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6.Insidious-20
11月29日, 星期二。
下午四点二十五分。
虽然车荣华强调自己的狗没进过屋,但柳弈他们还是进了他的客厅进行了一番搜查。
花园街别墅区19号的结构是偏向家庭实用型的,房间的占比相对较大, 与之相对的,客厅的面积就显小了。
车荣华一个人独居,其实根本用不上这接近二百平的生活空间,加上他明显是个不在家开火做饭的, 厨房里连锅碗瓢盆都没几只, 米缸油罐酱油瓶什么的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柳弈等人在室内看了一圈以后,心里基本上就有底了。
对车荣华来说, 这栋别墅只是他的一个落脚之处, 所以他压根儿没把这里当成一个“家”来经营,也没有将老家的妻儿老小接来同住的打算。
“有点奇怪……”
柳弈一边检查厨房的橱柜, 一边轻声对戚山雨说道:“他根本就没必要买这么一套房子……”
戚山雨点了点头。
确实,车荣华对待房子的态度不像是个业主, 倒更像是租客。
他买下市中心的几套房子尚且可以理解为房产投资,然而这新开发的龙湖偏僻得要命, 就算买下别墅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指望它升值, 加上现在楼市下行,二手市场非但不能赚钱, 分分钟还要损失差价和一笔数额不菲的交易税,怎么想都是亏本的买卖。
如果只是暂住,车荣华完全可以租下任何一间合乎他心意的宅子,不止省钱省心, 还能想换就换, 不比特地买一套别墅方便多了?
可偏偏车荣华全款购入了这么一套离市区足有一小时车程的别墅,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何种特殊的考量。
“……或许是为了……”
柳弈嘴唇翕张, 很轻地嘟哝了一句什么。
只是他后面几个字的声音实在太轻了,即使戚山雨就在他旁边也听不清楚。
小戚警官凑得更近了几分,“你说什么?”
“不忙,回去再说。”
柳弈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在厨房搜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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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物业那儿的记录,车荣华在三天前,也就是26日的下午请他们叫了一组三个保洁员到他家来帮忙做清理,包括并不限于刷洗庭院地板、收拾擦拭客厅家具等等,三个人折腾了四个小时,确实把他的房子打扫得相当干净了。
在柳弈和江晓原两名法医忙着搜查房子的时候,戚山雨和林郁清也找到了那三个保洁员,询问他们进屋后看到的情况。
三个保洁员皆属于花园街别墅小区的物业公司,平常当然也在各大平台接单,但会优先服务本小区的住户。
根据三人所言,他们进屋时能感觉到屋主好像已经事先清理过一回了——因为他们在后院看到了两包打包好的黑色垃圾袋,从容量来看,不像是日常的生活垃圾,而且拎起来也重的要命。
“对了,后院的地板上还有一大滩油污呢!”
其中一个胖胖的中年阿姨对此印象十分深刻:“他说自己不小心弄翻了机油桶,让我用水给他拖干净,还要用八四消毒液仔仔细细地擦一遍!”
那胖阿姨想起前几天那一幕还心有余悸,“唉,这工程量多大啊,足足搞了两个小时,差点儿没把我这老腰给折腾废咯!”
虽然远远比不得柳弈的水平,但戚山雨在公安大学里也是要学习基础的法医学知识的,再加上和爱人日夜相处耳濡目染,在这方面自然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敏感度。
听保洁形容过她清洁时的情况后,立刻就意识到这是很好的采集证据的机会,“阿姨,请问你是用自己的拖把给他拖的后院吗?”
保洁阿姨点了点头,“是啊,我们一般都是自带清洁用品的。”
戚山雨立刻说道:“能麻烦你把那把拖把拿给我们吗?”
那不知名男死者的裤子上沾有狗血,且柳弈告诉他,从血迹的形状来看,狗子应该伤得很重,甚至很可能因此致命。
假如他们要找的当真就是车荣华口中“吃了老鼠药死掉了”的那只狗,那么他试图用深色机油掩盖的便极可能就是狗子受伤后留在庭院里的血迹了。
从前的探案剧里常常能看到凶手用含氯的消毒剂清理血迹来干扰鲁米诺反应,令试验出现假阳性,从而影响刑侦技术员对现场的勘察搜证的场面。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微量血痕检验技术已经能检测出稀释到五十万分之一浓度的血迹了。
小戚警官认为,假如保洁阿姨的拖把当真碰过狗血,那么他家柳哥一定能从那上面找到他们需要的线索。
“可以,当然可以!”
听说戚山雨想要她的拖把,保洁阿姨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不过我的清洁工具都放在公司了,得先去拿一下……”
她怯怯地瞥了面前过于英俊的警官一眼,“来回得花上个二十分钟……”
戚山雨朝保洁员温和一笑,表示他们这边可以等,然后请了一位民警陪她一块儿去取工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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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荣华请人打扫房子的时机太过于凑巧,但仅凭目前的证据,警方还无法将他切实的和鑫海大学龙湖校区的双尸案联系在一起,因此不能把他当成嫌疑人,只能算是“配合调查”而已。
可即便几位警官对他的态度完全算不得严厉,言语间还多有安抚,但在柳弈等人在屋里搜查时,车荣华明显表现得比先前还要慌张无措。
因为他不准进门,于是便扒在落地窗前盯着屋内众人的一举一动,连旁边的保安几次跟他说话也仿若未闻,压根儿连个眼神也没分给对方。
柳弈等人在别墅的一楼仔细搜寻了一番,只在储物室的置物架角落里找到了一盒没有开封的狗罐头而已。
“清理得还真彻底啊,要不是翻得够仔细,谁都不知道他养过一条狗……”
柳弈看了看小江同学趴到地板上才从架子与地板的夹缝里掏出来的狗罐头,眉心轻蹙,“你们上次听说的主人把养过狗的痕迹清理得这么干净是什么时候来着?”
“我知道!”
记忆力超群的林郁清立刻抢答:
“就去年那个恶犬伤人案对不对?主人放没栓绳的狗自己到处跑,结果把一个小孩咬成了重伤,主人听说后不想承担法律责任,就立刻把狗打杀了,还把家里养狗的物品全扔了!”
“没错。”
柳弈朝林郁清笑了笑,“就是这个。”
“可两个案子完全不一样吧?”
江晓原一边将狗罐头揣进物证袋里,“现在明明是车荣华的狗在自己院子里被陌生人捅了……他才是受害者啊!干嘛要遮遮掩掩的!不是应该直接报警才对吗?”
柳弈微笑反问,“是啊,为什么呢?”
“……除非他不敢报警!”
林郁清和江晓原异口同声说出了答案。
……
二十分钟之后,那位胖胖的保洁阿姨折返,带回了她的拖把和擦过地面的抹布。
柳弈让林郁清把东西全都打包装好。
他们在别墅一楼的搜查也算到此为止了。
几人从别墅的前门离开。
因为有了保洁们提供的证词,戚山雨特地往前院车库旁的角落多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那儿站着一只高度到他小腿的家用垃圾桶。
戚山雨凑到垃圾桶前,掀开盖子朝里看了一眼。
这家里的垃圾前几天就被车荣华清理过一遍了,现在这个垃圾桶里十分干净,内垫的黑色塑料袋皱巴巴的,几乎挡住了底部的内容。
戚山雨打亮手电筒,往垃圾桶里照了照,除了零星几张明显使用过的餐巾纸之外,就只有一个半个巴掌大的小瓶子而已。
“柳主任,你来看看。”
戚山雨将柳弈喊了过来。
柳弈将大半条胳膊探进垃圾桶里,取出了那只小瓶子。
瓶子约莫五十毫升的容量,里面盛着某种淡黄色的粘稠液体。
“这是什么油?”
柳弈转向站在角落里的屋主,“明明还剩大半,为什么要扔了?”
车荣华盯着柳弈手里微微晃动的小瓶子,目光发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直到柳弈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问题,他才抖了抖嘴唇,用发涩的嗓音挤出了一句话:
“就……普通的保养油……”
他很用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因为过期了……所以我就扔了……”
“哦?”
柳弈眯着眼睛看了看瓶身,“可这瓶身的标签被你撕掉了,根本看不出过没过期呀?”
“这……我就是知道!”
无法给出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车荣华干脆自暴自弃起来,“警察同志,我扔个自己家里的过期油瓶不犯法吧!怎么还让你们当罪犯了!”
“是不犯法。”
柳弈笑了笑,将那只小瓶子装进了物证袋里,“只不过它现在是很重要的物证了,我们必须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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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三十分。
柳弈等人搜查完毕,离开花园街别墅区19号,出门时还很贴心地替车荣华给关上了院门。
车荣华站在落地窗前,绷着脸默然地看几人在他的院子外拐了个弯,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内,然后抬起手,使劲儿在窗玻璃上砸了几拳。
然后他掏出手机,用国际代理软件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
他对着话筒,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警察今天又上门了……”
第162章 6.Insidious-21
【他们来找你做什么?】
电话那头是个嘶哑的男声, 或者与其说是男声,不如说更接近于机械音的效果,一听就是用语音变声软件加工过的。
“他们要检查我的房子!”
车荣华的语气几近咆哮:“说是那条蠢狗跟一桩命案有关, 要来我家采集狗的痕迹……我就想不通了,那狗不是被‘他们’给杀了吗?警察怎么就盯上它了?!”
他憋了大半个下午的压力终于找到了释放对象,对着电话那头的人不管不顾地就喊了起来,“早知道我就不养那狗了!屁用没有, 净TNND给我添麻烦!”
【现在再抱怨已经晚了。】
电话对面的人声音经过处理后语气平板, 听不出情绪起伏,但说出来的话却分外冷酷无情:
【是你自己的人出了问题, 到头来还要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我……”
车荣华顿时语塞。
他嘴唇翕张了半天, 终于挤出了一句苍白的解释,“……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你那边的人也有内鬼啊……”
【是啊,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根本不会管你。】
电话中传来一声诡异的冷笑, 【毕竟提前收了买家二十万订金的人是你不是我,对吧车老板?】
车荣华被对面噎得说不出话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数次,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最后仿佛妥协一般长叹了一口气,“……那现在怎么办?”
车荣华放软了态度, “求你了,教教我……如果‘那生意’被警察知道了,不仅是我,连你也不会好过的。”
机械音干涩地反问:【车老板,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
明明对方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 车荣华还是把脑袋摇得跟风扇一样,同时空着的那只手拼命地在半空中挥舞着, “我、我这不是太害怕了,想不出辙儿了,才指望你能教教我吗?”
【记住,你要做的就是闭紧嘴巴。】
电话那头的男人向他发出了指示,【不管警察问你什么,你就说那天自己不在家,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你坚决不承认,他们不会联想到〖那东西〗的。】
“好、好的!”
车荣华继续使劲点头,“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一个字也不说!”
【那就行了。】
电话那头的机械音叮嘱道:【你的不在场证明很硬,警察拿你没办法,只要你自己不说溜嘴儿,没人知道你家发生过什么事。】
他顿了顿,【……其他的事你不用管,我会替你摆平的。】
“是、是,我知道了!”
车荣华连声说道:“像你这么神通广大手眼通天的,一定能‘搞定’的,对吧!”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不吃他给自己戴的高帽,冷淡地哼了一声,就打算挂断电话了。
“啊,等等!”
车荣华却还有话要说,“还有一件事,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了!”
对方冷冷地回了一句:【说。】
车荣华连忙道:“那几个警察拿走了你给我的那瓶油……这……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算了。】
终于,机械音叹了一口气,【只是一瓶油而已,他们应该猜不出那是做什么用的。】
那人仿佛自语一般,低声补充道:
【看来,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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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9日,星期二。
下午五点四十五分。
柳弈等人离开花园街小区19号别墅后,并没有急着立刻回去。
“我想再找邻居问一问。”
柳弈对戚山雨说道:“或许他们能给我们提供一点儿线索。”
林郁清跟在两人侧后方,听到柳弈的话,把脑袋凑过来,“柳哥,你想问邻居什么?”
“我在想,事情或许应该是这样的……”
几人恰巧来到一颗繁茂的细叶榕树下,柳弈干脆停下脚步,“……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附近的邻居在案发当日有可能听到或是看到点什么。”
小林警官最喜欢听他崇拜的柳哥分析案情了,双眼立刻就亮了起来,“你说、你说!”
“我猜,应该是‘它’的关系。”
柳弈抬了抬手,朝某个方向一指,以此作为自己陈述案情的开场白。
众人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某处看去。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栋白墙黑顶,很有国风气息的独栋别墅。
花园街小区15号。
“啊呦!”
江晓原同学想了想,“这是不是就是那个……被前男友偷家了的那女户主?”
“对。”
柳弈笑着点头,“我想,她那通报警应该是这次这桩命案的诱因。”
“等等,我有点迷糊……”
小江同学皱起了脸,“可偷她东西的不是她前男友吗?那男的都投案自首了,失物也追回来了……而且她那小男朋友不是学校监控拍到的那俩中的任何一个吧?怎么会跟命案扯上关系?”
唯一明白柳弈想说什么的是戚山雨。
“关键在于,15号别墅的女事主报警了,而警察也出警了。”
小戚警官接过了话头,向林郁清和江晓原解释道:
“当时民警是开着警车拉响警笛赶来的,动静很大,连住在山坡下面的5号别墅都听得一清二楚……既然如此,那么19号别墅里的‘人’,当然不可能听不到了。”
林郁清和江晓原互相对视,然后一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时那俩人正在19号别墅里行窃,对吧!”
林郁清猛地一拍大腿,仿若醍醐灌顶,“谁知道对面15号的女事主深夜回家报了警,警笛声大作的时候,那俩贼八成以为是冲着他们来的,才会着急忙慌的跑出别墅区,蹿到隔壁大学里去了!”
“没错。”
柳弈笑着点了点头,“我想这才是他们为什么会慌不择路躲进旧校舍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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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目前已知的线索不难推测出,窃贼是趁着19号别墅的屋主车荣华不在家时偷偷潜入他家的。
而苦主本人狗子被杀,却既没有报警,且在警察上门调查时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就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家是不是藏了什么猫腻了。
但目前的证据还没充分到能把车荣华抓起来当犯人严加审问的程度,柳弈只能寄望于有哪个邻居在案发当日看到了那俩窃贼的相貌,又或是哪一家装在门口、院墙上的监控能拍到他们的正脸了。
众人首先敲了15号别墅的门。
应门的正是传闻中那位被前男友偷了家的当事人。
那是一位一看就给人以“女强人”感觉的漂亮姐姐,就算开门时穿着拖鞋,身高也超过一米七,几乎跟江晓原同学齐平了。
戚山雨等人向她亮明了身份。
“啊呦,你们是冲我EX那破事来的吧!”
没等警官们开口说明情况,姐姐已经自顾自说开了:
“算了,既然东西都找回来了,就当我被疯狗咬了一口吧,不计较了!毕竟打官司也挺麻烦的,想着还要跟那糟心玩意儿碰面我就更烦了!还是拉倒吧!”
“抱歉,我们想问的不是你丢东西的事。”
趁着姐姐换气的功夫,戚山雨打断了她,“我们想了解的是对面19号别墅的情况。”
姐姐原本还想继续说,孰料人家想问的居然是她的邻居,只得保持张口结舌的表情愣在当场,两秒后才艰难地转了个音,“什、什么情况?”
“最近一段时间19号别墅那边有没有异常?比如什么陌生人出入过那间别墅,或者在附近徘徊之类的。”
戚山雨提示道:
“还有你报警的那天晚上,19号别墅有什么异动没有?”
女事主用困惑的眼神盯着戚山雨等人看了又看,随后抬起头,将目光移到与她隔着一条双车道斜斜相对的19号别墅,凝眉思考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
她回答道:
“说实话吧,我平常工作挺忙的,早出晚归,周六日也经常要加班……其实我连19号那家住了什么人都不是很清楚,只有一次我早上去上班,倒车出库的时候碰巧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那院子里……估计应该就是业主了吧?”
姐姐说到这里,垂下视线,努力回忆了一番才接着说道:
“至于说我报警的那天晚上,说真的,那时我心烦意乱的,一心只想着找回我的包和首饰,根本没心情注意周遭的情况……”
她顿了顿,“非要说的话,我只记得当时我闹出的动静挺大的,周围几栋别墅都亮了灯,还有人开窗开门来瞧热闹的。”
姐姐朝着斜对面的建筑物一指,“不过当时19号别墅的灯一直是黑着的……我猜他们家应该没人吧,不然怎么着都会开一开灯的。”
林郁清追问:“你确定19号那晚没亮过灯吗?”
“这怎么能确定呢,那时多乱啊,我也没空一直盯着看邻居的反应不是?”
姐姐露出了一个苦笑。
说完这句,她忽然提高了声音,“啊,不过19号的院子里应该养了一条很凶的黄狗,有人经过它就汪汪大叫的,吵得要命!但那天晚上都闹成那样了,那只狗却一直没叫过呢!”
第163章 6.Insidious-22
22
根据山坡下的5号别墅住的两位老人的证词, 24日深夜的十点五十五分,他们养在院子里的小京巴阿宝因为听到远处传来狗叫声而跟着汪汪大叫,被主人开窗呵斥。
虽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表明引起小狗吠叫的那阵狗叫声必定就是19号别墅那只失踪的拉布拉多犬发出的, 但根据两栋别墅的距离、附近其他几户养狗人家的证言,以及犬吠的时间来推测,这个可能性非常之大。
那么,第一次狗叫时, 也就是24日深夜的十点五十五分, 就可以假定为是两名窃贼入侵19号别墅的时间了。
当晚十一点多时,住在19号别墅对面的15号别墅的女业主深夜归家, 发现她的名牌手袋和贵价首饰被前男友偷走了, 于是在十一点四十五分拨通了110报警电话。
25日的午夜十二点十五分,花园街小区的值班民警开着警车赶到现场, 警笛声和因此弄出来的动静惊动了附近许多住户,大家纷纷开灯开窗开门出来看热闹。
而这时, 15号的女事主已经没有听到19号别墅的狗叫了。
“虽然不知道那俩小偷是什么时候溜走的,不过他们入室行窃的时间段应该就是在24日十点五十五分到25日深夜十二点左右没错了。”
捋清了时间线后, 小林警官整一个精神抖擞。
现在他们知道了特定时间段内两名嫌疑人的行踪, 要调查起来总会容易许多。
于是几人敲响了16号别墅的房门。
来应门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穿着一件宽松的秋季T恤和长到脚踝的裙子——但一看就不是居家服。
得知来访者是警察之后, 女孩表现得十分惊诧。
随后她告诉几位警官,这间16号别墅是出租的工作室,七八个年轻人在这里经营网红手工店,主要是帮客户订制娃衣、头饰和各种小配件。
在被问到本月24号晚上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的时候, 女孩儿茫然摇头。
随后她告诉柳弈和戚山雨等人, 他们其实都不住在这栋别墅里,而是在附近另有住处。
若是订单太忙需要连夜赶工时他们确实有可能在别墅里凑合着过夜, 但最近业务比较清闲,他们一般六七点钟就收工了,也不开车或是搭车,而是结伴走上四十分钟左右回家。
当然24号那天,他们也是在天黑前就下班了,别墅也是关门落锁,无人留守的。所以半夜附近发生了什么热闹,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随后戚山雨又问询了他们这栋别墅有没有装监控。
小姑娘很想帮这几位警官的忙,但却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他们,监控是有的,却装在了作为工作室的一楼客厅和二楼的两个大房间里。门口原本有个可视门铃,但由于wifi信号不好在里头经常听不到门铃响,后来让他们给拆了,换成了普通的电铃。
众人在16号别墅这儿没有得到一丝半点儿有用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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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组别墅群一共五套,门牌编号从15到19,依照山顶平地的形状,延呈“L”字型公路两侧错落分布。
因为18号别墅目前空置的关系,现在柳弈和戚山雨等人就剩17号别墅还没去过了。
11月29日,星期二。
傍晚六点四十五分。
17号别墅与车荣华住的19号别墅位于马路的同一侧,两间别墅中间只隔了一片十平米左右的绿地。
应门的是这家的男主人。
当得知几人是警察,是来调查附近发生的案子的时候,男主人非但没有吃惊,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是发生在隔壁大学的杀人案吗?”
他一边问一边就将大门打开,连说了几声“请进”,热情地将四人让进了自己家的别墅。
刚进门,柳弈等人就听到了小婴儿特有的哎哎的声音。
果然,女主人察觉到客厅的动静,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婴儿从房间出来了,看到眼前的阵仗,十分诧异,连声追问她丈夫:“发生了什么事?”
戚山雨向两人解释了自己的来意,同时询问夫妻俩有没有注意到24号晚上的异常情况。
“哎呦,24号是星期几来着?”
女主人侧头看了看客厅隔断柜上摆着的台历,“星期四晚上……是不是就是对面张小姐报警的那晚?如果是那天晚上的话,我就记得警察来了,警笛声很响,把我们家二宝都给吵醒了。”
女主人抬手怼了旁边的丈夫一下:“我老公还出去看了一会儿热闹,对吧?”
男主人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因为有小宝宝的家庭对噪音特别敏感,所以和5号别墅的二位老人一样,这一对夫妻也记得那天晚上早些时间听到了响亮的狗叫。
而且因为他们就住在附近,,听习惯了19号别墅里的狗叫声,他们甚至敢打包票,将近十一点时从1车荣华的别墅的方向曾经响起过激烈的犬吠声,但很快就停了下来了。
“说起来……”
说到这里,男主人摸了摸下巴,“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好像就再没听19号院子那只疯狗叫过咧?”
他转向坐在旁边的妻子,向她求证道:“对吧?”
妻子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几天遛娃时经过19号别墅院子的情况,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好像确实如此。
两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对视。
“难道说……19号别墅出了什么事?”
夫妻俩小心地试探道。
柳弈和戚山雨他们当然不可能将目前调查的案子细节透露给这对夫妻听。
接下来,他们又在夫妻二人的协助下查看了17号别墅院子正门前的监控。
可惜为了节省监控的电池,夫妻俩设置了五米距离内动态物体停留超过十五秒才开始拍摄的模式,在24日到25日的两天时间里,监控记录下来的差不多都是自家人出入的镜头,最多就是还有两个快递小哥,根本没有拍到任何可疑目标。
很遗憾,柳弈等人在这里也没有除了确定案发时间外更多的收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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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向夫妻俩道了谢,就准备告辞了。
男主人特地将他们送到了别墅门口。
“谢谢两位的配合。”
出门前,戚山雨回头向户主道谢。
就在这时,从别墅二楼的一扇窗户里飞出一颗小樱桃,恰恰好砸在了站在人群最后的江晓原同学的天灵盖上。
“哎呦!”
江晓原捂着脑袋抬头,正好跟肇事者对了个正眼。
一颗小脑袋“嗖”一下缩了回去。
“喂,豆豆,你干嘛!”
男主人叉着腰朝着二楼那扇窗吼了一嗓子,转而又向不幸被砸了头的江晓原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家大宝比较皮,实在不好意思!”
说完又扭头继续对着二楼大喊:“砸了人怎么还缩着!?快出来跟叔叔道歉!”
明明还只是个研究生却被叫了“叔叔”的小江同学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小孩子用水果扔人虽然淘气,但柳弈他们也不至于因为这个跟熊孩子较真,摆了摆手说没关系,便转身要走了。
这时二楼窗户里的小脑袋又伸了出来,用好奇又畏怯的眼神盯着花园里的几个陌生人,忽然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话:“你们是来抓鬼的吗?”
这个问题实在无厘头,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小孩儿的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胡说啥呢豆豆!”
男主人愈发尴尬,“不好意思啊各位阿sir,我家这个小鬼平常就特别皮,不知他最近又在偷偷看什么东西了!”
林郁清和江晓原连说不要紧。
而柳弈和戚山雨却交换了一个对视,皆从恋人眼中看出了和自己相同的疑虑。
“豆豆,能请你下来吗?”
柳弈朝窗口探头探脑的小男孩儿招了招手,“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小名叫豆豆的男孩怯怯地看了他老爹一眼,得到了一个凶巴巴的点头后,立刻转身不见了。
半分钟后,他出现在了自家别墅门口。
小朋友只有六岁,今年九月份才刚刚上小学一年级,属于皮是挺皮的,但面对一群身材高大的陌生人时还是会感到怯懦害怕的年纪。
这会儿男孩躲在他爸身后,抓着他爸的衣服下摆不肯松手,只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几人。
“豆豆,你怎么会觉得我们是来抓鬼的?”
柳弈在男孩面前蹲下,与他视线齐平。
他长相俊美,不笑的时候看着很有高岭之花不可攀折的气质,一笑起来双眼便会弯成柔和的弧度,仿佛冰消雪融,又好看又温柔,一下子就博得了小孩儿的好感。
果然,豆豆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本来不太敢讲的话也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就是……我看到鬼了……之前的时候……”
柳弈经常跟远在英国的小侄子视频,也算有点儿跟小朋友沟通的经验了。
他知道小孩子的措辞远不如成年人的准确,加上一紧张起来更是很容易口吃结巴、词不达意,与他们对话时,不止需要耐心,还要给与适当的引导。
“你是说,你以前见过鬼?在你家附近吗?”
第164章 6.Insidious-23
对于柳弈的问题, 豆豆小朋友面露难色,眉毛扭起,似乎正在努力思考应该怎么解释。
“是这样……”
在重复了几个没有实际意义的前缀词之后, 孩子终于想好了该怎么表述了。
“那天晚上,我从房间的窗户看出去……发现对面有光在闪……”
小朋友说道:
“就是那种……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很奇怪, 我从来没见过。”
柳弈正想提问, 孩子又接着说了下去,“我还看到两个黑影……他们会动!光点去了哪里, 他们就跟到哪里!”
豆豆描述的他自己的见鬼经历实在有些抽象, 大家都听得糊涂,当爹的就更是感觉十分尴尬。
他正想说那是小孩子胡说的, 保不住是这小子最近又偷偷看了什么动画,做梦梦见了啥乱七八糟的东西时, 就见柳弈抬头看向他,“张先生, 能让我们到豆豆的房间看看吗?”
男主人没想到柳弈居然把他儿子的童言无忌给当了真, 一时间只觉好笑又无奈,倒是很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行啊,那几位阿sir跟我上来吧。”
说着就拉着长子折返回了别墅。
正在客厅逗小儿子的女主人看到丈夫带着警官们去而复返,十分吃惊,连忙将小宝宝放进婴儿围栏里让他一个人玩, 自己则起身上前, 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就这小子!”
男主人抬手在豆豆脑门上轻敲了个爆栗,“他说他从自己房间看到鬼了!”
女主人一听这话, 眉毛顿时挑得老高。
“你怎么还在说这事啊,豆豆!”
她低头不悦地盯着儿子,“我不是跟你说过树林子那边没有鬼了吗?你怎么就不信呢!”
小朋友被他妈凶了,缩了缩脖子,没有反驳,只朝她吐了吐舌头。
“没关系,我们去看看吧。”
他朝女主人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顿时把对方那一点儿不悦给抹平了。
于是众人在夫妻俩的带领下,跟豆豆一起进入了小朋友的房间。
豆豆的房间在别墅二楼的东侧,只有一扇窗户,就是刚才他往外扔小樱桃的那扇。
窗户装了防儿童坠落的护栏,就算把窗户完全打开,小朋友也只能将脑袋探出到飘窗的位置,无法爬出去。
小朋友的窗户正对着的并非隔壁的19号别墅,而是能通车的主干道,主干道再往外就是依照这小土坡的天然坡度自然生长的一片树林子。
柳弈检查过儿童房的窗户和朝向后,转头对小朋友说道:“豆豆,你看到的亮光和黑影是在哪里?能请你指给我们看看吗?”
豆豆利落地爬上了飘窗,抬手朝树林子的方向一指;“就那边……离得好远,我都看不清楚!”
柳弈顺着小孩儿的指点注视远处那片树林。
那树林的树木长得稀稀拉拉的,高低参差,错落不整,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人会认真打理的样子。
柳弈仔细观察了半晌,转头去看戚山雨,“小戚,你觉得呢?”
戚山雨抿住嘴唇,朝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小朋友,“豆豆,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那些亮光和人影的吗?”
比起一笑起来气质亲和的柳主任,身材高大、面相英俊的小戚警官原本应该是小朋友不容易亲近的那种类型,但大约是戚山雨自带的正直可靠的气场对小孩儿也同样起作用,他的孩子缘意外的相当不错。
豆豆眨着一双大眼睛,与戚山雨四目相对,努力回忆了半晌,瘪嘴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应该是上周二的晚上吧。”
没想到豆豆的妈妈却代替儿子回答了戚山雨的问题,“上周三我要带小宝去打预防针,下立交那段堵的要命,我们回来晚了,我急急忙忙赶去幼儿园接这小子……”
她抬手揉了揉长子的脑袋,“结果这小子一路拉着我说他昨晚见鬼了,把我烦得啊……”
豆豆噘着嘴,瓮声瓮气地回答:“我真看到了嘛……妈妈你还骂我是笨蛋……”
——上周二!
柳弈和戚山雨交换了一个默契的对视。
同一个猜测在二人脑中成型,现在就差去验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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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和戚山雨等人离开17号别墅,直奔小朋友说自己看到亮光的那片小树林。
“柳哥,你是说当时那俩嫌疑犯躲在树林子里监视这边的情况?”
听完柳弈的推测,林郁清十分惊讶。
“没错。”
柳弈回头朝别墅的方向指了指,“17号别墅和19号别墅在马路的同一侧,院门正对着树林,如果有人猫在树林子里,只需要用望远镜就能看到车荣华那房子的情况了。”
“原来如此!”
林郁清懂了,“豆豆小朋友是周二晚上看到的人影——那应该就是那俩窃贼在提前踩点呢!”
柳弈含笑颔首。
江晓原快走几步追上他老板,“那亮光是怎么回事?难道说那俩贼嫌树林子太黑了,打了个手电筒?”
“不对。”
柳弈抬起手,两指凑到唇边,比了个夹烟的姿势,“犯人要熬夜,所以要抽烟提神。”
小江同学恍然大悟。
难怪豆豆形容说是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一点”亮光,可不就是有人在树林里抽烟,烟头随着吐息明明灭灭的变化吗?
“那我们说不定能在树林子里找到烟蒂!”
江晓原顿时高兴了。
对法医来说,嫌疑人遗留在现场的烟蒂往往是很有力的证据,不仅能采到唾液斑,有时还能找到指纹,再与指纹库一对比,就能直接掌握犯人的真实身份了。
此时已是傍晚七点十五分了。
即便是日落时间相对比较晚的鑫海市,这时太阳也已然隐没在了地平线下,只剩一线殷红似血的余晖。
自然光很快就要完全消失了。
公路两旁有路灯,亮度也不低。
然而豆豆小朋友发现鬼影的树林子就是沿着山坡自己长的,平日里基本上没人会闲着没事跑进去溜达,物业也根本不会费劲儿在附近安装公共照明设施。
没法子,柳弈他们只能掏出了自备的照明设备——好在由于今天他们是来做现场搜证的,所以人人都能从“装备”里掏出电筒来。
“尽量找一找,如果太黑了找不到,那咱们只能明天白天再过来了。”
柳弈将电筒的光圈转到最大,环顾周遭的环境,面对黑黢黢的树林,他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毕竟树林子是所有露天勘察的环境里最复杂的那一类,而他们要找的还只是一枚或是几枚小小的烟蒂,在这乌漆嘛黑的夜晚,能不能找到实在太看运气了。
“我想既然是豆豆能看到的地方,应该就是在正对公路的这一小片范围。”
戚山雨在旁安慰道:“他们不会跑得太远的。”
“是啊。”
柳弈抬头,苦笑道:“这可能是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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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遗漏,柳弈决定使用网格法来进行搜索。
他们先划出最可能的区域,然后四人站在树林的边缘,一字排开,彼此间隔着平展双臂就能碰到旁边的同伴的距离。
“好了,我们往前走,注意脚下。”
柳弈站在中间,左边是江晓原,右边是戚山雨,戚山雨再往边上去则是林郁清。
众人随着柳弈的指示往前移动,在满是杂草、乱石和坑洼的山坡野林里艰难跋涉,边走还要边留心脚下有没有他们要找的烟蒂。
这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
即便已经入秋,鑫海市十一月的蚊虫依然活跃,在这种有山有水、草木葱茏的野外尤其如此。
四人打着手电在林间搜寻,人人脑袋身上都顶着几十只嗡嗡乱飞的小虫子,仿佛阴魂不散的乱云,实在让人闹心又难受得要命。
万幸他们现在好歹穿的是长袖长裤,鞋帮也够高,总不至于让他们被奇奇怪怪的虫子咬出事儿来。
终于,二十分钟后,江晓原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烟头!!我找到烟头了!!”
他停在了一棵树下,电筒光在脚下一阵乱扫。
众人立刻围了过去。
果然,小江同学的脚尖前散落着五颗烟蒂,每一枚都几乎烧到了尽头,变形严重,且上面沾满了泥巴和灰尘,看来是有人在抽完后用脚狠狠地踩碾过。
“被踩成这样,应该采不到指纹了吧?”
江晓原用镊子将其中一枚烟蒂夹起,凑在眼前仔细观察,“不过牙印很清楚,DNA肯定还在。”
他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甚觉可惜。
毕竟DNA虽然是最铁的证据,但犯人若是没有在他们系统里留过档,也是没法直接匹配到个人的。
相反如果是指纹就不同了,现在办二代身份证全都要在系统里录指纹,很容易就能确定嫌疑人的身份。
“等一下……”
柳弈忽然伸手,按住了江晓原拿着物证袋的手。
随后他在众人吃惊的注视下抬起了头。
“……小戚,这是什么树?”
他没头没尾地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戚山雨也抬起了头,同时将电筒光往上打。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小戚警官认真观察半晌,谨慎地回答:“看着……像是棵芭乐树。”
第165章 6.Insidious-24
所谓的芭乐, 就是南方地区很容易买到的番石榴,因其生长环境需要温暖湿润的气候和排水性能较好的疏松土壤,因此只在秦岭以南和宝岛等地较为常见。
柳弈只吃过成熟的芭乐, 没见过它的树,冷不丁看到这种连树带果的,他实在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认错。
现在戚山雨得出了跟他相同的结论,柳弈顿时就自信多了。
他蹲下来, 右手举起电筒, 将散开的光圈扭成较为集中的一束,在距离树根大约半米的某个地方打着圈儿的晃悠。
众人顺着他电筒的光照看去, 只见地上有半只脚印。
这几日鑫海市没有下过雨, 白天阳光普照,且秋季的湿度也相对较低, 地面在充足的日照和干爽的空气的双重作用下变得干燥,鞋子踩在上面一般很难留下能够保留较长时间的脚印。
但现在, 大家确实在泥地上看到了脚印,只有半只, 还是前脚掌。
“怎么只有半个脚印?”
江晓原同学甚是不解。
他暂时将捡了一半的烟蒂搁置到一旁, 凑到那脚印旁边,仔细地观察。
随后他很快发现了这半只脚印之所以清晰可辨的因由了。
脚印的主人明显踩过什么湿哒哒、黏糊糊的浆糊一样的乳白色软泥状物, 再用这鞋子走路,就把脚印留在了地面上——沾了最多白泥的地方,还聚集了几只约莫只有芝麻大小的形似某种蚊子的小飞虫。
人的身高和鞋子的码数是有可靠的公式可以换算的,就算不用精确计算鞋码, 光看这半只鞋印的大小就知道, 穿它的人是个高大的男性。
江晓原同学熟练地摸出了比例尺搁在脚印旁边,拍照取证, 然后拿出棉签,挑起一些白泥状物装进了试管里。
柳弈则伸手拉过戚山雨的胳膊,带着他顺着脚印延伸的方向往反方向寻觅。
另一只脚印在两步远处,同样只有半只前脚掌,上面也同样沾了招惹黑色小飞蚊的乳白色泥状物。
再往前走一步,二人就到了另一棵树的正前方。
那也是一株芭乐树——比前一棵要高大,上面稀稀疏疏地结了半个拳头大的果实,成熟度看着也更高。
然后戚山雨就知道了那白色泥状物到底是什么了。
树根下有半颗芭乐,下半部分被人用脚踩烂了,完全陷在了污泥里,许多黑色的蚊虫连带着几只戚山雨完全叫不出名字的小甲虫密密麻麻地覆盖在稀烂的果肉上,实在不得不说画面十分恶心。
柳弈戴上手套,蹲下来,小心地捡起了那半枚烂糟糟的芭乐,将它翻了个面,举到电筒光下仔细观察。
戚山雨也凑了过来,与恋人几乎是脸贴脸的亲密状态。
“这是……牙印,对吧?”
小戚警官用手指隔空指了指芭乐被踩碎的地方。
柳弈点了点头,“没错,虽然只剩那么一点儿了,不过确实是人留下的牙印。”
他们同时脑补出了一个画面——窃贼在树林子里彻夜蹲守,无聊了便从树上摘了个芭乐来吃。奈何野生的芭乐结出的果子并不好吃,他咬了一口就嫌弃地把果子给扔了,还顺便在上面踩了一脚。
当然了,芭乐上沾的唾液DNA不比烟蒂上的更有价值,而且只凭这残缺不全的一丁点儿牙印也无法用以做齿痕比对。
然而芭乐却是一种表面相对光滑的水果。
“小江!”
柳弈将江晓原喊了过来,让他在地上铺上无纺布垫,然后把那半只芭乐放在垫子上,也不让学生动手,自己就取出了指纹粉,用小刷子把磁性粉轻柔地扫在了没被踩坏的果皮表面。
电筒光下,一枚相当完整的指印清晰地浮现在了淡黄绿色的果皮上。
那居然还是一个拇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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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0日,星期三。
早上九点二十五分。
就在柳弈和戚山雨等人在龙湖花园街小区忙着搜寻线索的时候,专案组的其他人也没闲着。
他们的效率很高。
只用了大半天时间,负责调查死去的女大学生纪秀慧那条线的警官们就已经掌握了她的秘密情人的真实身份了。
就如戚山雨在会上猜测的那般,警察找到了学生奖学金的审核组,连问带吓,终于让负责人交代了他们是在新媒体学院的副院长段晨的授意下,连续两个学年将原本资质并不符合要求的纪秀慧放进了名单里的。
随后警方很快收集到了这个段晨段副院长的资料。
段副院长今年年届五十,在教学方面风评不错,唯独有个经常为学生诟病的缺点,就是会对学生区别对待。
他尤其关照那些长相漂亮的女孩子,对相貌无盐的女生男生则平平淡淡无甚特殊。
但若你是个帅哥,那么很抱歉,就算你才高八斗出口成章,也休想在他负责的专业课上拿到高分,还要小心不要被他揪到诸如旷课、迟到或是晚交作业之类的错处,否则你的平时分一定会十分难看。
于是这位教授在学生中间有一个非常风骚又洋气的诨号——“Handsome Killer”,指物理意义上专挂帅哥科的杀手。
在调查段副院长时,有一个女学生悄悄地跟来问话的女警官说了一件事。
这小姑娘是个追星族,平常总是大大方方地用印有她“老公”的大头照的各种联名产品,全班同学都知道她喜欢谁。
有一天,她参加期末考,那场考试的监考官正好是段晨段副院长。
姑娘像平常一样将偶像代言的杯子搁在桌角。
考试快结束的时候,段晨开始巡逻考场顺便看看学生们的答题情况。当段副院长走到这个小姑娘旁边时,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他碰掉了她桌上的橡皮。
没等女孩儿自己去捡,段副院长就纡尊降贵地弯腰把橡皮拾起,放回了她的桌上。
然而,下一秒,段晨做了一件让姑娘印象深刻并且毛骨悚然的事。
他借着放橡皮的机会凑到女孩儿耳边,突兀地说了一句:“帅哥没本心,要带眼识人啊。”
说完,段副院长还伸手推倒了那只印着帅哥头像的水杯,然后在女孩儿愣怔惊诧的目光中袖起双手,施施然踱步走开了。
“虽然其他人说只要不是帅哥就不用怕,但我觉得段晨那死老头就是有病!”
那位女学生眼见左右无人,一点都不客气地对女警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且他平常看我们的眼神真的很怪!色眯眯的,好像在看什么可以买卖的东西!”
女孩儿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这学期开学那周我见过他老婆来龙湖找他,还特地守在教学楼楼下呢!”
姑娘年纪不大,但观察力和记忆力都不错,还似乎多少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在男女之情上的发言相当犀利且一针见血:
“我看她那架势,根本不像是在等老公下班的,更像是堵人!我猜啊,九成九是怀疑段老狗出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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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女学生的证词,警方调查了段晨的家庭情况。
段晨已婚已育,妻子比他小了足足九岁,今年四十一,曾经也是他的学生。两人共同育有一个女儿,现在十三岁,正在读初一。
而段晨妻子的哥哥,也就是他的大舅子,竟然是诸位警官的同行——一名专门调查商业犯罪的经侦科的公安。
此消息一经确认,专案组顿时哗然。
先前上至沈遵沈大队长,下至被抽调来帮忙的文职人员,专案组的众人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纪秀慧的“金主”能给她买几千上万块的贵重礼物,却偏要选择一栋废弃的旧校舍作为二人的约会地点。
现在知道“奸夫”的大舅子是公安后,众人顿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堂堂一个教授,就算不至于腰缠万贯,起码绝对不穷。
他不敢带小情人去酒店开房间,而是要憋屈的躲在旧校舍里幽会,不是因为舍不得花钱,而是生怕原本就疑心他出轨的老婆请他大舅子搜他的开房记录,拿到他在外鬼混的实证啊!
于是他们将段晨“请”回了市局,往审讯室里一关,开始进行调查。
“和纪秀慧约会的人是你吧,段副院长。”
负责主审的警官坐在段晨对面,严肃地质询道。
段晨眼神飘忽,不敢与警官对视。
一开始他还试图抵赖,推说自己跟纪秀慧没有特殊关系,但警官毫不留情地将一份不可辩驳的铁证扔在了桌子上。
“我们在旧校舍走廊的最后一个房间发现了纪秀慧的手提包,还有你们翻云覆雨后留下的毛发和各种体=液斑。”
警官屈指敲了敲桌上那叠厚厚的A4打印纸,“你确实清理过……大概是用抹布什么的擦了擦沙发和地板吧?但是黑灯瞎火的你怎么可能把现场弄干净呢?你觉得我们会查不出来?太蠢了吧!”
段晨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检验报告,瞥见一些敏感的词汇,便知道自己无法推脱,顿时整个人委顿在了椅子上。
“完蛋了……我完蛋了……”
他抱着脑袋呻吟,“我的前途……我的家庭……全要完蛋了……”
第166章 6.Insidious-25
段晨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妻子对他管得很紧,自己婚姻生活压抑,才会出轨年轻女学生的。
然而警官们早见惯了婚外情暴露后就开始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渣男, 既不安慰也不呵斥,就跟看猴戏似的冷冷看他表演。
等段晨嚎够了,他们才冷漠地丢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24号那天晚上,你跟纪秀慧在一起吧?是不是你杀了她?”
“不是不是, 真不是!”
原本警方以为他干嚎了半天怎么着都该大脑缺氧了, 没想到段副院长对这个问题反应飞快,一秒都不带耽搁的就拼命摇头, 那力道大得简直像要把自己的脖子给生生甩断一般。
“当时阿慧说自己口渴了, 闹着要喝东西……旁边那栋教学楼楼下就有自动贩卖机,我就趁着没人注意时溜出去买了一瓶水回来……”
段副院长一脸懊悔, 也不知懊恼的究竟是情人的死,还是自己奸情败露, “我就只是出去了十分钟……谁想、谁想回来时……我、我就看到……”
他的话梗在了半途,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警官追问:“你看到什么了?”
段晨的喉结上下滑动, 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他感到恐惧的事情一样, 狠狠打了个哆嗦。
“我……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但是我看到他们朝阿慧扑过去……他们……他们拿着刀追她……”
与他堂堂副院长平日里口若悬河、能言善道的形象不同,段晨在表述当晚的案发经历时语言相当混乱, 警方不得不一次次重复询问,揪出他话语中的漏洞,诘问矛盾点,一遍遍确认信息的准确性。
“你买水回来时是从正门进来的?”
“是……是的……我走的是正门没错……”
“你进旧校舍时, 看到的确实是两个男人吗?”
“嗯……是、是的……”
“那两人穿什么衣服?什么身材?长什么样子?”
“屋里太暗了我看不清……不过应该都是黑衣服……一个挺高大的, 一个矮一点也瘦一些……至于长什么样子,这、这个……我真的没看清楚……”
段晨在审讯室里被问话时, 沈遵沈大队长就站在单面玻璃墙外盯着里头的实况。
“沈队,你觉得这家伙说的是实话吗?”
专案组的一个警官问沈遵。
“黑色和深灰色的衣服在光线不足的地方看起来确实就是黑的。”
沈遵抱着胳膊,一面仔细观察段晨的微表情,一面评价道:“至少他目前说出的嫌疑人的形貌都与监控拍到的很相似。”
审讯室里的质询仍在继续。
“接下来呢?你看到那两个人朝纪秀慧扑了过去?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吗?”
“是、是……啊,不不不……等等……”
段晨先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几秒后又开始摇头。
警官提高声音:“到底是不是?”
“……啊,我、我记得那时阿慧一边跑一边喊救命,而那两个人确实都追在她身后……不过好像只有那个个子比较矮的手里拿着刀……他还喊、喊什么来着……”
段晨拧着眉毛努力回忆,忽然像是终于想起什么一样猛一握拳,然后仰头看向对面的两位警官,“对了,那男人——呃,我是说矮个的那个!他那时还在笑呢,边笑边喊‘小美人别跑啊’!”
警官就两个男人追逐纪秀慧的细节颠来倒去的问了段晨好几遍,最终无论怎么问,他给出的答案都相同无误之后才停下来。
根据段副院长所言,当时他出去买水回来,便听到旧校舍里传来了纪秀慧的哭喊和呼救声,还有陌生男人的调笑吆喝声。
他悄悄潜回校舍,便看到两个陌生男人追在纪秀慧身后,其中一个手里的刀子在窗外的路灯光下反射着森森寒光,一看便令人心生恐惧。
于是段晨很怂地逃了。
丢下身陷险境的小情人,转身溜出了旧校舍。
“你为什么不报警?”
警官两道浓眉中间扭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结,“或者你可以喊保安来。”
——这样或许就能及时救下女孩儿的性命了。
“我……我不敢……”
男人的嘴唇嗫嚅着,声似蚊讷,低得不能再低。
没错,自私如段副校长者,当然不可能在如此紧急的关键时刻选择报警或是向别人求助。
比起姑娘的生死,他更怕自己与纪秀慧的婚外情曝光。
“那之后呢?你还看到了什么?”
警官继续追问道。
“没、没有了……”
段晨摇了摇头。
他交代说,自己离开旧校舍时,只听到背后传来纪秀慧模模糊糊的求饶声和惨叫声,但他不敢回头查看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反而未免其他人经过时发现端倪,还把正门入口给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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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段晨身为新媒体学院的副校长,在新校区草创之初,到处都忙着搬迁的时候,有无数的机会进入校务处,并瞅准时机拿到旧校舍的钥匙并加以拷贝。
事实上,段副院长的妻子早就注意到了丈夫出轨的端倪,特别是他们学院迁到新校区之后,他的妻子在他车上安装了行车记录仪,让他少了许多“应酬”的借口,又不敢在学校附近公然开房,逼得只能绞尽脑汁去找一处隐秘处与纪秀慧偷情。
于是他盯上了因为过于老旧而被禁止进入的旧校舍。
段晨向校工打听出旧校舍的钥匙在校务处之后,就找了个没有别人的机会,从校务处的文件柜里翻出了那把随意丢在盒子里的钥匙,拷贝了两套之后,又依样画葫芦,把原件放回了原处。
从那之后,他就以“值班”或是“选修课”为由,差不多每周都有一两天留在学校里,躲进无人的旧校舍与小情人幽会。
毕竟她的妻子检查他的行车记录仪和定位时不会料想到,这狗男人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和自己的学生在学校里乱搞,而且就算他大舅子想利用职务之便查他的开房记录,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据段晨自己交代,从九月到现在,他和纪秀慧在旧校舍幽会了十多次。
他俩一人拿着一套两把旧校舍的钥匙,出入都很小心,瞅准了附近没有别人时才飞快地开门进屋,而且从来不一起进去一起离开——这样即便被什么人发现了,他们也还有合理的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止如此,段晨和纪秀慧还很小心地记得要锁门。
每次进入校舍后,他们都会从内侧摁下门栓,以防有任何好事者乱闯进来撞破二人的好事。
确实,他们的约会一直都很顺利。
只除了那天晚上,这对野鸳鸯偏偏遇到了那两名入室行窃后逃进校园的犯人。
“那晚你后来折返回旧校舍了,为什么?”
警官前半句用的是陈述句,并不需要段晨回答,他们只想知道后半句的答案而已。
“嗯、嗯……”
段晨胡乱地点着头,眼神飘忽,神情慌张。
“我……我很担心阿慧……所、所以回去看看……”
他竭力试图美化自己丢下情人独自逃命的行为,“可我回去的时候……看、看到……”
警官逼问:“看到什么?”
“看到阿慧死了……还、还有……还有一个男的……我不敢靠近,但、但我想他应该也死了……”
段晨交代说当时他看到那间教室躺着两具尸体后,只觉得天塌地陷,惊慌得不知所以。
他知道大事不妙,又害怕会跟凶案扯上关系,于是他用原本买给纪秀慧的蒸馏水就着包里的湿纸巾清理了他平常和情人约会时经常使用的小房间,然后从女孩儿的手提包里翻出了手机和旧校舍的钥匙,留下一片狼藉的凶案现场逃跑了。
“你说过你们平常出入都会锁上旧校舍的大门的,对吧?”
警官问段晨,“那天你为什么不锁门?”
假如段晨那晚锁了门,那么死在屋里的两具尸体怕是即便放到高度腐烂也不一定会被人发现。
“……我怕如果我锁了门,那么等尸体被人找到时,他们会查谁有钥匙……”
段晨低声回答:
“我配钥匙的地方就在学校旁边的五金店……那把钥匙上面还贴着标签,我怕、怕店主记得我……那就完蛋了……”
本来在段副院长的计划里,荒凉破败的旧校舍平日里连老鼠都不光顾,尸体放在那里应该起码十天半个月无人会察觉,等哪天真曝光时早烂得不知成什么样子了。
大家看到死者是一男一女,肯定以为那男的才是跟纪秀慧有一腿的那个,到时候他再想办法误导一下警方的调查方向,说不准就能从这桩案子里脱身了。
然而他没想到,因为旧校舍实在过于破败,连带门轴和门锁也很松了,若是不锁门,门锁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很容易自己弹开,使得门打开一条明显的缝隙。
也正是这条门缝引起了路过学生的注意,叫来保安后进入室内发现了两具尸体,令段副院长的如意算盘完全落了空。
第167章 6.Insidious-26
“你为什么要拿走纪秀慧的手机?”
警官询问坐在桌子对面的段晨段副院长。
段晨心虚地左右四顾, 似乎很不愿意回答。
然而这是一个他绝对无法回避的问题。
“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跟阿慧在一起……”
最终,段晨还是给出了一个听着比较诚实的答案。
段晨在收拾过现场后顺便带走了纪秀慧放在手提包里的手机。
因为两人是亲密的恋人关系,所以段晨知道纪秀慧的开机手势, 轻轻松松地解锁了她的屏保。
然后他用纪秀慧的微信号给班长发了请假条,假装自己接下来的时间要到外地面试。
纪秀慧是个心气很高的女孩儿,自定义的人设是一个长相漂亮、有人宠爱,前程可期, 以后不是找到一个顶好的工作成为女强人, 就是嫁入豪门当个阔太太的人设。
强烈的自尊心之下,她竭力模仿都市丽人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 除了在申请奖学金的时候, 最不高兴别人提起她家境贫寒的事,也极少与老家那些她不大看得上眼的亲戚联系, 哪怕是亲生父母,一个月也不见得会打上一通电话。
加之纪秀慧在学校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同学, 与室友也不亲近,段晨认为, 只要用纪秀慧的名义请事假, 那么起码十天半个月不会有人怀疑纪秀慧已经“失踪”的事实。
虽然段晨从事的是跟法医学没有半毛钱关系的文艺艺术专业,但现在的人谁没看过几部刑侦题材的影视作品, 对相关知识多少有个模糊的概念。
是以段晨知道,尸体越晚被发现,对他就会越有利。
因为证据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逐渐湮灭,等两具尸骨都烂得面目全非的时候, 他或许就能脱罪了。
而且段晨原本还打算好好利用尸体被发现前的时间, 将能证明两人关系的种种痕迹清理干净——第一步当然是毁了纪秀慧的手机。
“我有个好友先前和别人打官司,从他那儿我知道警察破案一定会调查被告的通话记录和聊天账号……”
在警方的逼问下, 段晨交代了自己试图掩盖证据的思路。
因家有悍妻,段晨生怕妻子让他大舅子查他通话记录,平常与纪秀慧联系用的都是微信小号,不管是信息还是语音,从来都是发完就删除记录,就算手机旁落,也没有人能从他的微信里找出谁是他的小情儿。
但问题是段副院长自己谨慎,却无法用同样的标准要求纪秀慧。
因此他拿到纪秀慧的手机后,先给她的班长请了假,然后清理了女孩的微信记录,最后甚至还用锤子将手机敲成了一块废铁,手段那叫一个“永绝后患”。
“……我当时就想,就算警察后来想恢复微信的对话记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保不准企鹅的服务器也没保存呢!”
这就是段晨从他好友的官司里学到的知识——一旦终端里的聊天记录被删除掉,警方无法通过技术从终端里恢复的时候,只能拿着协查文件去找企鹅公司,但企鹅公司的服务器也是有容量限制的,一段时间之前的记录很可能就已经被清理掉,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以为只要拿走她的手机……你们就查不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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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0日,星期三。
下午两点二十五分。
柳弈来到市局,直接坐电梯上了专案组所在的楼层。
沈遵正在应付“上面”关于案情调查的问询,暂时腾不出空来,柳弈也不去打搅他,而是熟门熟路地找到正在办公室里忙碌的戚山雨。
“小戚,你们要的嫌疑人兼被害人的身份在这里了。”
柳弈将几张装订好的A4纸搁到了戚山雨面前。
他说话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如此劲爆的消息一出,有一个算一个,办公室所有人全都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那灰衣服的死者名叫卫进,很年轻,才二十四岁。”
柳弈指了指照片上的男青年,“他祖籍陇原,这两年应该在鑫海务工,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人在哪里、在做什么这些细节就需要你们自己查了。”
昨天晚上他们在花园街别墅小区山坡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一颗被踩坏的芭乐,上面就有这个卫进的右手拇指指纹,再加上果肉牙印上的唾液斑与灰T恤男死者的DNA吻合,不难得出那与纪秀慧同样死在旧校舍里的灰T恤男就是卫进的结论。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们希望你们能找到他的直系亲属,这样我们就能用他直系亲属的DNA和尸体的DNA进行对比了。”
卫进没有案底,未曾在法医和警方的数据库里留下DNA信息,只需要毁掉他的面部和指纹,在没有可供对照的DNA的情况下,确实很难确定对方的身份。
“交给我们吧!”
立刻就有警官拿了卫进的资料坐到电脑前,熟练地在户籍资料库里找人去了。
“还有狗子的身份也确定了。”
柳弈接着说道:
“花园街别墅小区19号家养的拉布拉多犬的唾液斑与卫进裤脚上沾的狗血DNA完全吻合,肯定是同一只狗没错了。”
“这么说……我们先前的推测应该是对的!”
一个警官环顾周围的同事们,“这个卫进,还有那个黑衣服的壮汉24号那天进了花园街别墅19号偷东西,因为怕狗的叫声让其他人发现他们的踪迹,于是直接用刀把狗子给捅死了……”
他摸了摸下巴,转向戚山雨,“所以为什么19号的业主车荣华不报警呢?甚至小戚他们都找上门去了也不肯说。”
“肯定是东西不能见光吧。”
另一个警官冷笑道。
他早年见过一桩类似的案子——一个小偷闯进了一个领导家里,在领导家不止偷到了大量的现金,还有诸如钻石、金条、珠宝、名表、贵重电子产品等大量财物,总值直接破亿。
小偷后来看财物价值大到离谱,直觉自己怕是惹了大麻烦,因为过于害怕干脆带着东西到派出所投案自首,警察们一查记录,才发现那位领导压根儿就没报过警!
可如果领导不报警是因为大额财产来源不明,那车荣华一个商人,又为什么同样要秘而不宣呢?
“关于这一点,我们这边也有个小小的线索。”
在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时,哆啦A柳同志从他的牛皮纸质百宝袋里又掏出了另外两张钉在一起的打印纸。
众人看他的眼神顿时充满憧憬,就差抱大腿喊一声“求大佬带飞”了。
“各位,劝你们的期待别太高啊。”
柳弈笑着摇了摇头,事先声明,“因为我也不能肯定这条线索到底有没有用……”
他顿了顿,接着说了下去,“车荣华丢掉的那瓶子里装的是白茶油。”
随后柳弈简单向没有亲临现场的警官们说明了一下他们是怎么找到那瓶油的,然后又补充道:
“关键问题是,这瓶油的成分,跟那俩犯人留在窗上的‘指印’里的油脂成分比例基本相同,应该可以认定就是同一种油了。”
众人面面相觑,同时在脑海中努力消化这条线索代表的意义。
很快就有脑子灵光的警官反应过来了。
他朝柳弈确定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犯人戴着手套摸过什么沾了这种油的物品,油就留在了他的手套上,然后他又去破窗,才把油印子又转移到了窗户上?”
柳弈点了点头,“没错,我也是这么猜测的。”
“那么新问题来了。”
说话的警官是个东北汉子,口音非常地道,“车荣华到底拿白茶油干什么?怎么就沾到偷儿手上去了?还有好好一瓶油没招他惹他,干嘛就扔了?”
“既然‘东西’不在了,油也没用了……”
有人跳过他前两个问题,回答了第三个,“而且他看到警察上门心虚了,生怕这油的用途会让我们联想到他丢了什么,于是干脆就给扔了呗!”
由于柳弈在众人心目中已是专业知识过硬的形象,碰到不明白的“科学”问题,警官们第一反应就是直接问“百事通”。
于是真有人老实不客气地问了:“柳主任,白茶油可以用来干什么?”
“好问题,我也是来之前打开维基百科现查的。”
柳弈十分诚实,两手一摊,破罐破摔道:“从食用油到自制化妆品护肤品,各种用法应有尽有,我实在不知道车荣华到底拿它做过什么。”
这时,一直在努力回想发现这瓶白茶油的经过的戚山雨忽然想到了一个小细节。
“对了柳主任。”
他看着柳弈的眼睛,用词礼貌疏离,但眼神却熟稔又温情,“我们问车荣华瓶子里装了什么的时候,他好像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话……”
小戚警官回忆到:
“‘就普通的保养油’,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没错!”
记忆力傲人的林郁清也从旁作保,“车荣华确实管那瓶白茶油叫‘保养油’!”
第168章 6.Insidious-27
11月30日, 星期三,下午四点四十分。
柳弈、戚山雨、林郁清三人驱车前往位于鑫海市旧城区的涵乐横路。
因为专案组的警官查到卫进在今年九月底,也就是两个月之前去车管所的年检站那儿办理了车辆年检, 当时他填写的地址就是涵乐横路102号。
涵乐横路位于鑫海市六个传统老城区之一的溪关区,临近江边,尚保留着不少八、九十年代的老鑫海风貌,胡同巷子曲折幽深, 低矮的居民楼一片一片地夹在新建起的高楼大厦中间, 很容易让人有种时空错乱之感。
而涵乐横路正是被两块新楼盘夹在中间的一片老城区,面积不大, 但里面的小路如同蜘蛛网般纵横交错, 居然还能容得下一个小型的农贸市场和一整条街的五金店。
这地方,车子是决计进不来的, 戚山雨开着车在附近绕了整整两圈,才终于找到一个标志显示“有空车位”的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把车子停好后,三人靠着导航, 步行二十分钟, 终于摸到了涵乐横路102号的门牌。
那是一栋黄色油漆外墙脱落得斑斑驳驳的二层小楼,大门居然还有旧式趟栊的。
柳弈并非本地人, 以前没怎么见过这种特别有地方特色的大门,不由多打量了那奇特的仿若时代剧布景的木栅栏几眼。
戚山雨没找到门铃,只能抬手直接拍门。
他自觉自己拍门的力道不小,但一直没人应门, 反倒是这动静惊动了对门的一个五十岁上下的阿姨, 从屋子里伸出头来警惕地盯着他们,“你们干啥的?”
“我们是警察。”
这种时候, 自然是五官线条柔和,长相亲和讨喜的小林警官出马交涉。
他两步跨过窄窄的巷子,来到阿姨面前,给她看了自己的证件,“我们想找这户的主人问一些情况,请问你知道主人现在在哪里吗?”
大妈盯着林郁清的证件仔细看了许久,又反复将证上的照片与面前态度诚恳的青年作对比,双眼越睁越大,声音里透出明显的震惊。
“不是吧……”
她用方言嘀咕了一句,“陈伯都八十那头近了,肯定犯不了事啊……”
阿姨说罢上前几步,站到趟栊门前,双手越过圆形的横杠伸进去,拳头直接砸在里面的木板门上,一边砸一边放开喉咙高声大喊:“陈伯!陈伯你在家吧!快来开门啊!有阿sir找你啊!!”
那音量之大,那气势之足,完全吊打刚才戚山雨的叩门方式。
戚山雨和林郁清有点担心她会把邻居们全都招来看热闹,这样他们接下来的工作或许就很不方便了。
好在大约现在是下午上班时间,老城区的小巷本来人也不多,除了一两个路过的好奇地往他们这边张望了几眼之外,倒是没有引来更多的围观。
终于,两分钟之后,趟栊里的木板门打开了,一个老头儿隔着横行的圆木栅栏,一脸懵逼地往外张望,“什么事?”
老人首先认出了阿姨的脸,“好姨,你说什么?谁找我?”
帮忙叫开了门的阿姨朝旁边让了一步,露出被她圆润的身材挡住的三人,“就这几位阿sir啊,说要找你了解情况。”
林郁清见缝插针,凑到老人面前,将他们三人的身份和来意简单说了一番。
“都说了让你不要让三吾识七的人住在自己家的啦。”
阿姨一边旁听一边发表意见,还不忘叮嘱对老人说话温声细气的小林警官:“这位阿sir,陈伯耳聋的,你跟他讲话大点声啊,别这么斯文啊!”
而被称为“陈伯”的老人全程保持着一脸不知所措的懵逼表情,慌慌张张地拉开了趟栊门,将几人放进了自己家中。
阿姨走在最后,敏捷的一个箭步也闪进了屋里,分明是打算继续看邻居家的这场热闹了。
戚山雨和林郁清回头看了阿姨一眼,看陈伯没有拒绝对方进屋的意思,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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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乐横路102号显然已有超过四十年楼龄了,木栅栏门、木格子床,地板铺的还是那种微微发红的水泥砖,老式积灰的落地扇,方形的红木八仙桌,连餐桌旁的椅子都是配套的雕花高脚鼓凳。
“陈伯,我们想请问一下。”
戚山雨拿出了卫进的照片,“你见过这个男人吗?”
陈伯年近八十,老眼昏花,这会儿又没戴眼镜,接过照片后把它平举到一个略有些远的距离,随即立刻叫了起来,“认得!认得!阿进嘛!我当然认得啦!”
他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戚山雨,“怎么?这个后生仔有什么问题吗?”
戚山雨没有回答,反而又提出了新的疑问,“请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啊……没、没关系啊……他只是我的租客……”
老人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他是我孙子的朋友,在鑫海打工没地方住,我孙子说我们这里刚好有间空房间,就让他搬进来啦……”
“你租房给他?”
戚山雨问:“一个月收他多少租金?有签合同吗?”
老人顿时露出了惶恐的表情,仿佛不知该不该回答,目光左右漂移,最后求助似地盯住了站在旁边的邻居阿姨。
“嗨呀,租房给朋友,签什么合同啊!还有陈伯一向公道的,一个月才收他一千啊!”
阿姨双手一叉腰,上来替老人解围:“再说了,阿宇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不会违法犯罪的!他现在应该在隔壁Z市上班吧?”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推了推陈伯的胳膊,“快,给阿宇打个电话,让他自己跟几位阿sir解释!”
老人慌慌张张地拨通了孙子的手机。
随后便是好一阵鸡飞狗跳、兵荒马乱。
一开始,陈伯告诉孙子有几个警察上门来了,那男人二话不说就认为他的老祖父是遭遇团伙诈骗了,让他直接打电话报警。好容易解释清楚情况,对方才终于肯配合调查,说出了卫进之所以会住进他们家的始末。
陈伯的孙子陈逍宇是个八零后,单身未婚,一个人在隔壁Z市打拼,在某知名快递公司的区域站点从事物流业,如今也干到部门主管,年薪三十万了。
他平日里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打打网游。
卫进是他在某个游戏公会里认识的好友,两人一个玩T一个玩法,有一段时间天天一起冲团战、下副本,配合默契、关系极佳,友谊从网络延续到现实,至今也有六七年了。
大约在去年年底时,卫进告诉陈逍宇自己要来鑫海市工作,他记得好友老家是鑫海的,于是来问问他自己应该到哪里租房比较方便。
结果这一问就让陈逍宇想起自己爷爷那宅子现在只有老人一个人住,连保姆也只有白天才会来——既然如此,何不把空着的房间租给卫进,不止可以让老人多一笔收入,也能让个年轻人晚上关照关照独自在家的老头子。
陈逍宇想得倒是挺美,却压根儿没考虑过他招来自家的室友是否真如他在网上表现的那般单纯无害。
挂断了电话后,戚山雨转向老人,“陈伯,卫进是不是很多天没回来了?”
“是、是!”
老人点头如捣蒜,“从上星期开始我就没见过他了,得有差不多一个星期了吧!”
他告诉众人,卫进工作似乎很“忙”,经常会“出差”,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的,甚至大半个月不回来都是常事。
因为对方只是借住在他家的一个租客,陈伯自问很有边界感,基本上不怎么过问卫进的事,只要准时交房租,爱回回不回拉倒,他从来不会打电话给对方问一问他何时回来。
“其实就算他在家,我们也很少碰面的……”
末了陈伯还补充道:“阿进是个夜猫子,昼伏夜出,白天睡到下午三四点才起来,到外面吃个饭再买一大堆垃圾食品回来,然后就躲在自己房间里打游戏,除了上厕所,一天都可以不出屋!”
卫进经常不吱声儿的玩消失,陈伯已经习惯了,这次也以为他和从前一样“出差”去了,压根儿没联想到“失踪”这个可能性,更没想到他的租客极大概率已经变成了停尸房里一具烂得看不出长相的男尸了。
陈伯不想干涉他人的生活方式,对这个孙子的“朋友”也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以至于卫进在他家住了一年了,他对对方的了解也仅止于“老家在陇原,来鑫海打工的”这么两点。
至于诸如卫进现在干的什么工作,在哪里上班,平常又跟什么人往来等问题,陈伯是一概答不上来。连旁听的邻居阿姨都急得直跺脚,大呼陈伯你糊涂啊,心怎么就这么大呢!
更令警官们无语的是,由于卫进每次给房租都是直接掏的现金,陈伯甚至没有除了对方手机号之外的任何其他联系方法。
面对一问三不知的老人,他们实在没什么可了解的了,于是林郁清说道:
“陈伯,卫进住哪个房间?我们要进去看看。”
第169章 6.Insidious-28
因为陈伯年纪大了腿脚不便, 爬楼梯怕有危险,于是住的是一楼堂屋后面的耳房。
说是耳房,其实不过是在堂屋内侧拉一个帘子, 把后面的空间隔开来当做老人的居室而已。
如此一来,二楼的两个房间就完全空了出来,较小的那个据说是有需要时留给保姆的,较大的那个则租给了卫进。
尽管老人抱怨说卫进是个在家一天都不跟他打招呼的死宅, 不过众人打开卫进的房间门时, 发现里面倒是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整齐。
以一个独居的年轻男性的卧房而言,这里不到规规矩矩一尘不染的程度, 起码东西都放在了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因为卫进可能跟一个刑事案有重大关系, 我们要带走他的部分私人物品。”
在进房间前,柳弈跟守在门外的陈伯和邻居阿姨说道, “想麻烦二位做个见证,可以吧?”
两人面面相觑, 然后一同点头如捣蒜,连称“没问题”。
然后三人开始在这个房间进行搜索。
根据老人的证词, 这个房间租给了卫进以后, 他基本上就没怎么进来过,而卫进也从来不带朋友回家。
保姆阿姨倒是会在打扫屋子时进来帮他扫扫地拖拖地板。不过保姆一月一扫, 且固定在月初进行,距离上次已隔了将近三十天,便意味着最近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这房间只有卫进这个租客一个人的活动痕迹。
对柳弈来说,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他优先要找的是最有机会检出租客DNA的东西——梳子、枕套等物都被柳弈逐一打包进物证袋里, 还用棉签仔细地擦拭了桌上放着的一只茶杯的边缘。
“小戚、柳哥,你们看看这个!”
这时, 戴着手套翻垃圾桶的林郁清叫了起来,“快递袋!”
柳弈和戚山雨凑到林郁清旁边。
小林警官将桌下的垃圾桶取出,打开盖子后将内容物全都倒在了无纺垫布上,再逐一分拣可能对破案有帮助的物件。
垃圾桶怕是有段时间没清理过了,塞得满满的,内容物几乎铺满了整条垫布。
好在陈伯口中描述的一天不出屋的卫进宅是宅了点,卫生习惯还算不错,垃圾桶里没有什么会腐败变质的物品,清理起来也不算困难。
于是林郁清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那块团成一团的深军绿色的塑料膜。
这颜色、这质地,根本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快递的外包装。
林郁清把快递包装袋展开,平摊在三人面前。
袋子正中空了个方方正正的大洞——卫进将快递单给剪了。
不过卫进的防范意识是有一点,但还不够多。
因为他将剪碎了的快递单直接扔进了同一个垃圾桶里。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三人立刻在垃圾桶里扒拉出七零八落的快递单碎片,当场就给它拼起来。
柳弈之前跟戚山雨一起玩过拼图。他知道自家小戚警官不知为什么是那种天生就很擅长玩拼图的类型,于是自己和林郁清负责捡碎片,让戚山雨负责拼。
比起五千张大拼图的难度,区区一张快递单简直就不是个事儿。
很快的,一张完整的快递单就拼出来了。
发件人是邻省的TB商家,看商品似乎是两件应季的长袖T恤——关键是收件地址,虽然被系统自动马赛克了一半,但什么路多少号之后没有马赛克的部分是一家名叫“煜琇阁”的地方。
林郁清本来打算掏手机查一查这个“煜琇阁”究竟在哪里,结果站在门外听到他们对话的邻居阿姨顿时大声说道:
“煜琇阁我知道啊!应该就是文玩街那边那家吧?”
三人一起抬头,目光灼灼。
阿姨终于又逮到了表现的机会,十分兴奋,下意识搓了搓手:
“几位阿sir应该知道吧,就是圆德路啦,开了很多间文玩店,还有卖装饰品的卖字画的卖美术用品的,我们这边的街坊都管那儿叫‘文玩街’啊!”
鑫海市实在很大,柳弈对老城区这一带的风貌实在不熟,表情略显茫然。
不过戚山雨和林郁清倒是听说过圆德路,立刻就猜到了这个快递地址是怎么一回事了。
“看来这很可能是他工作的地方的地址!”
林郁清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低声对柳弈和戚山雨说道。
毕竟陈伯是个听力不佳的老人,而人来人往的小巷子也不是可以安心让快递小哥把包裹放门口的地方,所以他很可能直接填了他工作地点的地址,这样他就可以自己亲手签收快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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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0日,星期三,傍晚六点五十分。
确认了“煜琇阁”的具体位置之后,柳弈等人抓紧时间赶去目的地。
圆德路距离陈伯的家只有不到两公里。以老城区除了几条主干道之外不是单行道就是干脆进不来车的路况,比起开车或是打车,步行是最快的方法。
三人一路走街串巷,终于在二十五分钟后顺利找到了“煜琇阁”的门面。
这里整条街都是两三层的老式商铺楼,一楼打开门面就能做生意,二楼则通常是店主人饮食起居的“家”。
“煜琇阁”的门面装修得相当复古,飘檐斗拱、雕龙画凤的好不华丽,红桃木匾额上的店名是用金漆写的,甚至还有某个名人的落款。
可惜此时这家店的店门紧闭,厚重的木板门外还落了一道看着就很结实的不锈钢铁闸——显然他们来的并不是时候。
“奇怪……”
林郁清蹲下来,伸手往铁闸门的缝隙里掏了掏,掏出个体积不大的快递盒子,仔细看了看快递单上的时间,“26号从D市寄出,最多两天怎么着都该到了,也就是应该是27号或是28号派送的,对吧?”
他蹙眉看向柳弈和戚山雨,“这都过去整整两天了……”
是啊,一直到现在都没人拿这快递,说明店铺至少三天没营业了。
为了确定是否果真如此,三人决定找隔壁的店家打听打听。
煜琇阁的左边是一间奶茶店,右边则是一间名叫“琳琅小斋”的店面。
从挂着的招牌来看,“琳琅小斋”同样是一间古董店。
只是比起装修奢华的煜琇阁,“琳琅小斋”的门面十分简朴,也不讲究什么古色古香,就一普普通通的木门外加采光度一般般的玻璃门,要不是门把上挂了“营业中”的牌子,他们都要怀疑这家店到底开没开门了。
不过与正值饭点小哥们摇雪克杯摇到飞起的奶茶店,这间看着质朴无华的小店分明是更合适打听情况的地方。
他们推开门,鱼贯走进了“琳琅小斋”。
“嗨呀,欢迎光临!”
从柜台那儿传来了一个男人热情的招呼声,“随便看哈,有什么喜欢的可以告诉我!”
众人循声抬头,便看到一个身穿暗红色对襟唐装的胖子站在柜台后,露出了一个过分夸张的热烈笑容,灯光下甚至能看到一只金光闪闪的假牙。
“你好。”
柳弈几步走到柜台前,笑着问那金牙胖子:“老板您贵姓?”
“免贵姓劳,‘劳动’的‘劳’。”
那胖子保持着灿烂的笑容,一双眼睛被肥肉挤成了两条窄窄的缝,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在三个客人身上不停地打着转儿,分明就是在观察和揣度这几个人的身份和来意,“不知有什么可以帮到几位?”
在那姓劳的胖子老板打量三人的时候,柳弈也在观察这间古董店的内部情况。
随即他便发现,与其将这间店铺称之为“古董店”,倒不如说它更像是他在不列颠留学时常常能碰上的那种专门卖中古品二手货的小商店。
靠近内侧的柜台里放了诸如手串、玉牌、挂件、手镯等首饰,从玉石翡翠到玛瑙檀木的各种材质都有,并未专营其中某一类型。
而两侧货架上的商品的品类则更加糅杂了。
五花八门的装饰品,工厂画匠流水线临摹的画作和雕塑,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玩具和古着娃娃……甚至还有一个纸皮箱里塞满了千禧年代的欧美与日本偶像乐队的打孔CD。
“不好意思,我们想请问一下……”
林郁清看柳弈忙着左顾右盼,于是接过了与金牙胖子对话的工作,“隔壁那间‘煜琇阁’今天是没开门吗?”
老板一听他们问的是自己的竞争对手,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没开门!”
他不笑的时候一张脸挤得像一条沙皮狗,看起来非但不热情不友善,还有些凶巴巴的不好相处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明显带着不爽,“那家店好几天没开门了!”
“好几天是多少天?”
林郁清连忙追问:“劳老板,你知不知道他们店的店主人是谁?现在人在哪里?”
“不知道!不知道!”
金牙胖子努力睁大他那双眯眯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林郁清,似乎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识相的小子,“我自己关起门来做生意,哪里知道隔壁的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朝三人挥了挥,像赶苍蝇似的,“不想买东西就别进来啊,快走快走,别妨碍我做生意!”
第170章 6.Insidious-29
林郁清眼见金牙胖子不耐烦了, 便伸手进衣服内袋里想要掏证件。
柳弈却在他后面轻轻拽了他袖子一下。
林郁清虽不明白柳弈的意思,但还是不着痕迹地放下了摸到衣襟的手。
柳弈走到柜台前,目光落到玻璃下方琳琅满目的商品上。
客人在看商品, 店家总不好继续赶客,金牙胖子只得悻悻然闭嘴,垮着一张脸站在那儿,等着他们的下一步反应。
放在柜台最显眼处的是几块玉石制品。碧绿色的手镯、乳白色的无事牌、暗绿的玉观音等等, 在首饰柜的专业打光效果下反射着柔润丰沛的光泽。
这些玉制品中最贵的那只镯子标价五万五千元, 其他的贵的万把块,便宜的甚至只需要三五百就能入手——这还是没讨价还价之前的价位。
柳弈不太懂玉石, 不过基本的珠宝常识还是有的。
以价位而言, 这柜台里的大部分玉器在真正玩得起好玉的行家眼里都只能算是糊弄外行人的品相而已。
但即便是放在角落里的一枚水头暗沉沉的玉扣,光泽度依然很能唬人。
柳弈:“……”
他盯着柜台里的物件仔细思考了片刻, 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劳老板,你们这儿有保养工艺品用的保养油吗?”
“有啊, 当然有。”
金牙胖子挑眉,“你要哪一种的?”
柳弈微笑抬头:“有茶油的吗?”
“有啊, 白茶的保养油我们用得最多了, 石头的木头的果核的陶瓷的都能用!”
似乎感觉生意要上门了,劳老板的态度又热情了起来。
他弯下胖墩墩的腰, 从柜台最下面一格掏出两个瓶子,“这瓶国产的五十块,这瓶印尼的一百二十块。”
金牙胖子笑道:“当然啦一分钱一分货,我推荐一百二十块这种, 品质纯啊!”
说着他举起左手边的贵价货, 对着灯光晃了晃,“看这个颜色就知道了, 很白很润吧!吃都可以!”
柳弈接过瓶子,看了看瓶身上的标签——确实印着印尼文,只可惜他看不懂。
他笑着问金牙胖子老板:“还有比这品质更好的吗?”
“有啊!”
见柳弈还想买更贵的,老板笑得更欢了,“等等哈,我叫人拿下来。”
说罢他仰起头,冲着柜台左后方的一道门帘喊了一嗓子:“夏天,拿一瓶法国白茶油下来!动作快点!”
门帘后传来了闷声闷气的应答声,听着像是个年轻男人的。
一分钟后,柳弈他们先是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门帘被掀开,一个同样穿着唐装,但款式非常朴素的年轻男子从门后走出,将一个纸盒子递给了老板。
“你动作就不能快点!”
金牙胖子仿佛一个蛮不讲理的周扒皮,显然对雇员拿商品的速度非常不满意,抬手就往青年的脑门上使劲儿一推,把人推得上半身大幅度地后仰了一下。
虽然被如此粗暴的对待,但青年仿佛早就习惯了雇主的蛮不讲理,一个字也没说,只低着头朝客人的方向胡乱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钻回门帘后去了。
“没规矩!我五千块一个月请你是吃干饭的啊,什么都不会,要你干什么!”
胖子朝着门帘的方向又骂了两句,才终于舒服了似的转回来,将盒子放到柜台上,“这个是法国进口的茶油,配料表干净得很!又纯又润,就算拿来盘几百万的好东西都没问题!”
他一脸期待地看向柳弈,“一瓶三百二,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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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0日,星期三,晚上九点二十分。
从“琳琅小斋”出来后,柳弈三人又在附近走访了一圈,打听到的信息都是“煜琇阁”确实有几天没开门了,但至于是到底是多少天,附近的店家有说两三天的,有说好像有一周的,莫衷一是,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
但总而言之,最近几天确实没有人看到“煜琇阁”的于老板了。
除此之外,附近的店家也都指认出了卫进的照片。
“他在煜琇阁打工挺久了,差不多有一年了吧!”
街口一家经常给煜琇阁送午饭的川味小炒餐馆的老板指着照片里的青年说道:
“挺勤快一小子,动作也利索……有一次台风天,楼上的花盆砸我们店门口的雨棚上了,还是阿进帮我们上去拿下来的!都没用梯子,蹭一下就翻上去了!”
听到这形容,柳弈、戚山雨和林郁清三人交换了一个对视,脑中不约而同想起了学校监控拍到的灰T恤男爬树上墙头的一幕。
“不过阿进性格挺闷的,跟谁都没什么话好聊。我们店里的年轻伙计经常一起出去玩,也叫过他一两次,他都说自己有事,哈哈!”
餐馆老板根本不知道卫进九成九已经死了,谈起卫进的语气仍然十分轻松:
“说起来,我也好几天没看见他了……还说怎么他们店好几天没来订餐了,昨天还特地绕过去看了看,嘿,没开门啊!”
至此,卫进的身份已经很明确了。
他是古董店“煜琇阁”的雇员,和不知名的同伙一起参与了本月24日晚花园街别墅区19号的盗窃案,并在25日午夜潜入了鑫海大学龙湖校区,随后杀死了在旧校舍里与老师偷情的女大学生纪秀慧,并在杀人后疑似内讧,很快也死在了同伙刀下。
然而在查清了卫进的身份后,旧的疑问还未解决,新的疑问随即接踵而来。
——跟卫进一起参与盗窃的同伙是谁?
——他们在19号别墅车荣华的家里偷了什么?
——“煜琇阁”的老板现在又在哪里?为什么好几天不开门营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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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戚山雨的手机响了。
小戚警官接通了电话。
来电的是市局专案组的警官。
在他们忙着走访调查的时候,留守的人也没闲着,正在同步调查他们传回去的线索。
“那个‘煜琇阁’的老板的身份,我们刚刚初步查过了。”
电话那头的警官说道:
“他叫于弘业,今年四十二岁,G省人,在本地生活了二十多年了,市区四套房产,相当有钱。”
戚山雨回了他一个“嗯”字,表示自己在很认真地听。
“他第一任妻子八年前因为乳腺癌死了,现在的妻子是他的续弦。他跟前妻有一个儿子,二婚的妻子又给他生了个女儿。”
电话那头的警官在这里来了个略长的停顿,然后才接着说了下去:
“重点来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小孩在三天前,也就是27日的早上一大早就出国了,暹罗的落地签!”
“……”
戚山雨默然一秒,然后确认道:“只有他的妻子和孩子吗?于弘业本人没一起去?”
“对!”
对面的警官回答得非常肯定:“海关那儿只查到他妻子孩子三个人的出境记录,至于于弘业,这几天没买火车票、长途汽车票和飞机票,交警那儿也没他家SUV过高速站的记录,除非他坐的是别人的车,不然八成人还在鑫海!”
“明白了。”
戚山雨点了点头,“我们在他的店附近转转看有没有线索,至于他家的几套物业,就交给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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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弘业今年四十二岁,看近照说不得肥胖,起码也能称为臃肿了,而且身高也就一米七出头的样子,绝对不可能是学校监控里那个身材高大健硕的黑衣人。
然而他失踪的时机实在太凑巧了,走之前还匆匆忙忙地把老婆小孩送到国外,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或许知道点什么。
既然暂时没有于弘业离开鑫海市的证据,警方就要尽快找到这位于老板了。
挂断电话后,戚山雨、柳弈和林郁清三人折返回了古董店“煜琇阁”。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三十五分了,煜琇阁旁边的琳琅小斋早过了营业时间,已然关门落锁了。
另一边的奶茶店倒还开着。
这个点儿基本上没客人了,摇了大半天雪克杯的店员总算可以稍稍歇一口气,人人都一脸半死不活的疲惫样子。
柜台前的小哥看到戚山雨等人站到柜台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告诉他们扫码可以直接下单。
“抱歉,我们是警察。”
林郁清这回直接掏出了证件,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古董店,“你们知道对面那家店有多久没开门了吗?”
“……这……”
店员小哥略一犹豫,“得有三天了吧。”
他给出了一个挺具体的答案,和附近其他人给的证词十分接近。
林郁清点了点头。
店员小哥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游移,迟疑了片刻,又补了一句:“我猜于老板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哦?”
这倒是柳弈他们第一次听到的情报。
林郁清凑前一步,追问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就星期天那晚……呃,因为那天是我值班嘛,关店后还不能立刻下班,要负责收拾操作台、打扫卫生和丢垃圾的。”
小哥说着,转头看向店铺角落里的一块小黑板,往他们的排班表上看了一眼,“对,就是星期天没错!”
第171章 6.Insidious-30
随后, 奶茶店的小哥告诉柳弈等人,他们这家店每天营业到晚上十点,其后会留下一个值日生负责打扫店面。
27日, 也就是上周日的晚上轮到他值日,其他人走了以后,他一个人留在店里打扫。
完工后他拎着满满两大袋子垃圾,从店铺后门离开。
“就是那会儿, 我看到于老板在开他家店的门。”
小哥在这家奶茶店上班有半年了, 多少和隔壁打过交道,自然是认得于老板于弘业的。
他开口跟对方打了招呼, 但于弘业就跟完全没听到一样, 径直开门进屋,没分给他半个眼神便算了, 甚至连余光都没朝他瞥过。
“我当时就觉得于老板怪怪的!”
在说八卦时,小哥忙碌了一天的疲劳似乎都在这一秒消除了, 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我们俩家的店面是紧挨着的,我当时就站在他旁边也就那么一条胳膊的距离, 而且还是大晚上的, 巷子里安静得很!都这样了他还跟完全没瞧见我似的进去了,回头还直接把门板甩上了!”
小哥摇了摇头, “于老板平常是个很和气的人,对我们一直都是乐呵呵的,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笃定地下了个结论:“我猜他肯定是碰到了什么麻烦!”
林郁清问:“那时是几点钟?”
小哥想了想:“大概是十点二十分左右吧。”
林郁清又问:“你确定吗?”
“虽然我那时没看手机,不过平常我收拾打扫大概就差不多二十分钟左右……”
说到这里, 小哥忽然大叫了一声“对了”, 然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那天下班时我饿得要命,在路口的便利店买了碗面……”
说着他点开某连锁便利店的微信支付记录, 将屏幕亮给几人看,“你们看,付款时间十点二十五分对吧?那我估计的时间应该没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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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0日,晚上十点零五分。
奶茶店小哥带着柳弈等人来到店铺的后门。
这一条街的店铺前门面向的是一条名叫圆德路的双向主干道,后面则是一条狭窄的胡同,窄到堪堪只能容纳两人并排通过。
虽然是一条小巷,不过巷子里相当的干净,里面没有多少杂物,青石砖也尚算平整,若是在白天,这里一定很有怀旧气息,是文青游客街拍的好地点。
“喏,就这扇门就是煜琇阁的。”
小哥朝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另一扇门前。
就如同奶茶店小哥先前给出的证词一样,两家店紧紧相邻,两扇后门也只有一臂之隔。
与前门华丽到甚至有些豪奢的风格相比,煜琇阁的后门实在很是朴素,只是最普通的木门配上家用的那种防盗门,没有挂任何牌子,也没有多余的装饰。
此时木门和防盗门都牢牢关着,戚山雨试着叩了几次门——屋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儿声息,更不可能有人来应门了。
柳弈转向一旁的奶茶店小哥:“平常店主不住在这里吗?”
这里的店铺都是两层建筑,一楼是商店,二楼则很多都是仓库外加店家的住宅。
柳弈刚才从戚山雨接到的电话那儿知道于弘业有家室,在市区还有四套房产,所以多半另有住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多问了一句。
“你是说于老板?”
小哥回答得很迅速:“不住啊,他每天下午五点就下班了,好像要去学校接孩子。”
柳弈又问:“那么他店里的其他伙计呢?会在店铺里留守吗?”
“你是说阿进吗?”
小哥显然也认得煜琇阁的雇员卫进,“我记得他好像也不住店里,不过有时候可能是忙了还是怎么的也会在店里睡一晚。”
他顿了顿,“反正我碰到过他快十点钟来我们店里买冻鸳鸯提神……哎呦!”
奶茶店小哥的话说了一半,忽然被一只直直撞上他脑门的飞虫打断了。
他抬手用力扇着脸,试图赶走还在他脑门上盘旋的恶心虫子,“南方就是这个不好,都马上十二月了!”
柳弈:“……”
他站在巷子里,默默注视着还在扑棱手的奶茶店小哥,然后转过头,目光落到了煜琇阁后门那扇防盗门上方的气窗上。
这种气窗是老式的南方民居常有的结构,为的是在闷热的盛夏里也能有室内空气对流。
那扇窗户大约二十厘米长,宽却只有十厘米左右,上面镶了一片可以支棱起来的木格子玻璃窗,此时窗玻璃没有完全放下来,而是架起了一条几厘米宽的窄缝。
柳弈眯着眼,半扬起下巴,盯着那扇气窗仔细地瞧。
戚山雨注意到了恋人的神色,“怎么了?”
柳弈抬手指了指窗户,“……我在想,从那儿能看到里面吧?”
“嗯,我们可以试试。”
戚山雨转头,“请问能借我们一把椅子吗?”
“折叠椅行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小哥折返奶茶店,很快搬来了一把椅子。
戚山雨接过椅子,将它展开放到了气窗的正下方,然后利落地站了上去。
小戚警官长得本来就高,脚下再垫一张四十五公分的折叠椅,双眼的视线刚好与气窗缝隙平齐。
他举起手电筒朝屋里照了照。
视野很窄,电筒光能扫到的地方只有一些柜子和墙壁,根本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什么也看不出来。”
戚山雨低头对柳弈说。
“小戚你下来,让我看看。”
柳弈没有解释,只招呼戚山雨换人。
戚山雨让开了位置。
柳弈站到了椅子上。
他比戚山雨矮了足足九厘米,要想眼睛看到气窗,就只得很丢脸地扒着门板使劲地踮起脚。
折叠椅本来就不怎么牢固,柳弈动作一大,脚下的椅子就开始嘎吱乱响,一副摇摇欲坠随时要翻倒的样子。
戚山雨眼疾手快地替他扶住了椅子。
柳弈抬起电筒,照的却不是漆黑的室内,而是气窗的玻璃和窗棱。
那扇窗的年纪和这栋房子差不多一样大。它在南方潮湿的气候环境里待了好几十年,边框的红油漆脱落的脱落,褪色的褪色,朽旧出了参差的毛边,被一根老式的挂扣铁条支棱起来,看上去不怎么牢靠的样子。
窗框中间的玻璃怕是得有好几十年没人擦拭过,铺了厚到结块的暗灰色灰尘,内外都是磨砂效果,缝隙间还有破损的不成型的蜘蛛网,被灯光一照,颇有点废墟恐怖的美。
下一秒,柳弈的瞳孔猛然一缩。
他看到,在铺满灰尘的窗棱上,散在着几条凌乱的,细如发丝的暗褐色细线,其中还夹杂着同样颜色的圆形、椭圆形或是逗号状的细小点状物,每一粒都比针尖大不了几分。
柳弈保持着扒着门板踮起脚尖的别扭姿势,目光好似凝固般定格在那些仿佛抽象画的暗色污渍上,久久没有移动。
他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不止奶茶店小哥一脸莫名其妙,就连戚山雨和林郁清也闹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柳哥?”
小林警官试探着叫了一声,“你发现什么了?”
柳弈将视线从气窗处移开,看向旁边几人。
“小戚,通知消防来协助破门吧。”
他面色凝重,“这里面很可能死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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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日,星期四。
午夜零点十五分。
最近的消防局就在一公里之外,当值班的消防员大半夜接到通知,要去协助市局的刑警同志破锁开门的时候,也是十分懵逼的。
没办法,主要是这种防盗门实在非常牢固,若不想动静大到四邻皆惊引发不必要的骚动,还是将专业任务交给专业人士来干比较快。
终于,二十分钟后,消防员们弄开了煜琇阁后门的两层门锁。
“好了,那我现在开门了啊!”
消防员用戴着防割伤手套的手把住被他们直接卸掉了整个门锁的木门,回头对戚山雨等人说道。
“嗯,开门吧。”
戚山雨朝他点了点头。
消防员闪到一旁,小心翼翼地、缓缓地拉开了门。
下一秒,站得离大门近的人都闻到了一股让人反胃的臭味。
这味道不算浓郁,但实在太有标志性了——它会引发人们与生俱来的最强烈的厌恶感,让人下意识地感觉到恶心、恐惧和拒绝靠近。
“……这……”
开门的消防员低声嘟哝,“应该不是死老鼠的味儿吧……”
“不是。”
柳弈没打算瞒他们:“里面很可能死了个人。”
几位消防员齐齐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很快就在后门的门框边上找到了电灯开关。
不过为了保存开关上的指纹,柳弈没有让他们直接伸手按灯,而是很小心地用棉签的尾端压着角落,轻轻地按亮了电灯。
原本所有人都做好了一亮灯就会看到一具腐尸的心理准备,然而除了萦绕在鼻端的令人感觉不适的腐臭味之外,煜琇阁的一楼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每样物品都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没有半点儿暴力破坏过的痕迹。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通往二楼的扶手楼梯。
第172章 6.Insidious-31
“我们三个上去。”
柳弈指了指自己, 又指向戚山雨和林郁清,并请消防员在一楼等他们一会儿。
两名消防员一同点头。
虽然神经不强韧的绝对当不了蓝朋友,但在明知道屋里可能有一具腐尸的时候, 他们要能不看还是不想看的。
戚山雨打头,顺着楼梯往上爬,柳弈跟在第二位,林郁清殿后。
毕竟是很有些年头的旧房子了, 煜琇阁的楼梯那真叫一个又陡又窄, 小林警官走的时候下意识想去摸那看起来最能给人安全感的扶手,被柳弈提醒了一句小心别把指纹给擦花了, 又连忙缩回了手。
楼梯的尽头是一个大约一米见方的玄关, 堪堪能站三个人,玄关正对一扇木门, 此时门扉闭合,没人能知道后面的情景。
戚山雨吸了一口气, 做好心理准备,带着手套的手尽可能小幅度地握上圆形的门把, 逆时针一转。
门把纹丝不动。
看来门从内侧反锁上了。
没法子, 众人只得把在一楼等着的消防员请上来,让他们帮忙将这锁给弄开。
在开锁前, 柳弈先采了把手外侧的指纹。
这一扇门经常被使用,且很久没有擦拭过,因此他采到的是重叠在一起的好几层指纹,需要带回法研所进行分离处理才能用作对比。
比起外头的防盗门, 这种门锁在消防员们看来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小玩意儿, 手起锤落,轻轻松松两下就给他们凿开了。
撬坏的锁舌自动滑开, 消防员顺势打开了二楼的房门。
下一秒,成群的苍蝇像是受惊的乌云般冲天而起,朝着屋顶扑去。
与此同时,腐败的恶臭扑面而来,直接把可怜的消防员给熏了个倒仰。
那味道实在是太冲太冲了,比一楼闻到的浓郁了何止十倍。
就连明显已有了飞跃性进步的小林警官也一时间没能遭住这可怕的腐臭味的冲击,一张小脸清白如纸,喉结上下翻滚,酸水直冲嗓子眼,眼看着就憋不住要吐出来了。
“要吐可以,到外面去吐。”
柳弈只来得及吩咐这么一句,林郁清和两个消防员就争先恐后冲下楼梯,奔出古董店,蹲在小巷里吐了个天昏地暗。
而此时的柳弈和戚山雨根本没空关注那连胆汁都要吐出来的三人了。
他们在二楼这个房间的门口,手电往里面一打,一眼就看到了那具挂在半空中的恐怖尸首。
那是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
一条套索从吊扇上垂落下来,挂在尸首的脖子上。
就算没有那直冲脑门的恶臭,这场面也足以成为任何一个人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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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日,星期四。
午夜一点二十五分。
江晓原苦着脸走进煜琇阁的正门,一闻到那味道,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了。
小江同学当然是被柳弈一个电话从梦乡里挖起来,着急忙慌的就赶来出外勤的。
就算柳弈和戚山雨是各自领域的精英,面对一个疑似缢死多日的现场,也不是区区小猫两三只就能独自处理的。
于是小戚警官往市局打了个电话,柳弈也叫来了法研所今晚的值班法医,顺带还把学生给抓了过来。
江晓原自己没车,只能三更半夜站在路口打滴滴,赶到时已是最晚的那个了。
“小江,上二楼。”
在一楼负责检查店铺内监控的几位警官当然认得江晓原,有人抬手朝楼梯一指,告诉他该往哪里去。
江晓原苦着脸朝楼梯走,经过柜台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上面什么情况?烂得有多厉害?”
他要提前给自己做个心理准备。
“就一具。”
给他指路的警察一摊手,“还行,没烂得多厉害。”
就在江晓原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对方又很贴心地补充道:“不过脸被蛆啃得差不多了。”
小江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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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自然学家卡尔.冯.林奈曾经说过,“三只苍蝇吃掉一具马尸的速度和一头狮子一样快”。
虽然这句话略有夸张,但蛆虫在几天时间内吃光一具遗体完全不成问题。
时值初冬,如果是在北方,冬天昆虫入土越冬蛰伏,对遗体的破坏自然相对较轻甚至完全不会出现。
然而这里偏偏是气候温暖湿润,各种昆虫活动尤其活跃的华南地区,加之今年是个暖冬,时序都踏入十二月了,白天的最高气温还有二十多度,对苍蝇的生长繁殖毫无影响。
江晓原走进二楼的房间时,柳弈和沈青竹已经在戚山雨等人的协助下将死者的遗体从电扇上取下,平放在了地板上。
剪断的绳结就搁在尸体颈旁,还没装袋。
“老板。”
江晓原忍住鼻前骤然浓烈起来的腐臭味,闷声闷气的叫了一声。
“来得正好。”
柳弈抬头朝江晓原看了一眼,招招手,“来帮忙,我们要把他身上的蛆虫尽量全都采集起来。”
江晓原的喉头上下滚动,垂在身侧的手用力往大腿上掐了一把,做足心理准备,走到柳弈旁边。
就如同楼下那位“好心”的警官所说的那样,吊在二楼的男尸已被蛆虫啃食得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生前的长相了。
苍蝇一般喜欢在尸体的“开口”处产卵,比如口腔、鼻子、耳朵、肛=门等“腔隙”。
这对法医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知识点,往往也会成为破案的关键。
比如说,假如法医在某具尸体腹壁上的某个部位发现有大量的蛆虫盘踞,那么就可以高度怀疑蛆虫们聚集的地方就是伤口的所在了。
而此时,躺在地上的这具遗体从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一个男性,然而他的嘴巴、鼻子、脸颊、眼球等软组织几乎被吃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一团挤在一起蠕动的白花花圆滚滚的肥蛆。
一旁的沈青竹递给江晓原一个大塑料罐和一把镊子,然后自己拿起另一套装备,“小江,咱们动手吧。”
明明是在人们的刻板印象里一般都会很害怕虫子的女孩子,沈青竹现在的表情却分外淡定,一点都没有露出厌恶畏惧退缩之类的情绪。
江晓原在心中暗暗“瑞思拜”了一下,并接过瓶子,开始往里面夹蛆虫。
“对了老板。”
一边夹虫子,小江同学一边问他老板,“你怎么知道这里死了人的?是闻到了尸臭味吗?”
这时柳弈正站在一张桌子前忙着给好几样东西刷指纹,听到江晓原的提问,抬头朝他这边看过来,“那倒不是。”
随后他解释道,当时这个房间的门是关着的,满室腐臭虽然从门缝里逸散到了一楼,倒也没浓烈到飘到屋外面也能闻到的程度。
江晓原更好奇了:“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对啊,柳哥你刚才让我们叫消防来破门时我就想问了!”
林郁清也很好奇,“你刚才只是爬上去看了看门那边的气窗吧?不是说什么都看不见吗?你是怎么知道二楼挂着个死人的?”
“因为我看到气窗的窗棱上有苍蝇吐的血痕。”
林郁清:“??”
他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完全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哎呦!”
反倒是外表看不太出来实际上成绩还不错的江晓原同学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原来如此!”
小林警官求知若渴,追问那到底是什么。
柳弈干脆走到窗户边,招手让林郁清过来看。
其他人——不管是警察还是法医,眼见着有随堂实践的机会,也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围拢过来,听柳弈现场讲解。
“比起一楼的气窗,这里更多也更明显。”
柳主任说着,打亮手电筒,将光照到了窗台上,指点众人仔细观察上面的痕迹。
这栋宅子很有些年头了,窗台上的墙灰几乎全都剥落了,露出了下面颗粒感明显的粗糙的灰色麻石。
因为石头的颜色比较深,外加这里灯光的实在算不得好,众人要非常认真的看,才能循着电筒光的指引,看到麻石上星星点点的暗褐色的痕迹。
这些痕迹呈长条状,有长有短,但共同的特点就是都细得跟头发丝一样,且角度极其不规律,朝哪个方向的都有,有一根还带了个明显的U字转弯。
当然,在混乱细碎的线状痕迹中还夹杂着一些大如针尖的小点状物,通常呈暗褐色,同样散在而无规律,形状呈圆形、椭圆形或者细小的逗号,二者综合在一起看,有点儿像美术启蒙班的小朋友会玩的那种扒拉水彩笔笔尖的喷墨画。
“这就是苍蝇吐出来的血迹。”
柳弈解释道。
“苍蝇会从胃里吐出消化液,将尸体的软组织融化成肉汤以后再吸进胃里,而且还有飞到哪里吐到哪里的习惯,也就是说它们会把吞进肚子里的肉汤重新吐出来,所以在苍蝇群集的陈尸现场,很容易就能找到这种苍蝇吐血的痕迹。”
他顿了顿:
“因为它们每次吐出来的都是一小颗一小颗的血珠,所以如果是边飞边吐,血迹就呈现这种细如发丝的线状,每一条血线都是它们的飞行轨迹;如果是停下来再吐,那小颗粒状的血滴就会变成一个个小小的血点了。”
第173章 6.Insidious-32
在满足了求知欲后, 众人又回到各自的岗位,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夹了一会儿蛆虫后,江晓原又忍不住开口提问了, “老板,这人大约死了多长时间啊?”
虽然他的本意只是想要满足自己的求知欲和好奇心,但这也是现场每一个警官都非常想要知道的问题。
众人又将目光投到了柳弈身上。
“我想……应该还不到三天吧。”
柳弈给出了一个回答。
“……可是……”
江晓原略一犹豫,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就这腐烂程度, 看起来不止三天啊。”
小江同学跟着柳弈也没少接触大案要案,尸体看多了, 多少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因为柳弈说出的答案与他心里预想的有出入, 让他在惊讶之余,也感到疑惑。
柳弈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判断依据, 反而反问江晓原:“哦?你怎么会这么想?”
“现在怎么着也是冬天了……呃……”
他一想到白天二十多度的气温,感觉用“冬天”来形容这天气连冬天都要委屈, 于是换了个更委婉些的说法,“呃, 毕竟现在好歹凉快了不少, 我想尸体的腐败速度也应该会慢一点吧?”
江晓原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倒很利索, 这会儿已经捡了小半罐的蛆虫,眼看着身强体健的那些已经固呦着快要爬到瓶口了,便冷酷无情地用力晃悠了几下瓶子,让蛆虫们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江晓原放下镊子, 掀开死者上衣的下摆, 露出了他的肚子,“但看这尸绿的范围, 我觉得应该超过三天了。”
刚才他就注意到了,尸体的腹部有一块明显的瘀斑,以下腹接近腹股沟的那一块区域最为明显,边界已经蔓延到剑突下缘,呈深褐色,仔细看还隐隐有些泛着肮脏的污绿。
这不是在尸体上十分常见的尸斑,也不是生前磕碰的淤青,而是一种名为“腐败绿斑”的特殊斑块。
它是由肠管中产生的腐败气体中的硫化氢与血红蛋白结合成绿色的硫化血红蛋白所致。
这种标志性的腐败绿斑在盛夏时节因为腐败发生得早而大约会在半天后就出现,而在二十度左右的春秋季节则会延迟到两天左右,冬天则一般要在三天后才看到较为明显的腐败绿斑,
这些绿斑开始时为更接近淤青的淡绿色,以后逐渐变为深绿色,中间部分颜色较深,边缘界线不明显。
因为回盲部的粪便较容易堆积,腐败分解也是最早开始的,所以尸绿起初多出现在右下腹,而后随着尸体腐败的发展,腐败绿斑逐渐发展到全腹部以至全身,颜色也会由绿色变为褐色乃至黑色。
就凭这强烈的腐臭味和肚腹上的腐败绿斑的规模来看,小江同学觉得这人死了至少得有三天以上了。
“嗯,分析得不错。”
柳弈给了自己的学生一个肯定的评价。
江晓原挺直了背,紧张地看着柳弈。
他知道对方定然还有话要说。
果然,柳弈继续说道:“不过你忽略了蛆虫在尸体上大量繁殖时对温度产生的影响。”
江晓原睁大了双眼,嘴巴微微张开,表情看起来有点傻。
连沈青竹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惊讶地盯着柳弈。
柳弈干脆给出了一个很直接的建议:“你们可以把手指插进蛆虫堆里试试。”
既然选择了把法医当职业,那就没有神经纤细的余地,加之两人蹲在腐尸旁捡蛆捡了这么久,不管是尸体的恶臭还是蛆虫在肉里蠕动的模样都习惯了,这会儿也不嫌腌臜,果然就伸出一根手指,直接就插进了死者的嘴里。
照理说,不管是死了三天还是四天,这会儿尸体怎么着也该降到室温了。
然而,二人惊讶的发现,死者的口腔是温的,温度甚至透过薄薄的橡胶手套传到他们的皮肤上,感觉简直就跟摸到了活人的皮肉似的。
“!!”
江晓原和沈青竹震惊地互相对视。
“这……到底几度?”
沈青竹难以置信。
她转身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体温计,将探针插入尸体的口腔。
读数很快就出来了。
——35.6℃。
“居然接近三十六度!”
沈青竹震惊地脱口而出。
“嗯,这还是他嘴里的蛆虫数量不够多,而且尸体还暴露在开放空间里。”
柳弈对这个数据一点都不惊讶,向两人解释道:“如果是那种专门饲养蛆虫的培养基,在蛆虫的进食巅峰期的温度甚至可以高达五十摄氏度以上。”
江晓原和沈青竹都露出了又学到了新知识的表情。
“因为蛆虫在取食期消化食物的产热很明显,而热量又会令尸体的腐败增快,所以长了蛆的遗体,再通过腐败征象判断死亡时间就很容易出现较大的误差。”
柳弈微笑道:“就像小江你刚才给出的答案那样。”
江晓原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想要摸鼻子,又因为两手脏得很而作罢,“那应该怎么办?”
柳弈的目光落到被小江同学放到地上的罐子上。
就在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好几条虫子们又锲而不舍地爬到了瓶口,眼瞅着就要越狱成功了。
柳弈笑了笑,回答:“当然是问那些虫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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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上的虫子收集得差不多了,柳弈让江晓原先把两瓶子蛆虫带回法研所做预处理。
“用七十度的水将其中一瓶的虫子全部烫死,然后挑出最长的三十条,测一下它们的体长。”
柳弈交代道:“另一瓶的先留着,以防你操作不当出了问题,我们回去还能挽救。”
江晓原一脸受伤,“老板,你对我有点信心行不,我总不至于不靠谱到连处理几条虫子都出问题吧?”
“嗯。”
柳弈给了他“但愿如此”的眼神让爱徒自己体会,“冯铃她人就在法研所,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问她,知道吗?”
……
打发走爱徒之后,柳弈和沈青竹开始做现场的收尾工作,最后检查一遍看有没有遗漏细节。
这时楼下的警官也上来了。
他站在二楼房间的门口,对两人说道:“下面搞定了,监控设备和电脑硬盘我们都拆下来了。”
顿了顿,警官又补充道:
“后门的监控只拍到于弘业在11月27日深夜进门的一幕,而店里的监控对着柜台,暂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柳弈闻言,下意识朝戚山雨看过去,而戚山雨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在同一秒转头,两人的目光准确地碰在了一起。
“……你觉得是吗?”
戚山雨没有前后文地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柳弈却毫无障碍地听懂了。
他蹙眉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还不太好说。”
听到他的回答后,戚山雨的表情显得愈发严峻了。
柳弈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挂在电扇下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的?
从现场情况来看,确实很像自杀。
虽然男尸的身上——尤其是五官的各个开口里长满了蛆虫,尸体也开始腐败了,但身为一个经验老到的法医,柳弈还是能从基础的外观尸检中看出他是否还有其他明显的可疑外伤的。
他没有在死者身上发现其他伤口,脖子上已经变成了紫黑色的勒痕也是很标志性的悬吊式缢沟,地上有被踢翻的板凳——最关键的一点,是死者在书桌上留下了一封完全是手写的遗书。
遗书的落款是店主于弘业。
可能是身为古董店老板,在书画上也有些造诣的关系,于弘业的字迹倒是相当的漂亮,只是可能因为写字时心绪激荡难平,他的比划带着很明显的颤抖,有两处地方甚至因为用力过度,笔尖直接戳破了纸张。
遗书上的内容很直白,于弘业说自己这些年来一直为了生意奔忙,身心疲惫,感觉自己生活已然没有了意义,越想越难受,决定结束自己庸碌的一生。
他在遗书里向续弦的妻子道歉,说自己对不起她,更对不起两个孩子。
同时还在后半段用了相当的篇幅交代了他给妻子留了足够他们三口继续优渥生活的遗产,同时含糊地用约莫只有夫妻两人才懂的方式告知了对方他把钱放在了哪里,并且希望妻子看在二人这些年的情分上好好照顾好两个孩子,特别是自己跟前妻留下的长子。
最后,于弘业还叮嘱了一句,说华国是个“伤心地”,他在这里有太多辛酸的记忆,所以希望妻子和小孩既然已经离开,最好就别回来了,好好地在国外生活下去。
显然,如此详细的一份手写遗书很难伪造。
有遗书的情况下,自杀的概率便很高了。
但与此同时,柳弈和戚山雨又怎么看怎么感觉遗书的最后一段不太对劲。
死去的于弘业只是一个古董店店主,从警方查到的有关他的过往来看,他最大的挫折便是前妻死于乳腺癌而已。
对一个人至中年已经能实现财务自由的店主来说,实在很难想象为什么会用“伤心地”来形容生他养他的地方,还得在死前都不忘叮嘱妻子“离开了就别回来了”。
第174章 6.Insidious-33
如果让戚山雨自己来分析, 他会觉得“煜琇阁”古董店老板于弘业最后那段“遗言”明显有猫腻。
他感觉与其说那是劝说,倒不如说更像是警告,隐晦地提醒他的妻子“国内”对他们一家而言已经不安全了, 让她带着儿女避居国外,最好不要再回来了。
能让一个有家有业的“成功人士”匆忙将家小送到东南亚岛国,并且自己在国内选择自杀的,必定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厌世”。
然而目前他们还没有找到“他杀”的证据, 更无法锁定任何犯罪嫌疑人, 甚至连于弘业真正的寻短见的理由都还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戚山雨将视线转向敛尸袋里的遗骸,神色凝重。
这案子真是越查越复杂, 随着涉案人员的增加, 他总觉得这案子的起因远远不仅仅只是一桩入室抢劫……
戚山雨正想得入神,忽然毫无由来地感到前额似被一根无形的小针给刺了一下, 让他感觉如芒在背。
小戚警官猝然一个抬头,目光正正好地对上了一扇半开的窗户。
那是这个房间唯一一扇窗户, 也是柳弈带他们去看苍蝇吐血痕迹的地方。
这扇窗外头对着一片低矮的民居,直线距离不到五十米就是一个农贸市场。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苍蝇能如此迅速的赶到死亡现场, 还有蛆虫为什么多到能将人脸吃到千疮百孔了。
戚山雨:“……”
他的目光落到窗外那天被幢幢矮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中, 试图找到那令他头发发麻的奇怪针刺感的来源。
“怎么了?”
柳弈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小戚, 你在看什么?”
“……不知道。”
戚山雨给了一个十分含糊的回答,但眼睛始终没有挪开。
柳弈蹙起眉,“你这表情有点儿不对啊,到底怎么了?”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
对柳弈, 戚山雨从来不会有所隐瞒, 总是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就说什么,“……可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有人’?”
柳弈一边重复了一遍这个古怪的定语, 一边凑到窗旁,推开窗扉,伸头往外看了看。
这里毕竟是建筑物密度很高的老城区,视野所及确实有好几栋民宅。
此时已是凌晨,为免扰民乃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警官们的调查活动都很低调,除了封了这条胡同的入口之外,既没架灯也没拉警笛,附近睡得正香的居民甚至不会察觉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发生了命案。
在柳弈看来,这会儿肉眼所及的大部分窗户都是黑灯瞎火的,显然住户已沉入梦乡,偶有一两扇还亮着灯的,也是拉着窗帘,不像是在注意他们这边的活动的样子。
尽管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柳弈向来信任恋人的直觉。
“这里能盯梢的地方太多了。”
柳弈转向戚山雨,背对窗户,迅速说道:“我们把遗体和证据都先带回法研所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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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的,那警察头顶长了眼睛吗?这也太敏锐了吧!”
正对煜琇阁大约五十米的一栋稍高些的民宅三楼的某扇百叶窗的窗户后,一个男人放下手里的望远镜,朝裸露的水泥地板呸了口唾沫星子。
因为楼身开裂明显被判定为危房,原本住在这栋宅子里的住户全都搬走了,宅子也基本清空了。
然而此时有两个人,也不知是怎么拿到的这里的钥匙,正蹲在空无一物的二楼的某个房间里,没有开灯,在一片黑暗中靠带夜视功能的望远镜,隔空窥视煜琇阁内部的动态。
“我们没开灯,他们发现不了。”
旁边的另一个人语气平淡,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语毕,他朝自己的同伴冷冷瞥了一眼,“倒是你,确定‘手尾’都收拾干净了吗?”
被问到话的男人浑身一颤,神色莫名有些紧张。
“放、放心吧老板!”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他却还是有种被毒蛇盯住的感觉,浑身汗毛倒竖,回话时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抖,“我当时就在于弘业旁边,一直盯着他呢……他没机会搞小动作的!”
“那现场呢?”
男人又问:“不会被警察怀疑吧?”
“……不、不会的……”
被问话的那人神色更紧张了。
“我进去的时候穿着鞋套,也戴了手套……而且也检查过监控了——肯定没拍到我进屋的样子!”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还看了于弘业的遗书,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警察绝对不会看出问题的!”
男人冷峻的神色这才略有缓和。
但他的好脸色也不过仅仅只维持了两秒钟,就又沉了下去,“‘那家伙’还没找到吗?”
“……!!”
属下被问得冷汗都下来了。
足足五秒钟的尴尬而诡异的沉默后,那人才嗫嚅着答道:“没想到他这么会躲……”
顿了顿,他又咬牙切齿地补充道:“不过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现在卫进和于弘业都死了,我不信他还有哪里可以躲!”
男人闻言,冷冷地瞥了无能的属下一眼,“抓紧时间,不要让警察那边抢先了……你知道为什么。”
对方用力咽了口唾沫,使劲点头。
男人不说话了,只举起望远镜,继续隔着深邃的夜空观察远处那栋小楼的情况。
只不过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二楼的警察和法医已经带着吊死的男尸离开了房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男人嘴唇嗫嚅了两下,声音压得极低,吐字也十分含糊。
他的属下竖起耳朵战战兢兢地听着,也只听到了模糊的几个字——“东西……要找回来……”
“对了老板……”
属下觑着他老板的表情,试探着问了一句,“车荣华那边……要怎么处理?”
他问得是住在花园街别墅区19栋的车荣华车老板。
在他看来,事情会搞成这样,都是因为车荣华口风不密,做事不靠谱害的。
假如他没让那两个“二五仔”知道“东西”放在他家的话,根本就不会引发后续诸多麻烦,也就不必他们冒着被警察抓到的巨大风险,千辛万苦收拾这么个烂摊子了。
——既然连于弘业都死了,那么车荣华凭什么还能活蹦乱跳做他的运输公司大老板,日子过得比他们这些累死累活做脏事恶事的还滋润?
在强烈的妒忌心下,他忍不住向老板提出建议,“要不,让大钧那边给收拾一下,弄成个意外什么的……”
“你少自作主张!”
男人冷声呵斥,“车荣华的运输公司我留着还有大用,暂时不能动他!”
语毕,他想了想,又接着说道:
“而且现在警察正盯着车荣华呢,不能让他在这节骨眼上出事,知道了吗!?”
最后四个字,他的音调猝然提高,语气也分外凌厉。
旁边那人又是一个激灵,随即点头如捣蒜,闭紧嘴巴,不敢再胡乱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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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日,星期四,凌晨四点三十分。
柳弈和沈青竹带着死者的遗体和一大堆现场搜集来的物证回了法研所,而戚山雨和林郁清等人则返回市局。
即便人是铁打的也不可能一直连轴转,因为他们相当于开了个通宵的大夜班,按照规定是可以休息半天,下午再返回工作岗位的。
昨天陪着戚山雨在外跑了一天,又折腾到这个点儿,自问“上了年纪”的柳主任实在有点儿遭不住了。
他把白天的工作暂时交给冯铃负责,然后放走了江晓原和沈青竹,自己则到值班室配备的淋浴间洗了个澡,然后把自己反锁进办公室里,展开沙发床,打算多少先补一会儿觉,接下来那一大堆事儿都等他睡醒了再忙活。
后脑堪堪落到枕头上,疲惫感就以排山倒海之势将他吞没。
柳弈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几乎就要直接昏过去了。
他靠意志力抵御着几近秒睡的强烈困意,顽强地掏出了手机,点开微信,给戚山雨发了一条吐字有些含糊的语音:“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小戚,我们下午见。”
说完,手机从他手里滑落,掉到枕头旁,闭上眼睛,没到六十秒便已然沉入了无梦的深眠之中。
……
柳弈这一觉睡得极沉,再睁眼时已经是早上十点二十分了。
也多亏了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高,就算时长不够,也足以解乏了。
冯铃等人都知道他在主任办公室补眠,既然在这个过程中没人来敲门,那就证明这段时间里没有发生什么非要他拿主意的要紧事儿了。
柳弈摸过手机,点开微信,看到了戚山雨昨天凌晨五点多给他发的回信。
他的恋人先回应了他的叮嘱,承诺会抓紧时间好好休息,然后又问他今天下午能不能安排那具疑似自缢身亡的男尸的尸检,如果可以,他会过来盯台。
柳弈飞快地在对话框里敲了“没问题,你下午两点过来吧”几个字,按下了发送键。
因为通常戚山雨在忙的时候不会频繁看手机,这条微信肯定要隔老久才会有回复,于是柳弈也不着急。
他先到值班房的盥洗室洗漱一番,再脱下被他睡皱的衣服,换上一件干净的新衬衣,套上白大褂,梳好头发,就又从熬夜的狼狈社畜变回了平日里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了。
第175章 6.Insidious-34
整理好仪容后, 柳弈穿过走廊来到办公室,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没几个人,显然大家这会儿都在忙。
冯铃倒是在的, 她正拿着一份她们组的鉴定书初稿一边看一边批改,旁边坐着一个新来的实习生,诚惶诚恐地等着她的评价。
看到柳弈进来,冯铃朝他点了点头, “小江一个小时前就回来了, 现在人在三号解剖室里捣鼓他拿回来的那些虫子。”
柳弈朝冯铃道了谢,转身往三号解剖室去了。
果然, 解剖室里亮着灯, 江晓原同学猫在角落的一张长桌上,旁边堆了一大堆东西, 努力地写写画画,一副忙碌得很的样子。
“小江。”
柳弈开口道。
江晓原抬头, 看到来人是他老板,顿时眉开眼笑, 献宝似的递上了自己正在写的东西, 请他过目。
柳弈低头一看,入目首先便是一组熟悉的公式:
【K1=NT, K2=N(T-C)】
随后是关于这个公式的运算过程,最后一行是结论:
【N=1390.865÷20.1=69.20(h)】
柳弈一挑眉,“你算出来了?”
“嗯!”
小江同学一脸自信。
他没告诉柳弈,昨天他提前回来后就第一时间找到了回法研所备班的冯铃, 也不管那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正常人都该在休息的凌晨, 硬是虚心求教让冯老师指导他怎么用蛆虫长度推算尸体死亡时间。
毕竟这玩意儿虽然在学校里教过,但实际运用到案子里还是第一次, 小江同学心里没底儿,便只好赶在柳弈回来前仔细问明细节。
因为满脑子都是“还有好多蛆虫等我回来”,江晓原昨晚补眠也没补安稳。
他只堪堪睡了四个小时,又在单位楼下的快餐店随便呼噜了碗拌面,就急不可待地回到科里,带着许多书扎进三号解剖室,一直忙活到现在。
好在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现在,当江晓原把“功课”漂漂亮亮地摆在柳弈面前时,内心那个骄傲自豪的劲儿,如果有一条尾巴,准能翘到天上去。
柳弈没有急着评价答案对错。
他拖过一把椅子,在江晓原身旁坐下,“好,我们从头来看一下你的这个结果。”
小江同学咽了口唾沫,用力地点头。
柳弈问:“第一个问题,你处死的蛆虫在哪里?”
“哦、哦!在这儿呢!”
小江同学连忙扒拉出了一个硬纸板,放到柳弈面前,“我烫了一百多条,晾干以后仔细分拣过了,这几条确实是最长的!”
三十条死蛆整齐而均匀地排列在底部带有刻度尺的硬纸板上,头尾都被小号的大头针拉直,体长一览无余。
“长度我都记在这里了。”
江晓原拿出一张A4纸,上面记录了三十个数字,只有毫米级的差异,最后得出一个均数——14.75毫米。
“不错。”
柳弈笑了笑,“那么最关键的问题,你怎么确定这是哪一种苍蝇的蛆呢?”
“啊,关于这个……”
小江同学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吧,这些蛆真的巨难认,我昨天对着书查了好久都不太敢确定,而且……而且那个见鬼的分龄真的好难……”
——没错。
柳弈暗暗点头。
这才是用蛆虫确定死亡时间的难度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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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法医学发展至今,法医昆虫学作为其中一支重要的分科,已经被许多学术泰斗们研究得透透的了,特别是常见的昆虫的在遗体上的发育情况,每一种都有相当准确可靠的公式可供查阅,只要你能认得出是哪一种蛆,就是套个公式做一做四则运算而已。
但关键是,你首先得有本事认出来是哪一种苍蝇的蛆。
全球有四千二百多种蝇类,其中我国有分布的就有五百多种,就更别提鑫海所在的省份常年潮湿温暖,是出了名适合昆虫生长的地方,一年四季几乎都能看到蝇类,在城区活跃的常见品种也得有大几十种,这其中又多有嗜尸的习性。
一只通常仅有一厘米左右的蛆虫,要准确判断它是这几十种里的哪一种,实在是相当为难人的事情。
更何况,法医不止要搞清这是哪一种苍蝇的幼虫,还要分辨这个幼虫处于发育期的哪一个阶段,那里头的学问可就更复杂了。
厚厚一本法医昆虫学参考图鉴,光是蝇类就有大几十页,那种一翻图谱一眼认出这是××蝇的情况只会在电影电视剧里出现,现实中光是照着书上的图片反复比对就能折腾上许久,而且这个过程中还会经常陷入自我怀疑的状态,不断纠结自己到底认对了没有。
正是因为蛆虫实在太难认了,法医们被逼得没办法,才想出了一个不得已的绝招:
把遗体上发现的蛆虫的原始数据记录下来,然后好吃好喝跟大爷一样供起来,伺候到它们化茧成蝇,再通过辨识度高得多的成年期苍蝇判断它们的品种,并以此逆推发现它们时到底长到什么程度了。
当然,这个方法耗时耗力,也不太合适这种必须在短时间内侦破的案件。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柳弈让江晓原留了一瓶子活蛆,以防真要用上这招时还能找到活的。
现在,柳弈很想知道小江同学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已然正确判断出了这些蛆虫的种类了。
果然,江晓原马上就坦白交代了。
“其实刚才省畜牧兽医局的专家过来帮我们看了,说肯定是丝光绿蝇的蛆虫没错。”
说着,小江同学将《法医昆虫学图鉴》翻到他事先夹了书签的那页,指了指上面那只背部泛着金属绿的苍蝇,“特征都对得上,真的!”
——难怪如此自信,原来是请了外援!
柳弈瞥了小江同学一眼,然后对着图谱上的丝光绿蝇幼虫仔细辨认了一番,确定细节无误后,才点了点头,“好,这关算你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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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了遗体身上的蛆虫是丝光绿蝇的幼虫之后,一切就变得非常简单了。
常见的嗜尸性昆虫的发育状况都有公式可查,书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丝光绿蝇的活动积温K1=208.80+80.14X。
这里说的活动积温,是指某种蛆虫的某时段内逐日活动温度的总和,简单来理解,就是长到这么长需要多少热量。
而公式里的X就是蛆虫的体长,把江晓原同学辛辛苦苦烫好扎好量好的虫子的平均体长带入进去就能算出,丝光绿蝇发育到14.75厘米时,一共需要1390.865时度。
接下来需要知道的是最近一段时间的气温。
这也很简单——因为温度有表可查——直接点开气象局就能找到了。
“最近一周的平均气温是20.1℃。”
江晓原将自己列印出来的表格递给柳弈看,上面有前一周每一天的日均气温,平均下来就是20.1℃了。
根据另一条活动积温公式K1=NT,其中的T是日均气温,而N就是他们需要计算的蛆虫发育到这个体长一共花费的时间了。
于是把先前算出的K1值代入公式,就是江晓原写在最后的【N(时间)=1390.865(时度)÷20.1(平均气温)=69.20(小时)】了。
“干得不错。”
柳弈对他徒弟这次的表现十分满意。
“我们采集蛆虫样本的时间是今天午夜一点半左右。”
柳弈继续在江晓原的答案下写上【采集时间:12月1日 01:30AM】几个字。
“往前倒推六十九个小时,也就是11月28日的凌晨四点半左右。”
他接着在下面写下了推理过程,最后标注【推测死亡时间:11月28日 04:30AM】的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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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日,星期四。
下午两点十五分。
戚山雨比柳弈告诉他的时间早了一刻钟到,正好在走廊里碰上柳弈。
柳弈因地制宜,顺势就把戚山雨拽到拐角的茶水间里,拉着人上上下下审视一番,感觉对方精神确实还好,才笑着摸了摸恋人的脸,满意地说,“看起来你答应我的事说到做到了。”
茶水间在更衣室附近,这边位置相对隐秘,也没有监控,两人倚在流理台前亲密对视的模样不会被第三个人看到。
“嗯,还行,睡了几个小时。”
戚山雨抿了抿唇,神色略显赧然,“不过大家都在忙的时候躲在值班室里补眠,总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柳弈是知道他们市局那个值班室环境的。
因为刑警们一旦碰到要紧的案子,连轴转那是常有的事情,平常就算没事也要留人值班以防突发状况需要立刻赶到现场,所以他们的值班室是一直开放的,经常有人进进出出,整日没个消停。
而且值班室里几张上下铺架子床,没有固定的床位,谁需要了自己找个空铺爬上去,到点儿了就起来,那感觉与其说是学校的宿舍,倒不如更像是人来人往的青旅。
如果是军警类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或是从一线调来的警官们,因为从前也是差不多的环境倒是适应良好,换做是林郁清这种从文职半路出家的“菜鸟”,刚来那会儿可真叫一个痛苦。
他以前睡值班室简直没法囫囵睡个安稳觉,每次有人出入都会被惊动,如果碰到个打鼾特别响的,那就更别指望能睡着了。
好在只要有心进步,人都是会成长的。
现在的小林警官已经能沾床就睡,哪怕隔壁鼾声如雷,也干扰不了他分毫了。
第176章 6.Insidious-35
柳弈和戚山雨从茶水间出来, 并肩往解剖室走。
“你们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一边走,柳弈一边询问戚山雨警方的调查进度。
“嗯,有。”
戚山雨回答:“我们发现那黑衣疑犯的踪迹了。”
“哦?”
柳弈立刻来了兴趣, “在哪里?怎么发现的?”
“全靠你们的死亡时间推测。”
戚山雨抿唇,很淡地笑了笑。
接着小戚警官告诉他,虽然他们没有在煜琇阁的店内监控发现异常,但他们调阅了附近好几个民宅或是店铺的监控摄像头, 最终找到了非常重要的一条线索。
古董店煜琇阁的斜对面有一家专卖文房四宝和美术用品的连锁式的文具超市, 门口有一个防盗监控。
因为监控连接的硬盘的容量问题,监控记录留存的时间是三天——或者更准确的说法, 是他们的硬盘一共可以保存七十六个小时的记录, 正好三天零四个小时。
文具超市每天营业到晚上九点,所以当昨天凌晨警察调查现场时, 他们当然是早就关门歇业的了,更不可能留人值班。
不过警方考虑到他们门口那个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可能对破案有重大的帮助, 于是天刚亮就联系了这家门店的经理,终于在七点十五分进入了超市, 并从他们的电脑里拷贝到了之前三天的记录。
“哦?”
柳弈问:“是那文具店的监控拍到什么了吗?”
“对。你们推测于弘业的死亡时间是28号凌晨四点半, 对吧?”
戚山雨点了点头,“我们在四点到五点那段时间的监控里找到了嫌疑人的影像。”
柳弈一挑眉, “这也太‘险’了。”
“没错。”
戚山雨的语气也十分感慨,“再晚四十五分钟,监控就要被覆盖掉了。”
接着他详细描述了一下监控的内容。
在28日凌晨四点五十二分十五秒到二十三秒的这八秒钟的时间里,一个身材高壮的青年急冲冲地跑过街对面的马路, 中途还回头看了一眼。
在镜头最后, 他试图横穿马路,差一点被一辆拐弯的小车撞到, 好在司机及时刹车,才没有酿成事故。
“这还不如撞上呢!”
听到这里,柳弈撇了撇嘴,“如果撞上了,现在你们就能直接抓人了。”
戚山雨难得听到柳弈如此刻薄的评价,很浅地笑了笑。
柳弈又问:“不过你们能确定那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吗?”
虽然他对丝光绿蝇的三龄蛆虫很有信心,不过如果只是因为那人在可疑的时间出现在可疑的地点的话,还是有概率搞错了目标的。
“嗯,能确定。”
戚山雨接着解释。
虽然镜头离得有些远,而且它的角度只能拍到男人的头顶和部分额头,但这不是问题,他出现的时间和高大的身材已经足够引起警方的重视了。
于是市局的影像技术人员一早上就猫在电脑前,逐帧逐帧地放大分析,找到了好几样证据,彼此加成,相互验证,足以确定出现在镜头里的就是他们要找的嫌疑人了。
“他的步幅、走路时肩膀和脊柱形成的角度都和鑫海大学龙湖校区监控拍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戚山雨说道:
“还有他两次都穿了一样的鞋子,手臂上的纹身大小和形状也都相同。”
柳弈服气了:“原来如此。”
就在他想继续提问的时候,解剖室的门从内侧打开了。
“老板,戚警官,你俩进来再继续聊吧。”
开门的是已经穿好了全套“装备”,就差没戴防喷溅面罩的江晓原同学。
他从刚才开始就看到柳弈和戚山雨边走边说话,一路经过解剖室的两扇大窗户,最后停在门外,就这么足足三分钟也没开门进来。
以小江同学对他师父师公的了解,这俩人八成又是聊案情聊得太投入了,才就这么大喇喇站在原地,甚至忘了其实还能先进解剖室再说的。
——可恶,他也想听案情啊!
于是江晓原决定加入,第一步就是替他们把门开了。
“哦,对,我们进来再说。”
柳弈倒是一点都不心虚,大大方方地拉了戚山雨的胳膊进了解剖室,江晓原顺势把门给关上了。
“可是你刚才说监控没拍到他的正脸,对吧?”
一进解剖室,柳弈就接着问道:“你们要怎么找他?”
就算现在的人脸识别技术和图像修复技术已经十分发达了,但用以识别的关键还是最基本的“三庭五眼”,也就是面部最重要的骨点特征。
然而因为监控角度的问题,文具店只能拍到他的头顶和部分额头,虽然可以通过别的特征证明这就是警方一直在找的嫌疑人,但想要凭此从公安系统的公民资料库里锁定他的身份,还是过于勉强了。
“哦,关于这个……”
戚山雨勾起唇,露出了一个弧度相当明显的浅笑,“我刚才说了他差点儿被一辆小车给撞了,对吧?”
柳弈:“你刚才不是说司机及时刹车了吗?”
“是。”
戚山雨说道:“不过那个人当时很生气,伸手在差点儿肇事的小车的车前盖上用力拍了一下。”
柳弈的眉毛立时高高地挑了起来。
一秒后,他露出了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那你们得祈祷那车主这三天里没洗过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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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日,星期四。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于弘业的尸检正式开始。
虽然于弘业已经死了三天,腐败外加面部被蛆虫啃食,早就难以看出原本的长相,不过他的指纹还是好的,足以让法医用最简单最快捷也最准确的方式确认他的身份了。
现在,在知道了死者就是古董店煜琇阁的老板于弘业之后,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出他的死因。
“毫无疑问是缢死。”
柳弈给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于弘业的脖子上有一条很明显的缢沟。
该缢沟位于舌骨和甲状软骨之间,缢沟在颈前呈水平状,两侧斜行上升,最后互相接近并在最末一段完全提空,是个经典的U字型。
加上他脖子上的缢沟与现场发现的绳索的宽度一致,圈度也相同,皮肤上的绳索印痕呈规则的麻花状,恰恰是绳子的编织纹理。
除此之外,于弘业的颜面部皮肤可见散在点状出血点;衣服前襟上有口腔唾液流注后干透的痕迹,这是绳索压迫刺激颌下腺分泌增多所致;颈部皮下和肌肉组织出血,甲状软骨上角骨折,颈总动脉内膜横裂并伴有局部出血,这些都能说明他死于缢颈所导致的窒息。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把人勒毙后缢吊尸体的伪装自缢呢?”
旁观尸检过程的戚山雨问道。
虽然他非常信任恋人的业务能力和专业水平,不过身为刑警,他还是有义务要提一提这个最重要的问题的。
“不像。”
柳弈两只手都腾不开,于是朝放在一旁方便随时与缢沟形状作对比的编织麻绳抬了抬下巴:
“那绳子的绳结上,有死者的牙印和唾液斑。”
戚山雨顿时明白了。
作为“凶器”的麻绳直径相当粗,表面纹理粗糙,打结时比较困难,因此有人就会在系绳结时手口并用,用牙咬的来辅助打结。
如果是他杀,那么绳结上可能有死者的DNA,却不应该有死者的牙印和唾液斑,有了这个证据,“自杀”的可能性就远比他杀来得大得多了。
“还有,你看这里。”
柳弈侧身让开位置,让戚山雨站到自己旁边,“这条缢沟的边缘和缢沟下方都有明显的皮下出血和摩擦造成的软组织擦挫伤的痕迹对吧?”
他用镊子的尖端隔空点了点尸体颈部的缢沟,“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是受伤后身体自我修复产生的凝血块和渗出物,说明他上吊时人还是活着的。”
戚山雨懂了,“生活反应。”
“没错。”
柳弈弯起双眼朝戚山雨一笑。
然后他目光在遗体上梭巡一番,又补充道:“而且我暂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可疑的抵抗伤。”
现场没有第二个人的足迹,没有他人侵入的证据,没有抵抗或搏斗痕迹。
死者衣着完整,身上找不到抵抗伤,也没有遭到拖拽拉扯的迹象,还发现了疑似用来“垫脚”的翻倒的板凳。
最重要的是于弘业留在现场的那封语意明晰,内容完整的手写遗书。
技术组已经与于弘业店里的出入货登记本上的字迹对比过了,还搞来了他在街道办事处那儿留下的签名,虽然正式的鉴定书还没发出来,但他遗书上的字迹和书写习惯和日常文书上的并无差别,签名也是本人留的,故而可以认为伪造遗书的可能性非常之低。
再加上现在柳弈这边的尸检结果也支持死者是上吊自缢而死的,于弘业“自杀”的结论差不多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可如果是那样,为什么那黑衣人会刚好在28日凌晨出现在煜琇阁附近?”
江晓原积极参与推理,这时举起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他又是去干什么的?”
第177章 6.Insidious-36
“文具店的监控有拍到嫌疑人出入煜琇阁吗?”
因为没亲眼看过那段监控, 所以柳弈先向戚山雨确认了一下重点。
“没有。”
戚山雨回答。
文具店在煜琇阁的斜对面,监控无法拍到煜琇阁的正门,不过从男人移动的方向来看, 他确实在于弘业的推测死亡时间段内从煜琇阁的那边往反方向移动,且脚步匆忙,肢体语言很容易给人一种“逃离”的感觉。
当然,只凭监控的内容, 仅可证明那嫌疑人在附近出没过。
但他进没进古董店煜琇阁, 在目前还没有发现有力证据的情况下,确实只能等到逮着当事人之后才能从他口中问出准信了。
于弘业的尸检十分顺利。
在完成了胸腔各大脏器的检查后, 柳弈离断了死者的食道、胃部和十二指肠段, 将它们放到了托盘上。
尸检的常规项目必定包含有死者的消化道检查。
特别是胃部,法医们通常能从胃里的食糜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 并且从中得到诸如他的饮食习惯、可能的就餐地点,乃至经济状况、生活环境等许多细节。
不过这次柳弈剪开死者的胃部时没有发现食糜——这说明死者起码在死前六个小时内没有吃过食物。
但他却找到了一些更“有趣”的东西。
“……一颗胶囊。”
柳弈用镊子小心地夹起黏在已经开始自溶的胃粘膜上的一颗蓝白相间的胶囊, 将它放在了弯盘上。
江晓原端着相机凑过来,一边熟练地放比例尺拍照, 一边疑惑道:“他都要上吊自杀了, 死前还嗑药干嘛?”
说完他又立刻为死者的行为想了个合理的解释,“或许是安眠药或者镇定剂什么的, 吃了没死得那么痛苦?”
“可这明显是一颗肠溶胶囊。”
柳弈用镊子的尖端轻轻扒拉弯盘里的小药粒。
即便是在开始腐败的胃部呆了三天有余,这科胶囊的外观还是完整的,没有明显的破损和变形,虽然外壁已经软化, 却还没开始溶解。
能在胃酸里保持外形不溶解的胶囊外壳大多数是肠溶性质的, 柳弈很难想象为什么会有人非要在死前磕一颗明显等不到它消化的肠溶胶囊不可。
“嗨呀,于弘业是个卖古董的, 分不清肠溶和胃溶的差别实在太正常了!”
小江同学倒不是胆大包天到竟敢和他老板抬杠,而是真真切切的亲身经历。
但凡职业里沾“医”的,别说是法医,哪怕只是个兽医,都难免被各路亲戚朋友逮着咨询病情,光是叔伯姨妈的体检报告一年就能看上十几二十份。
江晓原家里亲戚多,现在交了个进入谈婚论嫁阶段的本地女友,顿时准亲戚的数量直接翻倍,被问得多了,他已经非常有心得了——大部分人能照着药盒上的标签规范用药就已经很不错了,根本不会看说明书,甚至连药名都记不住。
“……真是这样吗?”
虽然小江同学说得很有道理,但柳弈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他重新用镊子夹起碗盘上的蓝白色胶囊,将它举到灯下仔细地看。
灯光穿透薄而软的胶囊壁,将内容物的轮廓浅浅透出。
柳弈的神色顿时变了。
“里面有东西!”
他将胶囊放回到盘子里,两手各持一把镊子,左右开弓,轻轻几下,便将胶囊的外壳左右分开了。
里面不是药粉,而是一张小小的纸卷。
这展开实在太惊人了,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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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三天前。
11月28日,星期一。
凌晨二点二十五分。
其实当于弘业在自己的店里看到那个右侧鼻翼有一颗黑痦子的男人时,他就知道自己这次必定是活不成的了。
这个黑痦子男名义上是个开小货车的司机,实际上却是专门帮某些人“善后”的“清道夫”,现在他亲自上门,便意味着他成了那颗应该被清理掉的废棋了。
虽然在此之前于老板已然有了非常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所以匆忙将妻儿送到了国外,并提醒对方短时间内不要回国了,但说真的,能活下来谁又想死呢?特别是他还是家资过亿的有钱人时,就更加惜命了。
——怪只怪他当初太贪心,跟“那群人”搅和在了一起!
于弘业悔不当初。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知道,不管自己如何挣扎都是死路一条,差别只在于是死于“强盗抢劫”还是“厌世自杀”而已。
“于老板,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黑痦子男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熟练地转着一把蝴蝶刀,锋利的刀锋此刻真像穿花蝴蝶般在他的指间上下翻飞,粼粼闪着渗人的寒光。
他们在这里对峙了整整两个小时,于弘业尝试了自己能想到的任何方法,希望对方——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希望黑痦子男服务的“那个人”能放过自己。
然而他只得到了一个“于老板,你识趣一点,给大家都省点时间不好吗?”的回答。
“好了,于老板,你想好怎么死没有?”
眼看已经快要两点半了,黑痦子男的不耐烦愈来愈明显。
“老实说吧,于老板,我其实更希望你快点说‘我不肯死’。”
男人举起刀子,在距离自己的喉咙只有一厘米的地方比划了一个危险至极的“切割”的姿势。
“这样我就可以切开你的喉咙,让你死得干干净净了。”
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对自己描述的那个杀人场面充满期待,双眼在灯光下闪动着阴鸷的寒光,“你要是选这条路,我在杀了你之后就能拿上一大笔钱远走高飞——如果动作快点,天亮前我就在海上了!”
他笑了起来,“你的尸体还在这里烂着呢,我就已经在东南亚的某个岛上花天酒地当我的土皇帝了!就算是华国的警察都拿我没办法,哈哈哈哈!”
黑痦子男用商量的口吻笑道:“于老板,你说我去哪里好呢?孟老?交趾?大马?真腊?吕宋?”
他顿了顿,“还是说……暹罗?”
于弘业狠狠地打了个激灵。
对方的意思实在在明显不过了。
他在警告于弘业,他们知道他妻小的下落,不止知道,而且即便他的家人已经逃到了国外,也依旧在他们势力可及的范围内。
换而言之,若是他乖乖听话倒也罢了,如果非要他出手杀人,那么当他不得不因此连夜逃亡海外时,他的妻子、儿子和女儿也会就此变成他的狩猎目标。
要知道东南亚的岛国治安可不比国内。
他们在华国都尚且敢杀人灭口,在国外只会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果然,这时黑痦子男用自言自语的语气道:“听说在暹罗,就算背后中刀也能被那里的警察当成‘自杀’……多好玩啊,好想试试啊!”
于弘业颤抖着嘴唇,用几近悲鸣的声音呜噎道:
“……我、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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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要让于弘业自杀,那么死亡现场就要布置得天衣无缝才行。
于是黑痦子男让于弘业留下一封遗书,必须表意清晰,不能引起警方的任何怀疑。
“我大老粗一个,没读过书,不懂你们那些文化人的玩意儿。”
黑痦子男紧迫盯人,不给于弘业一点儿做小动作的机会,“不过我脑子还挺机灵的,你要是敢在遗书里搞什么小动作,我保证你死了都会后悔!”
说着,他拿过于弘业的皮夹,抽出夹层里的全家福,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啧啧两声,“老婆挺漂亮的……床上那滋味,一定不错吧?”
“我知道了!我听话、我听话!”
于弘业冷汗直流,又无计可施。
他一边承诺,一边在桌前坐下,提笔开始写遗书。
然而他仿佛突然得了帕金森,手抖得不成样子,半天都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啊!!”
“遗书”的“书”字上那一点戳破了薄薄的信纸,于弘业发出了一声愤懑的哀鸣,一把撕烂了破掉的信纸,狠狠地揉皱成了一团。
旁观的黑痦子男忍不住了,“于老板,你到底能不能写?”
“我、我焦虑症发作了……手、手就会抖……这不受我控制啊!”
于弘业也很崩溃。
黑痦子男眼神愈发阴狠,蝴蝶刀“啪”一下打开,眼看就要把“自杀”变成“入室杀人”了。
“等等!等等!”
于弘业大声喊道:“我、我可以吃药!吃了药手就不抖了!”
他说着,当着黑痦子男的面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药瓶,扭开瓶盖,从中倒出了一粒药丸。
男人冷冷地盯着他,神色十分不耐,但却没有阻止他。
于弘业拿起药瓶,朝房间的角落走去。
那儿放了一套茶具,平常是他忙里偷闲时享受生活时用的,小小的茶罐里装的是一斤接近十万块的名茶。
“动作快点!”
黑痦子男在他身后催促道。
“很、很快的……我很快的……”
于弘业一边应声,一边飞快的捏开手里的胶囊外壳,将一张只有指甲大的小纸塞了进去。
第178章 6.Insidious-37
如果可以, 于弘业真正想留下的话实在太多了。
然而黑痦子男盯梢盯得太紧了,他只能将信息简化再简化,。
事实上, 于弘业知道警察要找的嫌疑人现在躲在哪里,而那个人恰恰也是黑痦子男和他背后的“老板”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的目标。
身为卫进的老板,他经常让卫进帮忙清点和搬运货物。
因为货物的性质偶尔有些“特殊”,来路也不是那么干净, 所谓狡兔三窟, 他用来藏东西的地方,有些甚至根本不在他的名下, 就算是警察要找, 怕是也要花上许多时间。
对于藏匿贵重物品的场所,于弘业通常是把钥匙揣在自己身上的, 就算带着雇员出门,也不会给他拿钥匙的机会。
只是大约在一个月前的某个周末, 他要到“仓库”清点物品,因为他藏东西的地方有许多大小柜子, 需要攀高爬低, 以他的年龄和身材相当不便,于是把身手灵活的卫进也一起带了去。
于弘业清楚的记得, 那天他开门后把钥匙放在了进门的小茶几上——这是他一向的习惯,人在屋里时钥匙就搁在入口附近一个固定的地方,等离开时再取回顺便确保自己记得锁门。
当天一切顺利。
然而等他回到家时,才发现钥匙顶部的装饰花纹里竟然镶嵌了一颗比芝麻还小的蓝色的硬塑料。
在古董旧物这行干久了, 不可能不接触“西贝货”, 自然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造假的工艺。
其中最常见的一种技术叫“翻模”,常常会使用这样便宜、容易获得且固形迅速的聚乙烯材料。
于弘业在看到蓝色的塑料粒的一瞬间就意识到, 他的钥匙被人翻模了,且有机会干这事的只有今天跟他一块儿呆在那个小房间里的卫进而已。
不过于弘业是个老江湖,向来十分沉得住气,并没有立刻就拆穿卫进的把戏,反而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现,对卫进的态度一切如常,只在第二天在“仓库”门外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
彼时他不过是想来个人赃并获罢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于弘业的预料。
卫进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藏在“仓库”里的值钱货,他和他的同伙胃口太大,大到胆敢招惹不该招惹的人,染指不该染指的东西。
现在于弘业知道“那个人”就躲在那间小屋子里,像只缩在壳里的乌龟一样在里面避风头。
本来于弘业可以把他交给黑痦子男和他的“老板”,但他清楚,即便他这么做,黑痦子男和他背后的势力也不可能放过他。
如今之计,只有让警方先一步逮住“那个人”,让他招出一切,那么说不准警察能顺藤摸瓜,拔出萝卜带出泥,抓住那个连他都不知道真实的身份的幕后“老板”。
也只有如此,他远在异国的妻小才有可能平安——这也是穷途末路的于弘业现在唯一的指望了。
——只是这方法有用吗?
——药丸真的不会化掉吗?
——警察能看懂他的留言吗?
怀抱着微小到甚至可以成为渺茫的希望,于弘业借着倒水的机会,试着将胶囊的外壳套回去。
但他实在太紧张了,薄薄的两半壳子怎么都对不准。
为了不让黑痦子男起疑,他故意将假装手抖没拿稳杯子。
瓷杯“啪”一下掉在了地上,应声而碎。
“对、对不起!”
于弘业弯腰要去收拾。
“别动!!”
黑痦子男厉声喝止。
于弘业浑身紧绷,冷汗从额角涔涔而下,手指滑到几乎要捏不住那两小半的胶囊壳了。
“我来收拾!”
黑痦子男粗暴地一把拉开于弘业,“你站在旁边不准动,别搞花样!”
于弘业点头如捣蒜,背在身后的手指哆嗦着,好不容易终于将掰开的胶囊壳给套了回去。
“等等,你刚才拿的那颗药呢?”
黑痦子男忽然想起这重要的一茬儿,转头看向于弘业,神色不善。
“这、这里……”
于弘业摊开手,让对方看手心里的蓝白色药丸。
黑痦子男用另一个完好的茶杯给他倒了小半杯凉白开,递给于弘业,命令道:“赶紧把药吃了!”
于弘业汗如雨下,但仍然强作镇定,接过杯子,将胶囊塞进嘴里,就着凉水囫囵咽了下去。
——他吞下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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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U……BA18?”
柳弈勉强辨认着纸上的文字。
胶囊里的纸片材质与于弘业用来写遗书的信纸相同,但一看就是匆匆撕下来的,只有拇指指甲那么大,上面用圆珠笔写了几个小字,字迹笔画很抖,好在还能分辨,可其中的含义,柳弈是一点儿都看不懂。
他茫然地转向戚山雨,“什么意思?”
戚山雨也同样迷惑。
“……说真的,小戚,我以前看侦探小说就最讨厌密码了。”
柳弈小心翼翼地将小纸片尽可能地摊平,示意江晓原拍照,“既然都要想办法留遗言了,就不能写得清楚一点吗!谁知道他们写这东西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江晓原举着相机试图给小纸片一个特写。
但由于纸片是平铺在弯盘上的,被头顶的灯光一照,光滑的金属面反光明显,画面过曝反而令字迹变得不清楚了。
于是他往前走了两步,调整相机镜头的角度,拉近焦距,让纸片、字迹连同比例尺清晰的呈现在镜头里。
然后江晓原愣住了。
“……咦?”
他移开相机,凑到弯盘前,睁大眼努力试图分辨上面笔画颤抖的字母,“老板,这上面是不是还有一个小点?”
“哪里?”
柳弈和戚山雨一左一右探头去看,动作默契得仿佛复制黏贴。
江晓原回答:“就这个,B和A之间,有一个小小的点,对吧?”
柳弈和戚山雨仔细一看,果然看到在纸片的皱折中有一个细小的点,像是写字时不经意留下的顿笔。
——但假如这不是无意义的顿笔,而是于弘业刻意点的一点呢?
“如果是这样,这留言是不是应该读作‘NUB.A18’?”
柳弈想了想,“NUB是什么姑且不管,A18……感觉像个序号啊……”
“不不不!”
小江同学在一旁摇头,“我搞不好倒是知道NUB是什么意思呢!!”
他说着,将相机放到一边,摘掉手套,扑到解剖室角落的一张矮柜前——那儿放着他的手机。
“果然!”
几秒后,江晓原奔回来,兴奋地举着手机让柳弈和戚山雨看。
手机上是千度地图,上面是他搜的一个地址——“新世界UB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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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原之所以对“新世界UB广场”有印象,是因为他“年纪正好”,而且还恰好是土生土长的鑫海市人。
UB广场在小江同学念中学那会儿曾是年轻人的潮流集散地。
在当年“潮牌”二字还没兴盛的时候,该广场有大量的服装、饰品和玩具的批发零售商店聚集,规模在本市堪称数一数二,且因为款式风格新潮,价钱又便宜,非常受学生党和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的欢迎。
江晓原从前就在UB广场买过七八件十块任选的T恤和衬衣,好些现在还躺在他的衣柜里,虽然很少再穿,但也没舍得扔。
只是时过境迁,UB广场早不复昔日辉煌。特别是网购兴盛之后,实体商店大量外迁或是倒闭,曾经有一段时间门庭冷落到要关门歇业的程度。
后来UB广场换了新东家,经过一番整修后重新开业,不仅内部结构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加上了一个全新的前缀,变成了“新世界UB广场”——简称“NUB”。
…… ……
……
12月2日,星期五,傍晚六点二十五分。
警察从两个方向进入新世界UB广场的A区,消无声息地接近了18号铺面。
说是铺面,其实它根本没有开门,甚至没有装修成“商铺”的模样,若是不看旁边同样格局的店面,看着更像是一排平平无奇的二层民宅中的其中一间。
“A区18号里有人。”
负责指挥这次行动的是市局一名姓章的资深刑警。
此时他正拿着望远镜从远处研究A18的情况。
在观察了许久后,他从窗帘的缝隙里看到有人影闪过,从影子的高度判断,那应该是个身材相当高的成年男性。
在新世界UB广场重新营业后,从前的B区和C区的店面间隔几乎全部拆掉了,划分成了面积更大的区域,专门租赁给舞蹈室、瑜伽馆、按摩房或是健身中心。
只留下A区仍然保持着原本的模样,仿佛是老式的厂房一般分上下两层,内部间隔成结构和比例几乎完全相同的店铺。因为租金比周边绝大部分地区来得便宜,于是大量出租给网店当成了仓库和带货的直播间来用,生意居然还算红火。
毕竟是楼龄超过三十年的老式商店街了,A区的过道是肉眼可见的狭窄,根本进不了机动车,所以本地的店主们搬货卸货用的都是小推车或者小电驴。
不过A区的过道迷宫是迷宫了点,对准备抓捕疑犯的警察来说反而很有优势——因为如此狭窄的地方,一旦嫌疑犯被警察堵在过道里,就意味着无路可逃了。
眼见人员部署全部到位,章警官通过耳麦向众人发出指示:
“破门,准备抓捕!”
第179章 6.Insidious-38
区云泽出生在云梦大泽的遗址仙岛湖畔的一个小村庄里。
他们家据说祖上同治年间出过举人老爷, 也曾是乡里鼎鼎有名的地主,只是到了他爷爷那辈已经穷成了破落户,唯一那点儿耕读传家的尊严也只能体现在给儿孙起个雅致名字的时候了。
因为家境实在贫寒, 区云泽也自知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初中毕业就离开老家,跟着几个老乡在外地打拼了。
早年区云泽辗转各地,干过许多行当。
他刨过木花、糊过泥瓦、扎过纸人, 甚至在一家规模不大的殡仪馆里当了几个月的洗尸工。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 他跟着他拜把子的老大到三晋的群山里去“收货”。
本来他以为只是收点儿野参灵芝石斛山药什么的,等到了地头才知道, 他们要收的是近些年来村民私挖的古墓里的宝贝。
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因为缺乏相应的知识而不知道害怕,跟着老大走村窜寨的区云泽压根儿没意识到他们正在做的是违法乱纪的买卖, 更不知道一个破瓷碗、半块破石头可能就是十年起步的量刑。
后来他跟着老大的时间长了,也渐渐得到了对方的信任。
区云泽开始从“收货”的变成了“下地”的, 学着怎么定穴、怎么挖洞、怎么起货,怎么估价、怎么销赃……最终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土夫子。
大约两年前, 区云泽的老大在“下地干活”时被当地公安机关逮了个现行, 人赃并获之下判得极重,以他那五旬有余的岁数, 真不一定还有机会从牢里出来。
不过他老大对兄弟们倒是很有几分义气,并没有供出不在场的那些人的名字,让区云泽逃过了一劫。
本来这些年他在这行里也捞了不少钱 ,在失去了“老大”这个依仗后, 就算就此金盆洗手回老家种田, 也足够他娶个老婆生一群小孩,下半生当个人人羡慕的富家翁了。
然而人学好要花上一辈子, 要学坏却实在太简单了。
这些年区云泽身边的都是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他跟着他们吃喝嫖赌抽样样沾,到手的钱如流水般散出去,全变成了销金窟里的筹码、温柔乡里的嫖资。
手里没钱,偏又习惯了花天酒地的生活,区云泽受不得穷,只得开始单干。
可土夫子这一行有诸多规矩,一个没有担保人的新人简直寸步难行,先别说很难从其他“老地鼠”手里抢到“好货”,就算手上真有那么一件两件值钱玩意儿,也几乎找不到愿意用公道价钱接手的二道贩子。
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区云泽处处碰壁,差点就要山穷水尽了。
不过他身手好、体格佳,人也有一股子不择手段的狠劲,再加上他脑子灵活,还有点儿天赋和悟性,常人花几十年才能凭经验掌握的诸如鉴赏好坏、分辨真伪等“才能”,区云泽总是能花比别人更少的时间就学会了。
凭着自己的“天赋”,区云泽居然好几次成功“捡漏”,不止小小地赚了一笔,还认识了煜琇阁的老板于弘业。
于弘业很欣赏区云泽,觉得那小子天生就该是混这行的。
每次区云泽上门,于弘业都会用相当公道的价格买下他手里的东西。
而区云泽也投桃报李,给煜琇阁的都是品相相当不错的稀罕货,有时候还会以朋友的身份上门,跟于弘业分享他们行内的“新动态”,比如哪里又起出了好东西云云,甚至牵线搭桥向于老板推销“同行”手里那些压箱底的宝贝。
而频繁进出煜琇阁也给了区云泽与卫进熟悉起来的机会。
卫进是于弘业招的小工,在店里干了有一年了。
于老板对卫进评价不错,偶尔会夸他做事麻利人也聪明,干活勤快认真,除了性格闷一些不擅长讨客人开心之外,总体来说算是个不错的帮手。
“不过其实吧,闷也有闷的好处。”
当时于弘业还当着卫进本人的面,对区云泽笑道:“闷葫芦嘴严,知道有话不能随便往外说,在我们这一行是件好事呢!”
也就是这句“有话不随便往外说”,让区云泽注意到了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都很不显眼的卫进。
等熟悉了以后,区云泽发现,他和卫进年龄相近,性格确实只能用“南辕北辙”来形容。
区云泽江湖匪气很重,而卫进则是个沉迷网络世界的死宅,兴趣爱好根本聊不到一处去,唯有三个共通点——其一出身贫寒、其二都很缺钱、其三都很好色。
因为前两个共同点,两人决定一块儿干一件大事。
又正是因为最后一点,才让合作变成了内讧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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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UB广场A区基本保留着初建时的结构,由一排排的二层平房共同组成了一个迷宫一样的商店区。
缺乏辨识度的楼房结构与狭窄的过道当年就能把逛街的少男少女们绕晕过去,现在规模减少到只剩三分之一,没有人鼎沸的人流和热闹的喧嚣后,只会让人感到一种难言的压抑。
区云泽站在A区18号店铺二楼唯一的一扇窗户前,不敢拉开窗帘,只能透过一指宽的缝隙往外张望。
这几天他一直躲在这里,几乎从不外出,连三餐都是让外卖小哥送到店门口的。
他唯一一次离开是在三天前的凌晨。
那夜区云泽偷偷溜到古董店煜琇阁附近,想和于弘业谈一桩“买卖”。
然而他却从对面一栋楼的楼顶看到了于弘业挂在电扇下的尸体。
区云泽当时吓坏了,匆匆逃离了现场,那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取的紧张与恐惧感,甚至比他亲手捅死卫进时强烈何止十倍。
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和卫进或许偷了很不得了的东西,要紧到能让某些人想要了他们的命。
更可怕的是,对方不仅只是“想想”,还切切实实地下手了。
他们杀了于弘业,把他的死尸高高地挂了起来,像一个恐吓、一个预告。
11月28日凌晨,区云泽逃回新世界UB广场A区18号,就一直躲在这里,再没敢出去过。
——但我不能躲一辈子!
区云泽心烦气躁地想。
这些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这个问题。
留在鑫海死路一条,他只能设法尽快离开,隐姓埋名,有多远跑多远,最好一辈子也别回来。
可就算想落跑,那也得跑得掉才行。
现在他一无门路,二无熟人,更重要的是,他手头上虽然有非常值钱的东西,却无法变成现金——他甚至“黑车”或是“私船”的路费都掏不出来。
若是金器,区云泽尚能找间偏僻些的金铺将它们卖掉——大不了便是被无良奸商赚它个一两百克的差价。
遗憾的是,他现在拿着的东西在不识货的人眼里甚至不值几百块,而他知道的肯和他做交易的识货者现在怕是连尸体都臭了。
每每想到这里,区云泽就会发现自己完全陷入了死胡同里,根本无计可施,只能像只困死在笼里的耗子一般,徒劳地原地打转。
他烦躁地抬起手,隔着窗帘,猛力捶了窗玻璃一拳头。
不知是不是某种微妙的第六感,或者仅仅是被困太久憋出了毛病,区云泽总觉得今天心绪格外不宁,仿佛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
——一定要想办法!
区云泽第一百八十遍对自己如此说道。
就在这一秒,他听到了什么重物的撞击声。
区云泽甚至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有人正在暴力破开楼下的防盗门!
顾不得许多,区云泽拉开窗帘往下看了一眼,赫然看到楼下不知何时聚拢了一群人,各个高大强壮、气势汹汹!
——警察!
在醒悟到这些是什么人的同时,区云泽动了。
他没有试图开窗逃跑,而是跑出房间,来到二楼走廊处,双手高举过头顶来了一个助跑跳。
跃到最高点的同时,区云泽仿佛篮球运动员灌篮一样伸手抓住天花板上的一个吊环,就着下落的惯性和自身的体重,将吊环猛地往下一拖——天花板顿时落下一块,展开成了一把折叠式的直梯。
就在他做这几个动作的同时,警察已经撞开了楼下的防盗门,复数的脚步声伴随着呵斥声由远及近,已经到了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了!
区云泽不敢再耽搁,蹭蹭几下爬上直梯,灵活得像一只大号的猿猴……
…… ……
……
当领头的警官冲上二楼时,看到的就是区云泽钻出天窗,回身抽回直梯,“啪”一下关门的一幕。
“我去!”
那警官当场毛了,几步冲上去试图将梯子重新拽下来,但折叠梯组成的门板却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任凭他怎么用力拉拽都只一个劲儿的嘎吱作响,就是不肯掉下来。
“老章,区云泽跑到天台上了!”
领头的警官气急败坏地对着麦克风大吼道。
【嗯,我们看到了!】
章警官回答,语气听起来倒是十分沉着:【小戚他们已经追上去了!】
第180章 6.Insidious-39
区云泽爬上阳台, 发疯一样发足狂奔。
这里大多数的租户都保留了可以登上阳台的折叠梯,因为这样可以让他们将顶楼的空间也一并利用起来。
也正因为这样,不少租铺的阳台都放了不少杂物, 旧的桌椅家具,正在晾晒的衣服鞋袜,破烂的花盆和半枯不死的绿植,甚至还有早就报废的旧式的天线和变压器什么的。
区云泽狼狈地穿梭在这些杂物里, 没命地往前跑。
他在新世纪UB广场呆了将近一周, 照理说时间不短,若是有心, 早该把周遭地形摸了个透透的了。
然而事实上,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躲在A区18号里,根本不敢在外走动, 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外出踩点了。
此时情势紧迫,区云泽惊慌又恐惧, 满心只想着逃出追捕,脑子在各种神经递质的干扰下几乎一片空白, 完全无法冷静思考, 只能凭着一身莽劲,朝着记忆中的“出口”方向盲目奔跑。
与此同时, 戚山雨和一名刑警也在下面追。
和楼顶的杂物相比,楼下的过道其实更不方便移动。
本来他们有四五个在追,可通道太窄,障碍又着实太多, 追出一段后众人之间的距离无可避免地被拉开, 唯有戚山雨和另一名身手格外矫健的警官能跟上楼顶那人的速度。
很快的,一排平房到了头。
楼顶的区云泽攀着排水管道, 轻轻松松就跳了下来,落地时踩翻了一个插着拖把的水桶,踉跄了一下,险险稳住身形没有摔倒,回头朝后看了一眼,只见戚山雨距离自己只有不到十米远,顿时再顾不得许多,埋头便往左侧的巷子里钻。
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区云泽早就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逃命也全凭本能。
不过或许是他潜意识里记住了出口的方向,又或许只是他单纯的走了狗屎运,区云泽居然蒙对了。
他一个急转弯,抬头时赫然看到做成了牌楼模样的写着“A区”的标志就在五十米外,心中骤然生出强烈的难以言喻的希冀。
刚好这时他旁边就是一台手推车,车上堆了十七八个箱子,足有一人高。
区云泽来了个急刹,猛然转身扒住车把手,控制着那不知道装了什么货物的小推车,朝快要逼近到眼前的戚山雨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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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山雨往旁边一闪,贴墙而站,躲过了直朝他怼过来的推车。
小车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又沉又闷的巨响,货物轰然倒塌,瞬间将本来就窄得要命的通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戚山雨听到身后的同僚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喊叫。
没时间耽搁了,小戚警官身随意动,一步踩上一只箱子,体重瞬间将箱子压瘪了一块,脚下也传来什么东西裂开的触感。但他没时间多想,另一只脚已经落在了更高处的另一只箱子上。
他利落地翻过了七零八落的纸箱堆砌而成的路障,整个过程耗时不超过两秒。
而他追赶的那人此时已经快要跑到楼牌下了。
新世纪UB广场A区的出口外是一个大约一百平米左右的半月形小广场,前方是一条双向四车道,附近则是一大片居民区。
老城区的民宅区错综复杂,大路小路跟蜘蛛网似的,巷道和监控死角实在太多,一旦让嫌疑人逃进去,无异于鱼入大海,再想追赶的难度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如此想着,戚山雨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区云泽的背影追去。
二人的距离逐渐拉进,几乎是前后脚的穿过A区的楼牌,踏上了半月形的小广场。
此时正是下班晚高峰的时间,小广场上都是路过的行人,人来人往,自行车和小电炉鸣着喇叭穿梭其中,十分热闹。
跑在前面的区云泽回头看了一眼,眼看戚山雨已经快要追到他身后了,顿时汗毛倒竖。
惊慌恐惧间,他心里发了狠,故技重施,想要搞个什么东西来挡路。
小广场上没有堆满货物的小推车了,于是区云泽竟然一把扯过旁边一个被妈妈牵住手的小朋友,朝着戚山雨就扔了过去。
那孩子也就四五岁的年纪,体重不到二十公斤,对一个身强体健的成年男性来说,单手就能拎起来。
在年轻妈妈惊恐到了极致的尖叫声中,小孩像一只沙包一样朝着戚山雨砸了过去。
专案组在组织追捕前就开过一个短会,主持会议的沈遵沈大队长特地提醒他们嫌疑人大概率手上有锋利的刀具,追捕时一定要注意自己和路过群众的安全。
是以戚山雨追归追,心里一直防备着区云泽被逼急了会有孤注一掷的反扑,看到对方提溜起小朋友时神经瞬间紧绷,脑子已然在思考应对的方法。
而当孩子腾空飞起朝着他摔来时,戚山雨已经做好了准备,双手张开,稳稳地接住了那个小小的身体,同时右脚后撤,顺着惯性转了半圈,卸掉孩子身上的冲力,以免她因此受伤。
小朋友被他圈在怀里,稳稳地落了地。
大约是突如其来的惊吓超过了小孩儿的精神阈值,她整个人都还在“呆愣”的状态里,居然一声都没有哭。
戚山雨来不及安慰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小孩儿,将她还给匆匆扑过来的母亲,继续去追前面的嫌疑人。
仅仅耽误了两三秒的时间,区云泽已经穿过了小广场,正准备横穿马路。
马路对面就是密集的居民楼,也是他目前最好的藏身之所。
——快、快、快!!快啊!!
极度的亢奋令区云泽的瞳孔收缩成了两点针状。
此时他大脑一片空白,除了身后的追兵和马路对面的小巷,双眼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区云泽一步跨下路基。
下一秒,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死死地拽住了他的后衣领,在瞬间能封闭他呼吸道的力量下拖着他往后倒。
与此同时,另一股更大的、完全超过了血肉之躯能够承受的冲击力猛地撞在了他身上。
区云泽高高地飞了起来,离地足有一米,在引力和惯性的双重作用下划出了一个倾斜的抛物线,仰面砸在了广场上。
落地的瞬间,他的意识如同被针刺中的气球,“砰”一下碎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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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到人了!”
“出车祸了!”
“妈呀,死了吗!?”
乱七八糟的惊叫声起此彼伏,路过的群众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忍不住驻足围观起来。
戚山雨蹲在倒地的区云泽身前,低头查看他的情况。
很明显,区云泽的下半身在强大的冲击力下已经变形了,两条腿以十分扭曲的角度歪在一边,像油锅里黏连的麻花。
不过多亏了戚山雨最后时刻狠狠扯的那一把,车子没撞到他的躯干——至少现在,他还是有脉搏、有呼吸的。
而那辆撞了人的小车也在开出了将近二十米后靠边停下了,司机下车后匆匆折返,一脸慌张地左右四顾,口中频频向周遭的围观群众解释,颠来倒去只有一句话,“是他突然冲出来的、是他突然冲出来的……!”
戚山雨抬头,穿过人群,盯着那肇事的司机。
司机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模样,皮肤晒成了深小麦色,鼻翼处有一颗显眼的黑痦子。
这时,其他的刑警也陆续赶到了,排开围观人群,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凑过来问情况。
“人还活着,不过伤得很重,叫救护车。”
戚山雨简单跟同僚们交代了区云泽的现状,随后朝司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还有,司机在那边,得通知交警来处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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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戚山雨判断的那样,区云泽伤得极重,盆骨和双下肢粉碎性骨折,腰椎L3平面直接被断骨来了半截断,其他大大小小的骨裂和软组织钝挫伤更是多不胜数。
他被救护车送进医院,在影像检查室里停留了半个小时,确定病人伤得严重后,直接就被拉进了手术室。
手术前,主刀医生告诉把病人送过去的警官同志说,就这个伤情,没有八九个小时下不来台,而且他也不敢保证做完手术后人是不是就能醒。
听闻区云泽的伤情消息时,戚山雨等人还在新世界UB广场A区的18号商铺里。
他们正在搜查疑犯的藏身地点。
得知区云泽伤得很重的时候,辛苦忙活了许多天的专案组的警官们都难免有些沮丧。
本来以为抓到人就能结案,结果万万没想到嫌疑人在逃跑时被车给撞了,现在奄奄一息地躺在手术室里——如此一来,不知又要耽搁上多久了。
“不要紧,人活着就行。”
带队的章警官眼见气氛凝重,大声给大家鼓劲儿:“反正迟早会醒的!”
语毕,他还特地在戚山雨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生怕一向责任心过重的小戚警官觉得是自己追捕不力而产生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戚山雨蹙起眉,转头看向章警官,说出的话却大大出乎了对方的预料:
“老章,我总觉得那司机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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