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这一天, 下午时分,阳光从爬山虎藤蔓的墙上漫射进来,坐在窗边的郁乐音听到了外面响起的嘈杂动静。
系统:“我猜是那什么视察的长官来了。”
不用系统猜, 郁乐音倾身靠近窗户,透过每天被他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窗户,他能看见窗外远处的空地上, 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
其实整个大监狱区目前的罪犯数量也才不到三百人。
所有罪犯都站在了监狱区的操场上,准备迎接前来视察的长官,除了两个人。
沈茉坐在操场的单杠上,遥望着前方的情况,朝下看了眼靠着单杠站着的沈恪。
“你猜会是谁来?老三还是老四?”
沈恪双手抱胸倚着单杠,眼神散漫:“管他谁。”
他早就和沈家的人没关系了。
沈茉饶有兴趣:“我很早之前无意之间知道的一个秘密, 你知道老三最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他最喜欢那种天真单纯, 又乖又好看的小男孩。”
“沈茉, 你信不信我现在弄死你。”
沈恪的声线冷戾, 压不住的狠劲。
沈茉内心泛起凉意, 但还是放肆地笑了起来:“真是好玩, 每次看见你像是只阴暗的爬行动物,善妒又易怒地守着郁乐音, 我就无比地畅快。”
她从单杠上跳下来, 长指戳向沈恪的心口:“我还以为你这里早就死了,没想到爱意满得都藏不住, 真是个痴情种。”
“可惜, 你姓沈, 跟沈家扯上关系没什么好下场。”
沈恪擒住沈茉的手,往旁边一甩:“那我就创造一个全新的沈家。”
沈恪语气冰冷。他不否认沈茉的那句话。
现在的沈家就是一座金玉藏败絮的古堡,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爬满了虱子。
沈恪没有选择,已经深陷沼泽。他不能让那些虱子爬到郁乐音的身上,哪怕一根头发丝-
令沈恪放心的是,上面派来视察的人是沈家的老四,沈昀。
在短短半天内,大监狱区传遍了有长官下来视察的消息。
原本这点只是例行的公事,没什么看点,就一个长官下来巡视而已。
但其中一个长官姓沈,出身于沈家,是其中两个狱友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这下有热闹看了。同样是沈家的人,两个在坐牢,一个却成了来巡视他们的长官,云泥之别。
当他们三人碰面时,其他人用看热闹的眼神,盼望着他们打起来,给整天枯燥无味的监狱生活来点不一样的刺激。
结果无事发生。
沈昀长相温文尔雅,走过来的时候像是携来了一阵清风,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
见面的那刻,沈昀对他的姐姐沈茉莞尔一笑:“好久不见”。
沈茉从台阶上跳下来,眼眸上下一扫,打量一番沈昀。
沈昀现在穿着一行庄重的正装,头发摸了发蜡,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天生温柔的眉眼此刻染上了属于长官该有的肃穆。
沈茉勾起红唇讥笑:“几个月没见,人模狗样的,这个造型一点都不适合你。”
“监狱的狱服倒是挺适合二姐的,看着乖顺朴素了不少。”沈昀浅笑。
沈茉原地转了半圈身子,脸上的笑意不知真假。
“真有眼光,也不知道这狱服是哪位大师设计的,一穿上我就想在这监狱待一辈子,省得出去还得伺候一些靠下半身思考的畜生。”
她眼里流转清纯的笑意:“不过没关系,再杀一个,我又可以进来继续享受这里的生活。”
沈恪抬眸看了她一眼。
此刻沈茉开玩笑似的话语,轻描淡写的笑意后藏着半真半假的苍凉。
他和沈茉的关系不好,这并不妨碍他对沈茉的经历了解得事无巨细。
实际上,他出生后,从母亲那里学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时刻关注其他兄弟姐妹的动态。
小时候,他能知道哪一天谁又和谁偷偷背着父亲打架了。到了后来,他也能清楚地知晓老三又玩死了哪个小男孩。
锐利敏感的观察力,强大的记忆力就是这么养成的。
他妈从小把他当做间谍、杀手培养,告诉他,要是不这么做,他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乃至很久很久之后,沈恪敏锐到看一个人两眼,和他聊上几句,就能大概猜到他的为人。
他不喜欢这样,这样的他像是个装满了功利与权谋的机器,是个怪物。
所有靠近他的人皆有利所图。
除了郁乐音。
只有在郁乐音身边,沈恪身心才会完全放松,没有功利与权谋,只剩下纯粹的爱与忠诚。
沈茉说话一向半真半假,疯疯癫癫,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都习惯了。
沈昀只是笑笑,把目光转向了在一旁良久未开口的沈恪。
“在我来这里之前,父亲还嘱咐我要好好看望你们一番,现在看样子,你们过得都不错。”
“嗯哼,尤其是沈恪,连恋爱都谈上了。”沈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沈恪会有喜欢的人?
沈昀流露出不该多有的好奇:“二姐说的是真的?是什么样的人?”
沈昀有点诧异,他和沈恪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十几年。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沈恪很喜欢父亲送给他的一条金鱼,宝贝得很,就差天天抱着睡觉。
沈恪不喜欢和其他兄弟姐妹说话,沉默寡言是常态。那段时间沈昀经常看到沈恪偷偷对着金鱼说话。
小孩子喜欢告诉别人自己每天发现的新奇地方,并以此为傲,长大后发现那些东西其实再正常不过。
第二天,鱼缸里那条养得肥大的金鱼死了,肚子烂了个血洞,血丝丝缕缕浸透了整片水。
从那天起,他们再也捕捉不到沈恪的喜好-
郁乐音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情况,但他听说,沈家三个人好像要打起来了。
系统:“据我所知,这个沈昀好像是沈家为数不多的好人,对人都挺好的。”
郁乐音怀疑系统的数据库里装满了之前手织的电子毛衣。
“沈恪对我好吗?”郁乐音问。
系统:“对你噼里啪啦地相当好。”
“好吧,我懂你意思了,这个沈昀估计也是个坏的,但应该没那个沈茉坏吧,那个坏女人老是吓唬你。”
沈家没一个人是正常的。郁乐音谨记这句话,出于防备地对新来的这个沈昀有点预期的心理准备。
他没想到这点预期的心理准备破灭得这么快。
下午的时候,郁乐音和往常一样,正在猫咖店里做清洁工作。
周泽方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带来了一副电子脚铐。
郁乐音提防地盯着那副黑漆漆的脚铐,脑子里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只有一点模糊的记忆,因为对于他来说,很多事情都是上辈子的。
没想起来前因后果不要紧,周泽方旧事重提,提醒他快忘记的那件事情。
继父的小情人流产了,当时的情况说不清楚谁该负什么责任,但郁乐音现在还被继父记恨。
周泽方说这个案子属于家长里短的琐事,放在法院也很难处理。
说他的继父已经投靠沈家了,还在外面通缉他,想抓他回去。
原来就算有的情节发生了改变,小说里原本很重要的转折点还是不会变化。
上辈子他的继父把他卖给了沈家,投靠了沈家,这辈子还是如此,只不过时间点发生了错位。
“我真的很抱歉,但这是上面的命令。”
电子脚铐的金属面在室内灯照下反射光芒,行踪都暴露了,郁乐音只得服从,还跟周泽方说,以后照顾好店里的猫猫们。
好兄弟是郁乐音的哥哥,周泽方还得顾及这一层关系。他叹了口气:“要不是你和沈恪谈恋爱,我还能藏着你,等沈昀他们一走就万事大吉了。”
“什么意思?”
“你继父一定和沈昀事先提过你的名字,就在刚才,沈茉在沈昀面前说,你和沈恪在谈恋爱,沈恪谈恋爱也是一件稀奇的事情,沈昀那家伙自然要多问两句。”
“我继父要抓我,我总有一天会被他抓到的。”郁乐音说。
除非他消失在这个世上。
周泽方扣住他的脚踝。“滴”的一声,电子镣铐上了锁。
“……我这是要去监狱区关着了?”
系统在他脑海中大喊大叫:“不!不!以后就看不了你玩游戏机了!”
周泽方有些无奈,但没有办法,他身负责任,如果包庇得太过分,对郁乐音反而更不利。
“沈昀说……关禁闭室。”说到禁闭室的时候,周泽方神色微变。
关二十天禁闭室是很重的惩罚。
禁闭室逼仄狭窄,阴暗潮湿,待久了会严重侵害精神。
人会疯的。
“等他返程的时候,把你一起带回去。”
郁乐音还以为他会被关在监狱区。
“那是罪犯,而你现在只是嫌疑人,再说就算你真的有罪,也不可能是故意杀人罪这种情节严重的罪行,不会被关到这里来。”
系统还在脑海中大喊大叫,哭天喊地:“沈恪呢!反派该登场了,他怎么不来救你,不要啊,我不要你关进牢里!”
郁乐音还是问出口了:“……沈恪是不是暂时不知道这件事?”
“很快就知道了。”毕竟猫咖店周围布满了沈恪的眼线-
“啪嗒”电子锁和普通锁的卡扣同时落下,郁乐音面前升起了一道屏障,隔断了他和外界的自由。
这间小黑屋用于关押罪不悔改,不服从管教的罪犯。
郁乐音没想到他从小乖到大,有一天还能关进这种漆黑阴暗的地方,心底难免泛起委屈的酸涩。
逼仄的空间,空气都变得稀薄,唯一的光线来自墙上高高的小窗。
除了小窗上投落到地上的光圈,逼仄的小屋里弥漫着湿冷的黑暗,郁乐音在角落里慢慢前蜷缩成了一团弱小的、可怜的身影。
时间过得很慢,过得越慢,那团小小的身影蜷缩得越厉害。
周泽方说他很乐观,郁乐音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乐观。他现在好想好想沈恪会从天而降,踹开门,把他救出去。
半晌,小黑屋外越发死寂。
郁乐音眸底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或许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沈恪自身就是罪犯,行动受到局限。
那个沈昀,连周泽方都不敢不服从。
可能是过了很久,郁乐音蜷缩昏沉睡着了,小腿发麻,睁开眼睛,迷糊的,听见了外面有打斗的动静。
“你、你,不能进去!”狱警看着满脸是血的沈恪,心底发怵。
他刚才听说,这个疯子一路过来,横尸遍野。
“让开。”简单的两个字。
郁乐音把耳朵贴上门,听到了外面响了一道巨大的闷响,像是结实的人体被砸到了墙上。
沈恪掌心带血,紧攥着开锁的钥匙,眼眸半眯。
他迟早会杀了他们所有人。
在那之前,他会用命护着阿音。
开门前,沈恪拆开了湿巾包,仔仔细细擦拭掉手上的血迹,对着监狱墙上的镜子,擦掉了脸上的血污。
然后才打开了那扇门。
门开的瞬间,一只手把他拉进来。
沈恪垂眸,抬手抚摸郁乐音的脸颊,掌心温热,干干净净。
郁乐音视线在沈恪身上逡巡。
——脸上没看出受伤的痕迹,手上也没有。
“你有没有受伤?”郁乐音抓着他的手问。
沈恪无所谓笑笑:“你男朋友哪里会这么没用?”
这不是有没有用的问题,一路闯过来,绝对会有很多人阻拦。
郁乐音还是发现了,沈恪左耳上一只助听器不见了。
左耳还有被刀划过的刀口,细长的一道。血已经凝固了,在冷白的皮肤上留下黏腻的血痕。
那只助听器已经找不到了,可能已经在厮打中被踩坏了。
郁乐音眼眶红了。
“没事,一只助听器而已,我还有另一只可以用,要是你非要和我的左耳说话,可以凑近点说,我听得到的。”
沈恪在笑。
他有一个很想守护的人,除了他,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在乎。
现在的沈恪,和上辈子火海中的那个沈恪身影重叠。
那么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这样的沈恪只属于郁乐音。
第四十二章
郁乐音情绪绷着的一根弦断掉了。
他好像能预想出他和沈恪的以后了。
单论这辈子, 沈恪遇到他之后,亲手抽掉了血液里的冷戾乖张,填充温柔耐心。
一次次, 用命护着他。
这次是一只耳朵,下次是什么?-
禁闭室逼仄阴暗,潮湿腐朽, 沈恪在里面待过五天,他知道这种不见天日的滋味。
关禁闭室二十天?亏沈昀想得出来。
他拉起郁乐音的手,要把人带出去。
没走几步,脚踝上的电子脚铐倏地收紧,郁乐音半条腿跌在了地上。
脚踝钻骨的疼,郁乐音反应过来这个脚铐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我没事的,应该就是待个二十天。”
他想让沈恪先走。
沈恪没有说话, 半跪下来, 撩起郁乐音的裤脚, 虎口使着力道, 曾经掰断铁扳手的手指如今没有任何办法。
他沉默不语, 用拳头去砸, 一拳接一拳。
他的力气很大,在预备队训练时沙袋的铁链在沈恪的击打下断了很多根。
踝骨上的血肉震颤, 郁乐音扭着头咬唇闭眼, 再回头,电子脚铐上的灯一闪一闪。
沈恪指骨出了血, 却没有他眼眶的血色红。
沈恪又站起来, 在墙边的狱警身上翻找开锁的钥匙, 没有找到,本就昏死的狱警被一脚踹回了墙边。
郁乐音脚踝没有多少软肉, 现在倒是被收紧的脚铐压迫出一小圈软肉,踝骨与脚铐的交界处红了一片。
自始至终,沈恪没有说一句话,身上散发的躁郁愈发浓重。
偏偏这个时候沈昀出现了。他看向沈恪少了助听器的左耳,摊开手将几块碎片放在了桌上。
那是沈恪碎掉的助听器。
“出发前父亲还提过一嘴,让我看看你的助听器还好不好使。”
沈恪不跟他废话,一拳就往他脸上砸去。沈昀不像他受过专门的训练,反应和力道都不敌沈恪,右边脸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沈昀嘴角吐出血来,温润的眼型显出狠厉:“妈的,你这个疯子还是和几年前一样,二话不说就干架。”
沈恪反攥他的双手,逼问:“你别使这些下三滥的招数,钥匙呢?”
电子脚铐压迫得很,郁乐音又怕疼,眼眶早就湿润了,却只是咬着唇不说话。
沈昀视线挪开,哼笑着:“当然得关禁闭室,人跑了我怎么回去和他爸交差。”
“他不是我爸。”郁乐音冷不丁说。
“是不是不重要,他要的人带到了,两家的生意就做成了。”
沈恪想把他舌头割了,没有任何耐心,在沈昀身上翻找到了钥匙,给郁乐音开了锁。
镣铐开启的瞬间,郁乐音踝骨上充血肿胀,血丝从破了皮的地方跑出来,细白的皮肉上像是一张破碎的血色蜘蛛网。
沈昀刚站起身活动差点被攥得脱臼的手臂,后脖颈猛地袭来向下的力道,他被摁在了桌角,小腿受了沈恪一脚,刺疼到了四肢百骸。
很像小时候沈恪养的小金鱼死的那天,沈恪踹的那一脚。
郁乐音一只脚受伤了走不了,沈恪打横抱着他走出去。
沈恪把人带到了大监狱区的医务室,不管后面会发生什么。
他性格乖张,规矩在他看来就是个屁。
护士给郁乐音处理了脚踝的伤口,让他在医务室吊一瓶药水再走。
郁乐音口渴了,沈恪就给他倒水。他从沈恪手里接过水杯,撩起眼皮偷偷看了一眼他。
沈恪刚才干架的时候眼睛是死寂的沉黑,现在还没褪去多少。
“你和沈昀谁大一点啊?”郁乐音问。
沈恪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身上的躁郁消退了:“差不多大。”
沈家的每个孩子都有各自的路要走。沈恪和沈昀是最小的两个人,除了沈恪能打一些,他们的能力差不多。
沈昀从小喜欢在父亲面前出风头,争宠,他和沈恪年纪最相仿,能力不相上下,自然最在意沈恪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生活很无聊,沈恪不在乎这些。别人犯他,他三倍还回去。
他的两只耳朵废了,沈茉是主谋,他就捅一刀回去-
傍晚的时候,杨典在寝室里收拾卫生,下午他装病请假了,没去工作区,听人说沈恪也没去,又听说沈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干到了禁闭室。
郁乐音被沈恪带到了寝室里,杨典不敢多问,低着头继续收拾卫生。
到了晚上,周泽方接到了新的指令。郁乐音暂时关在大监狱区,和其他罪犯一样,接受管制。
关押紧闭室属于私刑。沈昀这么做本来就不合适。
于是郁乐音收到了罪犯的工装和简单的生活用品,成为了暂时的大监狱罪犯。
沈恪的寝室还空着一张床位,用不着再安排别的寝室。
郁乐音戴上了罪犯的手环,上面记录着他的身份信息,忏悔值一栏的数值:——(暂无记录)
他碰了下沈恪的手环,沈恪的身份信息和忏悔值显露出来。
前阵子,工作区机器发生故障,在危及性命的关头,沈恪反应迅速,救下了七个人,一下子扣除了210点忏悔值。
现在沈恪的忏悔值是21。忏悔值到了正数,增加的速度会越来越慢。
但他忏悔的对象是郁乐音。沈恪一直想着,正大光明在一起的那天很快就到来。
二十天就像是个倒计时。郁乐音不想跟沈昀回到继父家里,沈恪不愿放手让他离开。
一天一天,各自心里暗做打算。
郁乐音好奇沈恪出狱后打算做什么。
“回家继承家产?然后联姻?”
上辈子他遇到沈恪的时候,沈恪已经是K市最有潜力的年轻企业家。
沈恪从后面搂着他,在他脖颈咬了一口:“那你等我上门提亲。”
“我可没暗示结婚。”郁乐音眼睛弯出狡黠的笑。
“阿音,我们结婚是必然的事情。”
狼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沈恪早在很久之前就确定他这辈子相伴到老的人只有一个。
郁乐音侧头看向沈恪,月光朗照,在沈恪眉心落下三分温柔。
他踮起脚,下巴搭上沈恪左耳侧的肩头,动作轻巧,在沈恪左耳侧一字一句,清晰分明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呀?”
“记不清了,应该喜欢了很久很久,说不定已经好几辈子了。”-
惬意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二十天的日子过得很快。
这是沈恪有生以来过得最舒心的二十天。
他和阿音同吃同住,每天黏在一起。
沈恪心里想独占郁乐音的欲望得到了极大的餍足。
他承认自己是病态的。只要郁乐音在他身边,他又是最正常的那个人。
郁乐音当初被分配到了手工区。临别前,他亲手做了个小玩意儿送给了沈恪。
一个裱起来的木制框架,透明的薄盖下是一只小纸人,脑袋顶尖穿过一条红丝线,像是月老的红线。
“心血来潮做的,给你睹物思人。”
静止的小纸人看上去有几分幼稚,沈恪说:“那我宁愿看这个。”
沈恪抽出了随身保留的一张照片,是郁乐音送的,戴着猫耳朵自拍的那张。
“你居然随身保留,万一被别人看到了。”
“不会被看到,我很小气。”
“我做都做了,你要不要?不要我送给余固了。”
手上的木制框瞬间被抽走,沈恪独自占有。
“什么时候出发?”
“周泽方说,明天沈昀下午两点离开。”
“我送你。”
“送什么啊,你只能走到大门口,老实待着,别又扣了忏悔值,到时候心疼了。”
沈恪捏着他的下巴亲他:“阿音,我很快会去找你。”
郁乐音眼睫有一瞬间轻颤,笑着回吻他。
他们约定了见面的地点。
“好,我等你。”
第四十三章 老婆跑了
独自生活初期, 郁乐音晕头转向,有点懵。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他都被沈恪养废了。
很多时候, 困扰还没来到他眼前,沈恪就已经消无声息解决掉了它们。
整个Y市,风调雨顺、得天独厚的C区是最大的果蔬花卉供应区, 满足Y市超过一半的果蔬花卉需求。
C区自然也存在整个Y市最好的农艺大学。
郁乐音考上了C区的农艺大学。这已经是考上的第二年。
他喜欢种花种果蔬,就像在养成小怪物的休闲游戏里那样,收集不同的种子,耐心培育成累累硕果。
夏天果蔬大棚里没有恒温器,温度很高。
郁乐音穿着短袖,将裤腿挽得很高,卷起来的裤脚堆在了膝盖上, 露出两段白得发光的小腿肉。
这节课是实践课, 老师讲完了理论知识, 问哪位同学志愿上来为其他人做示范。
郁乐音是第一个举手的, 光洁的两节小腿没入泥泞地里。
下课了。郁乐音蹲在大棚外的石墩边上, 低着头用指甲抠小腿上凝干的泥巴块。
实在抠不掉的, 郁乐音站在水池边上,拧开水龙头, 捏着水管对着小腿就是一番冲洗。
三年前, 他完成了任务,系统和他告别。
他很少再想起过去的人。
大家应该各自开启了新生活吧。
“阿音, 刚才老师说的那篇实验报告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写呀?”
郁乐音住宿, 米西元是其中一个室友, C区本地人,平时和他关系最好。
“我之前写过一篇差不多的日志, 到时候直接就交上去了。”
“啊?”米西元诧异:“你什么时候写的,背着我偷偷学习是不是?”
郁乐音把腿上的泥巴清洗干净,在地上踩着水坑轻轻踏两下,弯腰勾起放在台阶上的一双帆布鞋,趿着湿漉漉的拖鞋走入阳光中。
踝骨上还沾着几滴水珠,在阳光下闪耀,这么一照,郁乐音脚踝更白了,米西元第一次发现他右踝骨侧边还有一道伤疤,看上去很多年了。
很小的一道伤疤,过了三年却还没褪去。
那是他在大监狱留下的。那个时候,沈恪会为了他任何一次微小的受伤抓狂。
他是很少再想起过去的人。
除了每次被人表白,郁乐音总会说,对不起,他有喜欢的人了-
上午的课结束,郁乐音直接回了寝室。下午没课,他打算眯一会儿午觉。
前不久他报名了学校在C区的义卖活动,两点还得和义卖小分队汇合。
郁乐音睡在上铺,床帘拉着。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再次有感觉时,脸颊上很冰很凉。
有人在拿冰块似的冷玩意儿碰他的脸。
一睁开眼,果然是贺一宵那张脸。
贺一宵挂在爬梯上,手提着一袋冰镇杨梅轻搁他脸颊上,露出恶作剧时的笑。
郁乐音用脚踹他。
“诶诶啊啊。”贺一宵差点没来得及反应摔下去,还好落地前稳住了身形。
他手扶住爬梯:“操,三个月没见,你就这么欢迎你哥。”
说着,把那袋冰镇杨梅扔给郁乐音。
杨梅是茂叔今年新种的,酸酸甜甜,冰镇的口感超好。郁乐音坐在床铺上说:“我有哥哥,不是你。”
他从爬梯上爬下去。
贺一宵说:“你没男朋友,总可以是我吧?”
郁乐音睨他一眼:“不可以,你丑了一点。”
每次都用这个理由。
“别跟我睁眼说瞎话,就我这样还丑了一点?”
郁乐音一本正经点头。
贺一宵想疯,在郁乐音身边像只卸了力的怪物,张牙舞爪,就是说不出来一句重话。
开启新生活后,郁乐音染了发色,粉嫩色的。
染发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躲避继父派人搜寻的眼线,之前所有认识郁乐音的人,都想象不到他会做出这样热烈张扬的事情。
在他们眼里,郁乐音乖顺听话,每天按时回家。
贺一宵揪住郁乐音头顶翘起来的一根呆毛,咬着牙说:“你那个心上人最好真的存在,否则我迟早要被你气死。”
他和郁乐音认识三年了。
最开始,郁乐音经常受他欺负。
贺一宵总是禁不住去欺负郁乐音,这个他不知道从哪里流浪过来的漂亮花瓶,连自己生病发烧了都不知道,像是等着人照顾一样。
“不气不气,张嘴,啊……”
郁乐音喂了他一颗杨梅,贺一宵含在嘴里,垂眼看着郁乐音手指上沾染的水珠,脸蓦地红了。
他明明一点都不丑,青春期发育后还经常被人表白呢。
他看着郁乐音拿着衣服走进卫生间换了出来,问:“你下午准备做什么?”
郁乐音和他说了义卖活动的事。
“我还没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去看了茂叔么?”
贺一宵说:“看了,老样子,给他带了点补品。”
贺一宵是茂叔妹妹的儿子。很多年前,在贺一宵小时候,他父亲说有个机会去A区工作,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过,后来他妈也病死了。
三年前,郁乐音在路边被开车经过的茂叔捡到。
茂叔说余固跑了,他缺个养老送终的,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他一起生活。
贺一宵待了将近一个小时。他看了眼腕表,说:“我下午还有事,陪不了你多久了,不过未来半个月都能留在这里。”
“出差么?”郁乐音问。
“差不多,我Boss要在C区谈一笔生意,挺费精力的。”
贺一宵两年前从A区最好的大学毕业,进了一家新兴智能机械研发公司。
郁乐音听他提起过一次他的Boss——工作很拼,脾气很差。
嘴上说着要走了,贺一宵走到门口,还张开双臂,说他们三个月没见了,要抱一下才走。
“慢走不送。”郁乐音直接把人踢出去,把门关上了-
郁乐音换上义卖小分队的队服,按照约定时间来到了义卖活动现场,把剩下没吃完的冰镇杨梅分给了小分队的其他人。
下午的太阳很大,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着松软的头发,一揪粉嫩的发丝偷跑出来。
他们卖的是学校里学生用农产品自制的鲜花饼、山药枣泥凉糕等,清晨新鲜出炉的,郁乐音熬了个大夜,午休又被贺一宵打搅了。
“阿音,我这边差不多卖完了,你那里还有剩余的凉糕吗?”
米西元从另一个摊位走过来,郁乐音早就卖完了,坐在椅子上手肘抵着膝盖,撑着下巴眯着眼打瞌睡。
为了更好的顾客体验,郁乐音和他一样,戴着口罩。郁乐音还多戴了个鸭舌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抵在膝盖上的手臂因倦意摇摇欲坠,米西元过来握住他的手,发现很烫。
“阿音,你不会把自己闷得发烧了吧?”
郁乐音免疫力很差,米西元早就见识过这点。郁乐音熬了个大夜后免疫力更差了。
他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扶着郁乐音去附近的诊所里看病-
“操,一群老不死的东西,嘴皮子说不过就来耍阴招。”
余固扶着贺一宵。
一小时前,他们和C区本地的一个开发商谈生意,没谈成,崩了。
从会所里出来当即遭遇了偷袭。
表面上说得是最大的开发商,其实就是C区最大的地头-蛇。
贺一宵手臂被刀深深划了一刀,现在汩汩往外冒着血。
他抬眼看着站在电线杆下垂着眸用手挡风点烟的沈恪,思绪还有些恍惚。
他跟了沈恪两年,据说沈恪是K区沈家的人,但沈恪过得很苦。
他们这个公司初期全是他一个人拉投资,拼项目干起来,才能发展成现在的独角兽企业。
刚才要不是沈恪救了他,他就不只是手臂被划了一刀这么简单。那些地头蛇首先就要拿他开刀。
可是他也忘不了,沈恪那狠厉的一刀,刺穿了那些人的大腿。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才会如此干脆而利落,面不改色。
烟雾晕开了沈恪墨色眉眼。
三年前,沈恪才开始沾染烟酒。
这些年,余固是亲眼看着那双眼睛变得愈发淡漠,对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手段也更加狠。
他很多次不禁想,阿音当初离开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笔生意还能谈成么?”贺一宵不免担心。
“谈不成了。”
沈恪掐断了烟,双眸眯了眯:“谈是谈不成了。”
余固用手帕包着贺一宵的手臂,对他说:“看看附近有没有诊所药店,先买点药给你包一下。”
“你带他回车上。”
沈恪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余固知道他这是去药店了-
沈恪受过很多伤,刀伤、槍伤,还有情伤。
他走进药店,不顾店员的推销,自己就能找到刀伤应该需要什么药。
店员在收银台清算药品总价,最后报出一个数字。她看着眼前这个阴郁的大帅哥打开钱包,抽了两张钞票出来。
她特意偷瞄了一眼,大帅哥的钱包夹层放照片的地方是空的,看上去不像是谈了恋爱的。
眉眼沉郁,倒像是丧偶了或者老婆跟别人跑了。
一共三盒药,沈恪没用袋子,掌心抓着三盒药,骨节凸显分明,勾出手背上四道骨根,虎口处有浅白的陈年刀口。
郁乐音被米西元扶着进来,鸭舌帽下的眼眸一抬,看到的就是这一只熟悉的手。
四肢百骸的经络在这一刻僵直。
米西元也看到了沈恪,第一眼觉得这个男人气场好强,买个药都这么强大的气场,别说他,被他扶着的阿音身体都被吓得僵硬了。
“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沈恪拿着药,没什么表情,余光里瞥见两个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戴着鸭舌帽,帽檐没压住粉嫩的发色,被旁边的人扶着大半边身形。
他淡淡地挪开了视线。
抬脚要走出药店时,沈恪蓦地停住了身形。
他身后的米西元快要扶不住郁乐音的身体,惊呼道:“阿音,你腿怎么抖得那么厉害?!”
郁乐音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他挣开米西元扶着他的手,压着帽檐,垂着眸盯着脚下的路,只想快点跑出去,跑到沈恪看不到的地方。
他还是被抓住了。
沈恪抓着他的手腕。郁乐音不敢看他的眼神,因为光是他的语气就足够揪住他一颗摇摇欲坠颤抖的心了。
“郁乐音。”
这三个字嗓音沉沉,听不出情绪。
沈恪从没这样叫过他。
郁乐音觉得自己死定了。
第四十四章 老婆跑了
郁乐音有些恍惚。
头上的鸭舌帽被掀开。沈恪一截手指勾下了他的口罩, 露出来红扑扑的脸,烧得发烫。
沈恪抓着他的手腕,就这么不管不顾往药店外走。
米西元不明所以, 看不懂眼前的状况,吓懵了,说:“那个, 我们晚上还要开会的啊!”
“帮他请一天假。”
回答他的声音像把寒刀扔过来般冷戾,米西元声带仿佛被刺穿了,噤声不语,只能看着郁乐音被带走。
沈恪叫了辆车,打开车门,把郁乐音塞上了后座。
郁乐音跌坐进去,双手去抓车把手, 沈恪攥着他的衣领, 把人拽回来。
“郁乐音。”
沈恪喊住了他的全名。
“你再跑试试?”
好凶。郁乐音往车座位角落里缩了缩。
从刚才到现在, 沈恪冷淡到面无表情, 他都不敢用正眼和他对视, 怕看到记忆里那双发怒时漆黑无光的眼眸。
他们之间的气氛实在太奇怪, 出租车行驶的中途,郁乐音还收到了司机大叔从后视镜传递的眼神, 应该是在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车子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停下来, 郁乐音又被提着衣领从车里出来。
沈恪拉着他越走越快,郁乐音两只脚当做四只脚走, 步伐紊乱, 眼前的景象从生锈的大铁门, 走道逼仄的楼梯,最后沈恪攥着他停在了一扇门前。
“这是你家么。”郁乐音小声问。
沈恪没说话, 开了门,把郁乐音带了进去。
郁乐音脚下踉跄,抬眸看清了屋内的陈设,看上去像是有人住了一段时间。
东西不算多,收拾得很干净。
沙发旁边的茶几上还立着一支口红。
沈恪让他在沙发上坐着。郁乐音坐了下来,脑袋有些沉,他脑门的温度好像又高了,还有点想吐。
厨房里响起烧水壶通电后低闷的烧水声。
阳台外蓦地飘起了大雨,哗啦啦的,飘打在玻璃窗上。
沈恪站在边上,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大雨中凉爽的风吹到他冷冽的眉眼上,吹动了手指间的一根烟点燃的猩红线。
点燃了烟,沈恪没有抽,垂着眸看着凉风将烟燃尽。
灰烬坠落,不及他手指长的一支烟很快寂灭。
很短的时间,就像三年来不断积聚的扭曲阴暗,在再次看到日夜在他梦里徘徊的身影那刻明火燃烧,燃尽,徒留灰烬堆成的一颗心。
水烧开的时候,郁乐音已经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他没睡着,他猜自己大概是中暑或是发烧了,意识很沉重,能模糊感受到一双干燥的手从背后扶着他,鼻息里有淡淡的药草味。
唇上湿润,淡淡的药草味送入了他唇齿间。
很苦涩,舌面苦得发麻。郁乐音眉心皱起一道褶子,移开了脸颊,不肯再喝。
耳边一声很轻的嗤笑。
仿佛在嘲笑他这副娇气的模样是如何有勇气离开的。
他明明都能靠兼职养活自己了。
不知道沈恪给他灌的什么药,这么苦。
“喝了。”
沈恪指腹往下压他的下颌,像是在哄他。
“阿音,张嘴喝了。”
郁乐音张开嘴,含住了那勺药汁,抬眸时和沈恪对上了眼,怔了瞬。
相比三年前,沈恪的眉眼线条更成熟,身上的清寂感更浓重。
沈恪看出了他眼里的怔愣。彼此的变化都很大,在这一瞬间三年的时间仿佛又变得很长。
他把盛着解暑药汁的瓷碗放在茶几上,语气淡淡的:“醒了就自己喝完。”
郁乐音低着头不说话,端着瓷碗,慢吞吞地又含了一口。
喝了这药汁,他头晕脑胀的感觉消解了不少。
沈恪不在客厅了。郁乐音偷偷朝后望去,发现沈恪站在阳台上,手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刚好要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眉眼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喝完了,”药太苦,郁乐音表情复杂,“可以借用厨房洗一下碗么?”
“不用问我。”沈恪背过身去抽烟。
看着水流冲洗掉瓷碗上的清洁剂,郁乐音关了水流。站在厨房,不敢有大动作,不在意又很在意地观察这间房子的历史居住痕迹。
洗干净的碗放回了该放的位置,郁乐音手指上沾着水珠,走向茶几想抽张纸擦手。
沈恪正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茶几边上一支静立的口红。
郁乐音先开口:“……我要先走了,刚才你也听到我朋友说我待会儿要去——”
话没说完,沈恪截断了:“这么多年没见了,洗个碗的功夫就走人?”
尾音带着隐隐的阴沉。
眼神划过那支口红,厨房里还有花纹精美的粉色瓷盘,明显不是沈恪简约审美的风格。
郁乐音张张嘴,还是没问出口。
“那支口红和我没关系。”沈恪简明扼要。
郁乐音没有说话,但低了下头,心里突然顺畅了。
阳台上的窗户拉得很开,窗外雨越来越大,风也是。挂在阳台上的几件衣服被吹落,吹进了客厅里。
郁乐音离得近,走几步将衣服捡了起来。
衣服都是男款,其中两件的尺码比沈恪身上穿的要大。
郁乐音隐隐猜到了那两件衣服是谁的了-
贺一宵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在诊所里包扎好了。余固和他等了说去买药的沈恪很久,还没等回来人。
“啊?你问我怎么追人?”余固被贺一宵问懵了。
他有个女朋友。
他说:“不是,兄弟,你这条件还要向我请教如何追人?”
“主要是对他很好,但是他对我没有那种感觉,我就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贺一宵不解。
他在学校里谈过一个软萌的小男朋友,对他很好,加上他外貌条件还不错,自然而然就追到手了。
他对郁乐音好了三年,暗示了很多次,郁乐音都假装不懂躲过去了。
余固拍拍他的肩膀:“别和你Boss一样,在一棵树上吊死,到时候被渣得不明不白。”
贺一宵跟着沈恪这么久,没见过他Boss身边有什么人。
“你别看他平时狠辣冷酷,其实背地里不知道多脆弱。”
贺一宵直说:“我想象不出来。”
“你还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次要把地址选在C区——”
余固边说着,边用钥匙打开门,发现有人已经事先开了门锁。
贺一宵还在等着余固的后半句话,眼前的门开了后,他看到了站在客厅的郁乐音。
沈恪正抓着郁乐音的手腕,神情像是有话要说,被他们突然的到来打断了。
郁乐音刚才还是说了要回去开会,得先走。
以后他和沈恪见面的日子还很多。
沈恪抓起他的手腕。
门推开后,余固看着屋里的这一幕,视线落在沈恪旁边那个粉头发的身影,怔愣后用不确定的语气喊了郁乐音的名字。
和他一同进来的贺一宵也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大步流星走到郁乐音面前,没注意到沈恪动作,拉起郁乐音的另一只手腕。
沈恪松开了手,表现得轻描淡写,如果忽略他微紧的手背线条。
“阿音,你怎么在这里?”在贺一宵的记忆里,郁乐音和余固他们不认识。
啊。现在尴尬了。郁乐音不知道怎么同沈恪、余固介绍贺一宵,他也不知道怎么同贺一宵介绍他们。
这一屋子的人都和茂叔有关,本该早就认识。
当初余固也走了,三年来,郁乐音没听茂叔提起过他任何消息。
气氛有些尴尬。贺一宵觉得阿音和他们应该认识很久了,在认识他之前。
还是余固出来救场。他来之前从餐馆打包外带了几人份的晚饭。
“要不大家坐下来边吃边聊?”气氛很干,余固的笑也是。
“谢谢余哥好意,但是我和阿音三个月没见了,想单独多待一会儿。”贺一宵说。
三年比之三月。
沈恪坐在沙发上,长指把玩着打火机,漫不经心,脸上没什么表情。
贺一宵拉着郁乐音的手腕要走。郁乐音被他拖着,回头看了沈恪一眼。
沈恪看上去不在意。
很多事情一时之间说不清楚。
要不明天再来吧。
门从外面被带上了。
出来的第一句话,贺一宵问的便是他和屋里那两人的关系。
郁乐音没有说话。
他们顺着逼仄的楼道走下去,走到抬头看不见沈恪家所在的楼层,郁乐音收回视线,低头往下接着走。
这时空荡的楼梯空间响起了一阵巨大的沉闷,像是什么大体积的瓷器砸到了地上。
屋里,余固看着脚边七零八碎的花瓶碎渣,沈恪手背上流着血,血珠顺着鼓胀的青筋脉络缓滞往下流。
余固默默地取来扫把和簸箕。
“我自己来。”沈恪嗓音低沉。隐隐发颤,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疯狂的阴暗。
余固哪里肯让他自己来扫,叹了口气:“你还是先坐着吧。”
他看了一眼外面紧闭的门,摇了摇头,不知道阿音会不会再来。
估计不会了。
沈恪这副情绪相比三年前还算好多了,懂得克制了许多,外表看上去不再那么容易失控暴虐,可手段与心思的确确深沉了许多,很多狠辣转入了骨子里。
沈恪多少能猜到为什么当初阿音选择离开。
他妈从小告诉他,他是孤苦终老的命。
也是,他生活在一个道貌岸然、水深火热的家庭里,谁愿意跟着一个随时都可能被牵连而死的人?
他情绪易失控,暴虐,手段又狠,因此仇敌满满。
阿音跟着他,迟早有天会被牵连。
这三年里,他想了许多,一颗心趋于死寂。
沈恪赤手捡起了地上的碎片,自虐般看着手指流出新的鲜血,似乎这样他才活着。
余固都想拔腿冲到阳台大喊“阿音,你别走了!”
沈恪去了卧室,余固翻墙倒柜找到了碘伏棉签和创可贴。
沈恪没理会。
受伤对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伤口总会自愈。
他站在卧室的窗前抽着烟,麻痹自我。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沈恪又说:“你去忙你的。”
但这次不是余固。
郁乐音拿起手帕擦掉他手上的鲜血,眼眶微红。
“沈恪,以后别受伤了,我心疼。”
“好。”
沈恪坚持了三年,逼着自己不去打扰,可再见的那刻,他所有顽固的坚持土崩瓦解。
这世间,郁乐音的存在,于他才叫活着。
第四十五章 想藏老婆
2
郁乐音在农艺大学的日子并不轻松。他每天跟着导师进实验室, 下大棚基地,定期做与政府合作的重点实验项目,发表重要期刊论文。
每每一有新的实验项目, 他冲在第一个,做组长带着组员一起完成这些项目。
他跟着的导师是Y市农艺行业的大牛,具有很高的社会地位, 很疼他这个半路入行,勤奋好学的学生。
要是哪一天他继父找上门,想要带走他,他起码还有个靠山。
而站在他导师前面护着他的人,一定是沈恪。
那天见面后,郁乐音去了几次沈恪在D区暂住的地方,但都没看见人。
每次开门的只有余固, 和他说, 沈恪出门监工去了。
他们公司在D区买下了一片地, 准备用来建造下游工厂, 已经开工快一个月了。
“又出去了?”郁乐音有点失落, 他都半个月没见到沈恪了, 语气蔫蔫的,“那好吧, 你把这些东西收着。”
余固接过大袋小袋的东西, 低头往袋子里瞅,看到了很多应季水果、鲜榨的果汁和夏季消暑食品。
“这么多东西是你买的?”余固感觉不像是。
郁乐音颇有成就感地拍拍胸脯:“我自己种出来, 那些吃的喝的都是我亲手做的, 纯天然无添加, 放心吃!”
“听上去就很累,下次直接过来就行了。”余固说。
余固身后的门开着一道缝。郁乐音很想进去看看。
他在里面待过一小段时间。这间房是沈恪和余固暂住的地方, 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他偷偷问过贺一宵。他们公司现在资金链出了点问题,需要时间周转,这段时间过得比较困难。
看出来了。上次见面,沈恪眼睑下有积聚已久的乌青,眼神沉冷,应该是长期缺觉-
余固关上了门,转身走向了沈恪卧室的房门,没人应,他推开门进去,看到沈恪站在窗户前,低垂着视线,视线落在窗外的街道上。
阿音从他们小区离开势必要经过楼下的街道,在这个视角很容易看到。
“别看了,你老婆亲手给你做了很多好东西。”
沈恪转过身,右手吊着石膏固定板,脖颈右侧还有一道一指长、褪掉结痂后粉白的割伤。
半个多月前,他被人暗算,出了车祸。
他们公司在短短三年内成长为Y市的独角兽企业,势必会动摇到一些顽固的老蛋糕,很难切出来新的蛋糕。
沈恪很烦躁,最近谈生意被毁约,资金链不通顺。
更关键的是,他刚答应阿音不再受伤了。
他知道他受伤了,阿音会难过,他会更难过-
沈恪手上还捏着一罐啤酒,脚边已经有两个捏扁的空易拉罐。
连续半个月,沈恪都在房里窝着,整个人精神状态看起来萎靡低沉。
余固摇摇头,无奈。
沈恪从大监狱回到K区后,沈家有些人以为他回来争家产,暗地里给他使了很多绊子,有几次余固差点跟着他死了。
他们建立公司的第一年,受挫了几次,沈恪硬撑过来了,经过了稳步发展向好的阶段,现在沈恪想加速扩张,钱和地位都要。
这么急切的做法,余固能懂得背后的原因。
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阿音走之后最初半年里,他不知道半夜多少次被沈恪吓醒。
那些晚上,余固无数次被敲门的动静吵醒,打开门,沈恪站在房门前,眼神黑沉沉,说:“我要去找他。”
第二天冷静下来,又没去。
沈恪清楚的知道,他还没有能力完全将郁乐音护在丰满强大的羽翼之下。
这次跟他们谈生意的开发商是个油腻的大肚皮,符合余固心中对中年油腻暴发户的想象。
三个月前,这笔生意本就该签订合同,大肚皮一直拖到现在,反咬一口,想要更多的利益。
沈恪的性子又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大肚皮想吃进去更多,沈恪有法子让他吐出来,得不偿失。
前阵子,他们从高级会所谈完生意出来就被地头-蛇混混偷袭了,要不是有沈恪在,他和贺一宵都险些丧命。
D区是他们经过多番调查后,再三确定的建立下游工厂的地址。这个大肚皮的生意谈不成,他们就找D区另一个“大肚皮”。
公司里很多桩重要生意是沈恪一个人谈成的。
余固也不知道沈恪在谈生意是不是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和平时沉默寡言形象完全相反。
总之,沈恪就是很超神地成了整个公司的精神支柱。
半个多月前,沈恪说他自己驱车去见新的开发商。
余固带着贺一宵去D区政-府办事处申请一些必要的材料,回来的半路上,收到了D区某段路程发生车祸的消息。
这石膏最少得吊三个月,医生让沈恪少喝点酒,沈恪心里烦,又不肯让阿音看到他现在这副落魄狼狈的模样,离不开酒。
“医生说了让你少喝,正好吃点草莓解解酒,别喝了。”余固从袋子里掏出一盒草莓。
草莓已经洗好了,鲜嫩多汁的表面沾着新鲜的水滴,放在透明盒子里。盒子上贴着橙黄的便利贴。
不光是装草莓的盒子,每一个水果盒子或鲜榨果汁瓶上都有橙黄的便利贴。便利贴上画着不同的小表情,暖心又可爱。
“操。”余固一个有女朋友的非单身狗感受到了甜蜜暴击。
沈恪垂眸看着那些可爱的小表情,半个多月沉寂的嘴角此刻浅浅上扬。
咬了一口阿音亲手种的草莓。
很甜-
没看到想见的人,郁乐音有点失落,下午他还得跟着导师去新建的大棚基地。
郁乐音的导师姓赵,五十多岁,还有几年退休,人称“赵老”。
“小郁。”赵老都看出这孩子有点心不在焉。
郁乐音还在准备下地的工具,听到导师冷不丁喊他,猛地抬头,鼻音发出了一声疑惑的语气词。
因为抬头的动作幅度,从脖颈延伸入衣领深处的黑色绳条微微晃动,看不清黑色绳条的吊坠是什么。
“怎么心不在焉的,这次实验很棘手么?让赵迎那小子帮你打打下手。”赵老说。
“哪用得着师兄帮忙啊,”郁乐音提起嘴角笑了笑,“他自己上次还和我说他最近焦头烂额的,我还安慰了他很久。”
“怎么在我这里说的不一样,让我别操心,别帮他忙。”赵老说。
“对于很亲近的人都是习惯报喜不报忧,可能是不想让您担心。”
郁乐音这么说,心里突然想到了沈恪。
半个多月前,他听同学说,D区发生了一起车祸,一死一伤。
余固故意不让他见沈恪,已经半个多月了,时间这么凑巧……
但余固说沈恪去工地监工了……
“小郁,工具准备好了,走了。”赵老和其他同学在前面等着。
郁乐音摇摇头,甩掉脑海中的胡思乱想,跟了上去。
等到他们一行人从大棚基地里出来,太阳快要落山了。
进去前,郁乐音全身洁净,出来时,手腕上、脸颊上沾了零星的泥巴。
手心里有青红不匀的汁水渍,变得脏兮兮的,还捏着一本随身笔记,记录着大棚里观察对象的生长数据。
“阿音!”
大棚基地没有许可证不可以顺便进入,赵迎看到郁乐音跟在他爸身后走出来,跑上去,给郁乐音和他爸一人送上了一杯还泛着冷气的西瓜汁。
赵老喝了两口,喝不了太多。他抬眼看了儿子停在不远处的自行车,车筐里有个冰桶,看冰块融化的程度,应该是等了有一段时间。
他知道他儿子对小郁有点好感。说来也不奇怪,小郁是个勤奋好学的好孩子,长得好看,性子讨人喜欢。
在大棚基地待了一下午,郁乐音脸上脖子上冒出了一层汗。白皙的皮肤上闷出了淡淡的粉,像是早熟期青涩诱人的桃肉。
他一只手握着瓶身冒着湿气的西瓜汁瓶子,另一只手捏着随身笔记。赵迎蓦地抬手用手帕帮他擦掉坠在眼角的汗珠。
郁乐音迎着光站,所有明亮的光线投落在他身上,像是一束光坠落人间。
粗壮的树干后,沈恪半边身子隐在阴影中,漆黑的瞳孔上映着另一个男人对郁乐音做出亲密动作的一幕。
阿音很好,这一点不止他知道。
先是贺一宵,现在又是赵迎,沈恪一颗心像是剥离出来,落在了酸涩的汁水里。
三年过去了,即使他再压抑阴暗的想法,也还是强烈地想把阿音藏起来,占为已有。
他会的。但不是现在。
第四十六章 想藏老婆
快到晚饭时间了, 郁乐音还没吃完饭,赵迎邀请他一起去吃晚饭。
“要不你和我,我爸, 我们三个人去学校附近新开的私房菜吃晚饭?听同学说味道不错。”赵迎说。
赵老暗晓小儿子的心思,摆摆手笑道:“我就不去了,和老朋友约了打麻将。”
郁乐音肚子也饿了, 没有多想,同意了赵迎的邀约。
两个人走向学校的大门口。
赵迎说起了学校最近的文化节,郁乐音去参加过几场文化节的活动,印象挺深刻,有些活动轻松又有趣,不知不觉就和赵迎说说笑笑起来。
“听说下个月xx游戏要来咱们学校做宣传,你不是喜欢xx吗, 我爸是老教授, 可以拿到内场观众的票,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郁乐音没有意识到赵迎这是在投其所好, 他没有往这方面想, 因为之前赵迎看到他在玩xx游戏时, 说他也喜欢这款游戏。
其实赵迎压根不喜欢玩游戏。投其所好,寻找共同话题是追人最基本的操作。
沈恪除外。要不是余固亲眼见证, 他无法相信以沈恪偏执扭曲的性格可以追到郁乐音。
沈恪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喜欢郁乐音, 他不会说情话,不会玩浪漫, 却做好了时刻为郁乐音献出生命的准备。
表示答应“好啊”刚到嘴边, 郁乐音听到了沈恪在喊他。
回头, 沈恪果然站在他身后。
右手吊着石膏,看上去已经骨折有段时间了, 脸色有些苍白和憔悴,像是从暗黑古堡里走出来的吸血鬼,神出鬼没,所到之处一片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眼神沉黑,盯着赵迎不知道时候搭在他右肩的手。
看到沈恪的一瞬间,郁乐音立马跑过去,搭在他肩上的手自然也松开了。
“你怎么突然来找我?”郁乐音怔愣,“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难道沈恪因为出了车祸,不想让他看见狼狈的受伤模样,故意躲着他,然后暗地里偷偷跟了他很久?
“想见你。”
缱绻的三个字从沈恪看上去淡得没有温度的薄唇吐出来,周遭的阴冷增加了不少柔暖。
“啊,还有别人在呢……”郁乐音耳朵冒出青涩的红尖儿。
“哪有别人?”
郁乐音回头看一眼,没看见本该站在那处的赵迎。
“有点尴尬,应该一开始介绍你们认识的。”
并不想认识情敌。沈恪拉住他的手,牵着人往日落的晚霞走去。
太阳会落山,他会永远牵着郁乐音的手。
“下次直接说我是你男朋友。”
郁乐音感受到了微妙的醋意。“可是我们都分开三年了。”
沈恪回头,唇角漫不经心一勾,用危险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猎物:“阿音,你还敢提这件事?”
“不提了不提了,”郁乐音心虚地吐了下舌头,拉着沈恪往前飞快走几步,“你还没吃晚饭吧,我们去吃饭,我们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私房菜馆,据说味道不错。”
沈恪听到了阿音和赵迎刚才的谈话,脸色淡淡的。
郁乐音拉起他的手:“那我们先一起乘着晚风散步吧。”
此刻晚霞正好,清凉的夏风吹拂脸颊,沈恪牵着阿音的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岁岁有今朝,沈恪想抓得紧些,再紧些。
两人牵手走过大街,不知不觉快要走到沈恪暂住的房子。
郁乐音才发现沈恪暂住的地方和他的学校离得这么近。
沈恪无法忍受郁乐音不在的每一天。前两年他主动离开了沈家,咬着牙一鼓作气硬要靠自己拼出一片天地。
后来无意在D区发现了阿音的踪迹。
当年郁乐音只想着追求独立和自由,任性地不告而别,跑路后过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沈恪除了生气,应该还会难过。
“哟,这回偷看被抓住了,还黏糊糊地牵着手回来?”他们在楼下碰到了买菜回来的余固。
沈恪其实早就到了D区,期间去偷偷看了阿音很多次,余固还嘲笑沈恪变怂了。
换了三年前少年时期的沈恪,再次看到郁乐音的那刻,定是会双眸发红,一脸偏执上前拉住他的手,把人牢牢锁在身边。
三年后的沈恪依旧想这么干。
阿音会被吓跑。沈恪亲手拔掉了所有锋利的外刺,将它们融入血肉,蜕变成如今外表沉稳的模样。
血液里隐藏着还是不可说亦不可描述如深渊般的、对郁乐音有潮湿欲望的阴暗。
他妈说他一出生就是不讨喜的。
郁乐音的一点喜欢就能让他这片阴暗的土地开满繁花。
郁乐音永远猜不到沈恪内心的想法,他相信沈恪对他展露的模样。
余固的语气实在贼兮兮,郁乐音被他说得动作不自然地放开了和沈恪牵着的手。
他和沈恪一路牵着手走过来,盛夏的傍晚身上走出了汗,两个人牵着的手的确黏糊糊的,贴得很近,气息和汗液交融,不可名状的暧昧。
他们上了楼,余固晚上炒了几盘小菜,弄了锅紫菜蛋花汤,在炎热的夏天喝起来有种轻盈的舒心感。
吃完饭,余固收拾碗筷,郁乐音走过去帮他,被赶出了厨房。
让他去多陪沈恪说说话。
郁乐音右手腕有一道烫伤的疤痕。刚才牵手散步时,沈恪指腹时不时摩挲那道疤痕。
就像现在,薄茧磨蹭长出新嫩皮肉的疤痕,有点痒,痒到了郁乐音的心里。
现在的沈恪眉眼出落得更沉稳,身上有上位者的掌控感,垂眸看向他时,阳台上暖黄的灯光落在那双漆黑的眼眸中,眼神变得似水温柔。
很像前世他遇到的沈恪,岁月相仿。那时候的郁乐音从不敢细看沈恪的眼神,因此错过了无数次温柔的目光。
如果可以,郁乐音想穿回去,抱抱前世的沈恪。
沈恪看到阿音注视了他眼眸,接着他就被抱住了。
瘦削的身子骨跌进他胸膛,软进了他心里。
“阿音?”沈恪有些受宠若惊。
“先别说话,我抱抱你。”郁乐音双手在沈恪身后收紧,抱紧了他,能听见沈恪加快的心跳。
一如他此刻的心跳。
蓦地,郁乐音腰上多了一只手,带着他往屋里的房间走。
天旋地转,房门又被关上。郁乐音被不由分说的强势力道压在了墙上。
“我亲亲你。”
沈恪捏着他的下巴亲他,修长的手指插-进他细软的发丝。
即使一只手打着石膏,也不妨碍沈恪有力地扣着他,让他逃无可逃。
湿润的亲咬加重,辗转流连来到他的脖颈,在锁-骨上留下了侵-占的痕迹。
卧室里没有开冷气,郁乐音被亲得又热又湿。
他垂着眸,视线里沈恪的喉结随着吮咬的动作小幅度滚动,看得郁乐音视线烫了起来。
烫的不止他的视线。
他的一点小主动都会点燃沈恪热烈的回应。
可他明明只是想抱抱沈恪呀,现在烫得快要被吃掉了。
第四十七章 想藏老婆
沈恪“生病”了。无论结局重来多少次, 他还是会向郁乐音献上最纯粹的忠诚与爱意。
毫无掩藏。一颗心那么满。
湿热的呼吸流连颈侧,在薄嫩的肌肤上,像是在巡视领地, 一寸都不能少。
仿佛又是在进行某种献祭爱意的仪式,一寸都不能少,细密潮湿的吻如同爱意, 满得装不下。
耳廓早已升高到了异常的温度。每每落在沈恪病态痴迷的拥抱和亲吮里,郁乐音感到很舒服,快要沉湎溺死般。
修长的手指干燥粗粝,来到后腰软-肉处,手上急切的力道稍重,一揉,就泄出近乎呜咽的低-吟。
窗外知了叽喳, 房门似乎被谁不小心撞了下, 一个小盒子从虚掩的门外滑了进来。
郁乐音回神, 猛地推开了黏在他身上的沈恪, 赤着脚跑下去, 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灰色包装小盒子。
窗外的夕阳拉得很长, 郁乐音弯腰的一瞬,衣角滑下去一段, 微光轻落在后腰, 照亮斑驳的粉色指痕,和雪白的皮肤很配。
沈恪眯了眯眼。
“啊!”
郁乐音叫了一声, 扔掉了手上的小盒子, 脸上的表情又气又羞, 耳廓充血的红。
他还以为是什么东西扔了进来。原来是一盒套。
好丢人。余固不干好事。郁乐音在心里暗骂。
尺寸还小了。除了让他闹出笑话,什么作用都起不到。
沈恪倚在墙上, 压着笑,肩膀震颤,线条感沉冷的眼睛弯了些弧度,少许的时候笑得这么轻松。
“不许笑,不是我让他扔的!”郁乐音又羞又恼。他刚才沉湎美色,脑子抽筋了,才会一股儿脑跑下床捡套。
“我让他扔的,”沈恪干燥微凉的手指摸摸阿音充血发热的耳廓,羞得发烫,“都可以煎鸡蛋了。”
郁乐音更气了:“那你下次自己用这盒。”
“也不是不行,”沈恪挑了下眉,手摸到阿音的后腰,虎口拢着软-肉掐了一把,尾音微沉,有种危险气息,“下次是什么时候?”
“其实我更喜欢不用。”郁乐音含糊说完,跑出了房间,跑得没影了。
做完晚饭,洗完碗筷,余固大爷似的躺在阳台的躺椅上,举着游戏机,在游戏里厮杀。
双腿蜷缩起来以舒服的姿势躺着,嘴里哼着小曲,看得出来心情很好。
这片小区是老房子了,隔音效果一般。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从沈恪的卧室传出什么动静,倒是他先这边先出了动静。
郁乐音站在躺椅旁边,幽幽盯着他。
嘴唇有些红肿。身上的衣服起的褶皱透着暧昧。余固揶揄道:“不会吧,沈恪这么快就完事了?”
“摘下你的黄色眼镜。”郁乐音说。
“阿音。”
沈恪把一双鞋放在地上。郁乐音低头才发现他赤着脚就跑出来了。
脚底板踩在瓷砖上发凉,郁乐音走到沙发边上,两只脚分别钻进了两只家用拖鞋里。
拖鞋是沈恪的,尺码比他的脚大许多。
郁乐音借了余固的游戏机,在沙发上盘着腿坐下来,露出来的脚底板沾着光脚踩地沾染的灰尘。
沈恪抽了两张湿巾,让阿音躺着,两只脚放在膝盖上,握着阿音的踝骨,替他擦掉脚掌上的脏灰。
“痒……”
冒粉尖的脚趾在空气里难为情地蜷缩两下,郁乐音把擦干净的脚收了回来。
“啧,”余固摇摇头,“老婆奴。”
真想让公司其他人看看,他们沉冷的Boss这副在郁乐音面前独一无二的面目-
郁乐音晚上还要和师哥师姐一起开会,月亮出来的时候,到了晚上七点,他该回学校了。
学校离得不远,沈恪送他回去。
下楼梯的时候,郁乐音姣白脖颈上的黑色细绳颈链微微晃动。
刚才在屋里,沈恪搂着他亲,撩起衣角,摸上去,碰到了阿音颈间的挂坠,是一个护身符。
可能是阿音自己在庙里求的,也可能是别人送的。想到这个可能性,沈恪心里有点不舒服。
但无论是不是别人送的,阿音戴着护身符就好。
他被暗算出了车祸,一只手臂差点没了。当时醒过来的第一想法只想着还好阿音没在车上。
他现在不够强大,还无法完全保障阿音的安全。就算爬到了凌驾所有人的地位,他或许也无法完全保护阿音安然无恙。
可能某天,天灾人祸,一场大火就能让他束手无策,陷入绝望。
如果真有那天,他会抱着阿音,和他依偎在火海里。无论天灾还是人祸,死亡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仲夏夜微凉,夜色悄然,路边的草丛里虫鸣阵阵。沈恪走在郁乐音身侧,牵着他的手,问他过去三年的故事。
郁乐音的这三年过得很无趣,前一年他想考上园艺学院,第二年如愿以偿,直到现在每天基本是上课学习,在导师带领下跟着师哥师姐做项目。
这样的辛苦付出得到回报,D区的林业局部门已经给他留了个岗位,毕业后就可以去林业局报道。
“阿音好厉害。”沈恪抬手揉了揉他细软的发丝,路灯下笑意宠溺。
郁乐音脸都红了:“别这样说……你都是一家独角兽企业的Boss了。”
“相比这个身份,我更喜欢另一个身份。”
郁乐音抬头,表情惊诧:“你还有更厉害的身份?”
“嗯,我还是郁乐音的男朋友。”沈恪一本正经。
郁乐音反应慢半拍,眨眨眼,看着沈恪,漂亮的眼睛里憋着笑:“这哪里厉害了啊喂!”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阿音。”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郁乐音脸上的红晕就没消下去,沈恪每次打直球他是真的接不住。
对于彼此男朋友的关系,两个人心照不宣。
三年前,郁乐音不告而别。走之前和走的时候,没考虑那么多,以为那个时候走了,他和沈恪都会变得很好。
沈恪不用再为了保护他受那么多伤,瞻前顾后。
这是个天真单纯的想法。他走后,很想沈恪。沈恪也很想他。
郁乐音嘴唇微张,想把这些话说给沈恪听。
沈恪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单手摸着他的脸低头亲了上去,浅浅的双唇相碰,轻轻一点通的心有灵犀,无需解释。
郁乐音舔舔被沈恪亲过的唇面,浑身酥麻,低头取下了戴了一段时间的护身符,目光落在沈恪还打着石膏的右手上。
“之前余固避重就轻,不让我见你,我猜到你可能出事受伤了。”
护身符放进了沈恪手心。
郁乐音继续说:“D区有个寺庙他们都说很灵,我前段时间去求了这个护身符,方丈说我要先戴七天,心怀诚意,心心念念祈求对方平平安安,才能把它送给对方。”
“现在我把这个护身符送给你,以后每天都戴着,我会一直祈求你平平安安的。”
在这一瞬,沈恪喉咙发涩,突然不知道说什么,眼眶微红:“笨蛋阿音。”
“笨蛋的男朋友请低头。”
沈恪低了头,郁乐音咯咯笑着给他戴上了护身符。
第四十八章 想藏老婆
贺一宵是茂叔妹妹的儿子。余固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神奇。
因为贺一宵现在不仅是沈恪的下属, 还是沈恪的情敌。
沈恪手臂上的伤痊愈后,余固想着茂叔正好在D区,就和沈恪一起去看望曾经照顾他们多次的茂叔。
茂叔还是和之前一样, 喜欢住在老街区一栋老房子里,在后院开辟一方园地用来种植瓜果蔬菜。
沈恪是从余固口中得知茂叔住在D区。郁乐音在D区待的这三年平稳生活离不开茂叔的帮助。
这一天还是茂叔的生日。余固订了份大生日蛋糕,提到了客厅的桌子上放着, 随后去后院帮茂叔摘菜。
现在是初秋了。茂叔家的老屋子前后门大开,有清爽的穿堂风。
沈恪在玄关处换好鞋,一回头便看见了摆在客厅茶几上的相框。
他视力好,一眼便看见了相框里的阿音。他走过去,拿起了相框,眼睫低垂,视线放在照片上。
拍照那天的阳光很好, 阿音站在橘子树前, 像是画出来的漂亮眼睛面对镜头弯出好看的弧度, 脸上的红晕不知道是被太阳晒的, 还是因为旁边的贺一宵搂着他的肩膀。
余固说, 这三年贺一宵也照顾了阿音不少。
郁乐音性格甜软, 长得好看,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从不缺主动照顾他的人。
沈恪十分清楚这一点。指腹轻轻摩挲照片里阿音的脸, 沈恪眸中流露出温柔。
“蛇!有蛇啊!”
后院炸开了余固的吼叫,沈恪走到后门往后院一瞧, 余固在原地跳脚, 右手指着繁茂的草地, 震颤不宁。
草地上的确有一条通体浅白的小蛇在爬行。郁乐音半蹲下来,伸出了手, 小白蛇很听话,尾巴尖轻柔绕上了他的指节。
“原来没毒啊,吓死我了。”余固怕蛇,拍着心脏,虚惊一场。
“怎么从爬箱里爬出来了?”茂叔扛着锄头。
“可能是饿了。”贺一宵把属于小白蛇的爬箱提了出来,放了些吃食在小碟子里,“吃午饭了。”
郁乐音把手垂进爬箱里,小白蛇自然爬了下去,围着小碟子蜷缩,张嘴含住了碟子里的细碎肉块。
小白蛇现在连尖牙都没有,叼着肉块给人感觉很绵软,没什么力气。
这条小白蛇之前是郁乐音养的,后来学校寝室不让养小宠物,只能让茂叔接着养了。
郁乐音蹲在爬箱前,视线低垂看着小白蛇进食,洒在他身上的阳光都是安静的,照出脸上细微的绒毛。
旁边的贺一宵侧眸看向他,不知道看了几秒,转过脸来笑着说:“上次听茂叔说要给白白找条小蛇,我说得看你的意见。”
“要不还是找一条吧,要不然像上次发-情期那样就不好了。”想起去年小白蛇发-情期缠着他手指的模样,郁乐音也是笑了。
爬箱放在了屋檐下的阴凉角落。小白蛇吃饱喝足了,郁乐音站起来,头发沾了蜘蛛网的灰。
贺一宵提醒他。
“应该是刚才在橘子树林里穿行不小心沾的,”郁乐音弯着腰低头,两只手在头发上胡乱拍两下,抬眸看向他,问:“现在还有吗?”
“还有一点。”贺一宵朝他走两步,抬手就要落到郁乐音的脑袋上。
郁乐音被拉到了沈恪怀里,沈恪拍掉了剩余的灰,说:“现在没了。”
对于沈恪的突然出现,郁乐音感到很惊喜,双手环上沈恪的脖颈,歪头笑着问:“我还以为就余固来庆生了,你日理万机不来了呢。”
沈恪前段时间回K区了一趟。小情侣快半个月没见面了。
在沈恪出现后,贺一宵自觉退到了别的地方,视线还是无意瞥向这边。
“怎么不回答我?”
沈恪收回了视线,眸里没什么情绪,手掌攥着阿音的手指,摸起来绵软。
“的确有些忙,后天还得回去。”
“这么忙?那我后天送你去机场,今天先给茂叔庆生吧。”
“好。”
“刚才茂叔摘了些菜,我们去厨房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好。”
郁乐音觉得沈恪有些奇怪,说不上来,抬步朝厨房的方向走。
“阿音。”
“嗯?”郁乐音站在原地回头。
沈恪走上来牵起他的手:“走吧,一起去。”
郁乐音手指发烫了,低着头,鹌鹑一样贴着沈恪走。
怎么回事啊,把他叫住就是因为要牵手才能走-
茂叔的生日没那么多要求,在他眼里,这几个孩子早就形同他自己的亲孩子。一顿简单的家宴,聊聊天,老人家便开心了。
余固扯的话题最多,聊聊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在茂叔要扯到郁乐音和贺一宵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时,余固鬼斧神工把话题带偏了。
郁乐音眉间皱出一道浅浅的褶子。他好像知道沈恪奇怪在哪里了。
茂叔家后院还挖了一个小池塘,前些天下过雨,不算太清澈的池塘水里漂游一群鱼。
沈恪抓起池塘边上的鱼饲料,洒向了池塘水面。成群结队的鱼瞬即游向了他的方向,争相抢食,沈恪眼神冷酷看着这一幕。
后头冒出细微的脚步声,一走一停,似乎要吓他。
很快,一道弥漫他喜欢的气息的躯体扑到了他身上。
郁乐音勾着沈恪的脖颈,整个人压弯了沈恪的后背。
“你在干什么?”郁乐音脑袋压在了沈恪的肩窝处,视线落在了面前的池塘上。
“喂鱼。”沈恪先离席,他摸上阿音的肚子:“吃饱了?”
郁乐音点点头:“茂叔手艺不减当年,你怎么不多吃点,后天就要走了诶。”
“没胃口。”沈恪面无表情。
刚才的饭桌上,贺一宵给阿音夹了好多次菜,都是阿音爱吃的。
“唔,我看你今天喝醋的胃口挺好的呀。”郁乐音语气夹带俏皮的狡黠。
不怪郁乐音没及时发现沈恪吃醋了。相比于三年前,郁乐音被人摸了一下,那人的手臂就当场被沈恪掰断了,现在沈恪成熟克制了许多。
沈恪压抑把贺一宵摁在地上狂揍的冲动,那样太暴力血腥了。
短短的一小时内,很多次,他想直接让阿音和贺一宵别再往来了。
阿音不喜欢这些。会把人吓跑。
沈恪平静的外表下翻涌着强烈的占有欲。
他的偏执刻入骨髓,融入血液,除非死了才会消失。
手指下,沈恪的皮肤发烫,像是血液里的某种冲动在翻滚。
郁乐音握上那块皮肤,低头慢慢说:“我和贺一宵没什么,我知道他喜欢我,但我对他没那种喜欢。”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当时我还是小纸人,我早说了我是因为你才出现的。”
“所以,以后别再因为别人吃醋生气了。”郁乐音拉着沈恪的手,轻轻在左右晃了晃。
前世沈恪都能因为他对一个女佣人多笑了两下,就抹去了那人存在的痕迹。
事后还把他锁在床上,三天。现在想起来,腿都发软。
沈恪沉默不语,郁乐音踮起脚凑上去亲他,亲了一下,缩了回来,怯生生的:“你别不说话,我害怕。”
沈恪眸色黑漆漆的,堵住了阿音缩回去的退路,撬开了阿音的唇齿,加深了亲吻,暂时抚慰翻涌的偏执欲望。
第四十九章 想藏老婆
太阳要落山了, 时间不早。茂叔给几个孩子都准备了礼物。
给郁乐音的是一株还没长大的药草,茂叔在深林里发现的。
“给我拿一下,我去拔一下通讯器的充电器。”
药草暂时种在小盆栽里, 郁乐音把手里的小盆栽放在了沈恪手里,走到了充电口的位置,拔下来几小时前插上去的通讯器。
“好奇怪……”郁乐音低头在通讯器上点来点去, “好像坏掉了。”
“我看看。”沈恪把药草盆栽放在地上,走过去。
“充不进去电,应该还能修,我试试修修看,等会儿送你回学校,明天给你。”
“好。”郁乐音抱起来放在地上的药草盆栽,看着沈恪把他的通讯器放进口袋, 问道:“你后天什么时候启程啊?”
“七点二十五的航班, 起不来就别送, 多睡一会儿。”沈恪手心放在郁乐音脑袋的发丝上揉开了弧度, 提走了被他抱着的盆栽。
“嗯……那么早啊, 我不打算送了, ”郁乐音身体往沈恪肩膀上轻轻靠了下,脸上透着第一次开口的青涩, “我可以陪你多睡一会儿。”
声音嗫嚅, 越说越低。
“嗯?”沈恪有瞬间恍惚,他不是明知故问, 而是没听清楚, 不确定是不是听到的那样。
阿音好像没有排斥过他的亲吻、触摸, 乃至更深的亲密接触。自然得像是很久之前就和他做过这些事情。
郁乐音手指骨泛红,在手心里扣了扣, 眼睫低垂:“就是我这两天没什么事,可以和你待得久一些。”
沈恪另一只手攥着郁乐音的手。
他依赖郁乐音对他的依赖。
公司的事务繁忙,D区这边的下游工厂暂时由余固主要负责进度。沈恪这次回来待两天,纯粹是太想阿音了。
自从沈恪离开后,余固搬去和同在D区的女友住了。学校的实验告一段落,过段时间要集体外出实践,在这之前,郁乐音可以短短休息两天。
从茂叔家里庆生吃完家宴出来,已经到了傍晚。郁乐音拉着沈恪在小区楼下散了会儿步,上楼洗了个澡,推开门出来,沈恪坐在床上帮他修坏掉的通讯器。
“好修吗?充不进去电,难修的话我现在去重新买一个吧。”
郁乐音头发湿漉漉,盖着干毛巾,赤着脚站在浴室门口的地毯上,脚底板蹭干水渍,趿拉进沈恪事先放在地毯边上的干净拖鞋。
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沈恪走去,被沈恪扯着坐在了大腿上。沈恪用干毛巾替他擦头发。
动作轻柔,如同在按摩头皮一样。郁乐音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贺一宵也这么照顾过你么?”沈恪冷不丁冒出来这句话。
唔,沈恪是真的不好哄。不过比起前世,冷不丁让人消失,现在的沈恪是遵纪守法的好孩子。
郁乐音转过脸,两只手去捏沈恪的脸颊:“乖,笑一笑。”
沈恪十分配合他两只手的动作,嘴角扯了起来,露出一个不算太好看的笑。
“我去洗澡,等我。”沈恪用力掐了把郁乐音后腰的软肉。
郁乐音又痛又紧张,用干毛巾蒙住脑袋,点了点头。
D区初秋多雷雨,毫无预兆。
沈恪进浴室还没多久,郁乐音趴在枕头上,玩着游戏机,窗外闷雷滚滚,空气里闷热的湿气还没散开,磅礴大雨泼了下来。
打雷下大雨的夜晚在两世的记忆里浓墨重彩。上一次这么大的雷雨,还是前世他的十八岁生日。
那天晚上,沈恪第一次强吻他,说一个月后他们结婚。
一个月听上去要等很久,起码在那时的郁乐音看来是这样。他偷偷掰着手指算日子,希望时间爬得像蜗牛,越慢越好,这样他就不用和那个变态结婚了。
郁乐音趴在床上,翘着脚,枕头上放着游戏机。
“在玩什么?”
“没玩什么,普通的种田游戏,你洗好了?”
“你还是那么喜欢种田游戏,”沈恪掀开被子躺在了郁乐音身旁,一只手摸上了他的小肚子,“什么时候陪我睡?”
“……马上。”郁乐音耳尖冒红,关掉了游戏机。
郁乐音钻进了被窝里,只把一双大眼睛露出来,眨眨:“提醒你一下,我们尺寸不合,前面的准备工作要做好,不然,嗯,会很痛苦。”
说得像他们做过很多次,沈恪把人往怀里搂:“记下了,先陪我睡一觉。”
这话说得有些矛盾。当沈恪只是从背后搂住他,郁乐音反应过来他好像想歪了。
沈恪没有前世的记忆,但他还是像前世的自己,从背后揽着郁乐音,呼吸埋进阿音后颈,亲吻细软的发丝。
窗外惊雷滚滚,暴雨瓢泼,他找到了他的避风港-
沈恪按照行程离开没过一周,郁乐音所在的学院如期组织了一年一度的校外实践活动。
郁乐音没参加过校外实践活动,据说是让一群人去深山老林住三天,凭借课堂上学到的植物学和动物学知识野外求生。
“感觉不是很难诶,”米西元往背包里放必备物品,“咱们班上不至于有人因为误食毒蘑菇出事吧。”
“这倒不至于吧,”郁乐音背起背包,手上捏着通讯器,沈恪离开前给他修好了,“群里发集合消息了。”
现在还不到七点,太阳还在半山腰,他们就得集合一起坐车出发去山腰下。
郁乐音把背包放在行李架上,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收到了沈恪的消息。
沈恪回去后,每天早上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发消息,像是早安吻的仪式感。
通常情况下,郁乐音起得比沈恪晚,得过一小时才会回复收到的消息。
他坐在位置上,知道沈恪起床了,秒回了消息。
沈恪感到惊诧:[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郁乐音简短解释了课外实践的事情,聊天框里的文字还没打完,就收到了沈恪的电话。
在深山老林里荒野求生三天一听就很有难度和挑战性。沈恪一开口就能听出话语里的紧张和加重的呼吸:“怎么从没和我说起这件事。”
郁乐音小声:“现在和你说了。”
沈恪骨子里埋着独占欲,恨不得掌握他所有行踪。车子启动了快半小时,郁乐音握着通讯器和沈恪辩解了快半小时。
沈恪似乎忘记他是植物学方向的学生,和他强调了几十条在深林里的注意事项。
郁乐音有认真记,但是觉得没必要,因为他也知道这些,而且又不是他一个人要在深山老林里过三天,他还有同学和带队的老师啊。
“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紧张。”
沈恪一字一句:“你说呢,你身上绑着两条命。”
前世沈恪和他在火海里殉情。这句话情真意切。郁乐音忍不住笑:“好啦,我保证好好照顾我自己。”
山上的信号不太稳定,接下来的三天,郁乐音断断续续给沈恪回消息和电话。
三天平安度过,除了吃了三天的野菜粗糠,郁乐音感觉自己瘦了好多,下山一定要大吃一顿。
第三天,D区天气特色,毫无预兆又下了大雨。郁乐音坐在返程的车上,耳畔是雨珠拍打在玻璃窗的闷响,他给沈恪打电话报平安。
“你看,都说了没事,你要多相信我,就像不要吃那么多无关紧要的醋一样。”
郁乐音只和沈恪谈过恋爱,结过婚。结婚的时候,沈恪吃醋就把和他接触的人都悄无声息解决掉,到处流传着沈恪疯批的流言。
沈恪就像只没有安全感的狮子,把自己困在牢笼里,明明智商、力量和财力都有了。
屏幕上的小红点的确在返回的路上。沈恪不后悔上次帮阿音修通讯器时,在通讯器上安装了实时监控轨迹的代码程序。
听着阿音那边传来的雨声,沈恪心情宁静平和。雨幕给万物笼上屏障,下雨天拥着喜欢的人入睡是件再平凡不过的幸福,在他心里万分珍贵。
“我吃那么多醋是因为很喜欢你。”
郁乐音鼻音轻哼,一颗心轻飘飘的,打了个哈欠,眼尾泛出倦意的生理盐水,车子在缓缓行驶,困倦来袭:“好困,先这样说,回去再说。”
通话挂断,郁乐音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困得闭上了,手上攥着通讯器,就这么靠着车窗睡着了。
他是被尖叫吵醒的,听见有人在喊“山体滑坡”“泥石流”,睁开眼的时候以为还没睁眼,一片昏暗,在天旋地转的剧烈失重下,失去了意识。
第五十章 想藏老婆
事故发生的那一刻, 沈恪太阳穴蓦地刺痛。
坐在对桌的生意伙伴瞧见,停下了滔滔不绝的嘴,关心道:“怎么了?沈总, 有什么问题吗?”
沈恪指腹摁着太阳穴揉了圈,摇摇头,嗓音偏冷:“没事, 请继续吧。”
对面的生意伙伴继续介绍这次的合作项目。沈恪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上面了,他伸手摸向西装裤的口袋,空的,反应过来,出于尊重,开会时并没有带通讯器,以免打扰。
沈恪相信他和郁乐音存在心灵感应。最起码他单方面有。此刻太阳穴的刺痛, 和阿音在大监狱区被沈昀刁难、深陷危机时的感觉一样。
几小时前还和阿音联系过, 应该会没事?可能是最近太劳累了?沈恪阖上眼眸, 短暂闭目养神。
离开D区前, 在给阿音修通讯器的时候, 他留了个心眼, 在他和阿音的通讯器上分别绑定了感应程序。
一旦阿音那边有危险,通讯器失联, 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身体不舒服?”生意伙伴注意到沈恪情绪的异常。
江山代有人才出。他对面的沈恪是K区30岁以下的排在第一批的青年才俊, 合作过一次,沈恪有头脑、行事沉稳, 他很欣赏。
太阳穴的刺痛还未消退, 沈恪心脏仿佛缺了一角, 心跳频率慌乱。
他站起来,手在桌面上短暂撑了几秒, 不顾后面人的叫喊,跑出了会议室。
出事了,他敢肯定。
跑到了休息室,沈恪抓起西装外套里的通讯器,阿音和他绑定的程序失效了,果真失联了。
沈恪狠狠抹了把脸,面色冷了下来,抓起外套大步往电梯方向走,进电梯间时接到了余固的电话。
“沈恪,”余固声音沉重,“阿音出事了,山体滑坡,返校的车埋了大半,救援队已经赶过去了……”
高层电梯轻微晃动,但沈恪双脚却因为这个消息震颤不稳。
他就应该把阿音锁在身边的-
风雨雷电齐聚,巨大的探照灯下,救援现场混沌嘈杂。
郁乐音被挖出来的时候,眼皮很重,应该沾了很多湿泥,他虚弱得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失去了。
眼皮上落下轻柔的力道,有人轻轻揩去了他眼皮上的湿泥。
郁乐音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沈恪。
沈恪脸上、头发上,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黏糊糊的泥水,连握住他手臂的手指指甲缝里也塞满了泥土。那身从K区跨越到D区的高定西装压根来不及换,满身泥泞。
这也是郁乐音第一次看到沈恪这么狼狈的一面。
“我怎么感觉你才是被挖出来的那个?”郁乐音苍白的嘴角上扬出虚弱的弧度。
沈恪双眸赤红,盯着郁乐音几秒,蓦地埋头咬住了他的手腕。
口腔里弥散开淡薄的血味,是鲜活的存在,他一颗躁郁、恐惧的心才找到了安定处。
余固从路前方帮忙救援,以公司的名义送了纯净水等物资过来,听到郁乐音被找到的消息,一路顺着下路找过来,就看到沈恪低头咬上阿音的手腕,像是死而复生找到主人的狼狗。
雨水浸透沈恪的发梢,两三绺黑发垂在锋利眉骨上,大雨都冲刷不掉他身上的偏执。
余固叹了口气。他跟着沈恪很多年了,知道沈恪对阿音喜欢得是有多疯。
“好痛……”
沈恪如梦初醒,松开了。
郁乐音手指抓着他的衣领,“沈恪,我全身上下都痛。”
新的救护车赶到现场,沈恪将阿音打横抱起,送上了救护车。余固也跟了上去。
做了全身清洗后,郁乐音被推进检查室做了全身检查,最后得出的检查结果是全身多处淤青擦伤,右踝骨骨折,需要留院观察半个月。
郁乐音躺在病床上,小腿上固定了石膏板,吊在病床上空,一个难受的姿势,他动了动身子,背后的枕头就被拍了拍,变得松松软软。
沈恪又盖好了阿音身上的被子,问他想吃点什么。
郁乐音摸了摸肚子,他没什么胃口,但是肚子有点饿,“要不喝点青菜瘦肉粥?”
沈恪说好,让余固来陪阿音继续说话,他下楼买。
郁乐音收到了赵老发来的邮件慰问。这次山体滑坡来得猝不及防,还好救援及时,没有人员有严重的伤亡。
余固搬了个椅子坐在病床边上,撑着胳膊看着阿音,阿音劫后余生,脸色还有未褪去的苍白。
“刚才差点吓死我了,之前就听说D区前些年老是有山体滑坡事故,没想到这次发生在我们头上,还好没出大事,不然我这一天大概就要失去两位朋友了。”
郁乐音打了余固手臂一下,“没出事呢,你别乱说话。”
余固向来是口无遮拦的,捂住嘴,“好吧。”还好沈恪不在。
D区医院餐厅食物口味风评一般,说不上好吃。阿音本身没胃口,沈恪在网上搜索了附近口碑好的粥品店。
医院大厅里,医护人员紧急推行的救护床与沈恪擦身而过。
救护床上是一个大肚子的孕妇,捂着肚子哀嚎,表情痛苦。
“让让!都让开!”
大厅里的人疏散开,为紧急的救护床让开了一条道。
床上的孕妇捂着肚子痛叫,痛得脊背弯起来,额头满是细汗,最后晕了过去。
沈恪看到了她的正脸,眉间轻皱。
“找当地最好的妇产科大夫,一定给我保住这个孩子!!”项为民捏着通讯器对助理吼着,吼得脖子通红,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你是不是有病,在门口站着挡路?!”
沈恪抽回思绪,不再纠结阿音和刚才那个从未谋面的孕妇眉眼有些许相似,瞥向矮了他半个头的中年男人,心里有所了然。
这大概就是阿音那对便宜的继父和生母-
加了盐巴调味的青菜瘦肉粥活跃了味蕾,郁乐音本来没什么胃口,在沈恪亲手一口口投喂下,喝完掉小半碗。
“饱了。”郁乐音眼睛弯出感到满足的弧度,歪着头看向沈恪。
沈恪起身从床边的小桌上抽了两张纸巾,替阿音擦了擦嘴角,“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郁乐音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瞥了瞥四周。
他是想起了前世,他和沈恪结婚后,每次生病,沈恪都没照顾他。那时候沈恪除了在床上,其他时候对他挺冷淡的。
那段时间,郁乐音只有一个人,感冒发烧,鼻子酸涩的日子里很想有人可以抱抱他,照顾他。
最长的一次生病是重感冒了三天,昏睡后隐隐约约能感到有人往他嘴里灌温热的液体,听到若有若无的叹息,还有时不时摸上他脸颊的手掌。
“明显有事要说,”沈恪手指钳住郁乐音脸颊的软肉,两指开合捏了捏,“对我还藏什么秘密,嗯?”
“好困,想睡觉了。”郁乐音把脸埋进被窝。
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郁乐音偷偷睁开眼睛,沈恪站在窗户前,指间夹着一根烟,没抽,只是站着眺望窗外点缀万家灯火的漆黑夜色。
沈恪洗了个澡,换下在山体滑坡废墟现场毁掉的高定西装,褪去精英沉稳。洗澡后蓬松的碎发搭在眉骨,身上清爽的短袖上衣,白炽灯下一抹孤寂的墨黑剪影,像一块寒冰,让郁乐音幻视几年前等待他救赎的那个沈恪。
手腕上的牙印还很清晰,流血的破口结了痂,指腹往下摁,有点疼。
沈恪在他两世的人生中的的确确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不可能抹去了。
带着牙印的手腕被握住,落下湿润的温热,沈恪在舔舐牙印上的伤口,微微上挑看向他的眸色里揉碎了温柔。
郁乐音勾勾手指,沈恪凑上来,衣领便被扯住。郁乐音单腿勾着沈恪的腰,张嘴咬住沈恪的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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