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似乎于此刻凝滞,姜照明显地感觉到氛围有些阴冷下去。


    应家世代天才辈出,是当之无愧的修界第一世家,与天鹰仙府及望城齐平。剑修、器修、符修、体修、丹修……在应家可谓百花齐放。


    而魂修在修界是小众群体,非大富大贵的家族轻易养不起魂修,但应家财大气粗,底蕴深厚,又兼有顶尖魂修的存在,一呼百应的效果使得修界大部分魂修都聚集在应家。


    姜照不敢再问,应璋的母亲作为当世公认的顶尖魂修,怎么会死得干干净净,连复生的可能都不再有。


    但应璋仿佛有读心术一般知道姜照的疑问。


    “不止我的母亲,当时在族内的所有魂修的灵魂都消失了,人间蒸发一般。”应璋眉目阴沉,低哑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那双幽深的眼眸仿佛萃了冰。


    “?!”姜照诧异至极,按应璋所说,正统魂修很难死去,那这灭门真凶到底有多强?


    本来他还以为,是这凶手钻了空子,利用碎灵将一群修者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屠了应璋全族。


    但,竟让魂修连灵魂都消失了,这又是何等通天手段?!


    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应璋情绪变得低落,抿着唇不再多言。


    姜照知道,语言在这个时候会变得很苍白,它很难做到跨过苦痛的洪流与沉重的过往疗愈一个人满目疮痍的心。


    安慰是徒劳的,姜照只能沉默地陪着他。


    月上梢头,两人各怀心事地回到了徐富的家,一进柴房,应璋便又闭目不语开始打坐,气氛一时沉闷至极。


    姜照蜷缩着将脑袋埋在膝盖里,不自觉地坐得离应璋很远。


    他一个人呆着没多久,便听到应璋又轻又淡地喊他:“离这么远做什么?”


    他时刻关注着应璋的动静,一听见应璋的声音便立刻抬头,只见应璋常年没有什么表情的英俊脸庞带上了几分无奈神色,漆黑如墨的眸子清晰地倒映着姜照的身影。


    见姜照没反应,应璋略略拉高了声音,伸出手解释道:“过来,你离太远,待会儿有什么危险我无法第一时间到你身边。”


    莫名地,姜照想到白日里应璋的身法,他轻而易举地便逮住了那个口出狂言的无礼男孩。


    那只骨节分明、瘦削修长的手朝他张开,示意他赶快过来。


    姜照回神,“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挪过去,那只手便耐心地一动不动等他。


    不过姜照没搭上应璋的手,欲盖弥彰地当没看见,掠过那只手凑到了应璋身边,自然也没能看见在他身后,那只手的五指指尖摩挲片刻,而后缓缓收回。


    空气安静了一瞬,几息之后,姜照偏头凝视着自家宿主那张过分好看的侧脸,问道:“宿主,你是不是再过半年就要十八岁了呀?”


    应璋一怔,握拳掩唇轻轻咳了一声,道:“是,怎么?”


    “没什么,”姜照自个儿嘀咕,“突然想到我这具身体跟你差不多大。”


    突然再次认识到眼前这个做事老练、待人冰冷的男人,连十八岁都不到。


    难道古人真的都很早熟吗?姜照郁闷地想。——虽然修界之人某种意义上也不算古人。


    这话题被轻轻揭过了,二人便陷入了无言之中。姜照又开始有些昏昏欲睡了,凡人身体果然容易疲累,而应璋难得没有修炼,就只是单纯地坐在那儿出神地思索着什么,此刻倒如一个沉默寡言的守卫者。


    “喀嚓——”


    屋外传来树枝被风吹折的声音。


    “嘭嘭!”


    风太大,把那扇白日里被徐富修好的门撞得咣咣作响。


    门还是被紧锁着,时间慢慢来到了后半夜。


    姜照的眼皮子虽一直耷拉着,但他硬撑着精神没睡,聚精会神地紧盯着那扇薄弱的门。


    扑通!一声,是重物落地之声,紧接着,那道熟悉的黑影再次出现在门前。


    “宿主!”姜照一激灵,用气音喊了一声应璋,手已经不自觉地搭上应璋的手腕,“外面,他来了!”


    应璋轻轻点头,低声嘱咐道:“你就在原地,不要轻举妄动。”


    而后他如同昨夜一般站起身来慢慢地走近门后,但他还没完全靠近时,那踯躅的黑影仿佛做了什么决定般,循着左侧快步离开。


    姜照发现黑影不见了,登时站起来,用只有应璋听得见的声音疑惑道:“他又跑了?他这到底要做什么?”


    门外只传来风吹过树叶时发出的簌簌声响,那黑影就像临时起意一般来,又临时起意一样溜达了一圈便走。


    在风声中,门外陷入一种窒息的安静。


    “不对,宿主,有诈!”姜照打开高级扫描功能,将扫描结果投影在应璋的视网膜上,此时,一个通体血红的影子就像被着重标记了一般蹲在离门外不远的死角处,清清楚楚地被二人看见。


    这小子玩阴的,但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想躲过透视高科技^^


    应璋驱动灵力,一道幽蓝流芒便贴着门缝钻出去,悄悄地附着在那道血影身上。


    那魔头一下便感觉到自己身上进了什么东西,竟忘记自己还在埋伏便开始叽里呱啦地挠自己的身体,趁此机会,应璋立刻夺门而出,“锵!”地一声灵剑出鞘,一道剑气蓦然飞出,嗖地朝着魔头破空而去!


    “嗷!”那魔头登时一惊,也不顾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古怪了,狼狈地双手护头蜷身一滚,那道剑气险险地刮过魔头的双手,竟只在其上留下一丝血痕!


    “去!”应璋低喝一声,右手一松,灵剑宛如浮光掠影一般飞射而出,利剑寒光眨眼间犹如阎罗将至,直取魔头首级!


    那魔头躲闪不及,面对这致命一击他下意识地将身体偏过左侧,灵剑就在这时狠狠刺破了他的胸膛!


    魔头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紫红的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


    姜照扒着门看着院子里的打斗,或者说是应璋单方面的打和魔头单方面的躲。


    虽然应璋很强,但是姜照看出来了,这魔头除了把双手炼成武器、双腿也莫名其妙地不会受伤之外,他还把技能全都点在保命上了!


    应璋那道蕴含滔天修为的剑势本该直指魔头的要害,却被这魔头奋力一躲,灵剑最终只得落在了离魔头心脏最近的地方,无法一击毙命。


    不过,这魔头的弱点也算被发现了,他越拼命保护的地方就越脆弱。


    应璋洞若观火,如何能发现不了这魔头的弱点?他再次凝聚出一把灵剑,纯白剑身反射出天上弯月的幽寒冷光,乍然大亮。


    剑意一触即发,魔头受了重伤被彻底激怒,即便自知正面不敌,也于此时咆哮着凌空而起,大张双臂迎着那道破天剑芒飞扑而来!


    这魔头不要命了?!敢迎着应璋的剑冲上来?!


    但姜照的万千思绪在一刹那像一根绷断的弦——


    他看见应璋蓦地回头,从来冷静的眼眸染上一丝猩红:“躲开!”


    魔头伸长右臂,张开右掌迎上剑势,竟任由那柄灵剑穿透而过,硬生生毁了他的一只手,但魔头已经浑然失去了理智,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刹那间变换左掌挥出一道凌冽掌风,饱含杀意的攻击越过应璋直奔站在门口处的姜照而去!


    修者的本命武器被损毁是要受反噬的,更何况这武器还是他十指连心的右手!这魔头宁愿毁掉自己已被炼成本命武器的右手,冒着心脉寸断的危险,也要偷袭姜照!


    电光火石之间,姜照想回收【众生】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应璋身形如电,足尖一点,借力腾跃而起,狠狠一脚踹向了半空中的魔头,出手又快又狠,直击魔头胸口鲜血四溢的伤处,骨骼碎裂的声响爆发在空气之中,那魔头被打得像断裂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化作灵力攻击的掌风转眼间便要落到姜照身上,姜照下意识地抬臂挡住双眼,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只听得噔地一声,那掌风骤然撞在一个无比坚硬的事物上,发出沉闷声响!


    姜照颤巍巍地将手臂偏移一点,半睁着一只眼试探地望外看。


    他看见应璋宽大的背影挡在他身前,那道掌风就是撞在了应璋身上,被应璋化解了。


    “……宿主?”姜照抖声呼唤,尾调颤抖着微微上扬。


    下一刻,他瞥见应璋左边的袖口空荡荡的——


    他不可置信道:“宿主?你的左手?!”


    月华洒在应璋身上,投下厚重的阴影。


    应璋缓缓地侧身,姜照心惊胆战地瞧见应璋半张脸都溅上了血滴。


    “我、我……”姜照面色煞白,几乎要哭出来了,自责之情顿时溢满了这具凡人身体的心脏,他战栗着手捧起应璋左边那干瘪的袖口,一叠声地问“怎么办”。


    这张卡的身体就算彻底破碎了也没关系,大不了他休眠就是了,但应璋没了手可怎么办!他可是剑修!


    眼见姜照就要掉金豆豆,应璋垂下眼睑,解释道:“别担心,半盏茶不到的时间便能恢复如初了。”


    姜照捧着衣袖懵懵然地抬头,小脸苍白如纸,一双干净清澈的眼此时盈满了水光,泪珠要掉不掉地挂在眼角,似乎没明白怎么没了的手还能复原。


    应璋无奈地抬起右手擦去姜照眼角的泪,道:“金身留魂,记得吗?”


    什么东西?姜照六神无主的脑子里现在全是“宿主的手没了”“怎么办怎么补救”等一类崩溃想法,根本听不进应璋的解释。


    不远处,与毫发无损的姜照不同,那魔头躺在地上缓了好半天都不曾恢复气力,他被处处碾压着打,兼之生受了应璋两剑、本命武器被毁,此刻心脉俱裂、奄奄一息。


    他此番受了重伤,哪怕气得窝火,但也清楚再不跑就要送命在此了,因此他忍住濒死般的痛苦,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悄悄地捂着仍在流血的伤口挪动,竟想偷偷趁二人不察偷跑!


    可应璋怎么会察觉不到魔头的意图?他旋身放出一道剑光,瞬息之间便截住魔头逃跑的途径,将魔头废掉的右手狠狠钉在了地上!


    那魔头登时呜呜地发出叫唤,竟是痛得浑身痉挛起来,他将灵力凝聚在尚完好的左手,试图拔出自己的右掌。


    魔头的想法很好,但是没能付诸实践。


    “咻——”


    一根泛着金光的细绳眨眼间从天而降,将行动不便的魔头五花大绑起来!魔头发出一声悲鸣,终于彻底晕死过去。


    姜照回过神,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穿着宽松衣袍的男人悠悠地从空中落下,长袖一挥,那被捆绑住的魔头便被他拎在手中。


    他没能多看一眼,便被警惕起来的应璋单手护在了身后。


    应璋那张向来不露声色的面庞紧绷着,他沉声问道:“阁下何人?”


    男人拖着魔头向他们走来,留下一地血痕。


    他似乎想拱手行礼,不过迫于手上拎着个人,只能点头致意。


    他没走几步便停下,不远不近地与二人保持恰当距离,似乎是看出了应璋的警告眼神,以及他护犊子般的行为,想借此表明自己的无害:“在下姓焦,字从孟,望城人。”


    他笑吟吟地自我介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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