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6.Insidious-40
12月10日, 星期六。
清晨七点零五分。
柳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平日灵光的大脑被朦胧的睡意笼罩,整个人还处于半熏般的迷糊状态, 下意识伸手就往身旁摸去。
他旁边空空如也,但还留着人的体温。
柳弈顿时清醒多了。
他睁开眼,探出一条胳膊去够床头柜上的闹钟。
离开了被窝范围的手臂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温差。
柳弈这才想起,戚山雨昨天看了天气预报说强冷空气会在下半夜抵达鑫海, 坚持要在睡前将被子换成厚芯的冬被。
柳弈刚上床那会儿还觉得被子太暖和了有点盖不住, 半梦半醒的状态里还下意识蹬了被子,好像还是戚山雨帮他把被子又盖回去了的。
“嘶……好冷!”
他眯着眼顺便看了看电子钟旁边的温度——13℃。
在室内也只有十三度的话, 室外怕是只剩个六七度了。
对于昨天日均气温还有十九度的鑫海市来说, 一夜降温十度,难怪体感温差如此明显了。
柳弈固呦着缩回被子里, 在床尾一番摸索,果然找到了戚山雨替他放在那儿的厚实的居家毛衣和外套。
他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 爬下床,先到主卧配套的卫生间洗漱一番, 然后出了房间。
客厅没瞧见戚山雨的身影, 柳弈循着声音和浓郁的番茄香摸进厨房,果然看到戚山雨在居家服外套了件围裙, 站在灶台前忙活着。
“你今天起得挺早的。”
听到脚步声靠近,戚山雨回头朝柳弈笑了笑,“番茄鸡丝面你是想配水波蛋还是溏心煎蛋?”
“孤枕难眠,到点儿就醒了。”
柳弈挨到恋人身后, 熟练地将脸部贴上了戚山雨的颈侧, 鼻尖蹭到对方的发根,微湿, 带着洗发水柔和的淡香,显然是大清早的锻炼完了,还抓紧时间洗了个澡。
他探头看了看——灶台上架着两个小锅,平底锅里是炒好的番茄鸡丝酱,圆锅里则架着个漏勺,里面是沥过水的面条,只需要将两样东西拌在一起就能吃了。
“唔……水波蛋吧,要嫩一点的。”
好,戚山雨就保持着让柳弈挂在自己背上的姿势,转身从冰箱里取出两只无菌蛋,一边往小奶锅里加水,一边熟练又自然地指挥道,“柳哥,你拿两只大碗出来,想吃多少自己拌。”
“好。”
柳弈踮起脚,在恋人的耳后根最敏感处飞快地啄了一口,然后拿了碗来,挤到灶台前与戚山雨并排站在一起,盛面拌面。
等他将面盛好时,两只水波蛋也刚好烫熟,直接往面碗上一盖就齐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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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柳弈整整半个月来第一个完整的休息日,他能安安生生地想干嘛就干嘛,不用担心总值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除非有连冯铃都处理不来的大问题。
“你今天还要回市局吗?”
一碗面吃完,柳弈将碗筷收拾进洗碗机里,从厨房出来时,看到戚山雨正坐在吧台旁,用支在插座上的平板电脑刷今天的新闻,于是凑过去问道。
“不用。”
戚山雨抬手按了暂停,侧身转向恋人,摇了摇头,“我们那案子现在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就差收尾了。”
柳弈注意到他的神色,“怎么了?是有什么不顺利的地方吗?”
从前两人遇到过比这个更麻烦更严重的案子,耗费的经历也要多得多。
以往临近结案,案情水落石出,不管真相有多令人唏嘘,起码还了受害人一个清白公道,辛苦了许久的小戚警官至少眉眼间会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感,而不应该是这样蔫蔫的样子,简直像是个论文没能赶上期末DDL的大学生。
“倒也不是。”
戚山雨摇了摇头,“只不过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了。”
柳弈比了个“稍等”的手势,起身快步走到全自动咖啡机前,放好杯子,启动了按钮。
他预想到接下来的对话可能会需要他们耗费不少脑细胞,因此提前给两人准备好提神的咖啡。
两杯表面覆盖着绵密奶泡的卡布奇诺很快就好了。
柳弈端着杯子回到吧台旁,一杯递给戚山雨,一杯搁到自己面前,“我听说你们前两天已经找那个名叫区云泽的问过话了,对吧?”
“对。”
戚山雨点了点头。
区云泽的伤势极重,脊柱腰椎段截断性损伤、盆骨骨折、左侧输尿管撕裂、膀胱瘘口、双下肢复杂性骨折,光是手术就足足做了一个通宵,医生们第二天九点才下的台。
经过医生们的救治,区云泽的命是保住了,但因为脊柱损伤很严重,大概率从此半身不遂,腰以下无法动弹也毫无知觉不说,怕是连大小便都无法自控了。
手术后,区云泽在伤情和止痛药、麻醉药的双重作用下,昏昏沉沉地昏睡了足足两天两夜,到6号下午才醒过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反应十分迟钝。
别说找他问话了,连医生的一些简单的指令,比如目光跟随手指,从一数到三之类的要求,区云泽也无法照办。
警察们看嫌疑人那个样子都很发愁,生怕他是不是在车祸里摔坏了脑子,从此要变成个什么也问不出来的傻子了。
好在医生说他这只是经历过脑震荡,又因为重伤和手术身体受创过大才会反应迟钝,休养了几天应该就能渐渐恢复过来的。
果然,就如医生预言的那样,区云泽醒来后的第二天人就清醒多了。
当他从医务人员口中得知了自己脊柱断了,从此以后就成了个下半身瘫痪的废人之后,先是歇斯底里地在床上大哭大闹了一场,然后被一针□□给放倒了。
等区云泽再醒来时,他整个人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瞬间被抽了个干净,神色木然、眼神暗淡,说话虽有气无力,却意外的有问必答,配合到连专案组的警官们都感到震惊的程度。
“是的,卫进是我杀的。”
区云泽歪在病床上,全身被石膏和绷带包裹成了个粽子,唯一完好无损的左臂也软塌塌地耷拉在床边,浑身上下散发着宛若垂暮老人的死气,开口就承认了自己杀人的事实。
“那么纪秀慧呢?”
警官们自然不可能同情一个自食恶果的杀人犯,问话的语气冷硬且直接,“也是你干的吗?”
“不是。”
区云泽回答得倒也干脆,“我不会杀女人的。”
接着,在他断断续续的自白下,警官们终于听到了11月25日凌晨发生的那桩校园双尸案的完整始末。
24日深夜,区云泽和卫进潜入鑫海大学龙湖校区旁边的花园街别墅小区19栋行窃,东西偷到一半,忽然听到外头警笛声大作,十分喧嚣。
二人不知道报警的是15号的女事主,以为警察是冲着他们来的,当场吓了个半死,匆匆从后院翻墙逃出别墅,逆着骚动往反方向一路逃窜,最后跑到了鑫海大学龙湖校区的院门外。
卫进说大晚上的到处是监控,他们乱跑容易被拍到脸,遂提议翻墙躲进学校里,等天亮了以后人多热闹时,再混进晨早出入学校的老师学生中离开。
区云泽觉得卫进说得很有道理,同意了。
别看卫进是个沉迷网络游戏的死宅,但他天生身材精瘦,运动神经发达,且这些年到处打工时也曾经跟地痞流氓混过一些时日,攒了一些“经验点”,翻墙越瓦的事没少干,也知道怎么对付监控才不会被警察逮住。
于是卫进用外套包住头脸,翻上墙头推歪了能拍到他们的摄像头,然后两人从监控死角入侵校园,很快就找到了那栋黑灯瞎火的旧校舍,看外观就知道铁定是废弃不用的。
他们本就是入室行窃的贼,身上当然带了全套“家伙”。大约25号晚上一点半左右,二人用玻璃刀轻轻松松划开旧校舍的窗户,翻窗潜入了进去。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旧校舍里居然有人。
“我不知道那个小妞叫什么名字……”
区云泽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不过她忽然从走廊里转出来,跟我们碰了个正脸……”
警方后来分析,当时纪秀慧一个人在旧校舍里等外出买水的段晨段副院长,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情郎回来了,于是毫无防备的主动现身,与两个窃贼来了个最危险的面对面。
因为纪秀慧是来幽会的,身上的衣着轻薄且性感,长得又很漂亮,还孤身一人毫无防备的样子,自然惹得本就十分好色,又因为性格问题从来没交过女朋友的卫进色心大起,扑过去就要对姑娘行不轨之事。
纪秀慧又害怕又惊慌,一边呼救一边试图逃命,并在反抗中惹怒了卫进,最后被卫进以“反正这婆娘看到我们的脸了”为理由,乱刀刺死在了一间教室里。
“既然你没对纪秀慧动手,说明你当时应该不想杀人吧?”
警察问区云泽:“那你又为什么要杀了卫进?”
听到这个问题,区云泽的脸上露出了从问话到现在的第一个表情,是一个不屑的冷笑:
“卫进那×虫上脑的白痴,人都死了,他还想干‘那事儿’!”
第182章 6.Insidious-41
区云泽从来不是个冲动行事的人, 做事有计划、用脑子,人虽好色,但绝对不会让男女之欲影响他的“正事”。
纪秀慧当时一个人呆在旧校舍里, 从衣着到打扮都不像是闲着无聊在这里躲清净的。
区云泽猜测女孩儿应该在等人,建议他们立刻转移,以免被她在等的人撞个正着,徒增更多的麻烦。
然而一心只想着爽上一回的卫进根本听不进区云泽的劝说, 甚至已经对着纪秀慧血淋淋的遗体开始宽衣解带了。
为了方便装他们用以撬锁开窗的工具和盗窃所得的赃物, 又不影响行动,卫进带了一个尺寸相当大的腰包。
这玩意儿当然会妨碍他的“发挥”, 于是卫进猴急地解开扣子, 随手将沉甸甸的包往墙根处一丢。
腰包落地,发出“桄榔”一声巨响, 其中还夹杂着零星几下细碎的碰撞声。
区云泽的心顿时猛然往下一沉。
他们在车荣华车老板的别墅里寻摸了不少好东西,都各自揣自己包里了。
不过当时时间紧迫兼之灯光昏暗, 两人定然不可能互相交流偷窃所得,赃物各拿各的, 区云泽不知卫进的包里放了什么, 只是听刚才那动静,怕是有什么不经磕碰的东西要遭殃了。
区云泽之所以盯上车荣华家, 就是因为清楚他“暂存”的那些东西的价值。
卫进脑子一热来这么一下,不仅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危险,而且怕不是一摔就摔坏了几十上百甚至千万级的宝贝了!
区云泽又心疼又着急,恨极了卫进的鲁莽, 更恨自己怎么找了个如此没有脑子的傻×当搭档。
他快步走到墙角的腰包前, 弯腰想要查看里面的东西的情况。
然而区云泽的这番举动却被卫进误会了。
“老区,你想干什么!?”
卫进再顾不得死去的美女遗体, 朝着区云泽厉声喝道:“我们说好了各拿各的!你要毁约吗!?”
说着他跨前两步,弯腰伸手去抓区云泽的肩膀。
就在卫进的手碰到“搭档”肩膀的刹那,区云泽猝然转身。
他一句话也没说,左臂自下而上一捞就捞住了卫进的后肩,借着自己身高体重的优势使劲儿一压,将卫进压在了地上,同时右手举起,手上一把短刀,刀锋寒光闪闪,手起刀落便刺入了卫进的背部。
不过区云泽这一下角度偏了点,刀尖被肩胛骨下缘卡住,没有扎进卫进的胸腔。
疼痛、惊慌、不解和恐惧下,卫进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凭着身形瘦小灵活的优势往前一蹿,竟然真的挣脱了区云泽的潜质,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去,想去捡回刺死纪秀慧后顺手丢到一边的另一把军刀。
然而区云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迅速抢上前去,在卫进身上连刺了十多刀,直到人躺在地上彻底不动弹了之后才肯罢手。
杀了卫进后,区云泽拿走了对方的腰包,还将他全身上下搜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物品后,才用沉重的灭火筒砸烂了卫进的面部,又用火机烧焦了他十指的全部指纹,最后带着东西从他们潜进来的窗户又溜了出去。
接着区云泽在旧校舍附近找到了一处学生们用来停自行车的车棚,车棚深处有一个狭窄的死角,他就在那儿藏到了第二天天亮,再混在早晨出入校园的学生老师里溜了出去,循着来时“相看”好的路线找到两人事先藏起来的摩托车,迅速远离了犯罪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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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想着,与其把值钱的好东西白白给他糟蹋了,不如我全收了……”
区云泽歪在床上,声音有气无力,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极狠的,且丝毫听不出悔意,仿佛他连刺十多刀的不是一个曾经和他合作无间的“同伴”,而仅仅只是一只不听话的恶犬:
“反正像卫进那样的垃圾,死了反而干净,对吧?”
问话的警察蹙起眉,用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看着这个躺在病床上全身包得不成样子的嫌疑人,欲言又止。
最后警官还是决定不要浪费时间和区云泽聊人生聊三观了。
他转而直奔他更想知道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将卫进的脸砸成那个样子,还烧掉了他的指纹?”
“因为我知道卫进以前还没进过局子。”
区云泽扯起嘴角,笑了笑,“我以为只要毁掉他的脸和指纹,你们就查不出他的身份了。”
其后区云泽坦白道,他以前跟着“老大”到处流蹿,在乡间“收货”时曾经被警察拘过,不过当时涉案的“物件”不算贵重,因此他只被判了五万块的罚款和一年的有期徒刑。
也就是这经历让区云泽了解到了警察办案的一些规则——其中就包括他们这些罪犯的指纹和DNA会在系统里留存,日后若是再犯案便可以调出来对比了。
等到他和卫进合作时,区云泽还特地问对方有没有前科。卫进很自豪地表示他虽然干过好几桩小偷小摸的事儿,但至今还没被警察抓住过,清清白白没有案底。
只可惜区云泽自作聪明,完全低估了现代警察和法医的侦查能力,最后栽在了半只芭乐上……
……
审问完旧校舍双尸案的细节后,警方转而询问另一个同样重要,甚至可以说是更加重要的问题:
“你们是怎么盯上车荣华的?还有,车荣华的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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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车荣华说,那块玉佩和那个瓷杯都是‘国外的朋友’送他的?”
柳弈一边问,一边端起咖啡杯,凑到唇边啜了一口,冷笑道:“‘国外的朋友’,真是好借口啊!”
警方从区云泽藏身的新世界UB广场A栋18号商铺里搜出了好些贵重古董。
不过鉴于这商铺本来就是古董商于弘业用来藏东西的“仓库”,专案组的警官们无法确定哪些是区云泽和卫进偷的赃物,哪些又是于弘业的东西。
鉴于区云泽当时还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警察们只得拿着所有古董的照片又去找了“失主”车荣华,让他自己指认自己的财物。
没想到车荣华坚决不肯承认里面有自己的东西,甚至否认别墅曾遭入室行窃。
好在这时区云泽手术成功,人也渐渐清醒了。
他很配合地指认了几件体积不大但看起来十分值钱的古董,承认那些是他和卫进在车荣华车老板家里偷的。
这一次,警察将车荣华叫到了市局,拿出区云泽亲口指认的几样“罪证”,严厉地质问车荣华为何不敢承认东西是他的。
没想到车老板异常嘴硬,警察盘问了半天,愣是没法儿让他松口。
不过不要紧,人可以说谎可以嘴硬,但实打实的物证却是无法被篡改的。
法研所的“车展”再次大发神威,从那几样古董表面检出了油脂。
分析这些油脂样本的微量成分,与区云泽和卫进破窗时留下的指印,还有柳弈他们在车荣华家的垃圾桶里捡到的茶油一模一样。
证据摆在车荣华面前,车荣华百口莫辩,终于嘴犟不下去了,承认了这些东西确实是自己的。
只是警察问到他东西的来历时,车荣华说那是他一个国外的好友来拜访时送的礼物,已经在他家里放了好长时间了。
另一方面,鉴于市局里没有能鉴定古董的能人和仪器,专案组也只能把赃物送到省博物馆去请那儿的专家代为鉴定,就在昨天,专家们给出了鉴定结果:
——这些“宝贝”里有几样制作精良的赝品,也有不算太精贵的近代的仿品,但其中有一块色泽暗沉看着不甚起眼的玉佩和一只放在锦盒里的茶杯,初步推定应当是宋朝的古物,非常非常值钱。
区云泽交代说,关于这批古董的情报,是被他杀掉的卫进提供的。
而卫进则是在偷听他老板于弘业和客人的聊天时无意中得知的。
有人告诉于弘业,有个“客户”在他们那儿订了一批“好货”,希望于弘业能从中斡旋,给这些“好货”弄一个合法的身份。于弘业答应了,并问对方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东西,那人回答说现在东西就放在车荣华车老板的别墅里,随时都能去看云云……
区云泽和卫进都认识车荣华,于是在敲定了盗窃计划后,两人花了大约一周的时间筹备,摸清了“别墅”的地址,又实地去踩了点,最后找了车荣华与朋友聚餐的晚上动手,谁料却刚好碰上了隔壁邻居深夜报警求助……
至此,案子的性质就不再是单纯的杀人案了。
“嗯,就是这样。”
戚山雨轻轻叹了一口气,“像车荣华那种老油条,没有真凭实据,很难逼他说出真话。”
其实警察们都知道这批古董来历可疑,所谓的“外国友人”不过是他推脱的借口。
但除非警方知道这俩古董的确切来历,或是搞到非法交易的证据,否则这案子或许还会僵持很长的一段时间,就算最后检方能提起公诉,罪名也不会有多重。
第183章 6.Insidious-42
或许是案子办得多了, 在经验的不断积累下,渐渐也有了老刑警们经常挂在嘴边的“直觉”,戚山雨总觉得, 这次的鑫海大学龙湖校区双尸案办得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干净利落。
虽然案子是破了,凶手是抓住了,可在这背后仍然有着好几个模模糊糊的疑点,让人觉得总是有哪里不太舒服。
这些疑点换作是性格粗枝大叶一些的人, 或许就能用各种差不多的理由给含糊过去, 可戚山雨不是能容忍糊弄的性格,即便现在已然临近结案, 仍然时常在心里琢磨那些他无法释怀的细节。
柳弈实在太了解戚山雨的性格了, 因此也乐于陪他讨论案情。
“关于煜琇阁那个老板……于弘业的死,你们肯定问过他了吧?”
柳弈口中的“他”指的是因为车祸全身复杂性骨折, 至今仍然躺在医院病床里的区云泽,“他是怎么回答的?”
“区云泽说, 于弘业不是他杀的。”
戚山雨又露出了那种略有些纠结的表情,“我觉得他没必要再这件事上说谎。”
柳弈点了点头。
他也同意自家小戚警官的想法。
毕竟区云泽现在已经是个永远都不能再站起来, 甚至连大小便都无法自控的废人了, 看他知道自己伤情后那个心如死灰的绝望模样,以及接受审讯时配合到堪称自暴自弃的应对, 只差恨不得对法官说你们判我个死立决得了。
在这种几近自我放弃的心态下,区云泽没有必要在于弘业的死亡上对警察说谎。
“他承认自己上个月28号凌晨去煜琇阁找过于弘业,想将从车荣华那儿偷到的古董低价出几件给他,好筹措逃到国外的路费。”
戚山雨将他们审讯问得的细节情况说给柳弈听:
“他说自己不敢打车也不敢坐公交车, 所以是等到夜深人静了以后, 才偷了一辆自行车,溜着小巷, 从煜琇阁一路骑到新世界UB广场的。”
柳弈点开手机地图,迅速搜了一下这两个地点的定位,发现二者都在同一个城区,距离只有五公里多一点,骑自行车大约需要三十分钟左右。
对于一个身强体健的成年男性来说,这点骑乘强度根本不算问题。
柳弈又问:“他是几点钟到达新世界UB广场的?”
“其实区云泽自己也说不清楚。”
戚山雨摇了摇头,“他说自己当时脑子里很乱,根本没仔细看时间。”
柳弈点了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戚山雨又接着补充道:“不过他说自己是小睡了一觉才出门的,出门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
“唔,那时间倒是能对上。”
柳弈的左手食指轻轻地在桌子上叩击着,发出规律而有节奏的“哒、哒、哒”的轻响。这是他思考时的一个小小的习惯。
“监控拍到他在煜琇阁附近出没的时间是四点五十二分,对吧?如果他四点多从新世纪UB广场出发的话,到那儿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了。”
虽然煜琇阁斜对面那间文具超市的摄像头没能捕捉到区云泽的脸,但警方循着视频里那辆差点儿撞到区云泽的小车的车型,立刻就找到了对应时间段的交通监控,并且很快联系上了车主,随后在他的车前盖上采到了区云泽清晰的右手掌纹。
果然,当警方将这个不容抵赖的决定性的证据拿到区云泽面前时,他几乎半点也没有犹豫地就承认了自己那天晚上确实去找过于弘业,但却一步也没有踏进煜琇阁的大门。
——因为他透过二楼的窗户,看到了被绳子高高挂起的于弘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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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柳弈本来以放松的姿势靠在吧台旁听戚山雨说话,忽然挺直了背脊,声音也骤然提高了半个八度,“有点不对啊!”
戚山雨显然知道柳弈在惊讶个什么,轻轻地点了点头,“是啊,是很奇怪……”
两人四目相对,表情都很严肃。
“我们到达现场时,整间店铺里的灯都是关着的。”
柳弈记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当时他们进屋以后先开了一楼店面的灯,然后找到楼梯间的壁灯,一边走一边扫指纹,一路摸到二楼,在请消防员撬开二楼的房间门的刹那,一群苍蝇被从玄关处透入的灯光惊动,嗡嗡乱舞冲向黑暗的屋顶。
因为当时他们还不清楚于弘业的死亡时间,于是并没有对此感到怀疑。
——假如人是在天亮以后才上吊的,从半开的窗户里透进来的光已经凑合够用了,确实没有必要开灯。
后来柳弈他们通过蛆虫的发育时间推测出于弘业死于四点三十分时,就有专案组的警官提过深夜摸黑上吊是不是有哪里不合理。
但用蛆虫推测死亡时间通常有正负两小时的误差范围,四点半加上两个小时就是六点半,这个季节天确实已经蒙蒙亮了,凑合着也算“白天”了。
而且心理学期刊里就有类似的论文报道过,在采取“上吊”这种死法的自杀者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会在昏暗的环境里实施自缢计划,笔者分析说这可能是因为昏暗的、视野不够清晰的环境会降低自杀者面对死亡时的恐惧感——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看不清自己是怎么死的,就没那么害怕了、
所以如果从类似的心理倾向解释,于弘业在留了遗书以后关掉房间的灯,只靠从窗户透入室内的路灯光来自缢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上吊只需要站到椅子上,将绑好的绳套挂在脖子上,最后踢翻椅子就行了,只要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路灯光确实也够用了。
然而现在区云泽却在自己的证词里清楚明白地告诉他们,自己在后巷处透过二楼的窗户看到了吊死的于弘业。
要知道如果当时二楼没开灯的话,那么对于亮着路灯的巷子来说,那个房间就是暗室,区云泽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透过窗户看到挂在吊扇下的于弘业的。
作为遗体现场的第一发现人,柳弈和戚山雨清楚地知道煜琇阁二楼那个房间的灯是好的。
那么区云泽的证词与现实情况的矛盾只有两个可能性——其一,区云泽说谎了;其二,有人在那之后替已经变成了尸体的于弘业关了灯。
“我们假设当时现场除了于弘业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好了。”
柳弈仔细地琢磨着这个疑点,“那他为什么要把灯给关上呢?”
这个问题,戚山雨显然早就仔细思考过了,一秒没带犹豫的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因为他不想别人像区云泽那样看到二楼吊着一具尸体!”
假如现场是某个他们现在还不知道的嫌疑人X布置的,那么他所有的行为都指向了清楚明白的两个目的:第一,让警方认为于弘业是自杀的;第二,拖延于弘业的遗体被人发现的时间,同时希望死者的尸体被人发现时能有多烂就有多烂才好。
他故意没把窗关严实,是希望苍蝇一类的嗜尸性虫媒尽快赶到现场,加速尸体的腐败。
但二楼的窗户没有窗帘,假如留着灯,在室内比室外亮堂的情况下,高高挂在电扇下的于弘业就很容易被人从外面看到,反之,若是关了灯,老旧的玻璃上的陈年的结块灰尘会让窗玻璃呈现一种磨砂效果,就算是大白天的也不会让人看到里面的情况,自然也就不用担心遗体被早早地发现了。
“……看来‘那人’想得还真是很周到啊。”
柳弈停下了轻叩桌子的手指,端起已经半凉的咖啡杯,啜了一口,“可为什么呢?让人很晚才发现于弘业的遗体,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未知的嫌疑人X是个很谨慎的人。
柳弈亲自勘察的现场,自然不可能遗漏电灯开关上的指纹。
当时他在电灯开关上扫出了层层叠叠的指纹,做了分离处理后,发现他们全都属于于弘业和店内的雇员卫进的,没有第三者的痕迹。
没有留下嫌疑人X的指纹不奇怪,毕竟以现在的犯罪学知识的普及程度,连入室行窃的小毛贼都知道要戴手套了。
可这些指纹全是完整的,没有被蹭花才是最细思极恐的地方。
这说明了那人在关灯时甚至考虑到了要保留开关上的原始指纹,蹭着边儿的操作,不给现场留下疑点。
——要不是恰好有区云泽这么一个目睹现场曾经开过灯的证人存在,他们根本无从察觉当时煜琇阁里还有这么一个“嫌疑人X”。
“还有一点。”
戚山雨也像恋人那样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完了自己的那杯,“我是亲眼看着区云泽被车撞到的。”
他垂下眼睫,似乎在回忆当时的细节,“那辆车好像掐准了时间一样从旁边的岔道冲出来,直接就朝着区云泽开过去……好像根本没打算要刹车似的。”
事后司机解释说他当时看到有人突然冲到马路上吓坏了,心里一慌直接把油门当成了刹车一脚踩到了底,听着似乎很合理、
而且警察也调查了司机的背景,发现他只是一家私企老板雇佣的司机,闲暇时开着老板的车接点网约车的私活,没有前科,背景也很干净,没有可疑之处。
可亲眼看着车子直奔区云泽的戚山雨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那一幕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很难用单纯的“偶然事故”来解释。
第184章 7.Cesare Deve Morire-01
12月11日, 星期日。
早上十点二十五分。
今天是柳弈和戚山雨双休的第二天,经过前一日假期的休息,两人都感觉精气神恢复了不少。
尤其是在和心爱之人经过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灵肉交融, 又一同缩在温暖的被窝里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之后,那由骨子里透出的疲惫慵懒,以及灵魂和肉身都得到彻底放松的感觉,是别的任何娱乐活动都无法替代的。
吃过早餐后, 柳弈拿了本电子书, 没骨头似的整个人窝在沙发最宽敞的贵妃榻里,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消磨着白天悠闲的时间。
戚山雨趁着时间充裕, 给使用率很高的厨房做了个简单日常的清洁, 他擦好灶台从厨房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柳弈像只虾子似地蜷在沙发里, 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电子书, 冬季厚居家服的下摆撩了起来,露出了小半截白皙的侧腰。
雪白雪白的皮肤上还有一块淡红的指印, 是他昨晚情到浓时一时间没控制好力道留下的。
戚山雨感觉耳朵尖在隐隐发烫, 走到柳弈身边,若无其事地替他拉好衣摆。
柳弈翻了个身, 面向戚山雨,“今天早上你有什么安排?”
他的声音比平常要来得沙哑低沉,带着一种莫名的慵懒和性感,这也是昨日二人一夜纵情留下的证据。
“等会儿我得去一趟超市。”
戚山雨回答:“冰箱里存货不多了, 还有日用品也得补充一些。”
他们选的这套公寓的地段极好, 就位于新城区的核心商圈,盒×、山○, 以及另外两个大超市都在步行可及的范围内,实在是非常方便的。
“我也一起去逛逛吧。”
柳弈闻言,从沙发上坐起,哈了一口气,看着细细的白雾在空气里凝结,笑道:“终于也到了这个季节了,我们今晚吃火锅吧!”
“好啊。”
能和恋人一起出门采购本来是一件让人感觉心情愉快的事情,戚山雨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两人敲定购物计划,收拾收拾换好出门的衣服,二十分钟后一块儿离开了家门,步行前往最近的一间综合类百货商城——它的负一楼就是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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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刚进入商城广场的范围,柳弈和戚山雨就感到这里的气氛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了。
这个商圈是市内最热闹的几个路段之一,因为大型商场集中,节假日时总会聚集许多来逛街的人流,热闹是肯定热闹的。
然而今天这个商场明显比平常的周末日更加热闹。
他们一路往入口走去,便看到许多精心打扮过的年轻女孩儿,间或还有些中学生或是大学生年纪的青少年,他们扎堆一群群地走在他们的前后左右,手里还拿着一些小旗、手幅、荧光棒什么的,所有人方向明确、目标统一,就是直奔商场去的。
柳弈和戚山雨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柳弈问:“这里今天是不是在搞活动啊?”
戚山雨眼尖,一瞥之下已经看到了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某个少女手里半折叠的手幅上的应援语,“好像是个叫杨飞絮的明星……”
小戚警官是他这个年纪里少有的对网络依赖度相当之低的年轻人,平常也没有追星的爱好,国产的影视剧和综艺节目更是甚少接触,所以对现在的流量明星的认识仅止于公共媒体上的广告,还是只能看个眼熟,没法跟名字对上的那种。
这方面柳弈比戚山雨强一点,但也只是菜鸡互啄的程度。
他倒是听说过杨飞絮这个名字,也记得住对方的脸,知道他是个相貌清秀的新晋男演员,最近在年轻人里挺红的,但要是问他对方有什么代表作,柳主任就一样也说不上来了。
“怎么办?”
柳弈问戚山雨,“不然我们换一家?到山○去好了。”
戚山雨回头朝反方向看了一眼。
虽说盒×和山○离他们住的地方都不远,却很不巧的刚好是相反的两个方向。最重要的是,这一段路是车流量密集的快车道,没有行人能走的十字路口,过马路得钻地下人行通道。
假如现在改换目标,他俩还得往前绕一段才能过马路,平白增加的步行时间起码得有二十五分钟。
戚山雨蹙眉想了想,,摇了摇头,“应该不必吧……要搞活动也应该是在一楼吧?不影响我们到负一层购物。”
柳弈想想也有道理。
如果商场里人群聚集得太厉害,大不了他们从侧门下扶手电梯直奔盒×,买完直接回家就好了。
打定主意,柳弈和戚山雨便维持原定计划,随着人流踏进了大型百货商城的大门。
这间百货商城平日习惯播放一些节奏轻快的纯音乐,并喷洒海洋香调的香薰,给顾客们营造一个温馨而放松的购物氛围。今天这里香薰气味依旧,音乐却停止了,换成了一个甜美润泽的年轻女孩儿的声音。
那姑娘用标准的播音腔告知进入商城的客人:
【……电影《一百零一次死亡》的主创见面会将于十一点整在本商城东庭一楼广场进行,请持票观众有序前往……】
“居然真在东庭啊!”
柳弈叹了一口气,“没事,我们从侧门那边的扶梯下去好了。”
虽然电影的名字很有趣,不过柳弈和戚山雨都不是爱凑热闹的性格,而且也没有参加主创见面会的门票,自然不打算和一群年轻小朋友挤这边的楼梯。
不过说起电影主创见面会,柳弈很自然地就想起了前段时间他们受俞远光俞编剧的邀请参加的他电影的首映会。
后来他跟俞远光熟悉了以后,还在对方的强烈要求下耿直的说了他对那部电影的想法,把向来十分自信的俞编剧打击地坐在窗边思考了足足半小时的人生。
通过俞远光俞编剧,二人也多多少少算是有了一点文娱工作者的人脉了。
“不知道会不会碰到熟人……”
柳弈随口嘟囔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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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这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然成了真。
“柳法医、戚警官!”
就在柳弈和戚山雨想从人群里分流出来,溜边儿钻侧门扶梯的时候,一个女声从他们身后传来,同时一只手越过人堆,轻而快地在柳弈的侧肩上碰了一下。
两人一同回头,与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姑娘来了个照面。
“你们好呀!”
那姑娘笑着朝他们打了招呼。
“哎呀!”
柳弈立刻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太巧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朱小姐。”
是的,来人正是网络自媒体账号“红猫影探”的主创和策划之一,名叫朱箐箐的影评人。
会在这里碰到朱箐箐,柳弈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身为网络影评人,追逐院线新片的动向本来就是她的主要工作之一。
“你们是来……?”
朱箐箐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不太确定柳弈和戚山雨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于是小心地开口问道:“……参加主创见面会的?”
柳、戚二人这次出门穿得十分休闲。
因为天气转冷了的关系,两人不约而同地选了在初冬里保暖良好又不会太厚太笨重的卫衣,再搭配一条版型很好的牛仔裤,只是衣服颜色不同,款式也是一个有兜帽一个没兜帽,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很巧妙的不容易引起别人联想的情侣套装了。
与周边为了近距离和偶像见面而刻意打扮过的年轻男孩女孩们不同,他们这身卫衣打扮很低调,甚至可以称为“朴素”了。
只不过两人的外形条件十分出色,就算是穿着最日常的休闲款也无法轻易泯然于众人,光是三人站这儿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不下二十个路过的女孩没忍住回头朝他们看了又看了。
但以朱箐箐对二人的了解,又觉得他们不像是爱来凑这种热闹的类型——难道是对电影本身感兴趣?
“不是,我们是来购物的。”
柳弈笑了笑,比了个朝下指的手势,“想到楼下的盒×去,只是刚好走这边而已。”
“哦……”
朱箐箐发出了一个含义有些模糊的单音节。
接着,她犹豫了两秒,歪了歪头,“那你们要不要一起看看?我们这儿还有多余的媒体票……坐前排哦!”
“算了,我们平常不怎么看电影。”
柳弈微笑摇了摇头,婉拒道:“而且也不太认识导演演员什么的。”
“如果是别的其他片子我也就不邀请你们了。”
朱箐箐斟酌了一下用词,“不过今天刚好是《101死》,我觉得你们可能会感兴趣。”
随后她以一个影评人高超的职业技能,精准地给柳弈和戚山雨简单介绍了一下这部电影他俩可能会感兴趣的点儿——某知名作家自编自导的带着奇幻元素的悬疑推理作,里面有各种离奇的死法,每一种死法背后都是一场考验脑力的犯罪推理。
她大大方方地咧嘴一笑,狡黠地眨了眨眼:
“而且他们这路演有一个很有趣的环节,我还想蹭你们的光,让我们‘红猫影探’小小出一个风头呢!”
第185章 7.Cesare Deve Morire-02
这种路演性质的见面会也就个把小时的样子, 柳弈和戚山雨确实没有别的事情可做,采购食材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加上两人实在有点好奇所谓的“有趣的环节”到底是什么, 于是便答应了朱箐箐的邀请。
朱箐箐让他俩稍等,然后一阵风一样跑走了。
一分钟后她折返回来,手里拿了两个挂脖的媒体入场证,将它们交给了柳弈和戚山雨。
其实他们“红猫影探”的媒体入场证也就三张, 朱主编这次是利用职务之便, 把剩下俩证全从同事那儿薅给柳、戚二人了。
三人戴上证件,很轻易地就通过了东亭舞台旁的安检区, 一路穿过坐得满满当当的一般观众区, 来到前四排留出的媒体席,按照证件上的序号入了座。
柳弈和戚山雨没有听说过这部名叫《一百零一次死亡》的电影, 不代表它当真是部默默无闻的小成本扑街作。
事实恰恰相反,这部电影从立项伊始便话题度拉满, 原作、编剧、导演、选角,直到拍摄和宣传期间的番位、CP和绯闻都撕得一塌糊涂, 热搜都不知上过多少次了, 也就是夫夫俩这种对娱乐圈完全没兴趣的人才会对此一无所知。
是以今天路演的热度十分之高,除了在官网抢到票的粉丝之外, 那些没有票的观众全都围在了二楼、三楼甚至四楼靠近东亭的走道处,一个个探着脑袋兴致勃勃地等着看热闹。
朱箐箐有心给柳弈和戚山雨说一说这电影精彩绝伦的“背景”,然而路演见面会很快就要开始了,在媒体人集中的区域也不太方便大谈特谈这些花边绯闻, 于是她只得暂时按捺住心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专心等待路演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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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一个打扮得优雅又不失英气的漂亮女主持人便翩翩然登上舞台, 以一个风趣幽默的开场白引入了这部名叫《一百零一次死亡》的电影——“各位观众,你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吗?”
这问题很有意思,连每天都在与死亡打交道的柳弈都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露出了感兴趣的眼神。
女主持人接着说道:
“有这么一个人,他不小心陷进了一个没完没了的电脑游戏世界,一次一次地经历极其诡异的死亡,除非查出自己是怎么死的,否则就无法从这个可怕的循环里脱身……”
她说着,朝后侧比了个打响指的帅气手势,“现在有请我们体验过一百零一次死亡的主角,还有他的伙伴们上台!”
设计成游戏画面的背景墙应声滑开一个小门,一行人鱼贯而出,同时欢呼声和掌声浪潮般起此彼伏,巨大声浪的将偌大的百货商场东庭完全淹没,经久不息。
柳弈和戚山雨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近距离追星的冲击力,一时间都有些愣怔。
“这电影的主要角色都是流量明星呢!”
朱箐箐凑到柳弈耳边,大声地给他解释。
果然,就如朱箐箐所言,不仅站在正中间的男女主,连镶边的几个主要角色都是面容姣好的俊男美女,一字排开时场面很是养眼。
站在最中间的自然就是男主角了。
柳弈认得他的脸,正是现场应援物里出现得最多的那个名字——杨飞絮。
去除了杂志和广告上的磨皮与电视剧的柔光滤镜后,男主角杨飞絮只是个面容曲线柔和的清秀青年。
他的年纪介于三十上下,细眉细眼,脸形偏瘦,也不知是磨过颌骨还是做了面部填充,下颌的线条十分柔和,下颌角和咬肌粗隆没有一般男性常见的弧度,甚至比部分女性的侧脸型还要平滑。
而大约是为了配合剧里的身份设定,女主角今天梳了两条松散的麻花辫,配上一件学院风的海军领的及膝连衣裙,整个人的造型看起来十分学生气,气质活泼又清纯。
柳弈看女主角长得有点眼熟,但叫不出名字,于是转头问朱箐箐,“中间那个扎麻花辫的女生是谁?”
掌声和欢呼声比先前弱了一些,但现场仍然很吵,朱箐箐仍旧得提高音量才能让柳弈听清楚她的回答:“哦,她叫闫雪,也是‘凯撒’亲手捧红的御用女主角之一了!”
柳弈刚想问“凯撒”又是谁,在女主持的示意下,热烈的喧哗渐渐停下,现场恢复了安静。
接下来就是各个主要演员挨个儿进行自我介绍。
从观众们狂热到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反应来看,这部电影的主要角色在年轻人里都有着相当的人气,特别是男主角、女主角和一个名叫宁骏的男二号,更是所有人重点关注的核心存在。
柳弈和戚山雨对流量们没什么认识,兴趣也不是很大。
不过好在路演的采访环节设计得挺有意思的,而且因为据说全程有网络直播,台上作为关注焦点的三人互动得非常卖力。
他们配合着主持人的提问,一边回答一边互CUE,同时还有许多肢体上的接触,“不经意”间拉手搭肩拍胳膊甚至还有摸脸的,三个人把现场CP炒出了六个组合好多样风味,足够给台下与网上的观众提供一千八百种掐架素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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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的采访和互动流程过去后,接下来进入了介绍电影的环节。
“看飞絮和小雪形容得那么有趣,我都迫不及待想立刻看这部电影了!”
女主持人收回话筒,话锋一转,开始引入下一个环节;“那么电影到底有多精彩呢?我想在大家都还没看过的现在,这个问题只有一个人最有发言权,你们说对吧?”
问题抛出,安排在观众里的托儿们顿时大声叫嚷起了一个名字。
柳弈坐得足够靠前,正是现场收音设备密集的区域,主办方安排好的“托儿”也大多坐在附近,于是叫嚷出来的名字他自然也就听得格外清楚——“夙成文!夙成文老师!”
柳弈微微挑了挑眉。
就算是柳弈也听说过“夙成文”的大名。
在柳弈的学生时代,夙成文的小说在他们这些中学生里十分热门,差不多是人人都至少看过那么一本两本的程度。
柳弈还在念初中那会儿,网络远没有现今发达,手机的最大作用也只是打电话发短信,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功能。
所以当年男生们之间最流行的娱乐方式除了打主机或是电脑游戏之外,就是交换各种各样的漫画和小说了。
夙成文成名得早,貌似还在念大学就顶着“天才小说家”的名头堂堂出道,处女作一本爆火,一刷二刷三刷,很快成为了中小学生们的流行符号。
后来他以差不多半年一本的速度又飞快地出了一整个系列的作品。
虽然续作质量参差不齐、良莠混杂,不过没关系,学生党爱看的就是个情怀,只要主角还是那群人就会买账,着实红火了好几年。
因为中学时代对博士学位都拿了两个的柳弈来说实在太久远了,他早就不记得自己当初在课间随便翻过的那些书的具体内容了。只隐约有个印象,差不多全都是神神叨叨的悬疑恐怖,一开始闹鬼气氛营造得杠杠足,到最后不是放射性物质就是电磁场,虽然都给了一个貌似合理科学的解释,但现在回忆起来只想骂一句“神经病啊”的程度。
他心想这都过去差不多二十年了,夙成文故弄玄虚的那套居然还有市场吗?
“没错,就是夙成文老师!”
果然,台上的主持人唇角含笑,侧身转向背景墙。
隐藏的暗门再度滑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中年男人。
这人明显不是明星。至少从外貌来看,完全没有台上的一众精致时尚的美女俊男那般的夺目,充其量只能算是长得周正斯文而已。
不过他登台后,包括男女主演在内的一群演员都自动让开位置,让中年男子稳稳地站到了正中间的C位,而且从他们弯腰欠身的肢体语言和讨好谄媚的面部表情来看,新来的这位的江湖地位定然在这一众流量明星之上。
“让我们欢迎我们的知名导演兼制片人——夙成文夙老师!”
主持人报出了新登台者的身份。
台下的观众们也很配合地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哎呦,‘凯撒’竟然亲自来了!”
坐在柳弈旁边的朱箐箐一边鼓掌一边大声说道:“看来传闻不假,他果然对这部电影很重视啊!”
柳弈这才知道,原来刚才朱箐箐口中的“凯撒”,指的就是这个自己在学生时代看过他书的“知名作家”。
“谢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见面会。”
夙成文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话筒,微笑着环视现场,同时开口说道。
看他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就知道这位成名多年的前作家、现导演兼制片人是个见惯了大世面的老油条了。
夙成文神色平和,语气淡定,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这千把人的直播路演对他来说根本只是小菜一碟,游刃有余到压根儿不需要有任何紧张的情绪。
第186章 7.Cesare Deve Morire-03
夙成文登台后, 首先向现场观众阐述了这部名为《一百零一次死亡》的电影的创作理念。
“这部作品从构思到初稿,全是我一个人独立完成的。本来是想写成一本小说的……”
说到这里,夙成文自嘲式地打趣道:“没错, 距离我上一本小说出版已经有六年了,我都快忘了我还会写小说了,哈哈哈!”
等全场观众陪他笑完后,夙成文才接着说了下去:
“后来成品出来以后我实在太喜欢了, 才决定非要将它拍成电影不可……”
……
根据夙成文十分含蓄且有技术含量的吹嘘, 这一部大作是他全程自己构思、自己撰写的得意之作。初稿完成后,他找了合作了好几次的知名编剧进行了改编, 并为这个剧本做了谨慎的选角, 敲定了目前这几个相当令他满意的演员。
男女主演连带几个重要配角被夙成文一通狂夸,连称不敢不敢、过奖过奖。
演员和导演其乐融融, 彼此谦虚又互相吹捧了一番。
夙成文很不见外的左手搭着男主角杨飞絮的肩膀,右手揽着男二号宁骏的胳膊, 嘴上还不忘对女主角闫雪赞不绝口,看来确实对自己选的演员相当满意。
观众们都是冲着看自己喜欢的明星来的, 看到他们深受导演器重的样子, 感觉与有荣焉之余,还暗搓搓的磕到了糖, 没忍住发出一阵一阵意有所指的尖叫,其中还夹杂着怎么听怎么诡异的怪笑,又把现场气氛推上了一个主办方喜闻乐见的小高潮。
偏偏这个环节是柳弈和戚山雨最不感兴趣的,与周遭媒体人认真拍摄或是埋头速记的专业模样相比, 他俩就是一脸的百无聊赖, 甚至有点儿想就此打道回府的意思。
如此又耗了十分钟,就在柳弈忍不住要摸手机的时候, 台上导演与演员的互动终于结束。
“为了让各位观众更直观的提前感受我们这部电影的氛围,接下来,我要给大家一个挑战……”
夙成文夙大导演忽然话锋一转,回头又CUE了一下自己的男主演,“接下来大家会看到一个小案子……这可是我们飞絮经历的其中一种死法,呵呵。”
“哪种?”
男主角杨飞絮适时地捧了个哏,“我‘死’过太多次了,都有点记不清了!”
夙成文乐呵呵地转回观众席:
“在场哪位观众第一个解开这个谜团,我们剧组会赠送两张首映票和主创亲笔签名的全套海报……唔,这样的奖品够不够?”
现场观众齐声高呼:“不——够!不——够!”
夙成文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抛出了其实早就计划好的“加码”:
“好吧,首先解开谜团的幸运观众还能现场和我们主创团队合照,这样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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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在场受邀的媒体人已经提前得到了这次这个直播路演活动的流程简介,得知有这么一个环节,朱箐箐才会邀请柳弈和戚山雨陪同她一起参加的。
“来了!来了!”
姑娘激动得一把抓住柳弈的胳膊,摇晃了两下,趁着现场起哄时的热闹,压低声音喊道:“柳法医,加油!”
看朱箐箐如此期待,柳弈也只能打起精神,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现场灯光暗了下来,舞台背后设计成游戏界面的背景墙顶部降下一块大屏幕。
不管冲着偶像来的追星族还是纯粹只是好奇围观的乐子人,碰到这种不仅能大出风头,关键还能证明自己智商拔群的机会,现场观众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双眼一瞬不瞬地紧盯屏幕,比正式的观影场合还要肃静。
屏幕亮起,杨飞絮演的男主穿着一身造型简洁但从版型就能知道价值定然不菲的便装出现在屏幕里。
只是彼时他形容狼狈、神色崩溃,双手纠扯着自己的头发,抓狂地大喊着:【又死了!我又死了!我竟然又死了!】
镜头随着他的叫喊声移动到地面上,观众们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另一个”男主角。
其实较真了来说,现在的场面分明有些滑稽——大屏幕里已经有一站一躺两个杨飞絮了,屏幕旁边竟然还站了一个。同样的一张脸以三个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造型同时出现在一个小分镜里,确实不大常见。
如果不是大家都专心于看剧情准备“破案”,怕是会有人忍不住掏手机拍照的。
【别喊了,这次你只有半小时!】
女主角闫雪梳着高马尾,一身中学校服的造型快步冲进画面,催促道:
【半小时内不能破案,你可就真要死了!】
【……对、对,只有半小时了……】
镜头拉近。给了男主角一个大特写,他神色仓皇,细长的眼尾隐隐带着水光,看起来要哭不哭的,确实有种柔弱无助的纤细美感,引得现场诸多粉丝忍不住发出了小小的尖叫。
情节继续推进。
男主在女主的协助下开始调查“自己”的死因。
当然了,虽然台词里说了要限时半小时破案,然而事实上总共只有一小时的路演流程不可能真把那么多的时间浪费在看电影片段上。
所以男女主的调查被剪切成几个片段,快速地从镜头前掠过,只留下几个特写,以及两人仿佛画外音一般的“解说。”
【从尸斑的情况来看,〖我〗这次死了得有两个小时了吧,最多不超过三小时。】
【现在是傍晚六点,也就是说你是在下午三点到四点间遇害的。】
【致命伤在背上,一共三道,偏右的两道比较浅……最左边这道很深。】
【这么深的伤口,应该刺到心脏了吧?】
【好典型的刺伤……凶器是刀子吗?】
【你看,桌边有一只打破的杯子,里面有没喝完的咖啡。】
【房间里没有除了〖我〗之外的第二个人的脚印,门把手上的指纹也被擦得很干净……】
【不过门框这里有好几道刮痕,还掉了好多木屑……这是怎么搞的?】
【不止木屑,还有血迹呢!】
【小雪,你没发现这里少了一样关键物品吗?凶器呢!刀子去了哪里!?】
……
大约花了一分钟的时间,男女主调查完毕,一边交谈,一边离开了凶案现场。
等他们走到室外,镜头转移视角拉了个远景,众人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凶案现场”是在一间木造的独栋小屋里。
门外站着两个警察打扮的中年人,显然正在对“嫌疑人”们问话。
男女主仿佛是透明人一样,旁若无人地走到了两位警官身旁,旁听他们的对话。
嫌疑人一共有五个。
如果紧追流行的小林警官在场的话,他一定会吐槽一句“这不就是剧本杀的标准配置吗”。
一个身穿B牌套裙的娇小女孩儿两手紧抱一个名牌手袋,哭得梨花带雨,哽咽着向警官们交代自己发现死者遗体的经过。
【大约十分钟前老板娘说可以开饭了,我就给我哥打了个电话,可是他没接,于是我就来找他……结果一进来就看到他、他……】
说到这里,女孩儿掩面痛哭,一副快要喘不上气来。
警察追问:【你来木屋之前去了哪里?】
女孩抽泣着回答:【下午我一直呆在咖啡厅里和约翰下棋呢……】
旁边那叫约翰的高壮的外国青年连忙用力点头:【没错没错,我们整个下午都在下棋,一步都没离开咖啡厅!】
于是警察又转而询问其他三人下午的行踪。
度假村的老板娘回答说因为今晚打算招待客人们吃一顿丰盛的大餐,自己大约从三点钟开始就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直到半小时前才做好晚餐的准备。
在她回答问题时,镜头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缠了绷带的右手,还特地给了个特写。
接着是度假村的男管家,他说自己今天进城采购,下午四点钟才将采购回来的食材送到厨房里去。
他回答问题时抬起了双手,镜头很自然地切了个侧面,右手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明明只是个素圈,却在画面里熠熠生辉,格外显眼。
最后被警察盘问的是一个丰腴美艳的中年女子。
按照这个谋杀案的设定,她是“兄妹”两人的继母。女人扔下抽到一半的女士香烟,抬脚将它捻灭,又从巴掌大的口红包里摸出一条真丝手帕,神经质地擦了擦手指。
随后她抬起双眼,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冷笑:【我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反正你们谁也不想看见我,不是吗?】
…… ……
……
片段定格在了“后妈”的这个很有恶毒女配气场的微笑里。
屏幕暗了下去。
“好了,这就是我们能给大家的全部线索了。”
夙成文夙大导演熟稔地拉住男主角杨飞絮的胳膊,将他从屏幕侧边重新拉回到舞台正中间,“现在,请各位发挥你们的推理能力,给我们飞絮出出主意,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凶手又是谁呢?”
“是啊。”
杨飞絮伶俐地接梗,“求求你们了,让我死得明白一点吧!”
全场一阵哄笑。
第187章 7.Cesare Deve Morire-04
笑过以后, 就是该如何“破案”的问题了。
观众们开始交头接耳,跟同伴讨论刚才看到的短片的情节。
朱箐箐也拉了拉柳弈的胳膊,凑到柳弈耳边, 低声问:“怎么样?柳法医,你有头绪没有?”
柳弈眉心轻颦,露出了一个十分微妙的表情。
“……首先我想知道,这电影的化妆师团队靠谱吗?”
他不答反问, 而且问出来的问题十分不好回答。
朱箐箐被问愣了, 干瞪着眼睛盯了柳弈几秒钟,才恍惚地摇了摇头, “这我还真……说不准。”
毕竟她是专业影评人, 在对比了大量的影视作品之后也必须得承认,华国目前在特效化妆方面跟好莱坞的专业团队确实有不小的差距, 而且朱箐箐本身也不懂行,根本瞧不出刚才那段画面有BUG没有。
只不过柳弈都这么问了, 肯定是看出了什么问题,她只得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承认自己说不准。
“……这样吗?”
柳弈的神色从微妙转为困惑, 扭头看向坐在自己另一边的戚山雨,“小戚, 你觉得呢?”
戚山雨想了想,“……别的先不说,不过既然都用深蓝色来代替血液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可以忽略出血量的因素?”
就如小戚警官所言, 片段里所有象征“血”的液态物都是蓝色的。
因为这场路演设在了大型购物商城的一楼广场的东庭里, 算是公众场合,不合适公然展示血腥片段, 于是所有的“鲜血”都被调色成了克莱因蓝,再加上特效处理之后,看着就像是一颗颗晶莹的蓝色小玻璃珠子,让观众既可以联想到这就是“血”的意思,又不会让不小心路过的路人特别是未成年的小朋友因此感到生理不适。
虽然戚山雨的推测很合理,但仍然无法完全说服柳弈,“可如果把血的因素全都忽略不计的话,那是不是连地上的血痕都没有意义了?”
这次轮到戚山雨答不上来了。
朱箐箐一直竖着耳朵侧着脑袋听两人对话,看他俩跟谜语人似的说得有来有往,显然正在讨论同一个疑点,她却压根儿不晓得到底哪里可疑,让她简直忍不住要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这会儿已经陆续有观众举手表示要说自己的推理了,主持人眼观六路,将举手的顺序记得很清楚,一边在台上点名,一边让散在人群里的工作人员将麦克风递给这些观众。
朱箐箐急了,推了推柳弈的胳膊,抓住一开始对方问自己的问题反问了回去,“假如化妆团队靠谱怎么样?不靠谱又怎么样?”
“如果化妆团队很靠谱,或者非常不靠谱的话,那我的回答是线索不足,我不知道谁是凶手。”
柳弈顿了顿:
“不过,如果排除出血量的问题还算靠谱的话,那么我想我大概知道答案了。”
——那还等什么!?
朱箐箐一秒也不愿耽搁,“唰”一下高高地举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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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前面已经有两个观众陈述完自己的推理了。
第一个是混在一大堆女观众里的年轻男孩子,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岁,头上带着女主角闫雪去年上线的MV里的同款太阳帽,一看就知道他是冲着应援闫雪来的。
他给出的推理是凶手是男主角的“妹妹”,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在各种推理作品里,有完整不在场证明的那个人通常才是真正的凶手。
台上的闫雪听得直笑,开了麦问他杀人手法是什么?男孩窘得手足无措,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是远程机关,证据就是门框上留下的奇怪刮痕。
当然,这个推理被夙成文夙大导演无情地否了。
第二个回答的是个年纪看起来稍长些的女性,从座位来看大概率是朱箐箐的同行。
她的推测相比起刚才的小男生来说有理有据多了,指出凶手应该是老板娘,因为她在可能犯案的时间段里恰好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她的右手包了绷带,很可能是刺杀凶手时的“抵抗伤”。
“……居然说出了‘抵抗伤’这么专业的用词。”
听到这里,柳弈摇了摇头,“可惜,她搞错了‘抵抗伤’的含义。”
所谓的“抵抗伤”,是指受害者在被袭击过程中本能地用手阻止凶器、或试图抢夺凶器时所造成的伤害,而不是凶手在加害时因被害人的反抗而受的伤。
事实上根据统计,倘若凶手使用的凶器是刀具一类的利器,受害人身上大概率会出现抵抗伤,但凶手在行凶过程中受伤的概率却不大。
很显然,这位女媒体人以前听说过“抵抗伤”这个词,却记反了意思,以至于错误地运用到了她的推理逻辑里,得出了错误的答案。
“很遗憾,也不对。”
果然,台上的夙成文摇了摇头,抬手向那位女士比了个“请坐”的手势,同时转头示意女主持点下一个人。
因为连续两个人答错了,原本举着手的与他们持相同或是相似推理的人纷纷将手放下,全场第三个举手的人竟然就变成了朱箐箐。
主持人笑着朝她的方向一抬手,立刻就有工作人员将话筒递了过去。
朱箐箐起身接过了话筒,却很自然地将它塞到了柳弈的手里。
柳弈:“………………”
确实,因为朱箐箐举手举得太急,他根本没机会将正确答案和推理过程告知对方,只得手持话筒站了起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柳弈本来就是个心理承受能力十分强悍的人,而且他混到法研所病理科主任这个位置,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在千把人的注目礼下发言对他来说真是不值一提的小case,完全没有紧张窘迫的理由。
“我推测,死者应该是自杀的。”
他平静地开口,语气淡然,说出来的答案却让全场哗然。
“哦?”
台上的夙成文夙大导演盯着柳弈,双眼一眨不眨,目光灼灼,热烈到简直像要在这个俊美青年的脸上烧出两个窟窿来,“为什么呢?”
柳弈淡淡一笑,不疾不徐答道:“因为死者背上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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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主任的工作就是查证死因,然后向其他人解释他的想法,陈述起思路来那叫一个熟练且专业。
“死者背部一共有三道伤口,它们最大的特点是彼此平行,高度也几乎相同……简单来说,形状像个‘川’字。”
他解释道:
“我想作为凶器的刀子应该是被固定在某一个地方,刀尖朝外,死者用自己的背部前后三次撞击它,才会造成这种彼此平行且高度相仿的伤口。”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柳弈平稳而柔和的声线,以及他陈述的案情推理所吸引,甚至没人交谈讨论。
“另外,死者右侧两道伤口比较浅,那应该是自杀者尝试自杀时特有的‘犹豫伤’。人都是怕死的,由于自杀时的迟疑、畏惧等心理,锐器致死通常很难一刀毙命,就会出现一个或是多个并不致命的伤口,直到他最终下定了决心或者终于找准了位置为止。”
柳弈看台上的众人没有打断他的意思,接着说了下去。
“还有,嗯……杨先生在刚才的短片里站在门边时,门框上那个凹陷的印子刚好差不多就是他第四肋或者第五肋的高度,跟死者背部伤口的高度很接近。”
他目光转向杨飞絮,同时回忆着自己在短片里看到的细节,“所以我想刀子应该就是固定在门框的那个位置的。地上的木屑和血迹应该也是提示吧。”
柳弈自觉已经将男主的死因分析完了,于是停下了话头。
全场依然寂静无声,似乎还想听更多的细节。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两秒,台上的夙成文才仿佛回过神来一般举起话筒,追问道:“既然是自杀,那凶器怎么会不见了呢?”
“很简单,因为刀子被死者的妹妹拿走了。”
柳弈笑了笑,“她不想让人知道他哥是自杀的,所以带走了插在门框上的刀子……我想,那刀应该就藏在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手提袋里吧。”
又是两秒的静默。
“太棒了!!”
下一秒,夙成文夙大导演大声地叫了起来。
这一声也意味着柳弈的回答完全正确。
女主持一边兴奋地欢呼,一边带头鼓掌。
现场顿时掌声雷动。
与此同时,主舞台旁的小屏幕也拉了个近景,让即便坐在后排的观众也能清楚地看到回答出如此完美的答案的“推理天才”是个长得多好看的帅哥。
柳弈自然也瞥到小屏幕里自己的特写,一边心道摄像机明明是架在舞台上的,离他也不算近,怎么能把他拍得这么清楚?一边试图将话筒交还给旁边的工作人员,好假装无事发生地重新坐下。
然而工作人员只笑盈盈地站在一边,一点儿没有伸手接话筒的意思。
而台上的夙成文更是显得兴奋无比。
“分析得好专业啊!太厉害了!”
他盯着柳弈,“你是医生吗?”
“嗯,算是吧。”
柳弈没接他前半句的茬儿,只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下半句,然后不容置疑的将话筒“还”给了工作人员。
第188章 7.Cesare Deve Morire-05
为了证明柳弈的推理是正确的, 活动主办方在夙成文夙大导演的示意下播放了解谜的片段。
只见男主角扮演的“哥哥”坐在桌旁,写下了一封给妹妹的“告别信”。
信里他用隐晦的方式给女孩儿留下了一句话:
【假如是你第一个发现我的尸体,那么你知道该怎么做。】
将信装进信封并谨慎地封好口后, 他起身拿出一把刀子来到木屋的门边,将小刀的刀柄放在门外,刀刃朝内紧贴门缝,然后关上了门。
小刀的刀刃被门缝紧紧地夹住, 又有合页支持, 这样就使得刀子即便遭受大力的撞击也不会移动了。
做好准备后,男主背朝门, 试着将自己淡薄纤细的肩背往刀刃上一撞。
第一下撞得并不重, 但或许是为了能让观众更直观地感受到自伤的后果,几颗被调色成了克莱因蓝的“血珠”噼里啪啦掉落在了地板上, 随之簌簌而落的还有少量木屑。
男主背部受伤,向前踉跄了两步, 回头去看门上插着的刀子那染血的尖刃。
必须承认,杨飞絮的演技确实还是挺不错的。
虽略显夸张, 不过那强忍疼痛的表情, 还有隐隐泛着泪水的双眼还是很到位的,让观众也不由自主得觉得他是真的在疼, 甚至共情能力比较强的已经忍不住在倒吸气了。
第二次,男主撞得更重了,刀子扎出来的伤口也要更深一些。
但这仍然不足以致命。
这时镜头给了男主一个特写。
他跪坐在地上,双手撑地, 神色痛苦而哀愁, 仿佛为了美观一般,蓝色的“血”珠子散在他身周, 一缕阳光从侧面投射在他的身上,身形单薄伶仃,脆弱且无助,文艺又唯美。
然而柳弈和戚山雨却因为那不合情理的蓝色血珠的范围和形状露出了一脸困扰的表情。
因为看得太专注了,两人都没注意到很会抓热点的导播又指挥直播镜头从舞台移向了观众席,专门往他们的脸上扫,定格的时间甚至足有十好几秒。
这时,大屏幕里的杨飞絮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毅然决然地站起来,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将背部狠狠撞在了刀子上。
刀尖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身体,扎透肌肉,伤及心肺。
然后他踉跄着往前扑倒,摔在了距离门口大约两米的地方,正好是窗外的阳光照亮室内的那一小片区域,顺便稀里哗啦的又掉了一堆蓝玻璃珠子。
随后镜头很巧妙地以窗外光斑的移动来表明男主已“死”,时间流逝。
接着便是男主的妹妹敲门无人应答,于是擅自用哥哥交给她的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的一幕。
因为作为凶器的刀子是夹在门缝里的,门一开就自动掉落。
妹妹大吃一惊,下意识弯腰想捡,却一眼看到倒地身亡的男主,惊慌悲痛下,她冲进了房间。
理所当然的,她在度假木屋里找到了男主留给她的信,看懂了其中的深意,于是她将刀子捡起,连同“遗书”一起收进了自己的手袋里,这才装作刚刚发现哥哥已死一样冲出屋子,开口便是【我哥被杀了,我哥被杀了!】
……
真相复盘完毕,情节与柳弈推测的分毫不差,完美得简直不能再完美。
夙成文拿出了一个装帧精致的信封,以及一个绑着缎带的海报筒交给工作人员,让对方将礼物送到“破案”了的柳弈手里,同时不忘对柳弈的表现赞不绝口,还提醒他记得在活动结束后和主创团队合影。
柳弈嘴上答应着,在镜头转开之后,就直接将首映礼的VIP电影票和主演签名海报两样东西转交给了朱箐箐。
朱箐箐美滋滋地接过东西,同时收获了周遭许多同行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见面会的最后一部分是例行的抽奖环节。
柳弈和戚山雨很想觑着个空子溜走,但一直有一个工作人员就站在他们旁边,似乎等着活动结束带他们去合影,让两人实在不好抽身,只得乖乖又坐了十分钟,直至主办方宣布路演活动全部结束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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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到中午十二点十五分,观众才终于退场完毕,柳弈、戚山雨和朱箐箐三人也被工作人员带到了舞台后方的一个小会议室里,近距离地与主创团队见面。
柳、戚夫夫其实对此毫无兴趣,但这对朱箐箐这个靠影评为生的观影营销号主编来说非常重要,两人看在好友的面子上自然要拿出社会人的社交技巧好好配合。
不过朱箐箐当过那么多次电影宣传会的观众,得到如此近距离地与成名多年的大导演接触的机会还是第一次。
而且夙成文夙大导演表现出来的热情还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
准确的来说,夙成文感兴趣的对象是柳弈,戚山雨和朱箐箐都是他顺带的。
他上来就先跟柳弈热情地握了个手,又很不见外地直接拿过他胸前挂的印有“红猫影探”的名牌看了看,随即面露惊讶:“你在做影视类的自媒体?我还以为你是个医生呢!”
“那倒不是。”
柳弈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间距,朝站在旁边的朱箐箐瞥了一眼,解释道:“今天我只是陪朋友来的。”
夙成文追问,“那你确实是医生咯?”
柳弈只得承认,“我是当法医的。”
说完他又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转向戚山雨,笑了笑,“顺便说一句,我的这位朋友是个警察。”
“——难怪!”
男主角杨飞絮一脸恍然大悟,“果然专业人士就是厉害啊,一下子就看穿了我们的‘诡计’。”
柳弈淡淡一笑:“主要是你们设计的场景太经典了。”
“真的吗?”
女主角闫雪也凑过来,“我觉得自杀这一段好难猜啊,如果不是提前看过剧本,根本就想不到啊!”
她在剧里穿了一身中学生的蓝白配色制服,今天又是小裙子配双马尾麻花辫,很容易给人一种年纪很小的错误印象。
不过现在离得近了,没有了舞台灯光自带的磨皮效果后,就很容易看出闫雪起码得有二十四五岁了,神态举止也比舞台上刻意演出来的人设要更成熟更稳重。
既然闫雪问了,柳弈也就简单解释道:“这种手法,在某个人试图将自杀或者自伤伪装成他杀时是很常见的。”
一句“很常见”显然不能让闫雪满意,她眨着一双大眼睛追问道:“为什么?”
“首先是伤口在背部,属于本人的手‘够不着’的位置,就不容易让人联想到是‘受害者’自己干的。”
柳弈回答:“而且用背部撞向锐器的力量可大可小,方便控制,不管是单纯的想自伤还是真的想死都可以,相对来说比其他方法的容错率要大一些。”
他顿了顿,“还有最后一点,就是在看不到凶器时,人的恐惧心也会小一点,通常比起正面操作要容易下手。”
“原来是这样!”
闫雪使劲儿点头,“确实,如果让我用刀子扎自己肚子我得吓死过去,用背撞的话倒是好接受一点!”
“说啥呢你!求你了,嘴上把把门行不!”
旁听的男二号宁骏看不下去了,抬手轻轻在闫雪的脑袋上扇了一下,“让狗仔听到就要写你有自残倾向了!”
闫雪捂着后脑朝宁骏吐了下舌头,又作势要抬腿踢他,宁骏一边防御一边跑开,两人就这么毫无形象地打闹了起来。
柳弈:“……”
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刚才几个主演在舞台上时,男主角杨飞絮和女主角闫雪一副关系很好的样子,两人分享拍戏时的趣事,闫雪还笑称“他跟我哥一样啰嗦”。
同时,杨飞絮也与男二号宁骏有大量的互动。他们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得不行的模样,甚至还互相帮忙整理领结,营业量充足到能让台下磕CP的妹子们甜晕过去。
然而现在离开了观众和直播镜头,就连柳弈这么一个对娱乐圈毫无了解的路人也能看出,闫雪和宁骏的关系分明更加要好,相处得自然又亲密。
而男主角杨飞絮却一直刻意跟他们拉开距离,一直站在夙成文夙大导演的背后,亦步亦趋,仿佛一步也不敢离开的样子。
“你竟然是个法医!”
在得知了柳弈的真实身份之后,夙成文看他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在欣赏和惊艳之余,又似乎多了什么东西,“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柳弈仍然没有多谈的意思,只简单答道:“本市的司法鉴定机构。”
“Lily,拿一张我的私人名片过来。”
夙成文转头朝站在角落的一名女子吩咐道。
被称为“Lily”的女子连忙点头,打开她那个看形状就知道塞得很满的大号挎包,很快翻出了一个名片夹,并从中取出其中一张,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夙成文面前,待对方接过名片后,又利落地退到了旁边。
夙成文亲自将名片交给了柳弈,“这是我的私人电话和邮箱,我一直很想聘请个罪案方面的专业顾问帮我看剧本和抓现场,如果你有兴趣,随时联系我。”
柳弈接了名片,却没承诺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朱箐箐用一种明显很有深意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名叫“Lily”的女人看了很久、很久。
第189章 7.Cesare Deve Morire-06
12月11日, 星期日。
中午一点十五分。
本来柳弈和戚山雨今天只是出门到超市买点儿食物和生活用品,预计最多个把小时就能回家的。
结果没想到他们走进超市所在的大型商场,正好稀里糊涂赶上了一场电影的宣传路演, 又刚巧碰到他们认识的影评人朱箐箐,被她拖去当了观众,再莫名其妙地现场破了个案,最后因为朱箐箐坚持要请客, 于是现在二人一同坐到了这间网红小厨的包厢里, 和“红猫影探”的三个工作人员一块儿吃起了铁板烧。
“……再来一份活鳗片和一打蒜蓉生蚝吧!”
这次朱箐箐带出来的小编是个今年才大学毕业的年轻姑娘,入职不久, 但性格特别开朗活泼, 是个不管逗哏还是捧哏都十分拿手的津城E人。
虽然是第一次跟柳弈和戚山雨同桌,不过姑娘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怯场”这两个字。
她拿着餐单双眼放光地盯着柳、戚俩夫夫, 声音清脆,语速不仅快, 还快得很有节奏:
“您俩还想吃点嘛儿呢?难得箐箐姐那么大方批经费,甭客气多点几个!我看这牛舌和鱿鱼圈都还挺不错的, 一份够不够?”
柳弈和戚山雨立刻表示够了够了, 已经点得够多了。
“喂,小桃, 差不多得了啊。”
朱箐箐拿过姑娘勾选的菜单,数了一下数量,“你都点了十八盘了,吃得完吗!”
由于朱箐箐说这话时语气里分明带着笑意, 名叫小桃的小编一听就知道“老大”其实对她的点单挺满意的, 于是很开心地叫来了服务员,将勾选好的餐单交给了对方。
事实证明, 铁板烧确实是很不错的聚餐选择。因为它不仅能让还不算熟稔的人们毫不突兀地分餐,还能让大家有足够的时间边吃边聊。
“哎呀,柳法医和戚警官都不知道‘凯撒’的八卦吗?”
小桃一边用小铲子给牛扒翻面,一边震惊地盯着坐在对面的两位大帅哥,动作熟练得甚至不用低头。
虽然柳弈和戚山雨是刚刚才认识的小桃和摄影师阿宇,但对“红猫影探”的员工而言,这二位他们可半点都不陌生。
因为他们都是杜鹃的前同事,也从朱箐箐口中得知了杜鹃和她姨妈王乐娟之死的真相,而且还在杜鹃的遗体送别式上或远或近地见过柳、戚二人,并无一不对他们的出色长相印象深刻。
“不好意思,平常工作比较忙,没怎么关注这些。”
柳弈笑了笑,“不过你们说的‘凯撒’应该是指夙成文吧?为什么叫他‘凯撒’?”
“因为夙成文是圈子里有名的独裁官啊,就像凯撒大帝那样!跟他合作过的都知道他那性格,嗨,容不得一点异议呢!”
小桃嘴上回答着柳弈的问题,手上的动作也丝毫不耽误。
她将五人份的牛扒逐一铲起,分到各人的餐盘里,动作利落得简直像是专业做铁板烧的。
“不过吧,夙成文还是挺有本事的,不仅早年他自己写的小说很畅销,后来开杂志社当了主编,又捧红了几个作家。接着跨界当了编剧和导演,拍的电影电视剧口碑也都还过得去……最重要的是,赚了好多小钱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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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午饭时间,柳弈和戚山雨从朱箐箐和小桃一唱一和的讨论中,听说了有关“流行文学界的凯撒大帝”的许多八卦。
“说到凯撒啊,就不得不说一下另一个很有名的小说家‘云深不知处’了。”
朱箐箐用这句话作为八卦的开头。
柳弈和戚山雨:“???”
看两人都一脸迷茫的表情,朱箐箐只得又补充了一个前缀,“就是写《六指神探》的那位。”
“哦!”
这次,柳弈和戚山雨倒是都听说过了,“原来是他啊。”
《六指神探》是早年也曾在华国走红过的一部民国探案作品.
它讲述民国年间一个右手有六只手指的浪荡警探,还有他的性感美女助手接受来自各方各面的委托,游走于全国各地侦破各种离奇命案的故事。
虽然听起来有点像是福尔摩斯的国内版,不过作者把时代背景、社会风潮跟自己设定的罪案融合得相当完美,兼之恰到好处地添加了二十年前很是吃香的艳情元素,让笔下的“六指神探”拥有了与其他知名侦探不一样的独特魅力,曾经很是风靡过一段时间,后来也被改编成了电影和电视剧,还出过拿过国内电影大奖的经典版本。
然而可惜的是,或许是灵感用完了,又或者是作者的心态变了,《六指神探》系列以两年一本的速度出到第四本便忽然戛然而止,还在该集最后留下了一个近似“坑”的结尾,男主身陷险境,女主生死不知,让许多忠实读者苦等了十多年,至今再无后续。
“‘云深不知处’的本名叫鹿云,曾经跟‘凯撒’夙成文是铁哥们,两人好到穿一条裤子的那种。”
朱箐箐简单地给柳、戚二人介绍了一下两位名作家的恩怨情仇史。
当年夙成文和鹿云是大学同学,还是同寝室友。
鹿云成名稍早一些,在二十岁时就凭着《六指神探》的第一部一炮而红,成为了当年出版界备受瞩目的宠儿。
在鹿云的牵线搭桥下,不久后夙成文也在同一个出版社出版了自己的软科幻悬疑系列作品,也就是后来在中学生里大为流行的那几本。
以当年那个热衷于追捧天才的风气来说,二十多岁成名也不算早了。
两人功成名就后一同创办了一本以悬疑推理为主,间或夹杂些灵异恐怖元素的小说杂志,销量不错,也为凯撒后来的发展挖掘了一批有潜力的作者和IP作品。
“得承认凯撒还是挺有生意头脑的。”
朱箐箐夹起一块鱿鱼圈,在酸辣口的酱汁里蘸了蘸,“等到实体杂志不那么好卖的时候,他又搞网站,搞漫画和影视IP改编……反正二十年来就没消停过,生意越做越大,头衔也越来越多。”
说完这一句,她将鱿鱼圈放进了嘴里。
“不过,鹿云跟他闹翻了!”
旁边的小桃一边给朱箐箐煎她最爱吃的小黄鱼,一边接过了话头:
“他俩一起办的那杂志社听说原来是合资的,好像鹿云出钱的占比还要大一点。不过鹿云是那种典型的只知道埋头创作的作者类型,据说性格有点孤僻,见人一紧张说话还会结巴,所以杂志社的运营工作都是夙成文在做的……”
与无数可以共患难却无法同富贵的经典案例一样,曾经的好伙伴好兄弟在一同做生意以后就闹掰了。
闹掰的理由也很简单,一个字,“钱”。
十年前,各路新兴媒体崭露头角,实体杂志已然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
这时挂了个主编名头,却向来只管埋头创作从来不参与杂志社营运的鹿云忽然在自己的博客里实名爆料,言辞激烈地指责夙成文利用运营职务之便一点一点蚕食他的占股,还挪用了杂志开发的IP去干他自己的私人事业。
很快的,夙成文也在一个网站的采访中回应,先是哭说从来不管经营的鹿云根本不知道现在实体杂志有多难做,又说这两年他们月月亏损,都快经营不下去了,还不是全靠自己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靠其他媒体的收入维持杂志的运营,真爱如此,他鹿云还想怎么样!
这一旦撕破脸了,就只能越掐越激烈。
果然,两人开始你来我往地互相讨伐了起来,互爆黑料,从公事到私情全方位争辩到底是谁更对不起谁,那寸土不让的劲头真是让围观群众很是吃了一段时间的瓜。
当然了,这样的撕逼从来不会有任何结果。
八个月后,由二人共同创立的杂志宣布停刊,他们一起注册的公司也宣布破产,夙成文和鹿云的合作自此戛然而止,两个关系极好的死党从此变成了人尽皆知的死敌。
“然后呢?”
从不关注小说圈动态的柳弈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了?”
“嗨,当然不止!后来凯撒的事业发展得很好,但云深不知处就不行了。”
朱箐箐熟练地给小黄鱼拆骨。
“鹿云就是那种特别不擅长社交的类型,后来不知怎么的,他成名的《六指神探》系列也写不下去了,断断续续出的新作又没什么水花……可能是江郎才尽了吧。”
说到这里,朱箐箐发出了一声叹息。
“大概是因为事业不太顺利的关系吧,鹿云一直对夙成文怨气很大,只要有机会就会来一通明嘲暗讽,骂夙成文忘恩负义,是个偷别人心血的贼!”
这时,话一直不多的摄影师阿宇居然将他自己的手机推到了柳弈和戚山雨面前,“来来来,二位请看,这就是夙成文和鹿云年轻时的照片。”
看来“红猫影探”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热衷圈内八卦的。
摄影师阿宇双眼发光,语气里透着兴奋:
“怎么样?当年他俩还长得挺帅的,对吧!”
第190章 7.Cesare Deve Morire-07
柳弈和戚山雨一同凑到手机屏幕前。
手机上显示的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 看起来像是在什么作家大会上拍的。
画面的正中站着两个男人,左边的那个柳弈和戚山雨都认得,是年轻了十多岁的夙成文。他素颜朝天, 穿了一身不够修身的正装,发型也远没有现在这般讲究。
另一个人比夙成文要矮上那么几厘米,人很瘦,细眉细眼, 脸型也秀气, 头发留得有些长,刘海半遮住眉眼, 很有点儿流浪诗人的颓废浪荡气质——显然就是作家“云深不知处”的鹿云了。
在拍这张照片时, 夙成文和鹿云还没有闹翻。
两人肩并肩地站在镜头前,勾肩搭背笑得一脸灿烂, 夙成文甚至还对着镜头比划了个很是傻气的V字手势。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
朱箐箐摇着头叹息连连, “谁能想到当初关系那么好的俩人能闹成后来那样子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箐箐姐……”
小桃干完小黄鱼, 又开始对五花肉片下手。
一整盘厚薄均匀的五花肉被她用夹子一片片平铺在铁板上, 顿时油声滋滋,肉香四溢。
“我觉得这种‘好心分手’风味的CP还蛮好磕的, 嘿嘿嘿~”
女孩儿发出了一阵诡异的窃笑。
“啊?”
柳弈眨了眨眼,十分惊讶:“夙成文跟鹿云是‘那种’关系吗?”
他对合作伙伴闹翻的戏码毫不意外,不过却没想到那俩作家竟然真是一对儿。
“哦,这倒是没有。”
小桃虽然磕“开运(凯云)”磕得很上头, 不过毕竟现在好歹也算半个媒体人了, 说话还是比较严谨的。
“虽然他们网上同人文一搜一大把,什么口味的都有, 不过只要他俩一天没在公众面前出柜,那就都是脑补啦,没有真凭实据的……”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不甘心承认自己磕的CP真相是假,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他俩谈过的可能性很大,真的!”
柳弈得承认,自己对这个八卦还是有点儿兴趣的,“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令朱箐箐和小桃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对视。
“咳……”
朱箐箐清了清嗓子,左右四顾,确定这个小包厢足够隐秘,服务员也不在附近之后,才探出身子,压低声音:
“柳法医,你觉不觉得……杨飞絮跟鹿云长得有点像?”
柳弈和戚山雨一同睁大了眼睛。
确实,如果仔细想想,杨飞絮和鹿云都是那种面容线条柔和,眉目细长,长相没有攻击性的类型。
“而且啊,不止杨飞絮……”
朱箐箐继续用那种神秘的说八卦的语气又补充道:“他之前选的其他几个男主角,也差不多是这个类型的……这就很细思极恐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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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夙成文的八卦,还不止跟鹿云的纠葛呢!”
肉吃得差不多了,小桃开始给大家煎蘑菇、茄子、豆干、四季豆和玉米。
“他那个叫‘Lily’的女助理,你们还有印象吗?就是跟在旁边帮他拿包的那个。”
朱箐箐盯着小桃用铲子挑起一小块黄油,在滚烫的铁板上熟练地划了个Z字,然后将切成了片状的松茸菇放到了融化的黄油上,嘱咐了一句“多放点胡椒”之后,才接着说了下去:
“如果我没记错,她应该叫席茉莉,以前也是写小说的。”
柳弈:“小说家吗?”
“是啊!”
朱箐箐点头。
“因为夙成文和鹿云办的那杂志是悬疑推理类的嘛,当时签约的作家基本上都是男的,难得签了个妹子,还是长得挺不错的年轻漂亮的姑娘,当然要拿出来做卖点重点宣传啦!”
于是当年只有二十四岁的席茉莉被夙成文精心包装成了美女悬疑小说家,不仅帮她做了大量的营销,还在杂志上给了她长篇连载的固定版面。后来席茉莉的连载集结出书,还是夙成文亲自写的书评和推荐。
总而言之,席茉莉当年也曾经很是出了一番风头,作品也在热销榜单上占过一席之地。
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她后来就几乎没有再写小说了,而是摇身一变成为了夙成文的女助理,还一干就是十多年,至今仍然跟在对方身边。
“有个传闻哈,我也不知道真假……圈内有人爆过料,说席茉莉是夙成文的枪手!”
朱箐箐看松茸熟了,也拿了把铲子,帮忙将烤得金黄酥香的菌菇片分到众人的餐盘里,边分边道:
“夙成文后期好些作品都是席茉莉代笔的,只是署了他的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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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中午,柳弈和戚山雨吃了不知道多少盘铁板烧,又听了一大堆夙成文夙大导演的八卦。
因为吃得太饱且食物油脂含量过高,饭后两人难以避免的有点晕碳水,拖着困乏的身躯钻进超市,随随便便买了点食材和日用品就打道回府了。
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了。
刚刚饱餐一顿的两人自然不可能再在三个小时后按照原定计划吃火锅。
贤惠的小戚警官到厨房里熬好一锅白粥,打算等晚上两人什么时候饿了,就往熬好的粥里加进生菜丝、鸡蛋和瘦肉片,就是一顿营养又好消化的晚餐了。
等戚山雨将粥熬好从厨房出来,看到柳弈正挨在沙发里,用一副犯困了要睡不睡的表情刷着手机。
“在看什么呢?”
戚山雨凑到柳弈旁边,随口问道。
柳弈抬头,默然半晌才幽幽答道:“我俩上热搜了。”
“!!”
戚山雨大吃一惊:
“什么??”
柳弈将手机划拉开,递给戚山雨。
今天早上在百货商城举行的路演是电影《一百零一次死亡》的一次很重要的宣传活动。
主办方不仅做了网络直播,还早早就做好了买热搜的准备,词条一条一条刷上了各大网媒的榜单,趁着周日的流量高峰给半月后档期做足了宣传。
或许主办方原本打算炒作的是他们与观众密切互动的“挑战”,然而柳弈实在长得太上镜太好看了,直播时就已经热度爆表,根本不用资方费心买词条就自己刷上了热搜。
戚山雨戳开了【#破案的哥哥太帅了#】的词条,热度最高的便是一个观影类营销号发的直播片段视频。
他点进去一看——镜头清清楚楚的怼着柳弈的脸拍,远景中景近景一个不落,还有几次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顺带”还扫到了坐在他旁边的戚山雨。
视频下面有许多评论,点赞最多的一条是【这么帅的男的还是两个,我不信是路人,一定是主办方安排好的托儿!】
下方一溜儿赞同的声音,都表示这位帅哥演技欠佳,做托儿也不够敬业,那么流畅的回答加那么帅气的脸,就算只穿着卫衣都掩饰不了他的身份。
还有评论在讨论是不是哪个一百八十线的新人,这么好看一张脸没理由混到这个年纪了还没红啊,并且圈了某个网红账号,问“某某哥哥是不是你”。
而在类似的三条评论后面,又有另一条被点赞到高位的热搜——【破案了,不是托儿,这帅哥是个法医】。
评论后面还直接附了张截图,是柳弈在鑫海大学法医系的教师履历简介,附带身穿白大褂的大头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半点儿做不得假。
这条热评一出,嘲讽主办方找的“托儿”不够敬业的风向一下子就变了。
围观群众纷纷膜拜大神,说专业的果然就是厉害,一眼就看出案件破绽了。
还有人评论,【有这么优秀的神探是件值得庆幸的好事,让我觉得很有安全感,特别是神探哥哥还长得特好看,安全感就更足了】,也被围观群众赞了几百次,还纷纷在下面排队说【老师我也想当法医】。
“……”
事到如今,小戚警官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没事,我刚刚发微信问过所长了,他说这算是正面宣传,所以没有关系。”
柳弈一脸“我心好累”的表情,偏头枕在戚山雨的肩膀上,“而且说这样刚好能让大家直观感受一下‘专业’的水平什么的……”
“……既然所长都说没关系,那应该是真没关系了吧。”
戚山雨知道他家柳主任实在不爱在公众面前出这种风头,同时心中暗暗庆幸他们当刑警的个人资料可比在高校又教职的法医难查多了。
想了想,他又安慰道:
“我看这条热搜的排名已经在往下降了,到晚上应该就下去了。”
毕竟最近没什么大事,网上一片风平浪静,昨天戚山雨还在瞅见一条【#大脸猫招财一胎七崽】。
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上热搜,小戚警官很乐观地觉得他家柳哥那条没有专门花钱买的词条应该也不会在热门位置呆超过半天的。
听戚山雨这么一说,柳弈才感觉放心多了。
两人眼看着现在时间还早,回到房间腻歪了一会儿,折腾到八点左右才从主卧里出来,吃了戚山雨提早准备好的蔬菜瘦肉粥。
晚饭时,柳弈又刷了刷手机,发现有关他的热搜果然掉到三十开外去了,顿时放心了不少。
彼时,他和戚山雨都很自然地认为,自己和导演夙成文,还有他的电影团队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了。
第191章 7.Cesare Deve Morire-08
12月18日, 星期日。
又是一个周末。
《一百零一次死亡》将于下周圣诞档期首映。
身为原作、编剧、导演和制作人的夙成文最近这半个月带着一群主创在各大城市跑路演,忙得脚打后脑勺,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
睡眠不足容易让人心情烦躁, 尤其是夙成文人前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私下里却是个实打实的“暴君”,稍有不满便会对手下的员工破口大骂,骂得那叫一个花样百出, 年年都要骂走公司里好些个雇员。
晚上十点三十五分。
夙成文这两日人在S市, 刚刚陪这里的院线投资人吃了一顿人均四位数首位还不是“1”的晚饭,席间喝了不少酒, 到达下榻的酒店时已然又困又累, 借着晚餐的某个菜的口味的由头对着新来的小助理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怒气冲冲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二十分钟后, 夙成文从浴室出来,只穿着一件浴袍, 直接往沙发上一瘫。
五星级商务套房的暖气开得非常足,就算穿单衣也不会觉得冷。
但暖气开得足也是有代价的, 比如房间不可避免地十分干燥, 让祖籍之江又常年在南方沿海地区生活的夙大导演感到十分不适应,进房后一直在不停地干咳, 总觉得嗓子眼里像堵了颗毛球,又干又痒,难受得要命。
夙成文烦躁地起身,拿起手机, 按了个快捷拨号。
电话很快接通, 夙成文用很不耐烦的语调对电话那头的人吩咐了几句。
两分钟后,夙大导演的助理席茉莉按响了门铃。
“夙导, 您的药。”
两人明明只差了五岁,且席茉莉这助理工作也干到第八个年头了,她对夙成文还是毕恭毕敬的态度。
夙成文接过药,低头瞥了一眼。
掌心里的药都是平常自己吃惯了的那些,他什么也没说,仰头就将那把药丸囫囵吞了。
席茉莉连忙递过去一杯温水。
夙成文有哮喘病,早年症状十分严重,每逢花粉季或是天气骤变的时候就很容易发作。
后来经过精心的治疗,又常年住在气候温暖潮湿的南方,最近这几年病症得到了明显的控制,上一次发作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不过夙成文很惜命,就算许久没再犯过病了,随身依然常备着沙丁胺醇气雾剂,而且每逢冬季降温明显时,也会在医生的建议下口服一些控制哮喘发作的药物
当然,除了应对哮喘发作的药物之外,夙成文还会吃很多种保健品,什么复合维生素、深海鱼油、锌铁合剂等等,光是营养品一个月就有上千块的开销,平常也全都是由席茉莉负责的。
“明天就只有下午S大的那一场路演了对吧?”
吃完药,夙成文跟席茉莉又确认了一下自己明天的行程。
“是的。”
席茉莉恭敬地答道:“明天下午两点半在S大西苑礼堂,约了造型师一点来给您做妆造。”
“知道了。”
夙成文吩咐:“上午别来烦我,我要补觉,午餐也让酒店直接送到我房间来。”
席茉莉迟疑道:“……那您早上和中午的药?”
“你现在就把药盒放下吧。”
夙大导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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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掉助理之后,已将近十二点了。
夙成文连轴转了几天累得够呛,脱掉浴袍换了套宽松的睡衣就准备上床睡觉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另一部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与工作手机不同,夙成文的这台手机是他私用的,只将号码给他认为有必要给的那些人,平常响铃的概率本就不高,就更别提大晚上的突然响了。
夙成文拿起手机,上面显示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属地是鑫海市。
夙大导演回忆自己最近唯一一个给过私人名片的人,便是鑫海路演时回答出他设置的谜题的那个俊美的法医。
后来他又在其他三个一线大城市用同样的方式做了类似的几场路演,再也没碰到能做出完美推理的观众,当然更没有谁的长相能跟那法医相提并论了。
后来夙成文还特地留心过有关那法医的热搜,并从评论里得知了对方名叫柳弈,在鑫海市司法鉴定科学研究所任职,貌似学历和头衔都很牛逼。
可惜柳弈拿了他的名片后至今没有联系过他,不止没打电话,甚至连条短信都没发过。
现在夙成文忽然接到一个归属地为鑫海市的陌生来电,自然联想到了可能会是柳弈打过来的,加之来电的时间多少有点儿不合常理的暧昧感,让他不由心猿意马,想得有点多了。
他带着隐约的期待,按下了接听键。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了一把他熟悉无比的声音。
【老夙。】
夙成文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夙”字发音说不准了就有点像“鼠”,连着这俩字叫总让他想起“老鼠”,听着就很不舒服。
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气,从来都尊称他为“夙导”或是“夙老师”,时至今日会故意触他逆鳞这么喊他的,遍数全天下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你怎么有我这个号码的?”
夙成文冷了声音,语气不善。
【呵,我知道你的事很奇怪吗?】
电话那头的人冷笑一声,答得意味深长:
【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够了!”
夙成文烦躁地打断了对方的嘲讽:“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说罢就要挂断。
【慢着!】
电话那头的人却先一步叫住了他,【你那新电影,下周就要上映了,是吧?】
夙成文闻言,心脏猛地一沉。
“……你想说什么?”
一句话问得咬牙切齿。
【你跟外头说那剧本是你原创的?】
男人笑了起来,【老夙啊老夙,你脸皮可真够厚的啊!你以为你换个名字,我就认不出来那是用我当年的点子改的了吗?】
夙成文的额角有冷汗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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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对方所言,夙大导演心知肚明,《一百零一次死亡》从构思到案件细节,全部都不是他本人的原创作品。
它是抄袭来的。
当年他和笔名“云深不知处”的鹿云还是关系亲密到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时,擅长构思推理小说的鹿云就曾经向他透露过自己构思了一本很有趣的小说,说的是一个人因为某种原因而连续经历无休止的诡异死亡并试图逃离这个死循环的故事。
只不过那年头还不流行“无限流”这么个小说概念,鹿云构思的故事更近似于《土拨鼠之日》或是《明日边缘》那种类型的作品。
主角不断地在一个时间段里循环,经历一个又一个巧妙的谋杀,他要解开自己的死亡之谜,找出幕后真凶,通过逃脱死亡的方式来逃离无尽的循环。
彼时夙成文正值创作瓶颈。
先前那套《走近科学》式的伪科幻套路已经不吃香了,许久写不出畅销书的夙成文焦虑得很。
他只听鹿云简单说了一下构思,还有其中几个精巧的案件设定,心里就馋得不行,只恨不能直接将这个点子偷过来自己写。
可惜夙成文确实没有写刑事推理方面的天赋,就算上好的点子摆在他面前,他也没法子想出足够支撑起这个框架的若干个小案件来。
加之当时两人还是很要好的友人关系,夙大导演还不能没脸没皮到可以明目张胆照抄好友设定,也便就此作罢了。
不过夙成文从来对好作品有一种近乎病态的独占欲。
一个好构思在被他知道了之后就等于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他自己不写,也不想让好友写。
于是夙成文用“故事结构太像《土拨鼠之日》,有抄袭之嫌”打击了好友的热情,后来又怂恿鹿云写了新奇度和创意都明显不如他相中的这个故事的其他作品,这构思也就此被搁置了下来,至今已有十年了。
后来夙成文混成圈内知名度很高权利也很大的导演,某天和资方吃饭的时候,对方提出这几年无限流题材正走红,想投资一个无限流式的悬疑推理片,夙成文脑中灵感一闪,立刻就想到了多年前鹿云构思的那篇小说,当即和资方提出自己正在筹备一个本子,非常符合您的要求,有没有兴趣详谈?
“详谈”的结果令双方都很满意。
仅仅只过了一年零十个月,《一百零一次死亡》就要登上全国院线的圣诞档了……
…… ……
……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毕竟是在“江湖”上混了多少年的老油条了,即便心内如何惊涛骇浪,夙成文面上也分毫不显心虚。
尤其是现在通话录音功能再常见不过,即便是在电话里,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抄袭的事实,让对方抓住话柄好在公共媒体上曝光他的。
【不,你知道。】
电话那头的鹿云笑了起来,【老夙啊……你还记得秦红叶吗?当年跟我关系很好的那个姑娘……】
他压低声音、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带着戏剧表演般微妙的语感:
【你猜,我十年前给她发过的邮件里有什么东西?】
第192章 7.Cesare Deve Morire-09
一时间, 夙成文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红叶这个名字,夙成文还有隐约的印象, 好像是当年在杂志社工作过的一名女编辑,同时也是“云深不知处”的铁杆粉丝,进杂志社完全就是冲着近距离与心爱的偶像接触来的,当年她负责审稿的栏目挑的也都是很有鹿云的那一类风格的作品。
后来夙成文架空了鹿云, 一点点将杂志社的实权攥进手里, 在挑选作品和签约作者时也更倾向于他自己的喜好,像秦红叶之流的“亲云派”自然被他统统扫地出门, 用这样那样的理由, 或是逼迫他们自己辞职,或是干脆挑个错误直接开除掉了。
现在时隔多年, 夙成文甚至都想不起来秦红叶长什么样子了,只隐约记得她入职时年纪应该不大, 十年过去,现在约莫还不到四十岁吧。
夙成文不关心那个离职了快十年的女编辑。
他在意的是听鹿云的意思, 他似乎给她寄过邮件, 里面留有能证明鹿云才是《一百零一次死亡》的真正原作者的证据。
毕竟这不是夙成文第一次将别人的点子甚至作品挪到自己名下了,为了应付由此可能引发的版权官司, 夙大导演也是仔细了解过这方面的法律法规的。
就目前的版权相关的法律法规而言,对某作品的作者认证基本上是比较宽松的,有原始文档差不多就可以证明是自己的了。
但假如某个作品的作者有争议的话,就需要提起诉讼的一方自证了——比如说提供手稿、原始图或者时间戳公证等等, 当然最有效的还是去进行作品登记。
不过夙成文很清楚, 当年的鹿云对他毫不设防,更没有进行作品登记的意识, 他能提供的证据很可能仅仅只有一个原始文档而已。
原本夙成文是不太怕这个的。
毕竟他现在可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的大导演,专门养了一帮精研版权相关法律法规的律师替他处理各种纠纷。
夙大导演以前就没少和别人对簿公堂——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云深不知处——官司打过七八次,从来没输过!
所以他在盗用对方的创意时就压根儿没在怕的,觉得最多也不过旧事重演一遍而已。
然而现在,鹿云冷不丁提起了早就离职的秦红叶,还提到了自己给她发过邮件。
如果有邮件的话,那么性质就不一样了。
在进行作者认定时,法院对于纸质邮件的收发邮戳是很认可的。
若不是纸质而是电子邮件,只要原始邮件还保留在对方的邮箱里,这个证据同样也是可靠且强有力的。
通常来说,很少有人会把一封邮件留上整十年。
但秦红叶是鹿云的铁杆粉丝,说不准还真会把偶像的邮件当传家宝那样精心保存,十年不删也说不定……
……
当然了,即便鹿云真要对他提起诉讼,而这次他的常胜团队也终于要折戟沉沙,法院最多也不过能认定两部作品实质性相似——那就是侵害改编权,最多判他赔一笔钱。
对于现在功成名就,随随便便拍部电影票房都能过十亿的夙大导演来说,那点儿赔偿金毛毛雨都不算,他就当是施舍叫花子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诉讼流程会很长。
虽然理论上一审六个月,上诉三个月,但实际上这种并不着急的知识产权纠纷打起官司来你来我往,九个月基本没可能搞得定。
就夙成文自己从前的经验,还有其他同行的案例来看,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三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并不在少数。
假如鹿云只是要和他对簿公堂,夙大导演当真一点都不害怕。不仅不怕,他还要嘲一句“不敢告我是小狗”。
但问题是他花了大量心血的《一百零一次死亡》下周就要公映了,若在这关键时刻鹿云又跳出来乱说话,舆论闹起来他是理亏的那方,确实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至少得稳住他,直到电影下映为止。
“好吧……”
夙成文强忍下心中的焦躁,叹了一口气,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软一些,“鹿云,你想怎么样?说吧。”
【呵、呵呵……】
鹿云在电话那头发出了低哑的讪笑:
【老朋友,我们见一面吧……你什么时候回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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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0日,星期二。
早上十点十五分。
柳弈和平常一样在法研所上班。
昨天凌晨时分今年入冬后据说最冷的一波寒潮抵达鑫海市,温度又往下降了四五度,半夜的最低气温已然逼近零度线,加之还下了一整晚上的雨,第二天起来时,大家都感受到了“三十年一遇”的十二月最低气温到底有多大的杀伤力了。
柳主任虽然平常注重仪容,连上班都是打扮得妥妥帖帖的低调的英俊帅气,但也不至于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碰上这么个又阴又冷还冬雨绵绵的鬼天气,他掏出了压箱底的长羽绒,把自己和戚山雨裹了个严严实实,从那球一样的造型来看就十分保暖。
然而柳弈还是低估了夹着冷雨的北风的杀伤力。
他衣服穿够了,却忽略了脑袋的防风措施,在上班路上受了风,坐下来就一直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连带着颞部一圈都像扎了条过紧的束缚带似的,勒得他很不舒服。
生怕自己着凉感冒,柳弈连忙吃了感冒冲剂,怕不够保险,又喝了抗病毒口服液,最后还磕了一片百服宁。
休息半小时药效上来,柳弈感觉脑袋那一圈束带式的闷疼缓解了,才总算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先前因为头疼,该审核的鉴定书和昨天的会议记录他是一个字没看。
眼见今天早上的工作时间已经过去一半有余了,柳弈拿起杯子起身,打算给自己泡一杯茶提提神,抓紧时间将落下的工作进度补回来。
就在这时,他主任办公室的座机响了。
柳弈接起电话,对面是冯铃的声音。
【柳弈,你头疼好点了吗?】
冯铃还记得早先在走廊碰面时柳弈跟她提过自己有点头疼,说正事前先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情况。
“嗯,吃过药好多了。”
柳弈如实回答,随后问道:
“是有什么事吗?”
柳弈和冯铃作为病理科的行政主任和副主任,两人必须“一二”、“一二”地轮值。
这就意味着,假如今天是柳弈值班,冯铃备班,那么发生需要法医到场的事件时,视案件的大小和性质,柳弈、或者柳弈组里的法医就要赶去现场。
如果情况特殊——比如现场死伤人数众多,或柳弈他们整组人全都出了外勤时,又有新的案件发生,那么备班的冯铃则要和她组里的法医作为后补力量,哪里需要他们就往哪里填了。
不过身为病理科的一把手,柳弈当然要负更大的责任。
例如冯铃碰到一些感觉自己会拿不准主意的复杂案件,就会给柳弈打电话进行报备,请求指导,或是干脆把人也给喊到现场来。
【刚才总值来电话,星河大厦那边有人死了,120看过感觉死因可疑,报警后市局那边接手了,通知我们立刻赶到。】
今天轮到冯铃值班,显然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案子,才在出发前先给他打电话报备。
她顿了顿,然后说出了令柳弈大吃一惊,连太阳穴那点儿还没完全缓解的隐痛都忘得一干二净的“下情”:
【死的人是个知名小说家,叫〖鹿云〗的……而且他死的地方正好是一个知名导演的办公室,那导演名叫〖夙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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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大厦就算在高楼林立的鑫海市里也是稍有些名气的。
这栋建筑物的外形很特别,东西主楼是双子塔的形状,两座主塔楼的前后又各有两座带尖顶的副塔楼,像守护双子国王的四个忠心耿耿的护卫。
星河大厦东西主塔的地面一共八十二层,曾经是华南地区第一高楼。
加上其地理位置极其优越,不仅位于新城区的核心CBD圈中,还正好杵在城市中轴线的起点,以至于不管拍什么宣传片,只要镜头沿着中轴线推进就必定有它出镜的份儿,多少也算是个地标建筑物了。
是以即便现在星河大厦已被好些更高更宏伟的建筑物抢去了“第一高楼”的风头,但知名度也依然不小,别说本地人几乎都晓得它的名字,连外地游客也有不少经过时特地停车跟这大厦打卡合照的。
夙成文夙大导演财大气粗不差钱,在鑫海市的公司就租在了星河大厦的东塔三十二楼。
因为这次出事的双方都是社会知名人士,前不久朱箐箐又刚好帮他恶补过夙成文和鹿云的恩怨情仇,柳弈知道这案子必定要引起舆论震荡,必须在媒体大肆报道前查清真相,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所以他当机立断,先跟法研所所长报备了情况,然后在取得所长的批准后和冯铃一起前往了案发现场——也就是星河大厦东塔三十二楼的“文成文化娱乐有限公司”。
第193章 7.Cesare Deve Morire-10
夙成文的文成文化娱乐有限公司所在的楼层从电梯口开始就已被警方拉了封锁线。
市局的刑警们先法医一步赶到, 现场被严密保护了起来,连一只苍蝇也无法进出。
柳弈带着学生江晓原,冯铃则带了她组里一个姓戴的年轻法医, 四人从电梯里出来时,正好在走廊上与被警察领出办公室准备问话的夙成文夙大导演。
因为今天是室内的现场,法医们穿了白大褂,也为了更好的判断情况而没有戴口罩。
柳弈的相貌即便混在人群里也是极其显眼的, 夙成文一眼就看到了对方, 张嘴就喊出了柳弈的名字。
“柳法医!”
全然没有了平日在人前装腔作势的从容,现在的夙成文模样看起来狼狈极了。
明明是在只有不到十度的大冷天里, 他不知是急的还是慌的, 愣是憋出了一头大汗,衬衣领子不知什么时候翻起了一边, 被汗水黏在脖子上,两手还无意识地一直揪扯着自己的衣服, 衣摆已经被他扯出了两处明显的褶皱。
柳弈淡淡地瞥了夙成文一眼,将对方目前的状态记在心里, 完全没有要和对方寒暄的意思, 移开了视线,随着带路的警官进入了真正的现场。
鹿云死在了夙成文的私人办公室里。
夙成文性格骄矜自负, 又自诩是很有学识的文人才子,租下星河大厦这处物业作为公司后,请了国内知名的设计师进行了一番精心设计,特别是他自己的办公室, 更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低调的奢华”, 从布局到风格,再到装修用的材料和购置的家具, 全都是技术和狠活的心血结晶。
柳弈注意到,夙成文的这间办公室是十分少见的三层结构。
办公室的最外层是秘书或是助理的办公区,除了助理的桌椅和身后一大片带防火防潮功能的文件柜之外,还在显眼处设置了一套一看就很高级的影音设备,中间再安置一张能坐十二个人的长桌,关了灯直接就能放影片、播投影或是开个小型会议了。
第二层是会客区,有几张长短不一的沙发,中间一张红木茶几。
这个会客区乍看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柳弈进去以后总觉得里面的布置好像哪里怪怪的,仔细一琢磨才发现,这里的沙发居然摆成了八卦的形状,甚至从沙发布的配色来看,还是照着五行五色的方位属性来的。
柳弈:“……”
就在他琢磨着这是有钱人的迷信,还是文艺派的复古时,通往最里侧区域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戚山雨。
“柳主任。”
小戚警官如从前在工作时碰面一样公式化地点了点头,又跟冯铃等人也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一句话直切重点:
“死者在里面,看起来像是中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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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山雨不是法医,且自问法医学的相关知识自己也只学了个皮毛,但鉴于作家“云深不知处”的死法实在太典型了,以至于只要看到他死亡现场的人都会第一时间浮现出“中毒死”这么一个推测。
近日天气寒冷,这间办公室里开了暖气,门窗紧闭。
柳弈一踏入室内,比起尸体,他先注意到的是一股不算浓郁但却不容忽略的诡异气味——很淡的工业酯的香味中夹杂着一点儿蒜臭味。
跟在老板身后,比柳弈晚一步进门的江晓原抽了抽鼻子,注意到了这股奇异的气味后,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大变。
“卧槽!”
他大声叫了起来,“这是不是——是不是——”
“嗯,没错。”
一旁的冯铃已经找到了气味的来源,“辨识度这么高的味儿,八成是有机磷没跑了。”
……
关于法医在勘察犯罪现场时应不应该戴口罩的问题,在学界一直存在一些争议。
而现在的主流想法还是比较传统的,倾向于尽量能不戴就不戴。
不戴口罩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气味”常常对第一时间判断案发现场的情况很有帮助。
比如天然气里的臭味剂能让勘察人员第一时间注意到现场有煤气泄露的危险,同时在判断死者死因时优先考虑一氧化碳中毒的可能性。
又或者患有某些特殊疾病的患者,比如酮症酸中毒的死者身上会散发出发酵的烂果实一般的糜烂甜香,气味便是对其基础病或是死因的重要提示。
再例如此时柳弈他们碰到的这个现场的情况:
许多毒物和化合物都有自己标志性的气味,比如二氧化硫的臭鸡蛋味、有机磷的芳香酯或蒜臭味、部分□□的苦杏仁味等等,闻到了,也就自然而然地能联想到特定的毒物上去,可以大大减少海量排查各种毒物的时间和成本。
然而不戴口罩也是有弊端的——假如不幸碰到传染病的患者,那么现场勘察人员就可能在毫无准备和毫无防护的情况下中招了。
……
此时,鹿云以仰面朝天的姿势倒在沙发与茶几的夹角里,胸前拉链式的外套敞开,双眼圆睁,嘴巴大张,白色的泡沫从嘴角淋漓溢出,已经被暖气烘干成了一层灰白色的泡沫。
而在他尸体不远处是一滩深褐色的混着少量食糜的呕吐物,屋子里那股弥漫不去的古怪气味就是从他的呕吐物里散发出来的。
“今天九点十五分,120调度中心接到从夙成文助理打过去的求助电话,说是他们公司有人突然生病了,全身抽筋,请他们立刻派车来接。”
戚山雨将他们已经调查到的情况说给几个法医听:
“急诊医生在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赶到,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面了。”
因为急诊科的医生都要经过中毒救援的培训,抢救失败之后,如此典型的中毒死亡现场外加如此标志的有机磷制剂气味当然立刻就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不管文成文娱的员工好说歹说也不肯松口,直接就打电话报警了。
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很快赶到,确定情况属实以后立刻就通知了市局,才有了现在的调查。
“这么说,死者的外套是急救的医生解开的咯?”
听戚山雨简述了当时的情况后,柳弈一边询问,一边仔细检查死者的身体。
“对,我刚才仔细问过120的医生了。”
刚好开门从外面进来的林郁青听到了柳弈的提问,接过话头:
“他们进来时死者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了,不过他们还是把人放平了解开衣服做了心肺复苏。”
柳弈抬头:“问过医生死者的原始姿态是怎么样的吗?”
毕竟120医生的任务是救死扶伤,出诊当然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去抢救伤病人,不会像法医和刑警那样考虑到必须保留犯罪现场的问题,往往不可避免地对现场造成污染或是破坏,而且也不会在进行抢救前还有空给你们拍照存证。
于是警察和法医往往只能在事后亡羊补牢,让医生们描述自己当时看到的情况和施行过的抢救措施,并凭此还原第一手现场了。
“哦,这个嘛……这次倒也不用问医生了。”
然而这一次,小林警官给了一个有些不一样的回答:
“夙成文这办公室装了监控,把鹿云的整个死亡经过全都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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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0日,星期二。
早上十一点二十五分。
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中毒案的破案关键是找到毒物的来源。
将鹿云的尸体送回法研所后,柳弈和冯铃几人先去看了监控拍下的现场画面。
夙成文不止自负,还有点儿神经质,属于那种感觉“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暴君,不信任任何人,连跟了他好多年的助力席茉莉也都心怀戒备。
如此性格使然之下,他在自己的公司里安了许多监控,而且还把关键区域的监控查阅权限设置为只有他自己能够登录——其中就包括了他的办公室。
刑警们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到了他办公室设置得很隐秘的监控摄像头位置。
不过当警察提出要调阅监控记录时,夙成文一开始是很不配合的,
他扯了一大通隐私啊商业机密啊之类的理由,最后被一句“你这里死人了”给堵了回去,不情不愿地用自己的权限登录了存储监控的硬盘,让警官们查阅了当时的情况。
从监控记录来看,鹿云的拜访时间很早。
早上八点零五分,夙成文的助理席茉莉领着鹿云进了夙成文的办公室。
但夙成文并没有立刻见他,而是像是有意为难对方一样,让席茉莉安排他在三层区域中间那个八卦阵一样的沙发区等着,足足晾了他差不多四十分钟。
而在这四十分钟里,夙成文在一门之隔的内间状似悠闲的品茶吃早餐,中间还给不知道谁打了个长达十分钟的电话,手舞足蹈地把电话那头的倒霉蛋狠狠骂了一通。
直到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夙成文才“忙”完了,让席茉莉将人领进了内间,关起门来和对方进行了一番促膝长谈。
第194章 7.Cesare Deve Morire-11
根据夙成文办公室内间的监控记录, 两人分坐在一张小茶几的左右两端,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期间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唯一说得上是“交流”的, 是在八点五十七分的时候,席茉莉按照夙成文的吩咐端了两杯手磨意式咖啡进来,鹿云尝了一口后似乎表示太苦了,夙成文便纡尊降贵, 亲自替他端来一个糖罐, 还替他加了两勺砂糖。
而在喝下了这杯咖啡之后,监控画面里鹿云状态明显就不太对了。
他好几次用手捂肚子, 又做出抬手按压胸口的动作。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 也就是九点十三分左右,鹿云突然弯腰呕吐, 吐着吐着就从沙发滑到了地上,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夙成文办公室内间的监控装在了沙发区的斜对面的天花板角落, 视野能完美覆盖整个办公室,分辨率也相当之高。
柳弈和戚山雨等人可以清楚地看到鹿云“毒发”时的状态。
他面容扭曲, 表情十分痛苦, 双眼睁到最圆,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 唾沫混合着呕吐物一股一股地从他口腔里淋漓滴落,洒在了沙发和昂贵的地毯上,也沾湿了他胸口和腹部的衣物。
与此同时,鹿云的手脚也出现了明显的痉挛, 看起来像是癫痫发作了一样, 脊柱反弓,关节强直, 抽得一波比一波激烈。
看到鹿云这副样子,夙成文似乎吓坏了。
他凑到鹿云身边试图做点儿什么,又被他味道古怪的呕吐物和抽搐不止的模样唬得不敢上前,无措了几秒后扭头冲出房间,叫来了在外头等候的席茉莉。
席茉莉看到鹿云的情况也害怕得不行,匆匆到回自己的桌子那儿,打电话通知了120来救人。
120调度中心调来了最近一间三甲医院的救护车。
然而星河大厦所在的地段是热闹的CBD区,上下班高峰期车流必定堵出三四五个路口,即便当时已错峰,救护车在密集的车流里依然移动缓慢,再加上进入大厦等电梯的时间,医务人员过了足有二十分钟才终于赶到了现场。
而在救护车赶来的这二十分钟里,夙成文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个不停,同时如一只暴怒的狮子一样逮谁咬谁,把出现在视野范围里的每一个能骂的人都臭骂了一通。
可饶是如此,他与鹿云也保持了足有十米的距离,就这么远远地看着昔年的好友从剧烈抽搐到动弹不得,躺在自己呕出的秽物里逐渐丧失了意识,全程没有半点儿试图施救的意思。
更离谱的是,他不仅自己不救,还不让其他人上前帮忙。
……
九点三十五分,救护人员到达。
两个医生匆匆上前查看了蜷缩在地的鹿云的情况,确定鹿云心跳呼吸全无后,两人在监控的记录下开始了标准的CPR流程,可惜回天乏术,二十分钟之后便宣布抢救失败了。
###
看完监控记录后,柳弈等人久久无语。
“啊这……”
沉默半晌,江晓原才用力咽了口唾沫,干涩地评价道:
“之前听说夙成文和云深不知处的关系很差,还以为就是亲友翻脸的那种程度……现在看来,夙成文是真心希望鹿云赶紧死啊……”
林郁青也使劲儿点头表示同意:
“他真就在那儿看了二十分钟!就算是不认识的路人也不能这样吧!”
柳弈却在这个时候给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意见:“不过就结果来看,夙成文躲得远远的,全程没碰过鹿云反而是件好事。”
江晓原和林郁青一同扭头震惊地瞪着柳弈,显然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冯铃倒是立刻就明白了。
“因为这样就不会产生交叉污染了。”
她解释道。
江晓原和林郁青恍然大悟。
现在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确定毒药是属于谁的,又是怎么让鹿云中毒的。
假如夙成文不是那么冷酷无情,眼睁睁看着鹿云痛苦挣扎也没有半点儿切实行动的话,哪怕他只是碰过鹿云,甚至只是给他递了一张餐巾纸,鹿云挣扎时抹得到处都是的呕吐物都有可能沾到夙成文身上。
到时候夙成文身上的毒物检测反应阳性,就很难说清到底是他早就接触过毒物,还是在接触鹿云时沾上的了。
“我去给夙成文采样。”
柳弈说着站起身,拎了江晓原往外走。
做毒物检测需要现场采集夙成文的手部皮肤和指甲拭子,抽血,再适当采集毛发和尿液样本,还要让对方当场脱下衣服给他们带回去检查,冯铃毕竟是女性,盯着对方换衣服不如他们方便。
“好。”
冯铃点了点头,默契地说道:“那我和小戴负责他的办公室。”
两人迅速分好工,便各自忙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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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警方忙着勘察现场和找涉案人员问话的时候,一个大V营销号截图转载了某个网络社区的匿名爆料——《不由你不信,夙成文毒死了鹿云!》
这标题表意浅显,让人一看就大受震撼,就算不爱看小说更不知道夙成文和云深不知处究竟是谁的,也无法无法控制自己一看究竟的冲动,手指一划拉“嗖”一下就点进去了。
而更骇人的是,这帖子还不是仅仅只是标题党,而是实打实的惊天猛料——今天早上,云深不知处死在了夙成文的私人办公室里,还是被毒死的!
这爆料贴发得快也删得快,看起来就跟搞错了时节的愚人节恶作剧似的,刚发出来时甚至匿名社区里都没几个人相信的,回帖一溜儿都是玩笑和嘲讽。
然而原贴虽然是删了,但大V营销号的截图一经贴出,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围观群众们根本等不及让子弹飞一会儿,先就惊悚震惊上了,转发里全是各种表情包,更有直接艾特夙成文的公司官号,让小编赶紧出来辟谣的。
可惜此时文成文化娱乐有限公司上下人人自危,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接受警方的问询,谁还管得了网络上的腥风血雨?
时间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地过去了,偏偏这段时间因临近电影公映而营业得格外积极的公司官号和电影主页都跟突然死了一样,连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吃瓜群众看出了端倪,原本只当是玩笑或是谣传的风向渐渐转变,开始往“难不成真有其事?”上琢磨了。
12月20日,下午三点四十分,一段视频被悄悄放到了网上。
这段视频的标题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冷血凶手》。
视频显然是用手机对着屏幕翻拍的,内容正是柳弈他们看过的夙成文办公室监控的其中一段。
而这段监控原本应该有二十分钟,只不过被十倍加速过,压缩成了不到两分钟的短视频,甚至还添加上了简单的特效字幕进行讲解,好方便不明究里的吃瓜群众看得更明白。
视频里,一个男人倒在地上痛苦挣扎,加速处理令他的肢体动作幅度大增,看起来就跟厉鬼似的不断扭曲变形,十分骇人。
而另一个人则是一直在远处徘徊的夙成文。
加速效果更清楚明白地显示了他的行动轨迹——表情暴躁、动作慌张,偏偏当真半步没有靠近在地上挣扎的鹿云,还有几次抬手拦人的动作,显然是不让其他人进屋的意思。
这两分钟的视频就像一颗猝然爆炸的深水炸弹,激起的何止是千重巨浪!
监控是俯角,加之又是手机一类的非专业摄影器材对着屏幕的翻拍,画面清晰度损耗明显,其实镜头中人物的长相远不如柳弈他们看的原始监控那般清楚明了。
不过这无所谓,因为发布者出很贴心地给视频里两位主角标注了姓名,还简单备注了每一个行为的意义。
从鹿云弯腰呕吐,夙成文起身查看,再到鹿云倒地开始抽搐,夙成文迅速躲开,最后到后半程鹿云挣扎渐弱,最后彻底不动的整个过程中,夙成文就躲在办公室入口附近,还几次抬手拦住想进屋的员工,全都用黑底带白边的字幕标注在正下方,连夙成文呵斥和阻拦了几次人都逐一标注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再没有比这样有图有真相的视频更拉仇恨爆料了。
一时间互联网沸腾。
根本无需任何人营销,当一个新闻足够劲爆时,各大平台都会第一时间转载。
这时打开微博,当前热点里十条有九条都与毒杀案有关。
追逐时事热点又或者文化娱乐相关的营销号无一例外的,第一时间带着吃瓜群众开始梳理“凯撒”和“云深不知处”出道至今二十年的恩恩怨怨:两人当年有多好,现在就有多恨,互相针对水火难容了这么多年,谁也没肯释然,总于陈年恩怨积累爆发,到了今天这个不死不休的地步。
是的,在案发仅仅只有不到半日,警方还未就案件发表任何官方说法的时候,围观的吃瓜群众已对视频深信不疑,舆论风向一面倒地认定是夙成文杀了鹿云了。
第195章 7.Cesare Deve Morire-12
12月20日, 下午五点三十五分。
法研所内。
大约十五分钟前,柳弈打电话到十二楼的“车展”去催毒物检验的结果,是袁岚袁主任亲自接的电话。
对方似乎早料到来电的必定是柳弈一样, 拿起听筒开口就是“在做了在做了别催了!”,然后告知他十五分钟后就能出结果了。
当时柳弈没说什么,只不过默默记下了袁岚说的出结果的时间,准准地就卡在第十五分钟出现在了十二楼的电梯门口, 然而直奔放置了毒物专用的气相色谱分析仪的检验室。
他快步走进检验室, 果然一眼就看到袁岚站在一台仪器前,“怎么样?结果是什么?”
“你就非得自己跑这么一趟吗?”
听到柳弈的声音, 袁岚回头,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也不必急在这一两分钟吧?我拿到结果就会跟你打电话的!”
“别废话了。”
柳弈不客气地挤开了站在机器前的袁岚,低头去看操作屏, 看上面显示的剩余时间只剩一分四十多秒,脸色稍霁,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案子现在闹成什么样子了。”
鉴于这大概率是一桩中毒死亡案,而不少药物和毒物的代谢产物或是特征性标志物的降解速度很快, 需要立刻将相关检材送检, 柳弈和冯铃分头完成现场勘察后迅速折返法研所,在手续妥当之后一刻也不敢耽搁, 马上就对鹿云的遗体进行了尸检。
躺在解剖台上的鹿云的身体处于与死亡时间完全不符的强直状态,腓肠肌和肱二头肌的挛缩尤其明显,瞳孔缩小,眼结膜有多个散在的点状或斑片状出血点, 口唇青紫, 口鼻周遭可见干透的白色泡沫。
这些表征这都与柳弈和冯铃一开始猜测的死因——有机磷中毒相吻合。
接下来,等他们切开鹿云的消化道之后, 有机磷中毒的征兆就更明显了。
死者的胃粘膜和十二指肠充血明显,黏膜上有点状的出血点,还能闻到与呕吐物非常相似的淡淡的蒜臭味与很像工业品制剂特有的诡异芳香味。
他的气道里有远超过正常量的泡沫状分泌物,部分甚至呈粉红色,这说明了分泌物里带血,肺水肿十分厉害。
除此之外,死者的肝脏、肾脏、脑膜等都有不同程度的淤血,都与有机磷中毒的病理改变相符。
但仅有这些证据还不够。
袁岚他们科里的气相色谱检测仪就成了至关重要的存在。
传统的有机磷检测方法敏感度比较低,需要的检材量也大,而“车展”里的仪器是目前华南地区先进度数一数二的毒物气相色谱检测仪,可检测的毒物类型正好就包括有机磷。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袁岚看柳弈一瞬不瞬的盯着仪器的电子屏看,忍不住嘴贱玩了个梗。
柳弈转头冷冷地瞥了损友一眼,什么也没说。
“好吧,不过也难怪你会急。”
袁岚摸了摸鼻子,生硬地换了个态度,“我刚刚点开微博和微信看了一下,好家伙,人人都在说这件事,大家吃瓜都吃疯了!”
“真悠闲啊袁主任。”
柳弈视线转回到屏幕上,“居然还有时间刷微博和微信。”
先前他和冯铃做完尸检,将关胸腹缝皮的任务交给江晓原,并将检验用得上的取材趁“新鲜”送到袁岚他们这儿之后,柳弈就急着回去做心肝脑脾肺肾等组织的病理切片去了。
他一直忙活估摸着毒检结果该出了才从镜检室出来,奔进电梯就直接上来了,中途连水都顾得上喝一口。
“反正就算我盯着那些机器看它们也不能加速啊!”
袁岚回答地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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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就如袁岚所言,此时这案子已经发酵到了不止只是一个有待进一步侦查的刑事案,而是全民参与的舆论狂欢的程度了。
以各大娱乐、八卦和文学类营销号为首的“盘点”派,开始从夙成文和鹿云两人的恩怨情仇、双方的作品优劣、交友状态甚至感情生活,方方面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深扒两个当事人的各种八卦。
有意见就难以避免的会有立场,有立场就自然会看官支持和反对,几个热门营销号的热门贴下,双方粉丝掐成一团,你来我往、难分高下。
而更要命的是,夙成文从原作到制片一手全包的电影恰好下个月就要公映了,此时爆出杀人嫌疑,又被亿万网民看到了他对旧友见死不救的冷酷模样,《一百零一次死亡》当然不可能不被拖下舆论的泥淖。
偏偏《一百零一次死亡》选的几个主要演员都是最近一段时间很有人气的新晋流量小生小花,自带大量粉丝之余,自己也有专门负责控评控舆的职业团队,在这种他们看来简直算是“无妄之灾”的突发舆情里,自然不可能不下场。
于是与电影和流量们有关的热点下又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氛了——职粉带头,粉丝跟上,控评控得那叫一个画风统一,几套话术颠来倒去复制黏贴,人人自称路人,但真要划拉评论,手指划到发酸都找不到一两个“真”路人。
然而有粉就会有黑,更会有竞争对手和竞争对手的团队,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当然不会放过。
很快就有营销号将被粉丝控评的主演连带电影一并挂起来嘲讽,无数评论加入战场,和“路人”战成一团。
发展到这个地步,整个网络已是一片鼎沸,明明全国都已入冬,却哪哪都掐得一片火热。
这热度,指望网民掐累了自动冷却是不可能的了。
警方那叫一个压力山大,除了尽快发布调查结果别无他法。
然而要破案就要明确鹿云的死因,该抓的抓,不该抓的也要给个明确的说法,给公众一个详尽且靠谱的交代。
也正因如此,市局刑警大队的沈遵沈大队长今年第N次接到了“上头”的电话,催促他们能多快有多快,立刻马上最好现在就破案。
沈遵半天时间舌头边缘就长出了一颗燎泡,只能一边狂灌凉茶,一边给法研所打电话,往死里催着柳弈尽快给出鹿云的死因鉴定,还有如过鹿云真死于中毒,那么夙成文身上又有没有沾上毒物。
问题是毒物分析这事儿,就像袁岚说的那样,知道你急,但再急也没用。
毒物分析的全套前处理流程缺一不可,仪器跑样本的时间也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相反,万一太急了哪个环节没做好,不仅可能影响结果精确度,还可能因为样本污染等问题出现严重的失误,直接搞个冤假错案出来那可就完球了。
柳弈心疼他家小戚警官接下来要一通好忙,又被沈遵催得烦得要命,偏偏他还不敢去催楼上正在做毒物分析的袁岚,只得在心里掐着点儿,看差不多出结果了自己亲自跑过来盯梢。
这时气相色谱仪的倒计时终于走完,柳弈又等了几秒,终于听到了打印机“咔啦咔啦”开始吐纸的美妙动听的声音。
一张纸从打印端吐出,柳弈小小爆了个手速,赶在袁岚伸手之前就抄起了检验结果。
袁主任也伸着脑袋凑过去看。
“敌敌畏……果然是有机磷!”
虽然检验结果是全英文的,但袁岚依然一眼就看明白了。
他虎躯一震,“哇塞,自从禁售了以后,我们这台机子好久没做出过敌敌畏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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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神经传导大部分场合需要靠神经末梢与细胞连接处释放的乙酰胆碱来进行,这条通路里对人来说非常非常重要,里面任何一种物质多了少了,或者传导过程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池,人体都会出BUG,BUG严重起来还能迅速要命。
胆碱能神经的传递必须与胆碱能受体结合产生效应胆碱能受体。
这个时候,当有机磷进入人体后,它的磷酰基与酶的活性部分共价结合形成磷酰化胆碱酯酶,从而丧失分解乙酰胆碱的能力,以致体内乙酰胆碱大量蓄积,同时抑制仅有的乙酰胆碱酯酶活力,使得中枢神经系统及胆碱能神经过度兴奋,最后转入抑制和衰竭。
一般来说,有机磷中毒可分为毒蕈样反应和烟碱样反应两种情况,临床症状复杂多变。
不过总体来说,中毒者会出现头晕、头痛、恶心、呕吐、流涎、多汗、视物模糊等。
如果病情愈发严重,还会出现瞳孔缩小、肌肉震颤、流泪、支气管分泌物增多、肺水肿、腹痛、腹泻、走路不稳、意识恍惚等情况。
当病情进一步加重时,患者会由心动过缓变为心动过速,同时出现一系列的心律失常,血压也会视严重程度和有机磷的类型不同出现截然相反的升高或下降,同时呼吸困难、口鼻冒沫、惊厥昏迷、四肢瘫痪、反射消失等等,最后因呼吸麻痹或伴循环衰竭而死亡。
从夙成文办公室的监控记录来看,鹿云从呕吐开始到最后倒地死亡的过程,基本上与经典的有机磷中毒症状相符,连发作时间也符合急性有机磷“口服发作快”的特点。
然而正是因为这样,才让柳弈感到哪里不太对劲。
第196章 7.Cesare Deve Morire-13
12月20日, 星期二。
晚上八点三十分。
这个时间早过了正常的下班点儿,不过大案当前,不管是市局的刑警还是法研所的法医, 人人都自觉加班,谁也不会想到还有什么劳动法不劳动法的。
柳弈从法研所开车过来,到了市局,用自己的工作证通过门禁, 二话不说直奔刑警大队所在的楼层的会议室。
不过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开会的, 同行的还有刚刚被他从“车展”强拉过来的袁岚袁主任。
两人同为法医,且职称平级, 柳弈就算不来接戚山雨下班也经常三天两头往市局跑, 相反的,袁岚从来不用去现场也不用来参加会议, 只有极偶尔那么一两次因为诸如交流经验之类的理由进过市局的大门。
只因这次情况特殊,柳弈又直接跑到他科里蹲结果, 又由于检验结果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才决定逮上这么个“专家”来一起开会, 以免碰到解释不清的地方时, 还有袁主任来给他现场作补充。
“真有你的……”
袁岚显然对这种必须坐在一群刑警大老爷们中间开会的场合很不感冒,一张脸拉得那叫一个长。
“我明明是个坐实验室搞检验的……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当个身穿白大褂的美男子啊……”
不过虽然嘴上不乐意, 袁岚还是一脸无奈地被柳弈一路抓着袖子拽进了车里,又一路下车过门禁进院子入大楼,最后进电梯出电梯,来到了专案组的大会议室门前。
这间会议室是他们这一层里最大的一间, 与其他的圆桌式或是小教室式的格局不同, 它干脆是个可容纳两百人开会的小阶梯教室。
通常用得上这间会议室的时候,都是案情牵涉面较广, 需要多部门协调的场合。
本来这案子只死了鹿云一个人,且至今还没明确案情性质,应该远不至于要兴师动众到直接上二百人阶梯会议室的地步。
可偏偏死者和主要涉案人员都是很容易成为舆论焦点的公众人物,而且就目前的舆情发展来看,分明有幕后推手在借此炒作,短时间内就扩散和发酵到全网疯狂吃瓜的程度,是以这次来参加会议的除了负责调查案件的刑警之外,还有不少是负责舆论监督的网警,以及负责文书、宣传和公众平台的事务员。
柳弈和袁岚推开会议室大门,目光往里一扫,两百个座位已然坐了一半有余——也难怪沈遵沈大队长要往死里催他们出死因鉴定和毒物检验的结果,原来是上百号人都等着开这个会呢!
“卧×,柳主任你可终于来了!”
沈遵听到门口的动静一扭头,瞅见柳弈的刹那表情那叫一个欣喜若狂到几近狰狞。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柳弈就往屋里拖,那架势可比柳弈拉袁岚时猛多了,直接就把人扯了个趔趄。
“快快快,坐下坐下,我们开会了!”
沈遵将柳弈摁到了一排留给他的座位上。
袁岚自觉自己只是跟来打酱油的,就算沈遵没认出自己更没对他“热情以待”也丝毫不以为意,趁着别人都盯着柳弈的时候很低调地遛弯擦边过,又更低调地蹭着坐到了柳弈旁边的空位上。
人齐了,会议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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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遵宣布甭废话了现在就开会了之后,柳弈屁股刚挨到椅子没有三十秒就得起身发言了。
“好的,首先,让我来说明一下鹿云的死因。”
不过好在这种会议他进法研所的不到两年时间里不知开过几回了,对流程已是非常熟练,直接将所有人都最关心的问题的答案说了出来:
“鹿云是中毒死的,致死毒物是有机磷类的敌敌畏。”
刑警们自然不可能没听过这种曾经威名赫赫的农药的大名,不少人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
有人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那是他杀吗?”
“这个……”
柳弈平常说话,特别是在公众场合时的发言都很少使用语气助词,只有在一下子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某个提问时,才会有这般明显的迟疑,“说实话,我也没法告诉你们。”
这个答案令刑警们都忍不住蹙起了眉。
虽然查案是警察的活儿,但在判断死因有没有可疑,是自然死亡、意外死亡、自杀还是他杀的时候,法医这边确实要担很大的责任。
所以方才有人问他是不是他杀并不是在为难柳弈,而是真心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
但不管一群警官如何渴望地盯着他看,但柳弈现在自问真没法给他们个准信儿。
“听柳主任你的意思……”
沈遵听得眉心紧蹙,一边用手下意识摩挲着他永远没法子剃干净的下颌的胡须茬子,一边揣测柳弈话里的意思,“既然是中毒,那肯定不是自然死亡,毒物是敌敌畏,那必然不是意外死亡……那是自杀还是他杀?你就不能先给我个倾向吗?”
“对不起,这次还真没法子。”
柳弈一摊手,“鉴于敌敌畏的毒理性质和现场勘察的结果,还有袁岚袁主任做出来的毒物检验结果,我觉得这个案子搞不好比我们一开始猜测的要复杂多了。”
沈遵的眉心已经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什么意思?”
他再一次问了这个问题。
原本专案组初步讨论案情时,觉得可能性最大的情况也就无非两种:
一是鹿云跟夙成文有仇,死也要死在他办公室里,好弄臭他的名声,于是带着毒药去夙成文面前自杀。
二是夙成文和鹿云有仇,决定先下手为强搞死对方,于是趁着鹿云来拜访的机会下毒毒杀他。
鉴于夙成文好歹是个功成名就的大导演大制作人,看起来智商应该没问题,即便真想下毒也不至于蠢到让仇家死在自己面前,让自己变成第一嫌疑人,所以沈遵个人更倾向是第一种情况。
当然,鉴于沈遵刑警生涯三十年,见过的千奇百怪的奇葩简直数不胜数,假如夙成文当真就非要看着仇人死在眼前才觉解气,或是单纯只是因为不清楚毒药的药性而使得药物发作太早、太剧,从而让谋杀提前曝光的话,沈遵也不会觉得意外。
可听柳弈的回答,这案子非常“复杂”,复杂到甚至连他都不敢轻下定论。
“这么说吧,敌敌畏即便是在有机磷的家族里也是‘高毒’级别的。”
柳弈说道:
“大鼠口服的半数致死量是每公斤八十毫克,成人口服25%的乳剂超过十克就能致命。”
警官们对毒理学的了解有深有浅,不过都不妨碍他们归纳总结出一个重点信息——敌敌畏很毒,人只要吃下十克就能嗝屁。
柳弈接着说道:
“我们在死者呕吐出来的胃内容物里发现了敌敌畏的乳剂,同时还在夙成文办公室的垃圾桶里搜出了一个空瓶子,里面残留的液体确定同样是25%的敌敌畏乳剂,而且瓶身和瓶盖上都只有夙成文一个人的指纹和DNA残留。”
“哦!!”
现场发出了一阵感叹。
夙成文办公室的洗手间发现了装毒药的瓶子这条线索一出,确实很容易让人想到是办公室所有者的蓄意投毒。
“问题是,那敌敌畏是乳剂。”
柳弈顿了顿,补充道:“所谓乳剂,差不多就是油的意思。”
他环视会议室里的众人,目光短暂地和戚山雨碰了一下,同时提出了一个疑问:
“假如是夙成文投毒,那他又是怎么让鹿云把敌敌畏的乳剂溶液给喝下去的呢?”
有一个警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鹿云好像喝过一杯咖啡吧?敌敌畏会不会是加在了咖啡里?”
这位警官是市局里专门负责处理视频类证据的影像技术高手,为了分析视频,他今天已经将监控颠来倒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对每个细节都烂熟于心。
“如果是黑咖啡的话,表面漂一层油花确实很可疑,不过鹿云喝的是加了牛奶和糖的拿铁吧?那奶泡啥的完全可以遮住浮油了。”
他想了想,“还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乳液是脂溶性的吧,应该可以溶解在牛奶中,那就连油花都没有了!”
而且咖啡能掩盖苦味或是异味啥的已经是侦探小说里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梗了,有没有那么神奇另说,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咖啡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
柳弈先对这个推理表示了赞许,接着又道:
“但问题是,我们没有在任何一只咖啡杯里查出敌敌畏的成分。”
“啊……?”
那警官一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沈遵沈大队长在听他们对话的时候,已经低头将初步问讯的记录又翻了一下,迅速在其中找到了关于在厕所里发现的小瓶子的相关细节描述。
根据记录,瓶子是在夙成文的办公室的厕所的垃圾桶里发现的,当时垃圾桶里除了这只可疑的瓶子之外,只有三张用过的纸巾而已。
第197章 7.Cesare Deve Morire-14
夙成文的办公室是请专业的室内设计师配合港城某知名风水大师的掐算进行设计的, 分为外、中、内三层,不仅每一层的布局各自有自己的讲究,连一些家私和装饰品都是外头买不到同款的订制品, 每一样都有挡灾消厄、旺财招福的功效。
这间办公室的洗手间设在了中间待客区的那层,这样夙成文在他的八卦形订制沙发上待客时,客人就不需要专程跑到外面解手了。
因为一些风水上的讲究,洗手间的门不是直接正对待客区的——它与待客区中间还有一个短短的“L”字形状的拐角, 并且在拐角旁竖了一面屏风, 又在屏风后做了个自流水式的古风小瀑布,瀑布旁还有个与风格很搭配的方孔钱状的洗手池。
因为除了偶尔待客之外, 这个洗手间只有夙成文一个人在用, 连坐在外间的秘书和助理都是没资格进来的,所以洗手间里没有分隔间, 里头的陈设也以雅净简洁为要。
里头仅仅只有一个恒温且带自动冲洗烘干功能的智能马桶,一个自动感应的洗手台, 洗手台前的一面中式风的內嵌式镜台,以及一个仿唐风的毛巾架, 统共四样东西而已。
发现内有25%敌敌畏乳剂残液的空瓶子的垃圾桶就放在智能马桶旁边的角落里。
瓶子是那种分装小样用的小瓶子, 没有任何标签也没有任何记号,瓶身和瓶盖上都检出了夙成文一个人的指纹, 瓶子的容量约莫只有区区二十五毫升,不过用来装能毒死人的敌敌畏已是绰绰有余了。
而那只垃圾桶则是只要有东西靠近就会自动开盖,几秒后又自动关闭的高级货,据称还有什么锁味除臭和紫外线消毒的功能。
根据文成文化娱乐有限公司的保洁阿姨的证词, 她每天会至少两次打扫和清理老板办公室的洗手间, 昨日她在老板上班前进行过一次清洁,当时是早上七点二十五分左右, 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绝对给垃圾桶换过垃圾袋,当她那间厕所时,垃圾桶里必定不可能有任何杂物。
“既然瓶子在垃圾桶里,而且咖啡杯里又无毒的话,那我倾向于鹿云是自杀的!”
另一个警官据说,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鹿云去找夙成文的时候,夙成文不是把他给晾在会客区晾了挺久的吗?我记得监控拍到他去上过一次厕所吧?敌敌畏会不会就是在那时候他自己喝下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至于说瓶身上的指纹……唔,可能是鹿云为了嫁祸夙成文,从哪里搞到了他用过的瓶子也说不定。”
毕竟夙成文最近忙于宣传电影,大部分的时间都奔波于各地,随身携带一些出行时用来分装物品的瓶瓶罐罐的十分正常,可能就有其中哪一只被他随手扔掉,又被鹿云搞到手了。
“嗯,不排除这个可能。”
柳弈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道:
“但想要让这个可能性成立,那就得首先克服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的死亡时间不对。”
在场的每个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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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柳弈开始对与会的百来号人解释这个案子的疑点。
“口服有机磷类的毒药,特别是敌敌畏这类毒性较高的剂型,它的发作时间是很迅速的。”
有机磷能经过无损伤的皮肤、呼吸道、消化道进入体内,迅速分布到全身各组织器官并与组织蛋白牢固结合。
口服有机磷的中毒速度很快,一般服毒后十五分钟内即可出现症状,最迟也不会超过半小时。
急性胆碱能危象在中毒后立刻出现,是急性有机磷杀虫剂中毒的主要临床表现,其原因是体内的胆碱酯酶被抑制,导致乙酰胆碱过度积聚,过度激动胆碱能受体的结果。
这个时期的典型症状,就是死者鹿云在监控里那半小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先是强直性痉挛,然后渐渐陷入衰弱,最后因为呼吸和心力衰竭而死亡。
“关于鹿云的死亡原因。”
柳弈在向诸位警官简单科普了一下敌敌畏的毒理性质之后,又补充道:
“不仅尸体解剖的病理所见符合有机磷中毒的特征,且在他体内检测出对应的毒物敌敌畏,而且他的尿液中二氯乙醇含量升高,血液中胆碱酯酶活性明显降低,都是敌敌畏中毒的确证。”
他多补充这么一句并不是单纯的废话,而是源于经验之谈。
柳弈在研究生时代接触过一个特殊的投毒案:受害人的症状完全符合地=高=辛中毒的临床表现,且血样里确实有地=高=辛的存在,然而经过调查,发现导致其中毒的是与地=高=辛同属强心苷类物质的夹竹桃苷。
从此之后,但凡碰到中毒案,柳弈都会谨慎起见,不仅凭某种单一的检材确定毒物类型,而是尽可能多方验证,直到所有的结果都能推理出同一个答案为止。
在鹿云的死亡案里,他们在死者的呕吐物和食道、胃部、十二指肠的残留物里都检出了敌敌畏的成分,而死者的解剖病理所见、以及血检胆碱酯酶明显下降的指标都符合有机磷中毒的特征,最后尿液里检出的远高于正常量的二氯乙醇,则是敌敌畏的代谢产物。
所有的证据都指明了一个可能性——鹿云死于有机磷类农药中的敌敌畏中毒。
可偏偏,他的中毒时间却完全不符合该毒物的毒理学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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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柳弈陈述完案情的问题所在之后,沈遵沈大队长从开会时就一直没松开过的眉头,这时已经皱成上下两个纠结的“川”了。
“……行吧,我们先来复盘一下时间。”
沈遵一边说着,一边按下手里的投影仪遥控器,刷刷几下,翻页到戚山雨在开会前整理出来的案件时间线上。
根据夙成文一开始私藏着不肯拿出来的监控记录可知,12月20日,也就是今天,一共有且只有四个人曾经踏足过夙成文那间三层间隔的办公室。
七点十分,保洁阿姨用她的门卡刷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拉着一小拖车的清洁用品进屋,花了十五分钟时间做了日常保洁,期间没有拍到她有任何可疑的行为。
阿姨大约在二十五分时完成了外间的保洁工作,转进厕所所在的那个“L”字拐弯的刺绣山水屏风后,身影消失在了监控的可见范围内。
约莫三分钟后,也就是二十八分时,保洁阿姨从厕所出来,然后提溜着来时带的小车离开了夙成文的办公室。
警方已经初步调查过了,这个保洁阿姨是星河大厦的物业公司聘请的保洁部的雇员,在这里已经做了五年多,负责“文成文化娱乐”的专职保洁工作也有三年了。
阿姨家世清白,口碑良好,与夙成文没有任何私人恩怨,也不怎么与公司里的人来往,混个眼熟了也就碰面点个头,逢年讨个十块钱关门利是、开门红包的程度,目前看来没有可疑之处,行动轨迹也不满足投毒条件,已经暂时被排除在了侦查名单之外。
接下来,七点半时,夙成文的私人助理席茉莉准时上班。
她同样用门卡刷开了办公室的门禁,进入外间。
但就如席茉莉向警方保证的那样,她没有夙成文的吩咐是不会私自进入中层和内层区域的,监控拍到姑娘一直在外间属于她自己的桌子前忙活,只在中途用角落的一把电热水壶烧了壶开水,然后泡了一杯速溶咖啡而已。
接下来,七点五十分时,夙成文臭着一张脸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先向席茉莉吩咐了些什么,接着走进中层,在洗手间里耽搁了大约五分钟,最后回到了内间,再也没出来过。
当警察拿着这段记录询问两人时,席茉莉说,夙成文告诉她等会儿鹿云会来,让她去接待一下,“带到他办公室,让他‘坐一坐’。”
而夙成文则很激动也很愤怒地坚称自己当时只是进自己办公室的洗手间上了个厕所而已,根本不知道、也压根儿没留意垃圾桶里有什么东西!
八点整时,外间的席茉莉接了个电话,随后快步离开了办公室,五分钟后,带着鹿云折返,并按照老板的吩咐把人领到中间那个八卦形的沙发组落座,还很恭敬和礼貌地和鹿云说了点什么。
“我当时问他要不要喝杯咖啡或者茶,鹿先生回答说不用。”
席茉莉接受问询时回忆道:
“然后我就跟他说,老板现在有个很紧急的视频会议,请他稍等片刻,如果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喊我,接着就把他一个人留在沙发区那儿,自己先出去了。”
当然了,夙成文的所谓视频会议是假的,那时他正躲在内间悠闲地吃着早餐看着早报,明显一副故意要晾着与他仅有一门之隔的鹿云的样子。
接下来,鹿云只在座位上坐了五分钟。
他在八点十分时起身,左右四顾了一会儿,很快锁定了方向,随即快步向洗手间走去,身影转进屏风后,从监控画面里消失了。
第198章 7.Cesare Deve Morire-15
八点十五分, 鹿云从洗手间出来,坐回到原来的地方,先是东张西望了一会儿, 然后掏出手机,一直低着头开始刷手机。
因为鹿云坐的位置相当于背对摄像头,镜头只能拍到他的头顶、后脑勺和大半个肩膀,手机屏幕也被他的背部挡得严严实实, 即便是最出色的影像学专家也看不出他当时到底在看些什么。
不过鹿云死后, 他的手机已经被刑警们收作物证了,只需要给电子物证组一点时间, 他们能给全扒拉出来。
这一次, 鹿云坐得很安分,一直到八点四十五分, 外间的助理席茉莉终于接到夙成文的通知,让她把“客人”领进他的办公室内间。
席茉莉照做了。
随后夙成文和鹿云就各自坐在内间的那套小沙发前, 两人中间隔了一个小小的茶几进行对话。
或许是担心电脑或是wifi被黑以后监控记录被外人所得,从而从他和访客的对话里得到他的“商业机密”, 夙成文的监控设置了只拍画面不录音的模式, 警方无法从监控里得知他们在对话中聊了什么。
更遗憾的是,监控镜头设置得比较高, 只能从俯视的角度拍到两人的侧脸,这样就连想要读唇语都读不了了。
警方当然问过现在唯一还活着的当事人夙成文,他和鹿云当时聊了什么。
但对于这个问题,夙成文表现得极端不配合, 先是很不耐烦地说那是私事, 他有私隐权,凭什么告诉你们, 随后警方向他表明这已是一个刑事案件,他必须配合调查时,夙成文又当场胡说八道了一番,扯出来的所谓“对话”一听就是现掰的,连回忆青葱大学岁月这种鬼话都能说得毫不心虚。
两人聊了一会儿。
八点五十二分时,夙成文又按铃叫来席茉莉,吩咐了几句什么,席茉莉领命而去。
监控拍到席茉莉返回到外头那个放着八卦状沙发的中层待客区,在水吧台前一通忙活,五分钟后,端起两杯现磨咖啡折返内间。
当然,光从监控上看,席茉莉冲泡咖啡的过程没有明显的可疑之处。
案鉴于监控摄像头位置固定,她好几次操作时身体完全遮挡了手里的动作,假如她趁机干了什么,那也是有可能的。
八点五十七分,席茉莉将两杯咖啡分别放到了她老板夙成文和访客鹿云的面前。
在场的警官都是非常有经验的老刑警了,无一例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两只咖啡杯是不一样的款式。
夙成文喝的杯子是黑色镶金边的,而鹿云的那只则是白瓷描兰草的,从外观上看就天差地别,绝对不可能会有混淆的可能。
席茉莉放下咖啡后就被夙成文跟驱狗一样挥手赶出去了,几乎一秒都没在二人面前逗留。
随后夙成文和鹿云双双端起杯子喝了咖啡。
鹿云喝完咖啡后大约十分钟后,也就是九点十分左右,监控镜头拍到他表现出焦躁难安的样子。
他开始左顾右盼,好几次抬手用衣袖擦拭自己的额头,两次捂住胸口,还有诸如挠胳膊、抓后颈等十分不礼貌的动作。
很显然,夙成文也注意到了鹿云的异常,从他的肢体语言来看,应该曾经主动开口询问了对方的身体情况。
接下来,九点十三分,坐在椅子上的鹿云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忽然弯腰大吐特吐,吐着吐着人就倒了下去,镜头清晰地捕捉到他出现了抽搐、痉挛和强直的典型中毒症状。
随后就是夙成文叫来助理席茉莉,席茉莉又急忙跑到外面去打电话等一系列发展,也就是被不知何人偷偷拍下并放到全网上去的那段录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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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盘完监控后,柳弈抬手捅了捅坐在自己旁边,托着腮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干嘛要坐在这里”的表情的袁岚袁主任,同时说道:“接下来,让我们法研所的检验专家给大家解释一下这个案子的一些细节问题。”
袁岚瞪了柳弈一眼,倒也没有推辞,打开他带来的夹了好几张检验结果的文件夹,开始说明情况;
“我们对案发现场的所有可疑物品的采样进行了检测,并在其中几样物品上检出了敌敌畏的成分。”
袁岚袁主任说道:
“第一样就是在洗手间的垃圾桶里发现的那只小瓶子,其次垃圾桶里的三张纸中的两张上也沾有很少量的敌敌畏液滴……”
说到这里,有警官举手表示自己想要发言。
于是沈遵沈大队长示意袁岚稍停一下,让那举手的警官先发言:
“如果那两张纸巾上沾了敌敌畏,那是不是可以说明,有人在那个洗手间里打开过那瓶子?”
众人纷纷对这个猜想表示赞同。
毕竟在垃圾桶里发现瓶子,不代表那瓶子就必定打开过。
正如先前有人提到的“嫁祸”的可能性,鹿云完全可以带一个装过敌敌畏的空瓶子进来,再趁着上厕所的机会丢进垃圾桶里。但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瓶子就不必被打开,纸巾上也大概率不会沾上完整的敌敌畏的液滴了。
“没错。”
袁岚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他GET到了一点儿来开这种侦查讨论会的乐趣了,“除此之外,我们还在洗手间……哦不对,严格来说不是洗手间,而是洗手间的附近找到了敌敌畏的残留。”
袁岚环顾四周,在充分享受了众人专注的注视后,才丢出了另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情报。
“洗手间外面那个‘L’形拐角处不是有一个喷泉和一个六角铜钱状的洗手池吗?”
袁主任说道:
“我们在那个洗手池的缝隙里检出了微量的敌敌畏的成分。”
也多亏了进行现场勘察的冯铃足够认真和细心,没有遗漏一点细节,不仅给洗手间的洗手台采了拭子,连外面那个看着比起洗手台更像装饰品的铜钱石台也没有漏过,用棉签细细地顺着麻石的纹理缝隙刷了一遍,终于采到了重要的证据——微量的敌敌畏的残留。
“另外,席茉莉泡咖啡的水吧的所有东西,还有现场茶几的两只咖啡杯里的残液都没有敌敌畏……”
袁岚略加停顿:
“不过鹿云用过的那只白瓷杯的杯壁上倒是检出了少量的敌敌畏成分。”
柳弈在旁补充道:
“只不过刚才大家看录像时应该也注意到了,鹿云倒地时曾经用手扶了一下茶几并碰翻了自己杯子,所以也很难说毒物成分是不是那时沾到杯壁上的。”
“没错。”
袁岚点了点头,“还有,我们没有在夙成文和他的助理席茉莉身上检出敌敌畏的成分。”
作为本案的第一和第二嫌疑人,夙成文和席茉莉都是警方的重点调查对象,从衣服到鞋子、指甲到头发都被仔细的进行了毒物测试,无一例外的全部是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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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袁岚汇报完相关毒物检测结果后,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大家都在埋头翻看自己的笔记,试图将各个细节联系起来,推理出一种合理的解释。
“唔……我还是觉得夙成文和席茉莉都没有投毒的机会。”
终于,一个警官率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还是鹿云自己服毒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可刚才柳主任他们也说了,敌敌畏的起效很快吧?”
坐在旁边的另一个刑警反问对方:“那鹿云又是什么时候喝下的敌敌畏呢?”
“我倾向鹿云是在洗手间里服毒的,证据就是垃圾桶里沾了毒的那两张纸巾。”
又有人说话了,这次是去年刚从区里调来的老刑警,干这行超过二十年了,“还有,既然洗手池上也有毒,那很可能是他喝了毒药以后又在那水池里洗手漱口了吧?”
沈遵点了点头。
显然他也同意这个想法。
“不过还是要解决关键问题——药效发作的时间不对!”
沈遵说着,转头看向柳弈和袁岚,“你们能肯定,敌敌畏必定会在短时间内发作吗?”
“会。”
柳弈和袁岚点头点得那叫一个干脆。
袁岚说道:“死不死的先不论,但有机磷口服后的吸收速度非常快,所以中毒症状出现得很迅速,十五分钟……最多三十分钟内肯定会出现急性胆碱能危象的!”
众人:“……”
洗手间的垃圾桶在今天早上七点二十五分被保洁阿姨清理过,在那之后只有两个人在镜头拍不到的时候接近过垃圾桶,分别是七点五十分的夙成文,还有八点十分的鹿云。
如果瓶子是夙成文留下的,那他应该将瓶子里的液体转移到了某个地方,再想办法让鹿云服下,期间还很小心的没让敌敌畏沾到自己身上,又或者清洗工作做得非常彻底,以至于连法医们也没能发现破绽。
而如果瓶子是鹿云扔的,那就有两种可能:
其一,鹿云在厕所里就把敌敌畏给喝了,然后把空瓶子扔掉,并在外面的水池洗手漱口。
其二,鹿云用了某种方法取出了瓶子里的液体,但暂时没有喝掉,而是将它另外保存在某个地方,等算准时间差不多了才在监控的监视下毫无破绽地偷偷服下,以达到推迟死亡时间的效果。
第199章 7.Cesare Deve Morire-16
“会不会是胶囊什么的?”
有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记得有种胶囊要到肠子里才能溶解和吸收吧?如果是用这种方法, 有没有可能延迟敌敌畏的发作时间呢?”
“理论上说是可以的。”
柳弈点了点头。
不过通常这样的开场白意味着还有“下情”要补充。
果然,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只是这个方法有两个说不通的地方。首先敌敌畏是25%的乳剂,这种剂型几乎难以在胶囊里保存;再然后, 假设真是胶囊,那么我们解剖时应该在他的胃肠里发现残存的胶囊外壳才对。”
柳弈以前在不列颠留学时接触过不止一桩“特殊”的中毒案例——毒贩将毒品装进塑料袋、化纤袋甚至避孕套里,打包成勉强能吞下的一坨后硬咽进胃里进行人体运毒,后来包装不幸在胃肠道里被溶解或是破了洞, 毒品外泄导致当事人死亡。
因此柳弈进行鹿云的遗体尸检时, 当然不可能不考虑过类似的可能性,仔细地搜寻了胃肠道里残留的任何可能用以延缓毒药发作的外包装。
然而他一无所获。
从监控来看, 鹿云从毒性发作到死亡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半小时, 不管他用了什么方法,能在胃酸和各种消化酶里保持完整地撑上超过一个小时的“外包装”, 理应不会在毒发后的半小时里溶得到连渣都不剩才对。
众刑警闻言,全都沉默了。
在这两年里, 柳弈配合他们市局刑警大队破获过好些大案要案,双方合作融洽、配合默契。
最重要的是, 警官们都认可和信赖柳弈的专业能力, 知道他如此判断必定是已经充分考虑过各种可能性了,绝对不是无的放矢的, 自然也就没人会和柳弈抬杠,纠结“真的假的”、“难道就没有万一吗”这种基础问题。
“柳主任,我们都这么熟了,我就直说吧。”
足有半分钟的安静后, 到底还是沈遵沈大队长开了口:
“就现在这些证据, 我更倾向是鹿云自己服毒自杀的。”
最近市局的规定越发严格,会议室里严禁吸烟——这可苦了那群烟不离手的老烟枪。
而沈遵烟龄三十年, 平常有意识减量控制时还好,但在压力大或是忙起来的时候,一天一包烟都打不住。
此时沈大队长明显是烟瘾犯了,一边蹙眉,一边用手不停地摸自己的嘴唇和下巴,“柳主任,我不太清楚你们那些毒药的细节,等会儿说的话可能有些无知,你别介意哈。”
沈遵顿了顿,“假如,我是说假如哈……有没有一种药,或者别的什么方法,能让人喝了敌敌畏以后暂时不死的?”
柳弈回答:“有机磷中毒倒是有专门的解毒剂,分为神经抑制剂和复能剂两类,不过都是用在有机磷的中毒治疗上的……”
他的声音说到这里时,忽然小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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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柳弈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袁岚,“你说……假如把顺序倒过来……是不是或许也可行?”
柳弈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袁岚居然听懂了。
“……确实……”
袁岚眉心蹙起,“就相当于先把人给阿托品化了对吧?那么理论上肯定是可以拮抗毒蕈样作用的……而且在阿托品化的情况下,有机磷的磷酰基不容易与胆碱酯酶结合……那么烟碱样作用应该也不明显……”
此时两人都陷入了“或许真可行”的头脑风暴里,完全没注意到旁边一群人听天书一般迷惑的眼神。
不过二人这“搞不好有门”的状态正是刑警们最希冀看到的,自然不会有人在此等关键时刻开口打断他们。
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众人皆屏息以待,下意识的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只期盼他们快快讨论出个突破口来。
这时,诸位警官听到柳弈对袁岚说:“……假如真是‘那样’,现在应该还能检测出来吧?它虽然在人体内排泄得很快,不过在肝肾组织内性状比较稳定……”
尽管大家都不知道所谓的“那样”到底是“哪样”,不过眼见两人已经进入了开始讨论如何验证猜测的阶段,众人都双眼放光,仿佛看到了破案的曙光。
“不,这还真不好说。”
袁岚却摇了摇头。兜头泼了旁听的大伙儿一盆凉水:“万一都代谢完了呢?毕竟他的死因是有机磷中毒啊!”
柳弈:“……”
确实,不得不说,袁岚说的这个可能性非常大,毕竟按照他们猜测的“真相”,检不出“证据”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眼看两人讨论关键时刻断了话头,旁边的刑警们都急了。
“柳主任,你们在说什么呢?”
沈遵沈大队长率先发问:“给大家解释解释,让我们参考一下呗!”
“嗯,我们在说,假如真像是沈大队长您推测的那样,鹿云是用了某种方法推迟了敌敌畏的发作时间的话,那么我们猜测他或许提前使用了神经抑制剂——例如阿托品或是山莨菪碱一类的药物。”
阿托品及山莨菪碱等神经抑制剂能拮抗乙酰胆碱的毒蕈碱样作用,提高机体对乙酰胆碱的耐受性,可解除平滑肌痉挛、减少腺体分泌、促使瞳孔散大、制止血压升高和心律失常,对中枢神经系统症状也有显著疗效,且为呼吸中枢抑制的有力对抗剂。
“阿托品类药物为节后抗胆碱药,能阻断节后胆碱能神经支配的效应器中的胆碱受体,从而抑制胆碱能神经过度兴奋。”
为了让大家容易明白,柳弈举了个例子:
“简单来说,你们可以这么理解,乙酰胆碱相当于一群传令兵,通过传输命令而让神经保持兴奋。而胆碱酯酶则相当于调度令,让这些传令兵有序工作。有机磷进入人体后,会直接夺了胆碱酯酶的调度令,于是一群传令兵就会蜂拥而上,使得神经过度兴奋而产生严重的后果。”
他知道自己的说明不够规范,某些比喻也不够严谨,不过他实在没时间仔细琢磨了,反正只要能让一群门外汉听懂个大概原理就行了,“而阿托品一类的神经抑制剂相当于守门拦路的士兵,会提前挡在传令兵要通过的那扇门前,让暴动的传令兵没法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原来如此!!”
有心急的警官忍不住当场就拍了桌子:“也就是说,搞不好鹿云是提前吃了药,让士兵提前拦路了是吧!”
柳弈和袁岚对视一眼。
“只能说……按照二者的毒理药理学来看,确实存在这么一个可能性。”
柳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真的,我们法医见过的绝大部分例子要么就是阿托品中毒,要么就是有机磷中毒,先用阿托品再用有机磷到底能让后者延缓到何种程度,怕是得做不少实验才能得出结果。”
“最关键的是,‘拦路’的士兵在人体内的代谢速度很快,现在很可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旁听的袁岚补充道:
“这时候就算采用阿托品性质留存得较为稳定的肝、肾组织作为检材,也不一定能检得出来呢!”
警官们:“……”
原来袁主任最后这句话的杀伤力着实不小。
本来他们以为找到突破口了,结果现在法医学专家却告诉他们,你们的“人证”拦路士兵可能已经死光光了,死无对证的情况下,他们也没法证实是不是确实有这么一群兵士的存在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沈遵老实不客气地问道:“哪怕是辅证也好,总归不可能真的一点儿线索也找不到的吧?”
柳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视线,抿唇认真地思考了一小会儿。
“……倒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
想了想,他说道:“首先,阿托品类的药物到底是不是真的完全消耗掉了,可以让袁岚回去做鹿云肝肾组织的毒理学分析。”
好在当时去到现场的医生们看到鹿云已经死了,他们虽然正确判断出了他是中毒,且毒物是有机磷,不过只给鹿云做了心肺复苏而没有给他注射阿托品,不然验证的步骤还要比现在麻烦起码好几倍。
“另外,可以请陈警官他们再仔细检查一下监控记录,这次要着重留意鹿云的面部特写。”
柳弈跟市局负责视频影像分析的警官们也是老熟人了,直接就叫出了他们头儿的姓氏。
“没问题,交给我们!”
陈警官答应得干脆:“不过柳主任你得告诉我,我们要‘留意’些什么?”
“留意鹿云的表情和模样。”
柳弈回答:
“假如我们的推测正确,鹿云提前给自己的身体召集了一班准备拦住发疯的传讯兵的拦路士兵,那么拦路的人少了没用,他用的阿托品类药物剂量一定不会小。”
他将阿托品类药物的药理学特性解释给众人听:
“大量使用阿托品后都会出现十分典型的症状,比如颜面潮红,口咽干燥,体温升高,瞳孔散大等等,且会由于大脑兴奋而出现健谈、躁动、脾气暴躁等与平日性格不同的特点。”
第200章 7.Cesare Deve Morire-17
人们服用或是注射了阿托品类药物后的反应, 如果有意仔细分辨,其实是很明显的。
然而大部分情况下,大家都会把颜面潮红这类比较显眼的表征当成那人只是觉得热了、紧张了或是着急了而已, 并不会想到他是吃了药后才有的特殊表现。
不过现在既然有了怀疑,众人就能有针对性地寻找证据了。
那边会议继续,柳弈已经和戚山雨、林郁清以及另外几个警官一起提前离场,赶去夙成文的公司, 第二次进行现场勘察和人员询问。
毕竟他们这次要调查的现场不仅止于文成文化娱乐有限公司所在的楼层, 还要扩展到周边区域,再加上还得对许多可能在之前与鹿云有过接触的路人进行问话, 趁着他们遗忘细节前取得可靠的证词, 所以时间还是很紧迫的。
12月20日,星期二, 晚上九点十五分。
三人直奔星河大厦。
戚山雨负责开车,柳弈坐在副驾驶席, 林郁清则坐在后座,趁着这个机会, 打开手机查看目前网上的舆论风向。
“哎哟, 先前那份案情通告终于发出去了!”
林郁清一边看,一边给前座的两人REPO进展。
市局有专门负责微博和网页等官媒营运的宣传口, 平日里但凡需要以官方名义发布些什么,即便只是个参观活动、公益科普什么的,也要在成稿后经过好几次审核。
碰上这等全网瞩目的大事,案情通告更是要层层上报、一改再改, 直到确定字字严谨、没有不妥之处后才能对外公布。
如此一来, 现在林郁清看到的他们市局的案情通告已经是将近三小时前写的那份了,对调查的进展仍停留在“已立案”和“案情仍在进一步调查”上。
在吃瓜群众看来, 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份语焉不详、什么信息都没有的公告,当然是很不满意的。
市局官博的评论因为开了精选画风倒是还好,其他官媒或是自媒体的转载下可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各种粉丝大战夹杂着不满和抨击汹涌澎湃,别说正面评价,连语气中立些的都找不出几条。
林郁清看得无奈又焦虑,同时也深刻理解了他们头儿沈遵此时的心理压力究竟得有多大了。
“所以你们头儿才会叫宣传和网警那边一起来开会吧?”
类似的事情他以前没少经历过,甚至还有被卷入骂战差点被人肉的糟糕经验,柳弈不用摸手机,光是用猜的就能想象现在网上是何等腥风血雨。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是谁把那段监控传到网上的?”
柳弈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网警说那段视频的原始IP来自欧罗巴,不知道是用了代理,还是让本来就在国外的人代发的,要查出来源还需要花一点儿时间。”
戚山雨的车刚好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于是抓住这四十八秒的空挡回答了恋人的问题。
“至于说视频,背景和周边环境都剪得很干净……不过,陈警官他们说,应该是翻拍的夙成文公司的电脑。”
柳弈:“哦?怎么看出来的?”
这时红灯转绿,戚山雨发动车子,通过了十字路口。
“是屏幕的反光啦!”
后座的林郁清回答道:
“发布者是直接用手机翻拍的电脑屏幕嘛,虽然把边框都截掉了,不过显示器本身还是会反光的……没能看出翻拍人到底是谁,不过从窗户的样式和墙壁上的马赛克图案来看,绝对是夙成文那家公司的!”
小林警官语气十分笃定:“其实只要再给陈警官他们一点时间,连是哪一台电脑都能查出来!”
“原来如此。”
柳弈点了点头,“看来,夙成文他公司里明显有内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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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0日,星期二,晚上九点三十五分。
柳弈、戚山雨和林郁清重返星河大厦,很快联系到了他们的保安队队长,进入了大厦的监控中心。
“要看早上的监控是吗?没问题!”
保安队长早收到了要“配合调查”的指示,答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只不过在坐下时还是没忍住八卦了一句:“你们能不能偷偷告诉我,真是夙成文毒死了鹿云吗?”
“现在还在调查中。”
林郁清那叫一个无奈,“要不然我们也不用来找你了啊!”
“哦哦、知道的!知道的!”
保安队长不知脑补了什么,一个劲儿地点头,表情十分兴奋。
好在他手上的操作也没有含糊,直接点开了后台文件夹,开始调阅早上七点半到八点那半小时的监控记录。
作为本市的地标性建筑,加上此地大公司很多,星河大厦的物业管理和安保措施怎么着也是比较靠谱的,光是监控就有上千个,范围覆盖整座大楼所在的广场,以及两座主楼和四座配楼的每一台电梯、每一条楼梯和每一层楼,几乎没有多少监控死角——即便有,也不是初来乍到的鹿云能够掌握的。
当然,因为监控摄像头实在太多了,即使仅需要查阅半小时的记录,要翻起来也是很够呛的。
好在保安队长在这里干了十年,不仅熟悉系统操作,而且对访客一般从哪里进哪里出都心里有数,大约花了二十分钟时间,就给警官们拼凑出了鹿云今日的行动路线。
七点三十五分,位于广场东南侧的摄像头拍到鹿云从出租车上下来。
他没有立刻前往文成文化娱乐所在的东塔的大堂入口,而是直接拐进了广场一楼的一间金拱门。
“这是去吃早餐了吧?”
保安一边用倍速快进掉鹿云进入金拱门后的一段录像,一边随口评价道。
柳弈没有回答。
但他非常清楚,鹿云的胃部几乎没有任何固体状的食糜,说明他并没有在金拱门里吃早餐——至少没有吃固体的食物。
七点五十八分,鹿云从金拱门出来,朝左边拐了个弯,低着头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然后推门径直走进了东塔的大堂。
“能放大吗?”
戚山雨问手按在鼠标上的保安队长。
他想仔细看看鹿云的神色是否有面色潮红等征兆,好证明柳弈的猜想。
然而保安队长却摇了摇头:“不行,就只能直接这么播。”
戚山雨也没继续就这个问题为难他。
反正这些监控等会儿也是要拷贝走的,等回去以后交给影像组的陈警官他们另行处理就是了。
接下来的监控切换到了东塔一楼的大堂处。
访客都需要在自动门禁系统里登录个人信息、访问对象和访问是由,再取得被访对象的许可后才能得到临时的一次性通行证。
自动门禁系统长得就跟银行的自动取号机差不多,其上布置了一个监控摄像头,正好能拍到每个来取临时通行卡的访客的正脸,且清晰度相当之高。
柳弈、戚山雨和林郁清顿时精神了,让保安队长将这一段监控用0.5倍速慢放,好仔细观察鹿云的面部情况。
画面里,鹿云抬手在屏幕上操作,嘴唇紧抿,面颊、额头、颈项处的潮红虽不明显,但确实与其他部位的色泽不同。
视频继续。
鹿云的拜访申请很快得到了通过。
临时通行证从出卡处吐出,鹿云舔了舔嘴唇,迅速从卡槽里抽走了卡片。
“停!”
柳弈叫道。
保安队长手一哆嗦,按下了暂停键。
画面卡在了鹿云低头取卡的刹那,正对他的发旋。
柳弈又吩咐道:“请往前倒两秒。”
保安队长连忙照做。
视频往前回推,屏幕里低头的鹿云重新抬头,正面对着镜头的刹那,刚好也是他下意识伸舌头舔舐嘴唇的一幕。
“这应该是唾液分泌减少的表现。”
柳弈指了指屏幕里那个舔嘴唇的鹿云。
他们想要的证据已经找到了大半,只差一个确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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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0日,星期二,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柳弈、戚山雨和林郁清此时正在东塔的地下停车场二楼的一个角落里,面前铺开一大块油布,准备翻捡金拱门的垃圾。
“柳哥,你确定鹿云是在金拱门里吃的药吗?”
林郁清看着边上那三十几大袋子的垃圾,表情那叫一个扭曲又痛苦。
“嗯,确定。”
柳弈一边回答,一边打开其中一袋垃圾,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了油布上。
“阿托品类药物的起效时间和代谢速度都很快,鹿云不可能是在家里吃下的!从他在金拱门里待了差不多半小时来看,他很可能是躲在金拱门里先吃了药,等药效发作了再上的楼。”
“好吧……”
林郁清答应着,给自己戴上手套,然后又套上了双层的口罩,“那只能跟它们拼了!”
这是保安队长得知他们要翻检金拱门的垃圾时,特地给他们找的地方。
好在现在时至深夜,上班族的通勤车几乎全开走了,地下二层的车库差不多完全空出,只需要找个够隐蔽够安静的角落,再拉上隔离带和屏风就可以作业了。
更万幸的是,这间金拱门通宵营业,白天搜集的垃圾会在半夜时由清洁公司运走。他们刚好赶在收垃圾的一小时前冲进店里,拦下了那三十几大袋子的垃圾。
然而遗憾的是,店员只能保证今天一整天的垃圾都在这里了,却根本不可能在几十袋外观长得一模一样的袋子中间指认出哪些是早餐时段搜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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