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搀扶着,回了屋子。
屏风后。
池钗花坐在窗边,她看得远远的,眼眶干枯已经没了泪水。婢子在给她梳妆,问她。
“夫人,下一步该怎么做?”
“让我静静。”
“是。”
说着,已梳妆完毕。
婢子见池钗花那番模样,也不加劝阻,她将饭食放在一边,替池钗花捡了些爱吃的。
“夫人,再不吃菜就凉了。”
池钗花回头看到一桌子的菜,可桌边只有她的凳子,不管是她喜欢的。还是别的什么,这桌子上自始至终也只有她一人。
她曾盼着唐永能与她一起在桌边细说闲话,但往往是蜡烛燃尽,饭菜也凉透了。
女儿家笑道:“去将门锁上,你同我一块吃。”
婢子谦卑的头立马抬起,她极力劝阻。
“这不合规矩。”
“合不合规矩,我说了算。”
池钗花起身去关门,又将窗子也合上,坐在窗框上的斐守岁被迫腾了位置。
老妖怪看着池钗花一声不吭地咀嚼饭菜。婢子虽也坐着,却没有动筷。
池钗花麻木地吞下一块肉,没嚼几下,就咽下去,婢子在旁不敢吱声,只能默默地给她舀汤。
这样安静的夜本该一直默到天明。
可却,寂寥之中,外屋传来了敲门声。池钗花百无聊赖地看了眼屏风。
婢子得令般起身,被池钗花拽了回来。
女儿家双目盯着屏风后的内屋门:“别去管他。”
“这……”
婢子不知所措地坐下。
外屋门,又是急躁地敲门,停声后是唐永的声音:“钗儿,我有事找你商议。”
池钗花脸色黑得很难看,她冲婢子微微一笑,见她嘴里缓缓吐出:“说我睡了。”
婢子被这笑吓出一身冷汗,她咽了咽口水。
“是。”
婢子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池钗花就趴在桌上看着她走去,眼底复又敛起泪水来。
换做平常,她定是亲自去开门,欢喜地招呼唐永坐在她身边。
如今,不同往日。
听闻婢子打开屋门,斐守岁用妖身的瞳透过屏风。
是唐永提着一盒糕点,有些不耐烦地俯看婢子。
“方才怎么不开门?”
说完,正要提步入屋,婢子拦住了他。
“老爷,夫人刚睡下。”
婢子矮小的身子挡不住唐永的视线。唐永探头去看内屋,正巧被屏风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啧一声。
“平日也这么早?”
婢子谦卑如羔羊,她低下头:“夫人说头疼,也没什么胃口,就早早歇息了。”
唐永看人的眼神愈发冷淡,他今日也是与唐年赌气了,才来看池钗花,不然就算生出个天王老子来,他也不会多瞧内屋的妇人一眼。
“等夫人醒了,说是我来过。”他把糕点盒子很是随意地丢给婢子,大步流星地走向院外,远远地又说,“不用刻意吵醒她。”
婢子目送走唐永,她听懂了唐永的画外音,这是督促她每日好好下药。但唐永不知道,婢子已经誓死效忠了池钗花。
不过三月前池钗花游湖,意外救下一个稚童,那个孩子就是婢子唯一的胞妹。
婢子关上门,转身就看到了池钗花散着头发,站在内屋边。
“他是不是又与你嘱咐了些害我的话。”
“……是,”婢子拎着盒子,“夫人,这是老爷给的糕点。”
池钗花看了眼,撇过头:“验验有没有毒,要是没有,去偏门打发给乞丐吧。”
斐守岁听到“乞丐”二字,想起了谢义山那厮,他看着池钗花倦着容颜入眠,确认此时女儿家身上还无煞气,便跟着婢子走小路去了偏门。
此门又是与上回唐年的不同,并没有那么隐秘,也无高草遮盖。
斐守岁心里算计着陆观道的身世,这下子又多出个不熟知的谢义山。他做事喜欢知根知底,眼前两个让他看不穿,很别扭。
走在婢子身后,穿过小院花架。
夜晚,寒风刺骨无比,吹得游廊存不住热气。婢子掩了掩衣襟,呼出热气搓搓手,拿开门闩,咯吱一声,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坐在台阶上。
斐守岁看了眼四周,此处连接小巷,却无来往人群,许是夜深了。
那乞丐听到动静,倏地回头,果真是谢义山。
谢义山笑呵呵地恭维:“姑娘还记得小的,是小的荣幸啊!”
“……”
两副面孔。
斐守岁站在门后,饶有趣味地看向谢义山。
婢子也没想着寒暄,就把糕点盒子给了出去:“夫人说吃不了,你尝尝。”
谢义山低眉躬腰地接过:“池夫人真是人美心善啊,要不是每月有她救济,我和那几个兄弟都活不下去咯。”
“别说客气话,”婢子走下两节台阶,从袖中拿出一颗碎银,“夫人托你去城外三里地的棺材铺,找黑牙师傅做一个纸偶。”
斐守岁眉头微皱,他并未听到池钗花这般吩咐过。
老妖怪看婢子的眼神微妙起来,见着谢义山接过碎银,嬉皮笑脸地挠着头。
“池夫人吩咐的,小的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做!”
婢子听到此言,努努嘴,合门走了。留着斐守岁站在门前小石狮子旁打量谢义山。
夜晚的秋风一阵一阵吹过来,小巷窄小,青灰色砖墙一眼望不到头。夜幕之下,谢义山起身掸掸衣袖,他拎起糕点盒子,手里抛着那粒碎银,嘴里哼唱着不入流的小曲,往前走。
“可怜啊,可怜啊,身着华服嫁豺狼。”
斐守岁不能离池钗花太远,所以只能看着谢义山离开唐宅,远远还听到他在反复唱那句。
“可笑啊,可笑啊,贪恋无果成虎豹。
世人都说娇妻好,一撒白骨不见了。
世人都说金银好,转念去看是蓬蒿。
可怜啊,可怜啊……”
斐守岁默然,要不是幻境主人限制,他真想跟上去看看谢义山下一步干了什么,或者去看看那城外三里的棺材铺,此时是否有钗花纸偶。
唯独,他走不出唐宅,就像池钗花困在这四方天地一样。
斐守岁回到池钗花的屋子,路过游廊时,看到了唐年。
这会儿农家都已入眠,往日在院子里打扫的仆人也都回屋歇息了,就见着唐家小弟做贼似的往主屋走。
忽然一卷秋风裹挟一股难闻的味道,穿透斐守岁的身躯。
在幻境中,施术者本身很难被其影响,斐守岁却被这风激得冒了一阵鸡皮疙瘩。他停在原地,唐年就立马转过游廊消失在他眼前。
老妖怪想到一事,他捻两指幻出妖身灰白的瞳。就在秋风之下,他看到游廊里一条明显的血痕,一直延伸出去。
斐守岁蹲下仔细看了看,是妖。血迹新鲜,刚留下不久。
结合那阵奇怪的风,斐守岁猜了个十之八九。
于是他不紧不慢,走向池钗花的屋子。
距离还有一段路时,妖血的腥味直冲斐守岁敏感的神经。这个味道他太熟悉了,当年的死人窟,处处都是半死不活,半人不妖的鬼,而斐守岁日日夜夜在那里生长,他最熟悉的莫过于此。
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此恶臭。
斐守岁凝眉。
走去几步,到了主屋,转角便见着了唐年。
而唐年也是血腥味的源头。
一只夸张的,正在流血的乌鸦趴在唐年的肩头。唐年被鸟妖的重量压得弯了脊背,见他一步一步向前,双目无神,嘴角留下一摊口水。
是被控制了,斐守岁得出这番结论。
乌鸦的爪子坚硬如刀,眼下已死死嵌入了唐年的魂魄中。虽肉.体看不出变化,但斐守岁妖身之瞳能感触到,唐年的灵魂正在慢慢失真。
突然,屋子开了门,出来的是婢子。
斐守岁一愣,那个婢子肩上居然也有鸟的爪印。
再次记起婢子与谢义山吩咐的纸偶,想是与乌鸦脱不了干系。
此时婢子垂着眼帘看了眼唐年,她什么都没说,与唐年擦肩而过时,哐当一下,如瓷瓶坠地,倒在地上。
唐年全当做没有看到,如牵线木偶般走进池钗花在的屋子。
斐守岁绕过地上妖血,蹲下去看婢子的面容。竟是七窍流血,睁着眼睛,满眼的血丝,死了。
夜晚的风狂野似的吹响竹帘,一切的夜景此时都变得诡异起来,竹影倒在纸窗上,印着婢子一张白.粉糊墙的脸,她一身淡粉俏皮的衣裳,在秋的气息里失去色调。原本肩上的爪印已经发黑,魂魄受损,是永世无法超生了。
斐守岁起身叹出一气,他无法为幻境里早早死去的可怜人阖上眼帘,便只能低垂下头,默念超生的咒。
本是从良了的,但命运不想让她成个好人,竟就这样一命呜呼。老妖怪无法共情所谓凡人的生死,他见过的红白喜事很多,这样仓皇着走的,也不在少数。
斐守岁闭目,拿出画笔为婢子画上一张幻境中人看不到的白布。这样也算黄泉路上有人照顾,不至于死的冷清,在望乡台的时候无处可望。
随后,斐守岁提袍踏入主屋。
此时池钗花还睡着,完全没有意识到唐年的到来。
唐年被乌鸦控制,一顿一顿地往里屋走,跨过屏风,撩开帘帐。入眼的是侧身而眠的池钗花。女儿家着亵衣,未有妆彩,也没点什么花钿,仅是淡然的美,也是在镇中数一数二的美人。
斐守岁站在里屋不远处,已在心中猜测下一步会发生的。
似乎是意料之外,唐年撕开了池钗花的衣裳。本就无法被遮拦的胴体,一览无余。
池钗花猛地惊醒,她睁眼就看到唐年一副虎视眈眈的面容,吓得大声尖叫,一脚踹到了唐年腹部。
唐年被踹,肩上的乌鸦摇摇晃晃,似有垂倒之意。
斐守岁因这一脚,才看清了乌鸦背上夸张的伤痕。那伤无法愈合,正在滋滋地冒出鲜血。
血滴在唐年的灵魂上,烫出好些个黑黢黢的洞。
唐年前面被人踢了一脚,后头又因妖血灼伤,他痛得直冒冷汗,咬牙闭目,鼻子哼道:“臭娘们……”
池钗花惊慌着拉起褥子,挡住自己的身躯,她一点点缩去床角。
结巴着:“你、你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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