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越一事了结后,生活恢复了往日的正常,邹清许依旧给泰王当侍读,翰林院紧挨着太医院和五部,他有时候从翰林院到泰王府,要走长长一段路,今日他从翰林院出来,不巧竟碰上了沈时钊。
两人很久没见,偶然相遇,邹清许竟有些无措,他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沈时钊,开口不知说什么,不开口却更奇怪,于是邹清许开始尬聊:“好巧,沈大人怎么会在这里?都察院离这里有段距离吧?”
都察院的确离翰林院不近,翰林院在皇城的南边,都察院在皇城的北边,挨着大理寺和刑部,几日不见,沈时钊的眉目还是那么凌厉,他把微微皱着的眉头捋平:“我去了一趟太医院。”
邹清许假装关心道:“沈大人怎么了,不严重吧?”
沈时钊腰背挺直,目光垂下来落到邹清许身上:“没什么大碍。”
这天儿仿佛被聊死了,邹清许再不说话感觉他俩要擦肩而过,但邹清许似乎不舍得就此放过沈时钊,两人一起救贺朝之事干死他不少脑细胞,传闻中的大奸臣之子为什么要帮他们呢?
难道沈时钊披着皮?
邹清许犹豫半天,吞吞吐吐地说:“沈大人,咱俩也算有过命的交情,我说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邹清许小心翼翼地探沈时钊的口风,沈时钊偏头,“哪边是岸?”
邹清许一愣。
沈时钊接着质问:“你那边吗?”
邹清许张了张嘴,又把嘴巴合上。隔了半晌,他问:“你知道百姓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不知为何,邹清许总觉得沈时钊误入歧途,如果他放下屠刀,回头的岸何其宽阔。
邹清许在外面寻找打倒公孙越的证据时,他曾不断的走访群众,邹清许夜以继日的搜集资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他前后接触了不少和公孙越有交集的人,将公孙越平日的兴趣爱好、饮食习惯、家庭成员及其关系、朝堂关系、朋友和敌人、成长经历、为官经历都摸的一清二楚,感觉自己都能为公孙越写一本传记了。
他走的每一条路,问的每一个人,都是后来把公孙越打倒的垫脚石。
找到公孙越贪污的证据并不难,邹清许甚至能找到比贺朝手里的证据更具说明性的东西,百姓们对公孙越的怒火足以揪出更多证人,但是这些证据被写进奏折里呈现给荣庆帝时,荣庆帝根本不会在意,他只会一味的纵容对他唯命是从还给他赚银子供帝王私人开支的公孙越。
邹清许本想暂时搁置此事,贺朝的出事给他迎头一棒,他首先要确保身边亲朋的安全,等以后有机会再把这件事扯出来,好饭不怕等。但他和一个矿工聊天时,得知公孙越有一支自己的私兵。
地皮无赖被他招安,找人训练之后成为颇具战斗力的武装力量,供他调遣和使用,镇压矿工们的反抗,同时教训和收拾不听话的矿工,让其他矿工不敢造次。
邹清许听时握紧了拳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狗的人?他仔细思索后又意识到公孙越犯了大糊涂。
可能公孙越自己觉得这没什么,他的目的明确,心思明晰,别的坏事一律不干,但对当权者来说,他们总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万里江山,一定要万无一失。
邹清许决定赌一次,他赌荣庆帝不会对公孙越网开一面。
他和贺朝商量好,等泰王将此事捅出来后,再找一些人上书弹劾,将公孙越别的罪状列出来。
故事发展的结局如他所料,荣庆帝一旦起了猜忌,公孙越在荣庆帝心中的好形象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了下去,荣庆帝不会再错过任何一封弹劾公孙越的奏折。
在这个过程中,邹清许为了掩人耳目,除了走访问询百姓关于公孙越的看法和印象,还会问关于其他官员的看法和印象,比如沈时钊。
群众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对沈时钊的评价出奇的一致——走狗、贪官、冷血无情。
看到大家都在骂,邹清许放心了,沈时钊果然没让他失望,名声不是一般的差。
可他明明救了贺朝。
沈时钊视线上移,姿态自然从容,如同他此时的心境,他漆黑的瞳孔盯着邹清许:“你觉得我不知道吗?”
沈时钊信誓旦旦的模样让邹清许背后忽然渗出凉意,像沈时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说不定他还在背后偷偷调查自己,知道他每天的足迹行踪和喜欢的吃食。
邹清许忍不住好奇道:“你对我了解多少?”
沈时钊的目光又凉又沉,看不出任何情绪:“你想知道哪方面?”
邹清许:“......”
沈时钊一开口,邹清许便知道自己输了,不用说,他的一举一动肯定都在沈时钊掌握之中。
他小瞧沈时钊了。
邹清许无话可说,他收起嬉皮笑脸,发自内心留下一句:“活一辈子,还是当个好人好,爱惜羽毛,当个忠臣直士。”
沈时钊能力强悍,邹清许打从心里欣赏他,可惜沈时钊走错了路,令人叹惋,邹清许收回目光后,沈时钊忽然问:“这句话你是替谁说的?梁君宗还是杜平?”
邹清许的脸色忽然变了,像骤然紧缩的海绵,“梁君宗和杜平怎么了?”
“暂时没事,你最近没去拜访你的老师吗?”沈时钊说。
.
梁府,邹清许提了两条鱼上门了。
沈时钊说的没错,他的确好些日子没进梁府。
邹清许前段日子为了公孙越的事情忙前忙后,早出晚归,在自己家里待的时间都不长,何况去别人家里,况且,公孙越的事情他不想让梁文正和梁君宗参与。
他想让梁文正安心享受田园乐的生活,他不想再给他们惹麻烦。
曾经他无意中给他们带来了麻烦,这次他故意让泰王冲在前线,除了后面朝臣们跟风上书讨伐公孙越,这件事情里几乎没有梁家的身影,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连累梁家。
梁文正致仕后,一直待在府里吃瓜,倒也乐得其所。
邹清许一进屋先问梁君宗和杜平最近有没有事,梁君宗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不错,他说:“最近确实有人针对我们,但其实一直都有人针对我们,你尽管放心,身正不怕影子斜。”
邹清许松一口气:“希望如此,现在朝堂里暗流涌动,千万不要再被卷进去。”
梁文正坐在竹椅里,他每日在老房子里看书,无事折腾一下自己的小菜园,整个人本应怡然又自得,但他对朝堂中发生的事清楚得很,曾经他在朝中苟得憋屈,如今离开总是心痒难耐,典型的人菜瘾大,他担忧地问邹清许:“公孙越这件事没牵连到你吧?我都知道是你给泰王出的主意,谢党能不知道?”
邹清许吃着桌上摆放的果子:“正因为我现在是泰王的人,谢党不敢对我怎么样。”
梁文正松一口气:“清许这次做了一件大好事,你知道我去街上闲逛时,听到百姓们说到此事有多解气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奖,邹清许不好意思继续吃果子,梁文正歪头看着邹清许,目光里有宠溺,也有忧思,他有很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却成了:“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邹清许往椅背上放松的一靠,他似乎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此时四肢里的酸意从体表慢慢蒸发出来,他想如果自己从未参与勾心斗角的朝堂,每天和老师在破房子里看书,和梁君宗一起吃饭,应该也很幸福吧。
可是他现在已经卷进来了,该怎么出去呢?他还能出去吗?他想出去吗?
邹清许朝梁文正一笑:“木已成舟,只能前行。”
梁文正忽然说:“怎么觉得你变了?”
邹清许:“哪里变了?”
梁文正慎重思索了一下,目光变得犀利深邃,他细细琢磨用词,半晌说:“圆滑了一点。”
邹清许眨了眨眼,饭菜已经备好,三人开始坐在桌上吃饭,邹清许本来吃得挺香,梁君宗给他夹了一块远处的红烧肉,并用望穿秋水般的眼神看着他,邹清许瞬间觉得饭不香了。
他慌忙避开梁君宗烧着的视线,放松的神色淡了下去,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梁文正,看到老爷子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后放下心来。
一顿饭邹清许吃得胆战心惊,好不容易吃完饭,邹清许放下筷子便想跑,但闪人之前,他看梁文正不在,把梁君宗叫过来说:“你别这么明显,你不怕你爹气死吗?”
梁君宗笑得明媚灿烂:“我爹不是挺喜欢你的吗?”
邹清许:“......”
邹清许不想搭理他,他刚准备离开,看到梁文正一脸严肃地盯着一封信件,脸色苍莽像下了一场寒雨。
邹清许停下步子,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眼神也跟着梁文正的神色在刹那间变了,他问梁文正:“发生什么事了?”
梁文正:“不止朝中乌烟瘴气,边境也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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