样的,如果没占住先机的话,就要宣布作战失败了。
最坏的情况是荆会被再次操控, 或者被杀。
夏油杰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度发生, 他讨厌不确定的未来, 既然要做,就一定要确保胜利。
两人抓紧时间整理了双方的手牌。
“我们这边的主要战力就是三个人,我、夏油学长和伏黑先生,敌方则是福永玉三、虎杖香织、陀艮、漏瑚、花御。福永需要人保护, 自身应该是没什么战斗力的,比较棘手的就是他的术式,只要面对面叫出对方的名字就能进行暗示植入。”
荆举起手里的绘画本, 上面是一副示意图, 用形态各异的火柴人画出了双方的人员构成,有种随性的可爱。
这本子不是他的, 是狗卷棘平常用来涂鸦的,待会儿还得还回去。
“三只特级咒灵的术式都是已知情报,全部是自然系的能力, 比较麻烦的是它们都能开领域,而且具备智力能够打配合。虽然夏油学长手上也有特级咒灵可以用,但同时应对三只这种等级的咒灵应该还是太吃力了,所以还是想要拜托你协助一下, 伏黑先生。”
一旁的伏黑甚尔撑着手肘懒洋洋地吃着荆洗好的葡萄, 随口道:“哦、不就是领域吗?应该稍微用点力就能撕碎吧。”
荆:“……”
夏油杰:“哈哈、伏黑先生还挺有幽默感的。”
甚尔又拿了颗葡萄塞进嘴里:“我是认真的。”
荆注意到夏油杰的笑容有点僵硬, 猜到他可能想起了前世和甚尔之间的那一战、还有甚尔做的那些事了,于是连忙放下绘画本按住了夏油杰的手背。
“那什么、学长……”荆试图委婉地提醒夏油杰, “你眼前这个吃葡萄的黑发男子,现在只是个性格恶劣的儿子奴而已哦。”
甚尔:“哈?”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忍了忍:“嗯……我知道。”
甚尔不满地看向荆:“你说谁是儿子奴?”
荆把脸一别:“谁急了就是谁。”
甚尔立刻就冷静下来,点点头说:“看来不是我。”
荆和杰:“……”
小插曲暂时告一段落,总之伏黑甚尔的任务是明确了,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和夏油杰一起牵制三只特级咒灵。它们只是“虎杖香织”的打手,就算被甚尔杀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当然最好的情况还是由夏油杰把它们收服,化作己方的战力。
“虎杖香织”在这一世到现在还没有正式露过面,荆猜以他的谨慎程度,恐怕不会轻易出现。但,决不能不提防。
她身体里的那个东西似乎能够自由地更换身体,并且使用身体原主人的术式,如果让它金蝉脱壳的话,它很快就能东山再起。
“被那家伙占领身体的人,额头上会有一圈缝合线。”荆告诉伏黑甚尔,“所以我想,它应该就藏在虎杖香织的脑袋里。”
甚尔笑道:“那直接把她的脑袋打个稀巴烂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理论上是这样的。”夏油杰道,“但这种行事谨慎的人,肯定会想办法保护自己的弱点的,应该没那么容易。”
“虎杖香织”是个很神秘的存在,她头脑灵活,而且总能给自己留好后路,一逃就很难抓住了。哪怕经历两世,他们也不知道其本体到底是什么。
甚尔问荆:“那你呢小鬼,你要怎么混进诊所里还不引起福永的警惕?”
“假装成问诊的病人。”荆掏出了一样东西,举高给甚尔看,“锵锵——就是这个,伪装专用咒具!”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只迷你数码相机,只要用这个拍下伪装对象的照片,就可以易容成对方——仅限脸。
这是荆在游戏商城里新发现的好用小道具。
“哈?什么怪东西?”甚尔的表情有些诧异。他也算是个咒具收藏家了,从释魂刀、天逆鉾这样的稀有特级咒具到普通的刀枪矛他都有,全部存放在丑宝的空间里。可哪怕是他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咒具,还有荆脖子上那个发声器也是。
“我给你演示一下。”荆说着,就把迷你数码相机对着甚尔本人拍了一张,接着荆的身体被淡淡的白光环绕,光芒消失后,神奇的换头效果就产生了。
甚尔和顶着自己脸的荆大眼瞪小眼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两人完全不是一个体格,荆才十六岁还是正在发育的年纪,刚开始抽条,甚尔带着戾气的脸安在这样的身体上,就显得格外别扭。
“你怎么比我瘦两圈。”甚尔讥讽道,“多吃点肉吧,你这样怎么做特级。”
夏油杰帮荆找补:“荆君还在长身体呢。”
荆:“就是就是!”
有人给自己撑腰的感觉特别好,荆忍不住有点小得意,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伪装咒具的效果解除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使用者主动解除,一种是伪装生效的一个小时后。
时间是很紧迫的。
如果在一小时时间内没能成功见到福永玉三的话,荆的身份就会暴露,计划也就基本失败了。
或者还有一个方法,就是荆通过电话给福永玉三施加咒言,远程控制住他。但福永玉三既然知道他的术式很棘手,肯定也会做出相应的应对策略。
……
周五,福永心理咨询所门外。
街道对面两栋大楼之间的小巷子,就是荆的藏身之处。
他站在阴影里,猫猫祟祟地观察着街对面的咨询所,看起来勉强还算正常……除了他身上穿着的女性职业裙装。
甚尔就在荆身后不远处,已经憋不住快要笑出来了,神情显得比平常还要更加扭曲。
夏油杰对于荆的这一身则更多的是欣赏,毕竟人生有几次机会能看到荆穿女装呢?当然是看一眼少一眼,且看且珍惜。
夏油杰沉默着将视线向下移了移,荆的灰色半裙之下就线条流畅的小腿,腿肚子那里看起来白白嫩嫩的。
如果说他是真的女人,应该也有人会相信吧?夏油杰不由地这样想。
在同龄人之中略显纤瘦的身形,一双真挚而漂亮的眼睛,配上这张易容出来的属于女生的面容,根本完全就是个女孩子了。
伏黑甚尔注意到夏油杰流连在荆小腿肚上的目光,低声调笑道:“你也到这个年纪了啊,怪刘海小鬼。”
夏油杰回过神来,拧起眉盯向他,但目光里还藏着些许无措。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甚尔一脸的了然,他抬手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
“毕竟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甚至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当爹了。你装也没用,我看得出来的。”
“等完事回去了我送你几部……”
“不必了!”夏油杰一听,话题逐渐变得不正常起来,于是就立刻打断了。
现在的荆之所以顶着女生的脸还换了一身裙装,是有原因的。
事情还要从他们三人的复仇计划开始说起。
由于怕被福永玉三在事前发生端倪,荆不打算提前安排人去预约福永玉三的面诊,而且说实话福永玉三作为上过很多节目的优秀咨询师,现在已经很难约到时间了。
于是荆就准备从已经预约上的人里挑个合适的人选来易容,以病人的身份进入咨询所。
到时候面谈室里就只有荆和福永玉三两个人,不会把其他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这样就已经算是幸运了。
问题就出在了挑人这一步上。
荆本来想从预约者里挑选一个男人,方便伪装。结果一看预约者名单,清一色的女人,一个男人都没有。
原来这就是受女人欢迎的电视红人的世界啊!
荆并不嫉妒,但觉得真很离谱。更离谱的是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穿女装潜入咨询所了,而且夏油杰和甚尔都会看到他穿裙子的样子!
就算今天的计划一切顺利,事后他也没有被追责,从此过上平静美好的人生,这一天更加会成为荆人生中的“污点”。
荆选完人后,由夏油杰这个总是很受欢迎的人去搭话,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对方帮忙,对方花痴了半天久久不能回神,最后还是决定答应夏油杰。
于是荆获得了这名女子的身份ID卡、预约函,并成功换了脸,用发声器模拟女子的声线也成功了。
之所以穿职业裙装,是想尽量遮挡住脖子上的发声器。
总而言之,这是游戏商城发挥作用发挥得更好得的一次。
……
事不宜迟,原主预约的面诊时间也快要到了。
荆挥别夏油杰和伏黑甚尔,踩着有些不跟脚的高跟鞋朝着街对面的福永心理咨询所走去。
所幸这个年代面部识别、瞳孔识别这些技术都还不发达,工作人员核对身份就是只凭肉眼核对,只要和身份ID卡上的照片长得一样就能被放进去,否则的话,易容出来的脸可能就不太能行得通。
“中村小姐,这边请。”工作人员做了个“请”的手势,为荆引路,“现在是福永医生的休息时间,请您在面诊室内稍候两分钟,他很快就来。”
“好的。”荆点了点头,跟着对方上楼。
然而这不合脚的高跟鞋穿起来实在太不舒服,快到面诊室门口的时候,荆不小心崴了下脚。
“小心。”
一只手突然扶住了他。
荆觉得那温柔的嗓音有点耳熟,扭头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对方额头上的一圈缝合线。
扶住他的人,正是“虎杖香织”。
第138章 咒胎
……简直是最糟糕的开局。
好在荆也有伪装, 怎么也不至于立刻就暴露身份。
只需要保持镇定就好,不会被发现的。荆控制着脸上的表情,面前歉意地朝“虎杖香织”说了一声:“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哪里哪里。”面前的黑发女人一身医护打扮, 白衣白裙, 配上唇边温柔的笑容, 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普通护士,“请您注意脚下。”
“……好。”荆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虎杖香织”胸前挂着的金属工牌,然后踩着高跟重新跟上前方引路的工作人员。
平川香织——这是她在这里使用的假名。
福永集团旗下的产业能够为她提供庇护, 最近她多半一直藏身在此处吧。
荆把手伸进西装外套的口袋里,用指尖轻轻敲了三下监听器。
这是行动前他和另两人提前定好的暗号,代表他已经掌握了“虎杖香织”的位置。
原本他们不清楚“虎杖香织”的所在, 现在确定了此人和福永玉三在同一处, 也就意味着今天的行动会多一些变数。
毕竟这家伙,很狡猾。
至于那几只特级咒灵, 荆从一楼走到二楼,尚未看见它们的身影。会不会……
“面诊室到了,请您先进去吧。”
前方的工作人员停下了脚步, 将面诊室的门打开。
被隔绝的声音立刻从里面传了出来。
“这孩子要什么时候才能孵化呢?”
“香织小姐说要好几年,感觉它的生长期比我们都长啊。”
“说不定是个很棘手的家伙呢。”
“我要有弟弟了……好开心。要加油长大啊,真人——”
听到最后那个名字的瞬间,荆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一年, 真人尚未成长为真正的咒灵, 但是“虎杖香织”已经找到了它。
面诊室的门完全打开后, 映入视野的画面让荆的神经瞬间紧绷。
三只特级咒灵全部都在面诊室里,仗着普通人听不见它们的声音也看不见它们的身形, 正轻松愉快地聊着天。而它们口中的那个“孩子”,就是装在玻璃器皿中正被花御抱在怀里的咒胎。
幼年的真人。
这只咒胎的外表看起来与人类婴儿无异,它正吸吮着自己的右手拇指,双眼紧闭,睡得很沉。只是身体的四周,却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浑浊的黑气,那是实体化的咒力。
这家伙虽然性格恶劣至极,但是术式却很好用,如果可能的话,荆想把它带回去,养大之后再由夏油杰收服。只要运用得当,咒灵也可以帮助咒术师和人类。
不过……首先要解决眼前的问题。
荆不能暴露自己可以看见咒灵,于是冒险坐到了三只咒灵对面的沙发上去,表现如常。
“福永医生马上就来,请您先喝茶。”
“谢谢。”荆接过茶杯,垂首浅浅抿了一口茶。
咒灵们大概是早已习惯了待在面诊室里看病人进进出出,完全没把荆放在眼中,还在继续闲聊。
这对于荆来说是个收集情报的好机会,也是他冒着风险故意坐到附近的原因。
花御:“香织小姐什么时候才回来呢,我不是很擅长带孩子。”
漏瑚:“他好像要去踩点,谁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花御你也别担心,这家伙年纪再小也是个咒灵,总不至于像讨人厌的人类婴儿一样哭闹的,你一直抱着它就好了。”
花御:“说的也是……”
陀艮的反应总是慢半拍:“踩点……?踩什么点?”
漏瑚:“他不是有过很多小孩吗?有九个胎儿被做成咒物储存在咒术师的手里了。”
陀艮:“诶?!她生了九个?!”
花御:“原来香织小姐有那种方面的爱好啊……”
漏瑚:“不、大概不是他自己生的……那家伙的大脑是男人吧。”
这是在说咒胎九相图吧……但是等等!
荆整合了一下接收到的信息,忽然反应过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九相图的九个胎儿分明是百年前的诅咒师加茂宪伦利用一个女人的身体做实验才诞生的。再结合一下“虎杖香织”里面的东西能够占据死人尸体这件事来看,加茂宪伦很有可能……也是被这个东西占领了身体!
咒灵们的对话是可以通过电波传播的,只是在普通人听来,不过是一段起伏平缓的声波罢了,他们并不能察觉这些声音。
但,咒术师可以。
关于“虎杖香织”身份的情报透过监听器传到了正在外面待机的两人耳中。
夏油杰的眉心微微蹙起,声音显得有些担忧。
“刚进高专的时候,前辈们开玩笑似的跟我们说过,日本有个活了千年的神秘咒术师,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没想到,这居然不是都市传说啊……”
“活了上千年,真是想想都无聊啊。”甚尔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大哈欠,“地球妈妈会嫌它烦吧。”
地球妈妈?
夏油杰听得嘴角一抽。这人是不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脱口而出说了宝宝语啊。
甚尔瞥他一眼问:“你打算怎么办?要是那玩意儿出来的话拦还是不拦?”
甚尔只是过来充当打手的,完全没有干涉他们计划的意思,所以把决定权交给了夏油杰。
“不拦。”夏油杰果断道,“听咒灵们的对话,‘虎杖香织’暂时还没有动手的意思,那还不如就放任他离开,以免对我们这边造成干扰。”
“而且就算他今天就动手,高专那边的守备人员也能拦住。”
在真人还是咒胎、其他特级咒灵也没有跟随的情况下,“虎杖香织”这具身体的战斗力不算太高,夜蛾正道还守在高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夏油杰一边思索着,一边低头给夜蛾和五条悟发消息,以防万一。
不多时,“虎杖香织”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范围之内。她穿着一条浅色连衣裙,用白色渔夫帽遮挡住了额头上的缝合线,迈着如同郊游一般轻快的步伐从诊所正门出来了。
夏油杰其实并没有见过她的长相,能认出来是因为灌入大脑的记忆里恰好有这个人的影像,以及忽然涌上心头的强烈的恨意。
记忆和恨意,都来自二十七岁的夏油杰。
那一年,他被这个女人温柔的面孔骗了过去,没有在觉察异样的第一时间就选择留下来陪伴荆,以至于最后把荆、把自己都推入了绝境。
“你挺冷静的。”
那道声音适时地在脑海中响起。
“如果是我的话就会拦住她,当场掐断她的脖子,拆开她的头盖骨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把我们算计成那样。”
夏油杰说:“因为眼下最重要的是在保证荆君安全的情况下推进计划,放她离开更好。”
“确实。”脑内的声音道,“荆要是出事的话,何谈未来呢。”
“不过我要提醒你,她是很狡猾的,而且擅长摆弄人心,凡事一定要多留个心眼。”
脑海重归沉寂。
夏油杰想了想,把糊糊放出来。
“杰大人、杰大人——”透明史莱姆在地面上活泼地弹跳着。
“糊糊,拜托你去做件事情。”
夏油杰交代完,糊糊便先一步越过马路,借着术式隐藏身形,从诊所大门跳了进去。
此时,监听器里终于传来了福永玉三的声音。
“中村小姐,请来这边坐。”
“咨询时间宝贵,为了排除外界的干扰,请您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或者关机,暂时交给我的助理保管。”
“……好的。”
“福永回来了。”夏油杰道,“可以开始行动了。”
……
面诊室内。
荆正努力扮演着“患有轻度抑郁症的中村小姐”,回答福永玉三的提问。
他已经提前熟悉过中村小姐的资料,但能回答的问题终究有限,在福永玉三觉察到异样之前,这三只特级咒灵必须要离场,否则他一人是应付不过来的。
荆信任着夏油杰,所以也愿意把自己的安危交给对方。
“中村小姐,你必须要信任我,我才能更好地帮助你哦。”
桌对面的福永玉三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显然是已经察觉了荆的紧张和防备,好在来咨询心理问题的病人会对医生产生抵抗情绪本就是很正常的情况,看福永的表情,应该是还没有起疑心。
荆垂下眼眸,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内几乎把人生所有的伤心事倒霉事都回想了一遍,顺利地挤出两滴眼泪来。
他佯作伤心地喃喃道:“抱歉福永医生,我真的是个很糟糕的人对吧……”
荆一演就演上头了,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哭得停不下来。福永只好无奈起身给他拿纸巾。
就在此时,面诊室内的灯在一瞬间全都熄灭了。拉着窗帘的房间顿时昏暗一片。
福永身形一顿,皱眉道:“总闸跳了?”
诊所处在繁华的商业地带,每年夏天这里的用电量都很大,突然跳闸断电也不是不可能。
紧接着,外面传来消防警报和工作人员焦急的呼喊:“糟了!配电房着火了!!”
“先带病人们出去避难!!”
“不就是起个火,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人类真是没用。”漏瑚不屑地哼了一声,“陀艮,我们下去看看。”
陀艮一呆:“诶?”
漏瑚道:“病人都跑光了,真人生长所需的负面情绪就不够了啊,蠢货。”
花御道:“那我保护真人,我先带它出去了。”
三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面诊室里只剩下荆和福永玉三两人。
此时福永玉三还不忘扮演好医生的角色,回身朝荆道:“中村小姐,我们也快点出……”
“把嘴闭上。”
眼前身着西装裙的女人此刻却发出了微微沙哑的男声。
“还有,不准动。”
连续两道咒言,直接让福永玉三失去了行动力和反抗力。他定在原地,发不出一点声音,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第139章 反重力机构
咒言的术式效果只能维持一时, 所以荆趁着此时制造出的机会立刻把人给绑了,再用胶布封住嘴。
没有什么比物理封印更有效了。
完成这一切后,荆站在福永玉三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冷冷道:“陀艮它们已经被我的同伴绊住了, 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劝你识相点放弃挣扎吧。”
正在努力挣脱手腕绳结的福永:“……”
从他的视角来看, 眼前的女装荆简直像个冷酷的女魔头。
“唔唔唔唔?(你想做什么?)”福永没法说话,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声。
但是荆能够听懂,他沉下声道:“我会杀你,但不是现在。”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找你问个明白, 不会为了图一时之快就宰了你,关于那些被你牵扯进去的人,我会一一询问清楚。”
“哦、对了, 还有‘虎杖香织’的事。”
福永倒是冷静, 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之后,还在试图继续拉扯:“唔唔唔唔唔。(你问不出来的。)”
“你是想说, 我如果想审问你就得扯开胶布让你说话,到时候主动权就在你这里了,对吧?”荆随手脱掉了碍事的高跟鞋扔在一边, 笑了笑,“很遗憾,你术式的弱点已经被我发现了。”
福永玉三以为荆只是在故意诈他,不以为意地轻哼了一声。
于是荆继续说道:“你的术式确实很强, 不仅能操控人心, 还不会像咒言一样让自身遭受反噬。但强大都是有条件的, 你的术式虽然厉害,但却只能在和人面对面的情况下使用吧?”
福永玉三猛然抬起脸来, 瞳孔骤缩。
“其实稍微想想就能明白了,如果你的声音通过通讯设备传播后仍能起效的话,你就不至于冒险亲身去见五条勉了。”荆摇了摇手指,“但我的咒言就不一样了,咒言通过通讯设备也能生效。”
“所以只要把你关进审讯室里,通过设备和你交流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看见福永玉三愈发阴鸷的眼神,荆威慑似的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把福永的脑袋猛地按在一旁的墙壁上。
“我会在福永家族的人找到你之前了结你的。”
荆去取回静音的手机,看到数分钟前夏油杰发来的消息,说“虎杖香织”已经离开了诊所。
他稍微松了口气。
上一世的荆并没有和这家伙正面交锋过,但此人能从五条悟的手下逃出生天并且没过多久就卷土重来,把他们所有人都给算计了,可见不是好惹的。
荆给夏油杰回了条消息报平安,然后朝外扫了一眼。
走廊里十分安静。
配电房的火势并不大,诊所的消防装置自动启动之后,火就几乎都灭了。放火只是为了虚张声势加上迫使普通人出去避难,他们并不想伤害到其他无辜的人。
短短几分钟的功夫,诊所里的人基本都撤离了,等他们恢复了镇定,就会发现福永没有逃出去。
荆抓住福永的后衣领,带着人一同出了房间,打算从走廊的尽头的窗户那里跳出去,以免引起旁人注意。
然而就在两人行走在走廊上时,前方的楼梯口处却骤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哒,哒,哒。
“你果然是个很麻烦的人啊,狗卷君。”
从拐角处转出一道窈窕的身影,连衣裙的裙摆随着灌入走廊内的大风摇摆着。
是“虎杖香织”!
荆把福永玉三往身后拉了拉,拧起眉:“为什么……”
“不告诉你。”黑发女人撩了撩耳边的碎发,笑着说,“可以麻烦你把福永君还给我吗?”
荆警惕地盯着她:“当然不可能。”
“那我就只好把他抢回来了。”对方一步步地朝着荆逼近,“对了,狗卷君,你还不知道虎杖香织的术式吧,其实还挺强的哦。”
“最初的虎杖香织本来只是一个连四级术师水平都达不到的废物,笨拙地隐藏着自己的特异功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但是这具身体到了我手上就不一样了。”女人抬了抬下巴,神色显得有些傲慢,“我可以把它发挥到特级术师的水平。”
系统里已经更新了此人的部分情报。
[虎杖香织(羂索)
诅咒师,暂无评级(综合实力等同于特级咒术师)
本体术式为通过移植大脑来交换身体,并可以获取新身体的记忆、无条件地使用其本身持有的术式及领域等。]
“反重力机构。”羂索平静道,“这一术式可以随意让周身的事物失去去原本的重力。”
……术式公开。
要动手了吗!
荆想带走福永玉三,当然是逃为上策,只能冒着反噬的风险先硬控羂索,哪怕只有十几秒钟也好。
“不准动!”
荆不像五条悟能长时间保持反转术式的运转,只能尽量让修复的速度追赶上受伤的速度。咒言出口的瞬间荆就感觉到嗓间涌上一口腥甜,他没空去管喉咙间传来的剧痛,立刻拽着福永玉三,踩着窗台就要往外跳。
然而还是迟了,羂索的反重力术式已经开始运转。
荆刚要跳,身体就已经失去了重力,不受控制地向半空中漂浮,脚下的地面也已经开裂,碎石开始往上浮。他死命地拽住福永玉三,不想让人脱手。
“明明你只要松手我就会考虑放过你了,真是死脑筋啊。”羂索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我只能让你更痛苦一点了。”
人在经受巨大的痛苦时,会下意识地松开手,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同时又会忽略别人。
“术式反转——”
“下坠吧!!”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荆的咒言和羂索的术式反转同时生效,三人的身影一同从二楼断裂的地板中间坠落下去。
但荆的情况更严重,他身上被羂索施加了双倍重力,再加上咒言反噬和从两米高空直直坠落后两根肋骨断裂的痛苦,令他几乎无法再动弹。
福永玉三最终还是脱了手,但不幸被碎裂墙体里的钢筋扎穿了胸腔,暗红色的鲜血顺着长长的钢筋向下滑落着。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故,可归根结底,是羂索先不顾福永玉三的死活,在对付他的时候竟然连同伴都要一起牵连!
不行……福永玉三现在还不能死……
荆一边运转着反转术式修复身体的创伤,一边用尽了力气想往前爬,格外沉重的右手颤抖着朝着视野里染上血红色的身影伸去。
可是肋骨断裂这种程度的伤没那么快就能修复,身上的重力也还沉沉地压着他。他的头也受伤了,血液正顺着眉骨不断往下流。
荆看着羂索从凹陷的地面里坐起来,还从容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有点痛啊。”他站起身来,身形有点摇晃却依然面带笑意,“还好我提前修改了自身的重力,才没有摔死呢。”
可恶……!
荆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正要继续用咒言拖慢他的行动,就被羂索一脚踩在了后脑勺上。
他的前额重重磕在身下的石板上,几乎被这一下砸得眼前发黑,嘴唇被碾在粗糙的水泥上,根本没办法张开。
“福永君好像已经不行了呢,真是遗憾。”羂索一点也没有要救“同伴”的意思,对被扎在钢筋上的福永玉三置之不理,他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男人,便将目光重新投向被自己踩在脚下动弹不得的荆。
“我一直都很想要你,狗卷君。”羂索语调轻快地说,“一直扮演虎杖香织我也觉得有点腻了,不如就让我收下你的身体吧。”
“你似乎对夏油杰抱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吧。放心,我有这方面的经验,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
“当然,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得到他的身体和术式哦?我会让你们在天上团聚的,不用谢。”
身上的重力还在加重,荆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像一块沉甸甸的岩石,可在听到夏油杰名字的瞬间,抓在地上僵硬无比的手指却忽然抽搐了一下。
羂索并未注意到这一丁点的异样,他随手拔了根插在地面上的钢筋,抬手就要往荆的后背左边扎。
他想杀荆,却没有这个机会。
钢筋还未碰到荆的衣服,一条白龙便势如破竹般从窗外冲了进来,直直撞向羂索。
羂索本想躲避,却被地上的荆死死抓住了脚脖子。
最后,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发虹龙的脸贴脸咒力球,又被虹龙一爪子拍到了地上。
羂索没忍住吐了一大口血,抬手扶住身边的墙体,沉声道:“夏油杰……”
恰巧黑发少年便从变形的窗户外跳了进来,语气讥讽:“荆君就是荆君,就算你占了他的身体我也能认得出来。”
“用那种卑劣的手段是行不通的。”
趁着虹龙与羂索纠缠,想去扶地上的荆起来,却怎么也扶不动。
荆粗略地和夏油杰解释了一下羂索的术式,又低声道:“他不可能一直分神压制我,只要让他转移注意力就好。”
“明白了。”夏油杰点了点头,告诉荆,“我来之前已经重伤了花御,它带着咒胎往北面跑,那个方向恰好是诊所下方密道的出口。”
荆明白他的意思,轻轻应了一声。
第140章 成长
原来诊所地下有条密道, 怪不得羂索能去而又返。恐怕最初接触到的时候他就被对方认出来了,所以羂索才假意离开又回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夏油杰手头可用的特级咒灵不少,但羂索那边可以使用复数个术式,最坏的情况下可能还能用多种领域, 战况很快焦灼起来。
果然, 夏油杰出手后羂索忙于应付, 很快就没了精力继续压制荆。荆感觉到身体渐渐恢复了轻盈,接着,一只软软糯糯的小东西跳上了他的后背。
“荆大人!”
那幼童似的声线,一听就是糊糊。
糊糊的术式发动, 荆的身体也修复得差不多了,他立刻起身抱住糊糊,在它的指引下直奔地下密道的入口。
花御等人听从羂索的指挥, 可能是与其定下了主从契约, 在羂索遭遇危机的情况下,花御是极有可能返回来营救的, 走这条密道是最快最畅通无阻的。
所以,荆要截住它,顺便把真人的咒胎夺走。
荆弯腰打开密道入口, 正要跳下去,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伏黑甚尔打来了电话。
“章鱼头和火山头都宰了。”
他的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你和怪刘海小鬼还顶得住吗?如果不用我帮忙我就下班了。”
“学长在一楼的等候区,麻烦你过去支援一下,我这边应该不会有事了。”荆刚说完, 就听见密道里隐约传来脚步声, 还没等甚尔回答就把电话挂断了。
猜对了, 花御真的回来了。
花御身上有伤,就算能用反转术式治愈也没那么快好全, 而且它要护着咒胎,荆这边则有糊糊可以掩护他,已经占了先手,赢面很大。
荆让糊糊黏在自己的背上,轻盈地跳进了密道。
……
本来看到羂索离开,夏油杰便打算先搁置对他的处理。可经过脑内声音的提醒,他多留了个心眼,让糊糊先潜进诊所内部去重新确认构造,结果还真有了新发现。
诊所地下有一条密道。
这意味着,羂索等人可以通过密道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自由进出诊所。万一羂索已经对他们的计划有所察觉只是假意离开的话,在诊所里的荆就危险了。
夏油杰的预感很快应验了。不过好在他及时赶了回去,将荆救下,还听到了羂索的预谋。
这一次,他是真的对羂索动了杀心。
为了不留后患,就在这里了结一切吧。
手头的准一级以下咒灵有差不多三千只,将它们的咒力抽取出来发动“漩涡”的话,足以给羂索致命一……
“那样做真的好吗?”
羂索的声音打断了夏油杰的思绪。她的身体在失重状态下高高悬浮在半空,一双洞穿人心的眼眸居高临下地望向地面上的夏油杰。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很浓烈的杀意,夏油君。你刚刚在想着要用‘漩涡’杀了我吧?”
羂索曾经占据过夏油杰的身体,自然对他的术式和内心的黑暗全都一清二楚,可以自如地利用这些情报来摆弄人心。
“这一招的威力有多大你不会不知道吧,明明是咒术师却完全没有考虑过这附近的普通人呢。”
“夏油君,你分明就不是咒术界那边的人,何苦要一直压抑自己委曲求全呢?在福永君的事上也是如此不是吗,若非咒术界高层一直不肯作为,也不会导致那么多年轻术师的死亡。看着那么多同伴离世,你就不痛苦吗?”
羂索朝着夏油杰的方向伸出手,一副愿意接纳他的做派。
“不如你到我这边来吧。咒术界高层的老顽固们已经不会变了,就算你们侥幸度过这一劫,未来也不会改变。因为只要世界上还存在着人类,咒灵就不会消失,咒术师也就不得不与死亡相伴。”
“与其看着咒术界像这样腐烂下去,不如就亲手毁灭它吧。”
羂索的话语很有煽动性,曾经他就是这样把漏瑚这些强大的特级咒灵都汇集到身边为己所用的。他总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给出看似“善解人意”的建议,实际上每一句话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别相信他。”
脑内的声音再次提醒夏油杰。
“羂索说了这么多,但却只字未提他自己的计划。”
“我知道。”夏油杰道,“我不会相信的。”
“因为关于未来,我已经和荆君有过约定了。”他轻声喃喃。
那声音一顿,而后笑道:“喂,那是我和他的约定吧。”
让我看看吧,与终结的世界线截然不同的答案。
“感谢你的提醒,但我在进来之前已经放下‘帐’了。”夏油杰抬手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边的血污,弯唇笑道,“不然可是会被老师骂的。”
羂索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你还真是变了不少啊,夏油君。”
“因为有个笨蛋在拼了命地想救我、想帮我实现我的理想。”夏油杰一边说着,一边将咒力凝聚在右手食指的指尖,“……我得回应他才行。”
他抬起手来,将三千多只低级咒灵的咒力抽取出来凝结在一起,形成一个体积庞大的黑色漩涡。
“极之番——”
“漩涡!!”
……
密道之中,毫无悬念的战斗告一段落。
荆借着糊糊的掩护控制住了花御的行动,一发子弹直接贯穿它的咒力核心。
临死前,花御用粗壮的藤蔓将装着咒胎的玻璃器皿死死包裹住,不想让咒胎被荆带走。
荆手头没有能砍开藤蔓的武器,他看了看眼前这只巨大的茧,试着上手掰了掰。
结果当然是完全掰不开。
恰巧此时,地面上忽然传来极为剧烈的震动,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爆风裹挟着大大小小的碎石从密道入口席卷而来。荆被吹得差点没能站稳,立刻伸手死死扣住身边的墙体。
而这颗绿色的茧就没那么幸运了,被爆风吹得不停向前翻滚,最后在前方的拐角处直接撞上了墙。
这一下撞得不轻,回声巨大。
“喂……!”
荆连忙追上去,正要查看茧的情况,它的表面便忽然炸开好几道裂缝。
下一秒钟,直接稀碎。
“你……”荆看着从藤蔓的包裹之中走出的人,惊诧得睁大了眼睛。
明明刚才还是婴儿形态的真人,居然在短短的半分钟时间里长成了五六岁幼童的模样,雾蓝色的头发长至腰间。
荆瞥了一眼,发现刚才包裹着真人的藤蔓都已经彻底枯萎了,从生机勃勃的绿变成毫无生命力的棕色乃至黑色。
是真人把藤蔓里剩余的花御的咒力都给吸干了?
荆还没来得及细想,不着片缕的真人便迈着不太熟练的步伐朝着荆走去。
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毕竟之前面对真人的时候荆可没少吃亏。
走到只剩半米不到的距离时,真人忽然停住了脚步。他垂着脑袋,嘴唇张张合合许久,才终于搞明白要怎么用嗓子来发声。
只是荆没想到,真人一开口就是叫他——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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