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妙妙沉默片刻,突地发出一声无奈苦笑,轻声说道:“我不能放你出来。”
小奶音登时怒气勃发,“你的气运困我,如何会放不了?你不怕死?!”
薛妙妙心中五味杂陈。
她的内心挣扎,理智在低声提醒她,已经陷入困境,面对超出认知的事情,她应该保留一些真相。
这样至少还有机会哄骗它给自己找寻一线生机。
可薛妙妙太过骄傲,还尚且做不出为给自己谋求生路哄骗他人的事情,即使对方是……条龙?
“老和尚曾言若是真心悔改,你就能重获自由,”她凝视着眼中的小龙,声音平静,“若你始终无法出来,或许是你自己并未有过悔改之心。”
“我不能放你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放你出来。”
本还气得在薛妙妙眼中乱撞的小龙此刻倒安静下来,它冷笑着,“自己的气运都无法操控!你简直是我见过最蠢钝的凡人!”
薛妙妙并不答话,自顾自起身去坠儿端来的热水旁洗漱。
小龙气急败坏:“你以为说实话我就会帮你吗?你做梦!”
“小爷从来就没有错!都是你和老秃驴的错!提前走蛟怎么啦?天下水道日后都是小爷的!小爷怎就走不得?”
“不就是淹死几个凡人吗?谁让他们自己要住水道边上!和我有什么关系!”
见薛妙妙依旧视它如无物,小龙气到用身体从里往外去撞她的眼睛。
薛妙妙闭眼眨去眼中酸疼。
“旁的水族走蛟怎不见这么大阵仗?江灌三府,水淹二十万普通百姓。”
小奶音傲然道:“小爷是真龙!哪是寻常妖物可比的,出行阵仗自然要大些!”
薛妙妙想起自己知道的关于走蛟传说,“你又不用化龙入海,走什么蛟?”
“小爷巡视自己的水道不行吗?”小龙恼羞成怒。
薛妙妙坐到镜前盯着自己左眼,黑色眼瞳中里面有条极细的黑影,正在其中游蹿。
这就是受百姓供奉的龙王爷吗?
随意出行就搞出水淹二十万百姓的妖龙,被关的着实不冤。
薛妙妙面无表情建议道:“你可以等我死了再自己出来。”
虽然那梦中场景历历在目,让薛妙妙对自己父母心生寒意。
可到底不能完全左右她的思考,至少如同身临其境的梦中情景,可以让她害怕,却并能彻底击溃她,让她胆怯的认为那一切就是必定会发生的真实。
现在的她依旧认为自己可以向父母求助!
至于真假千金的所谓真相,她还需要自己去查证。
小奶音沉寂下去。
她手腕上若隐若现的金色手绳也不再显露,薛妙妙没有多问,在坠儿的帮助下继续梳妆。
半晌,小龙别别扭扭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行,你若被吸干气运也不会死,而是会和那鬼东西一起来夺我的气运。”
薛妙妙怔了怔还未发出询问,小奶音已经再次恶声恶气道:“你要不想死!就去杀了薛玉蓁带回来的鬼东西!”
“不过你的皇后命格却是回不来了。”小奶音惋惜道。
薛妙妙骤然得到解决办法,眨眨眼在脑中轻声道谢,对于小龙说的什么皇后命格,她倒觉无所谓。
自幼母亲总说我家娇娇何等尊贵,父亲就会趁没人时候悄悄将她抱到膝上嘀嘀咕咕,“妙妙这等刚烈脾性,怎就生成个女儿身?如何受得了那种磋磨人的地方?”
“罢了!日后阿爹给你寻个乖巧后生,让我家妙妙威风八面的嫁过去。”
幼小的薛妙妙被逗得咯咯直笑。
直至长大,她嫉妒过薛玉蓁受父母偏爱,嫉妒过向来冲她横眉竖眼的兄长对薛玉蓁关怀备至。
唯独没有嫉妒过薛玉蓁受小郡王青睐会成为未来嗣王妃。
皇宫……那可真是太遥远了。
“回不来也无妨,反正我也从未想过做那劳什子的皇后。因为一个命格就非要把自己摆到那个位置上,我又不是个物件。”
“什么统率后宫,母仪天下?我这样坐不住的性子,去学贤后写女则女戒这才让人笑话。”
薛妙妙暗自撇嘴。
小龙却嗤笑一声,“你当人皇之妻是什么?!”
“昔日人皇以人族气运为根基,征伐天下妖鬼,以九鼎定九州水脉令水族臣服,何等不可一世。”
“人皇之妻以制衣之法惠及天下,后辅佐人皇征伐四方,制定礼法安抚治下,能管束诸神,受万族供奉的天下之母是何等威风?”
“若非后来的人皇利用王朝气运未稳,给皇后划下不可干政的规则。”
“你以为一道谕令可以贬斥妖神的皇后,只能帮人皇照管小老婆吗?”
薛妙妙随着小龙的话语畅想上古皇后何等风采,听到最后不由目露黯然,想起前些年长泰公主与驸马和离闹得满城风雨,惹怒了陛下,张太后就给群臣女眷们都赐下《女则》,夏皇后更是亲自编写一本《内训》。
长泰公主抱病而亡,还是葬进了驸马家的坟茔。
虽说母亲宠溺她,没有给她讲多少外头的事情,却听说姑姑家的两个表姐都被逼着把那两本女书背得滚瓜烂熟。
就连薛玉蓁,回家之后每次同她口舌相争,都会引用这两本闺训堵的她说不出话来。
夏皇后出身不好并不识字经过女官润色的训诫,依旧言辞犀利,通篇都在要求女子柔顺恭敬,克制私欲。
想起梦中自己被虐打的场景,薛妙妙突然一阵恶寒。
连皇后都在以身作则,告诉天下女子该如何侍奉父母、丈夫、公婆。
告诉她们只要做到这些就可以依靠父母,依靠丈夫,依靠儿子,可每个人真的都可以被训诫成一个模样吗?
如果有人遇到她梦中的场景该怎么办呢?
梦中官府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先杖责一百,她是有当官的父亲才免除一打,可换了旁人呢?
薛妙妙不寒而栗。
天下之母,万民之母也没能告诉她们该怎样去保护自己,所有人都在说后宫干政牝鸡司晨是亡国之象。
可为什么上古时的她们能做到那么多事,而现在的女子却不成了呢?
这到底是谁的错?
薛妙妙没有办法去驳斥小龙,她把自己所知的皇后,同一个妖物口中的皇后相比。
只觉得自己被数不清的杂乱思绪纠缠包裹,无法探明前路也挣扎不出。
好在她很快下定了决心,“我会禀明父母,想办法除掉那个东西,若不能拿回命格,我也会尽可能多地取回自己气运。”
“当不了皇后,我也会尽可能凭借这些气运去做出一番事来。”
她难得语气温柔却不乏坚定,“如果未来的天下之母不能教会我们如何自保,那我就自己去找。”
“若我真是天生后命,能有上古皇后那般厉害,我就努力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没了依靠的人究竟该如何保护自己,然后去告诉落入那般境地的人,我们究竟能做什么?”
“你……”小奶音难掩迟疑,他本意只想挑起薛妙妙对薛玉蓁的仇恨。
可人族想法怎都千奇百怪的,着实让龙难懂。
薛妙妙弯唇一笑,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本就不是什么规矩人,想来爹娘……有了更乖巧的薛玉蓁,日后不会怪我吧?”
小龙沉寂下去。
薛妙妙梳洗完毕,正准备去向母亲请安,抚过自己空荡荡的左腕,突地想起一事,转身向坠儿嘱托道:“彩枝今日告假,让旁的丫鬟随我去正院请安就行。沉香昨日落水瞧着脸色不好,今早一直没来许是病了。”
“你待会去看看,若真病了就拿我的牌子去请府医过来。”
坠儿愣愣地看着她细致嘱托,徒然双眼一红落下泪来,她忙用手捂住脸,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姑娘……”
薛妙妙皱了皱眉,眼见天色还在,就拉住坠儿手腕回到自己案边坐下,肃容问:“你哭什么?可是有旁人给你气受了?”
见她越哭越凶却只是摇头不答。
薛妙妙脾气上来,柳眉倒竖一拍桌案。“难道是外头的人欺负了你?莫怕!我虽不管院中事,可你若受了什么委屈,大可同我说清楚,这事若咱们站理,我必不让那人好过!”
坠儿无声哽咽,用力摇了摇头,“扑通——”一声直直跪到地上。
在薛妙妙惊愕之中抓住她的手,抖着声音泣声道:“好叫姑娘知道,沉香姐姐昨日晌午时候不知怎地到了东院去,溺在东院莲池里,昨夜才被找过去的婆子瞧见,让人打捞了半宿。”
“这怎么可能,”薛妙妙只觉荒谬,“昨傍晚还是沉香陪着我从外面回来的,你们不都瞧见了吗?沉香非要守着让我先睡才肯回去换衣裳,我还同她拌了几句嘴,她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又跑池子里溺着?”
坠儿面白如纸,想起昨晚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哭得更凶,“昨日姑娘是一个人回来的,奴婢和环儿瞧见姑娘一个人对着空地自言自语,实在吓得厉害,都……都不敢同您多言。”
“后来彩枝姐姐回来见您已经睡了,就让奴婢和环儿一块给您上夜,奴婢……奴婢从未见过沉香姐姐回来。”
“就昨半夜被雷声吓住,奴婢才听到守门的婆子传话说沉香姐姐溺在东院大姑娘的池子里。”
薛妙妙沉着脸咬唇一言不发,藏在袖中的手指捏到发白。
坠儿心慌的厉害,又忙说道:“姑娘莫急,这本就是件奇事,东院来传话的婆子都说沉香姐姐没气儿了,谁料今早有婆子过来说沉香姐姐竟又活了!”
薛妙妙面色煞白,凝神盯着坠儿,她声音还带着哭腔,急急点头道:“确实如此,听说这事连夫人都惊动了!”
“夫人说沉香姐姐是个有福气的,已经打发小厮去给她放奴籍,让她家人来把人领回去,奴婢只是实在不舍,又害怕得紧,这才不小心吓到姑娘。”
薛妙妙将坠儿拉起来,“沉香还在东院?”
坠儿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惶然道:“姑娘不去给夫人请安吗?”
薛妙妙紧咬着唇,骤然起身快步返回自己读书的厢房,从摘下墙上装饰的宝剑转身就往外走。
骇得坠儿只身想拦,她才咬紧牙关,红着眼恨声道:“昔年水患,沉香险些被生父当菜人卖出去,是我求阿娘将她买入府的!”
“她哪来的家人!我怎么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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