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游牧民族一直是大徐的心腹大患。
大徐地大物博,紧挨多个小国,长期受着来自于邻国的侵扰和威胁,近些年由于时岁艰辛,国力衰弱,大徐为了和邻国缓和关系,换来暂时的和平,每年向邻国输出大量银和绢帛,
一送就是万两白银,千匹绢,万斤茶,却仍换不来边境安宁,沉重的赋役让百姓怨声载道,也让国库更加亏虚,但这些邻国却丝毫不知满足,反而变本加厉的要开关市,要各种特权,牟取暴利。
其中数西北游牧民族中的塔芬最为严重。
塔芬民风彪悍鲁莽,几乎年年入侵,所经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导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边境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朝廷对此颇为重视,派出大将镇守边疆,一直收效甚微,年初荣庆帝听从吏部尚书陆嘉的建议,任用王荣涛在甘肃任总兵,期望能守边境安宁。
自从王荣涛走马上任以来,边境的确维持了一段日子的安宁,让荣庆帝颇为顺心,王荣涛为了答谢陆嘉举荐之意,也知恩图报,投桃报李,和陆党紧密绑在一起,陆党中再添一位军中柱石。
边境没有不利消息传来,盛平城里歌舞升平,但梁文正却收到一封来自于军中友人的信件,信上说塔芬接连大捷,徐军不停溃退,形势危急危如累卵,但是因荣庆帝寿辰将近,军中竟无人将实情传到盛京!
王荣涛不仅谎报军情,还克扣军饷喂肥自己的腰包,导致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军心涣散,他被三边总督弹劾,但陆嘉在宫中替他守家辩解,王荣涛无罪,虚惊一场,真正该罚的人没有受到惩罚,清直敢言的良臣却因此被诬陷下狱。
梁文正读完信件后,惊出一身冷汗。
王荣涛实在胆儿肥,竟敢不报军情,塔芬若一直往前推进,盛平将面临敌方兵临城下的窘境。
梁文正开始奔走。
邹清许起初想劝他,毕竟梁文正已经退休,这些事他完全可以放任不管,但梁文正心里不安,势必要管。邹清许得知梁文正着急上火的具体原因后,也没了劝说的心劲儿。
王荣涛干的实在不是人事儿。
梁君宗帮着梁文正一起向朝臣宣扬此事,但效果并不好,几乎没人相信他们的说辞,反而得罪了不少人。
王荣涛此时在陆党里正是风云人物,此举无疑得罪了陆嘉,陆嘉也极力为王荣涛辩护,声称边疆根本无事发生,梁文正老眼昏花,还是回家种田吧。
梁文正气得半死。
王荣涛并未将此事告诉陆嘉,他刚愎自用,认为塔芬不会一直长驱直入,打下几座城池意思一下得了,抢点财物回家歇息,他消极抵抗,甚至稍显纵容。陆嘉对他则极其信任,一再对外宣扬梁文正混淆视听。
邹清许第一时间想方设法确认了这个消息。
他找探子亲自去西北给他传回信件,几日后,邹清许得到消息,塔芬的精锐部队竟然快到盛平了!
他们一路□□烧,搜刮民脂,行径令人发指。
邹清许坐不住了。
他开始为梁文正助力,梁文正得知后,在某次邹清许去梁府喝茶时对他说:“王荣涛不是你名单上的人,我以为你不会在意。”
邹清许愣了一下,曾经的他,的确只想报仇。
梁府的新茶茶香清新,但茶汤苦涩,邹清许浑然不觉,一饮而尽。
没有官职的梁文正的发声几乎没有水花,邹清许找到泰王,他希望借助泰王的力量揭开王荣涛的面目。
但这次邹清许吃了瘪。
邹清许向泰王提及此事时,泰王犹豫不决,泰王妃在一旁劝说:“王爷,此事证据并不确凿,而且最近你已经出了风头,锋芒太过会惹来祸端,不如先不冒头观察情况。”
邹清许在一旁默不作声。
他还没有完全学会表情管理和在官场里八面玲珑游刃有余,平日里大概也得罪了不少人,并未讨得泰王身边人的欢心,泰王妃对年纪轻轻的邹清许不看好,在泰王的众多侍读和老师中,她觉得邹清许最不靠谱。
被怼以后,邹清许才发觉自己的大意。
首先,泰王妃说的话并非毫无可取之处,站在泰王的角度看,完全合情合理。其次,泰王妃和泰王的老师多少沾点亲,带点故,然而邹清许来了之后,肉眼可见的分走了泰王的时间和精力,邹清许并未考虑到这点。
独宠和盛宠有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一方面,泰王应该广开言路,另一方面,他也要多给别人留活路。
最后一点,他如果想在泰王身边安安稳稳的待下去,要搞好和泰王家属的关系。历史上无数先例证明,耳边风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当然,不想太过于冒头可能也是泰王本人的意思,只不过通过泰王妃的口说了出来。
邹清许不再劝说泰王。
走投无路时,邹清许想到了一个人。
他又去沈府蹲沈时钊了。
沈时钊晚上回府后,听长煜说邹清许在家里打呼。
沈时钊走到邹清许趴着的桌子上,用指节在桌上咚咚敲了两声。
邹清许猛得惊醒,他看到沈时钊,瞬间清醒,半梦半醒间,人还迷瞪着,端起茶壶倒了两杯水。
沈时钊坐下来:“看来你在我家待的舒服又自在。”
邹清许递给沈时钊一杯水,“再多来几次就像和在自己家里一样熟。来,请喝,别客气。”
沈时钊嘴角抽了抽,问邹清许:“你来干什么?”
邹清许收起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沈时钊,说:“找你合作。”
沈时钊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热茶:“合作什么?”
邹清许开始忽悠:“咱俩还能合作什么?当然是搞陆嘉。”
沈时钊抬眸,脸上没呈现出过多惊诧:“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
邹清许看着他:“可以质疑我的能力,但不要质疑我的决心。”
最近王荣涛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邹清许确信沈时钊知道此事,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此刻不过装着呢。
沈时钊看着邹清许漆黑的眸子:“陆大人是国之栋梁,位高权重,你想干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说的难道不是人话吗?”沈时钊一脸纯真无邪的腹黑模样,邹清许看得火大,再装就不礼貌了。
沈时钊:“你不妨说点人话。”
邹清许:“......”
邹清许败下阵来,直截了当地说:“塔芬犯我西北边境,但总兵王荣涛采取不抵御的消极政策,导致边城频繁失守,他胆大包天,欺君罔上,现如今,西北频频战败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朝堂,我怕等真相被发现的那一天,就晚了。”
沈时钊脸色已经比之前绷紧了一些,他问:“塔芬攻到哪里了?”
邹清许:“马上入关,事关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刻不容缓。”
自打沈时钊和邹清许谈论事情开始,长煜出门守着,只留了几盏灯和一壶热茶在堂内,堂内此时静谧无声,烛火快燃尽时灯线暗了下来,像缓慢褪去的潮水,只有暗影逐渐爬上人的脸。
邹清许继续说:“我是这么想的,陆党这些年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扳倒他不容易,也不可能一下子连根拔起,我们不如先打其爪牙,先灭羽翼,再斩头颅,如果王荣涛下台,陆党便少了一员大将,我们都喜闻乐见,对吧?”
烛火的光亮越来越暗,沈时钊脸上暗影重重:“你想让我给谢大人传话,让皇上治王荣涛的罪。”
邹清许抬了抬嘴角,和沈时钊说话果然不费力,尽管心思总被看破,但也不需要他费劲口舌阐明其中种种。
这是一笔双赢的买卖,他想不到沈时钊拒绝的理由。唯一让他犹豫的是沈时钊是谢党的人,谢党和清流一向不对付,他和谢党合作,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外面天暗,多加小心。”
屋里的烛灯已经彻底灭了,沈时钊不知从哪里摸到一根新的蜡烛,插到了烛台上。
邹清许知道夜已深,他也不想久留,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以后可以白天找我,不用非得晚上。”沈时钊忽然叮嘱一句。
“别了吧,咱俩还是地下交易的好,出门在外,名声挺重要的,我去都察院找你的消息被传出去,不好吧。”
沈时钊深深看了他一眼,懒得再搭理。
貌似晚上邹清许总跑他家的消息被传出去,影响更恶劣吧???
邹清许转身要走,沈时钊又问:“你为什么要和我合作?”
邹清许:“明摆着的事,你是谢党的人,谢党和陆党势不两立,人人都知道。”
沈时钊:“谢党的人遍布朝堂,你为什么找我?”
邹清许被接连两问问懵了,他忽然弯了弯眼睛:“因为沈大人最聪明,最能干,最得我心,当然了,还有一点私人情感。”
眼看着沈时钊眼里映出烛火扰动的波光,莹莹发亮,邹清许说:“我总觉得沈大人还没有十恶不赦。”
邹清许说完,沈时钊久久没有答话,邹清许离开后,房门打开,明月清辉流入室内,沈时钊对着外面的一轮圆月喃喃,似在自言自语。
“你错了。”
他十恶不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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