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VIP] 花博物馆无头分尸案(7)
大程的脸上有微微的焦急, 认识大程的人都知道,这人人好,就是性子急。晨会已经接近尾声, 因为大程突然出现, 大家都担心案子出了什么情况,路鹤问:“大程有事?”
“路队,我找小孟呢。”大程急着把情况一麻溜说完了, “小孟,猥亵女学生的色魔, 面对受害者的指控, 拒不承认, 你还是去录个口供吧。”
孟思期抬起头,她顿时从刚刚稍微低落的情绪中抽出来, 她明白了, 受害者的证词还远远不够,需要她去补证词。
她连忙点头说:“程哥, 我结束会议就过来。”
“行,”大程说, “那我先回去等你。”
大程离开后, 一直抱着手臂表情绷着的赵雷霆,好奇问她:“什么色魔, 早上公交车遇到的?因为这?迟到了。”
孟思期点了点头, “对。”
“厉害。”赵雷霆放开手臂,笑得合不拢嘴,“上个班还抓个色魔, 有点牛啊。”
大家都知道赵雷霆话里有话,罗肖国和严春听了, 特别不是滋味,脸上的那点笑意本来在大程说话时就没了,大程一说这码子事,谁都听得出来孟思期早上因为什么迟到。
反倒是他们俩还针锋相对,这要是传出去,他俩脸都不知道往哪搁,这会赵雷霆“大做文章”,罗肖国和严春更是下不来脸面,两人脸色产生微微的卡白,尴尬之色从脖子那就起了,然而两人都是老刑警,没把心里面的情绪统统展现出来。
因为赵雷霆的话,大家赞赏的目光都不自觉投向孟思期,蔡双玺更是乐呵着朝孟思期竖起大拇指,“小孟,可以啊,你让我想起马尔蒂尼,他是红黑军团的灵魂,是伟大的左后卫,也是伟大的中后卫,更是绿茵场上……”
“散会!”路鹤突然喊了一声。
蔡双玺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停止了描述。但他却看见孟思期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他觉得很美,比足球中的“倒挂金钩”、“圆月弯刀”还美。
“孟思期留一下。”大家散会时,路鹤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赵雷霆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留在会议室的孟思期,他对冯少民说了声“冯哥,你先回,我等等她。”
“行。”冯少民颔首,面色很轻松,神情中还有对赵雷霆的几分赞赏。
赵雷霆望着会议室内,孟思期高挑修长的背影,还有路鹤沉稳温存的面颊,路鹤比孟思期高近一个头,两人站在一起,倒是身高挺匹配。
会议室内,孟思期的心里有一丝小小的忐忑,虽然早上的事情她有理由,但抓住色魔也是一个警察的份内之事,如果她不是警察,那就是见义勇为的好市民。而对于警察来说,没有见义勇为一说,惩治罪恶就是她的职责。她不能因为自己“见义勇为”,就告诉路鹤她迟到没有错。
然而在她面前,路鹤的眼神是温吞的,就像是被他有意收敛了光芒。
他没有刚认识时的那种锐利,没有那种审视别人、审判别人的目光,他似乎在她面前隐藏了那种穿透力,有意在迟钝对她的态度。
他的薄唇微微地抿着,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在孟思期眼里,这是一种友好的示意,也是上司对下属的慰藉。还有一种,她曾在他送她回家的那次夜色路灯下,看到了他的这种弧度,那是目送她回家,目送她背影时的不经意流露。
“思期,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下来。”
“路队,你有话直说,我都会记住。”
路鹤的语气很有力,带着绵绵的磁性:“我想告诉你,警队是有规则的,但是规则是死的,在救死扶伤、惩治罪恶面前,规则有时候也需要让路。我希望你继续做正义的选择,让正义之花一直绽放!所以,在我这里你没有迟到。”
孟思期在这一刻很感动,她感动路鹤理解她的情绪,对她的心里缺失给予填补,这一切足以让她坚持在刑警路上做出更多正义的抉择。
“行,你有事先回吧。”路鹤抿起薄唇再次弯起微小的弧度。
“谢谢路队,我会做到的,我也会谨守警队的规则。那我先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很放松,送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刚要走出门,路鹤又叫住了她:“思期。”
她转过身,路鹤缓缓地,才张口:“记住,每一次行动,安全第一。”
“记住了。”孟思期特别用力说出这几个字,又补上一句话,“你也是路队。”
她也想告诉他,记住安全,一定要走到最后!一定要活着!走过未来的三十年!
这时,门口传来小皮鞋急促的脚步声。
在门外等待的赵雷霆远远看见一个女孩小跑了过来。
那女孩他认识,叫林敏嘉,是信息科的,前年来的警局,是计算机专业毕业,这个年代会计算机的不多,特别是网络刚刚兴起的年代,网络刑侦也开始成为破案的重要途径,林敏嘉也靠着她的本事在去年得了三等功。
虽然那次庆功会,赵雷霆也得了三等功,但是他觉得自己很侥幸,如果没有孟思期,他可能根本得不了那个奖,他到现在都觉得三等功是很了不起的,因此林敏嘉他也特别关注了她。
林敏嘉身材也很高挑,比孟思期矮一点点,上次获奖照片赵雷霆就特别关注过,她相貌很精巧,头发不是很长,扎着两个小短马尾,有一点点婴儿肥,因此看起来略显可爱。
赵雷霆看着她小跑过来,免不得多看了一会,然而到了近处,他发现林敏嘉脸上满是焦急,定是有急事,他忙问:“是不是找路队?”
“雷霆哥,路队是不是在会议室?”
“在,会刚结束。”
林敏嘉说了声谢谢,进门迎头就和孟思期相遇,两人都认识。
孟思期见她焦急,一定有急事,林敏嘉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她举了起来,“路队,有一封特殊信件,你一定看看。”
路鹤伸手接过信,因为都是同事,林敏嘉没有掩藏,直接说:“早上我拿到的信,曹哥说很重要,叫我马上送给你,这应该是嫌疑人寄放在警局公共邮箱的。”
孟思期立在原地,顿时就紧张了起来,嫌疑人应该就是指博物馆分尸案的小丑,她特意看了眼,路鹤手里的信封上没有文字,但有一个小丑简化图案。
这种小丑图案扑克牌上特别多见,有小丑帽,有红鼻子,是用铅笔画的半身像,非常显眼的标识。
小丑寄来的信,那意味着什么?
对警局的挑衅?还是对社会的挑衅?这让她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路鹤看了一眼信,面色虽然很镇定,但眼底明显有几分愠色。
他将信递给了孟思期,孟思期拿起一看,信纸上只有一句简单的话,“找到我了吗?路警官!”
这句话犹如一根针猛地扎在孟思期的心口,这封信的信息有很多,嫌疑人认识路鹤,嫌疑人的犯罪行为不只是简单的杀人,嫌疑人有比杀人本身更可怕的目的。
路鹤语气依旧沉稳:“林敏嘉,这封信先放我这,你们科尽快和各大报社联系一下,是不是嫌疑人也给他们寄过类似的信,如果有的话,希望他们配合,不要公布出去。”
林敏嘉忙说:“我知道了路队,马上回去汇报。”
林敏嘉走后,路鹤对孟思期说:“思期,你先回,我把信送到技术科检查下。”
“好。”孟思期走出会议室,她一眼就看见赵雷霆双手插兜站在不远处,靠着墙。
她故作轻松说:“门神,你怎么还在这。”
“等等你,为你早上英雄事迹,我不得亲口夸你几句。”
“呵呵算了吧,还有很多事要忙。”她一边说着,一边和他走向楼梯那,路上,她在想,也许嫌疑人想制造更严重的社会事件,所以挑衅警局并不是主要目的,也许通过报社让全市的人知道才是他的目的,所以路鹤现在必须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在大程那录完口供,她又给大程一个建议,当时公交车上目击证人很多,她会找相关见证人来录口供。大程叫她先去办案,把这件事交给他,他一定会把猥亵者定罪。
孟思期谢过大程后,就和赵雷霆赶往可可西里旅游公司,昨天,那家公司反馈还在整理他们要的资料,但一直没有提供,两人今天决定亲自去一趟。
在见到公司的经理后,经理说一直在催办,因为突然出事了,公司系统都出了问题,两人等了一个钟头,终于拿到了工作人员名单以及最近一段时间的考勤表。
但是经理也说了,最近忙于博物馆工作开展,很多内部管理都轻视了,这份名单不一定是全面的。
孟思期表示了感谢,回到车里,她马上将工作人员名单和考勤表一一对了起来,赵雷霆也一起做核对。
考虑到下午还要去走访花店,他们也不打算回局里,忙到晌午,赵雷霆将车开到一个餐饮街附近,他下车买了盒饭,给她的保温杯添了热水。
回来时,他打开车门,“思期,休息会儿,出来吃口东西。”
孟思期用圆珠笔做了很多记号,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半,她真的饿了,于是收拾了下材料,走下副驾,顿觉腰有些酸麻,她揉了揉小蛮腰,接过赵雷霆的盒饭。赵雷霆将一次性筷子的塑料膜撕去,递给她。
孟思期看着盒饭里的鸡腿、土豆、青菜,还有半边水煮蛋,觉得这份快餐不便宜。
赵雷霆和她的伙食一样,他应该很饿了,蹲在马路牙子上大口吃了起来。
这鸡腿不大,一个大男孩怎么吃得饱,孟思期还没动筷,将鸡腿夹了起来,放进了赵雷霆的饭盒里,赵雷霆扒饭的动作顿时停住,他抬了抬头,“给你买的。”
“我不吃。”
“不吃鸡腿?”
“今天不是那么爱吃,你吃吧。”
赵雷霆笑了笑,正要起身,“你还挺挑的。那我给你去买份别的。”
“别了,吃完还得赶紧工作。”
赵雷霆舔了下油腻的嘴巴,“行吧。谢谢了。”
“我还得谢谢你呢。”
“谢我干嘛?这份饭才多钱,大不了晚上你买。”
孟思期宛然一笑,蹲在他旁边,学起他的动作,端起饭盒,扒起饭菜,她可不是因为这份饭感谢他,因为经常一起出警,他们总是你请来我请去,从不计较这些。
只是因为,今天在大程那录完口供,大程说,早上你不在时,会议室吵了起来,罗肖国和赵雷霆争吵得不可开交,原因是因为你迟到这件事。
大程说,赵雷霆为你打抱不平,他就像你的忠实守护者,不顾一切。
这警局很小,只要事情闹点浪花,必定会传遍整个警局,当时会议室门敞开,如果声音大,路过会议室的同事必定听得清清楚楚,那传到大程的耳中也就几分钟时间。
大程虽然是急性子,但是他也知道这种事如果不澄清,孟思期会吃亏,于是他特意冲到会议室变相解释了这一切。
这就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孟思期在心里感激有他们默默帮助她,她一边吃着快餐一边眼眶有些微微湿润。
因为努力在做想做的事情,她走过的地方,鲜花正慢慢地盛开。
吃完饭,赵雷霆将她的饭盒收了起来,送去垃圾箱。孟思期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当中。
时间慢慢流逝,她的笔尖在一个名字上重合了,李牧骁,可可西里旅游公司员工,工龄一年,年龄二十五岁,男性,未婚,身高一米七五,爱好动漫、运动。
他请了两天假。前天三月二十五号,也就是案发的前一天,法医论定的被害人死亡时间的那天,他请了一天假。
昨天三月二十六号,也就是案发当日,博物馆开展的日子,又请了一天假。
他的主要工作是花卉养护运送,各方面信息实在太吻合了。
第92章 [VIP] 花博物馆无头分尸案(8)
孟思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忙将划线的资料递给赵雷霆看。他看完后满眼惊喜,慢声说道:“不会真是他吧?”
要想如此高效进入博物馆,内部人员是最有可能的, 这个信息居然吻合得让人不敢相信。
如果说有出入的地方, 那就是这份资料上李牧骁的笔迹和投给警局挑衅路鹤的信上笔迹是不一样的,但是这不能说明问题,孟思期记得, 靳亚明就能写出很多种字迹。
很多重案其实背后的真相并不复杂,一旦想得复杂了, 钻了牛角尖, 反而破不了案, 更何况线索都指向明显,无论如何也是要排查一下。
孟思期想起什么, 马上从本子里抽出小丑的照片, 随身携带嫌疑人照片是她的习惯。和资料里的证件照对比,都是偏瘦, 脸型略长,虽然小丑的妆容太浓, 但是骨架相似, 冷不丁一看还真是一个人。
赵雷霆笑着说:“如果真是嫌疑人,思期, 你可立了大功。给咱们二队长脸了。”
赵雷霆这话让孟思期意识到, 这条重要线索确实是她发现的,也是路鹤一起发现的。她主跟了线索的调查,有功劳确实她的功劳最大。
冥冥中, 路鹤就像在有意安排这一切。
但她转念一想,路鹤将最重要的线索交给她来跟, 一定是最信任她的。这个时候,她更不能贪功,这个时候还邀功,还分一队二队,那她岂不是有愧于路鹤的信任,她定定神说:“赵雷霆,我们马上回去报告路鹤吧。等他指示。”
赵雷霆却兴奋地说:“现在线索明显,我们完全有资格去拘传李牧骁,把人带到警局再和路鹤报告也不迟,到时罗肖国严春不得被我们啪啪打脸。”
如果没有发生早上的事情,孟思期一定觉得他欠考虑,但是此刻她知道赵雷霆是为她打抱不平。
她不能冷落他,但在集体原则面前,她必须有所取舍,她很冷静地说:“赵雷霆,如果李牧骁真是凶手,或许早就做了防范,现在的他一定很危险。可能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小丑今天早上给警局投了一封信,挑衅路鹤和警局。”
“你说什么?”赵雷霆愣了一下。
这件事在警局内没什么可隐瞒的,孟思期一直在忙,忘记告诉他,她现在告诉他,就是想说,小丑或许很危险,需要组织行动,而且这件事路鹤站在最前面,必须由他统一指挥。
赵雷霆很快会意,点了点头,“思期,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就赶快回局里报告路鹤吧。”
两人很快回到警局,路鹤和蔡双玺梁云峰林滔他们也刚回警局,将情况说明后,路鹤当机立断,立即决定拘传。
他命令蔡双玺马上申请逮捕令拘人,赵雷霆说:“路队,我们一起去吧。”
路鹤说:“你们去休息会,等下你俩和我一起参与审讯。要不思期你来主审吧。”
赵雷霆忙说:“路队,就这么定呗,咱思期审讯很厉害。”
孟思期有些不好意思,她的确参与过一些审讯,但是并不见得这一次也做得好。
“好。”孟思期还是答应了下来,她不能辜负路鹤的信任。
路鹤看了看手表,“一个小时后碰头,我去把人逮回来。”
两人点头,看着路鹤匆忙的背影离开,赵雷霆遥望的目光延长,又慢慢收回,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孟思期一下子明白他的感受,安慰道:“想什么呢?路鹤肯定是怕我们有危险。回去吧。”她转身往二队办公室方向走去。
赵雷霆跟了上来,在她耳旁说:“是啊,我也觉得他是担心你有危险,从火车上抱你的那时候起,我就觉得路鹤对你不一样了。”赵雷霆的语气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不是?”孟思期一时感觉很难为情,她脸上禁不住发起燥来,赵雷霆这是说的哪和哪啊,路鹤和她是普通同事,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可不要乱说啊,小心我毙了你。”
赵雷霆举起双手,“女侠饶命,咱就是实话实话,你这么好看,这局里的单身青年哪个不喜欢你,路鹤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对了,我悄悄和你说件事……”
本来孟思期还想骂他两句说话不正经,结果他突然放低了声音,不免好奇起来:“说什么?”
赵雷霆凑过脸来小声说:“不骗你,去年你在单位立功后,今年开春不少单身汉打听你的个人情况。”
孟思期皱了皱眉,这局里的情况特别是个人情况她从没有关注过,但是赵雷霆人很活跃,每天信息灵通,说不定大小事他都知道一些,他说的话应该不假,他也没必要骗她。
只是现在她不会考虑个人情况,因此很平静地说:“所以呢,你都帮我拒绝了。”
“我当然没有这个权力,这里面还有领导,有人问到我这儿,我也就是实话实说呗。”
“实话实说?”
“我说,你有意中人,让他们别操那份心。”
孟思期正想反驳她哪里有意中人,但转念一想,赵雷霆这法子也算是很周全,要不然还怎么拒绝别人,都是同事,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笑了笑:“这回答我还挺满意的。”
“可不是吗,我可都是为你考虑。但是现在嘛,我建议你也考虑考虑个人情况,万一一年半载,你什么动静都没有,他们不得再来问你,还觉得我在撒谎。”
“所以你的意思,我得抓紧找个人谈恋爱?”
“这话我可没说啊,当然你要是有这个想法,那最好了,这局里还有很多优秀的人,譬如说我。”
“得了吧赵雷霆,”孟思期差点想捶他,“你自吹自擂要不要脸呢。”
赵雷霆做了个鬼脸,笑着说:“你真的得抓紧了,最近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子,打算追我,这不我正在考虑,你要是不抓住机会……”
“行行,我求求你,赶紧找个女朋友管管你,你要不然都得上天了。”
“思期,说正经的,你好好考虑下个人情况,我的意思,你要不考虑我,也可以考虑路鹤。”
赵雷霆已经走进了二队办公室的门,在门口,孟思期的步子顿了下,她之前根本没想过个人恋爱,更不敢想象路鹤成为她恋爱的对象,忽然被赵雷霆这么一说,她的脑海里顿时浮现许多与路鹤相处的情景。
她记得他抱过她两次,虽然是迫不得已,但她深刻记得他身上的温度和独特的味道。
路鹤还和她有过许多属于两人之间的交谈,如果是单纯同事关系,又并非那样,如果是比较亲近的朋友,又好像不是,想到这,她不但脸上发热,心里也觉得特别拧巴起来,就是觉得哪哪都不对的那种感觉。
喝了杯水果茶,她定了定神,半天才静下心来,准备投入接下来的审讯当中,毕竟李牧骁的审讯可能是本案的关键。
她得快速捋一捋思路,千万不要到时候冷场。
大半个小时过去了,赵雷霆小心翼翼走了过来:“孟大美女,准备得怎么样,那边的审讯快开始了吧。”
“差不多了,我们还是提前过去吧。”
孟思期收拾好纸笔,一起前往审讯室,推开门时,一个年轻男子的脸庞顿时进入她的眼帘,因为有工作照,她对他有初步印象,看见真人,她开始越来越确信这个人就是小丑。
和证件照一样,他面庞颧骨微凸,整体脸型偏瘦长,也许是因为生活压力或者生活习惯的原因,他发质糟糕头发蓬乱,脸上的皮肤也很粗糙。
但是比起证件照他的脸型要显得更加立体,孟思期甚至在他脸上看到几分剑眉星目的感觉,这样的长相其实不普通,也绝不会让人一眼就看出是杀人分尸制造社会恐慌的恶人,不过孟思期办案经验久了,也明白凶手和长相实际上关系不是很大。
她刚想步入审讯座中间的位置,发现罗肖国和严春正坐在那,无疑,罗肖国要主持本场审讯。
而蔡双玺坐在笔录位置,他见两人进来,笑着说:“小孟你们来了啊,路队刚回来就被刘局给叫了去。”
“不要耽误时间了,都坐下吧,”罗肖国发话了,“审讯马上开始。”
赵雷霆站在孟思期后面,他忽地从她身旁冲了进来,正要开口时,被孟思期拽住了衣襟,她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先不要激动。
赵雷霆咬了咬牙,捏住的拳头慢慢放下了。
孟思期缓缓走到罗肖国身旁,特意将赵雷霆隔在最外边。
她打开本子,看了满页准备的问题,静静地翻过一页,翻到空白的新页。
实际上和一队联合办案以前,孟思期就有意无意了解一队的成员,毕竟都是局里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时见面别人和你打招呼你不认识那也很尴尬。
她记得去年一队一共是七个人,今年开春有一个警员调离了,那个警员应该是省厅或其他单位放到一队做基层锻炼的。
罗肖国是副队长,三十多岁,性格是比较强势的,也比较善于社交。严春不到三十,有一头浓密头发,三七分,还带点港风,平时注意自己形象,和罗肖国关系比较好。
林滔长得很高,和路鹤差不多,二十七八年龄,长相沉稳,因为不太熟,但是很容易让人想到唐小川,其实这种类型的人在生活上很常见,为人踏实,做事沉稳,找不到很明显的特点,所以也容易被忽视。
而蔡双玺和梁云峰是她相对比较熟悉些。和林滔差不多年龄的蔡双玺平时脸上时常挂着些喜感,亲和力很强。梁云峰是和孟思期一起来的大学生,虽然平时交流不多,但是彼此还是保持着默契。
孟思期对一队的了解其实算不上多,都是表面的印象,同样一队对她也不了解,特别是罗肖国,罗肖国对她的印象可能仅仅停留在二队有个刚来的女警去年底得了一个三等功。
因此在一二队本来“水火不容”的情况下,罗肖国针对她,孟思期觉得符合“传统”,不过大家都是为了案子,破案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孟思期不想在这些琐事上针锋相对。
“咦,怎么不关门,小蔡,你关下。”罗肖国发出命令,蔡双玺马上起身关上了门。
审讯室一下子沉闷寂静,罗肖国扯起嗓子问:“姓名?”
李牧骁抬起头,眼底闪着倔强,不服气地看着他。
罗肖国拿起本子拍了一下桌子,声音严厉:“怎么,自己姓名不知道?”
“李牧骁。”
“性别?”
“你看不出来。”
罗肖国又拍了一下本子,“你给我老实点,李牧骁,你以为警察不敢动手?”
“你可以试试。”
罗肖国猛地站了起来,但很快被严春拉住,“罗副,罗副。”
罗肖国慢慢坐下,警告对面:“我警告你,李牧骁,今天我心情好,不等于你皮就舒服了。”
李牧骁沉默不语,但坐在椅子里的姿势并不端正,下颚微抬,流露出的神态就是不配合,很不屑。
“昨天上午你去哪了?”罗肖国质问,“每一个细节都给我说清楚。”
“昨天我请假了,我身体不舒服,我休息。”
“休息?你请了两天假,还是最关键的两天,你不知道你们公司这两天要召开展览会,这么重要的时候,你请假?你撒谎也得找个合理的理由。”
“警官,公司有什么活动,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身体不舒服,我想怎么地就怎么地。”
“你还有理了,那行,把前天早上到昨天下午,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说清楚,记住,撒谎,是有漏洞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孟思期心情早就平缓,赵雷霆突然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这问法恐怕啥都问不出。”
孟思期微微扭头,抿唇浅浅微笑,没有回应他。
她其实并不质疑罗肖国的审讯方法,每个人审讯方法都不一样,审讯有时候是一种气势上的对决,审讯者的情绪并不代表他本人的情绪,像罗肖国这样明显是因为李牧骁高度不配合,所以他想在气势上压住他。
当然,即便这场审讯不是她来主持,她依旧要保持高度关注,毕竟嫌疑人的每一个神态和回答问题的态度都可能是一种信号,也许嫌疑人会撒谎,但是从他的情绪、动作、口供的逻辑性当中,总是能找到漏洞的。
李牧骁笑了笑,面色中透露出极端的冷静:“我想想,争取不遗漏一些细节。”
一分钟后,罗肖国拍了拍本子,厉声说:“想拖时间?我跟你说,这件案子很严重,你和嫌疑人信息高度重合,没二十四小时你别想出去……说吧,给你一天时间说,拖没有用的!”
李牧骁慢慢开口道:“前天我有点发烧,早上就请假了,我上午到药店买了药,睡了一天,一直睡到第二天,感觉头还痛,就又请了一天。”
“李牧骁,你以为这样就有不在场证明?”罗肖国厉声道。
李牧骁道:“你去问问我买药的药店。”
空气沉默了会,孟思期撕下了一张白纸,寂静的空间传来清脆的声音,孟思期将纸笔推给李牧骁,说:“把药店名、药名、药量写一下,还有当时是谁卖你药的,我们会去查一下。”
李牧骁拿起纸笔,一边写一边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我不认识她。”
罗肖国看了孟思期一眼,没有说话,见纸上的字写完,他补充说:“双玺,你回头带小孟他们一起查一下。”
“好,罗副。”
他又看向李牧骁,严厉说:“我怎么知道你买完药有没有做别的事。”
李牧骁说:“你们去过我家,你们搜到什么没有?你们说的人头?我根本就不知道。”
罗肖国冷笑:“这不代表你没杀人啊,你把人头丢哪了还没问你呢。我警告你,你一次次挑衅警局,挑衅本市形象,你这种行为以为我不知道,就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生活中一丁点不满就怪这怪那,你住的地方我一眼就看得出,宅男,充满幻想、自卑的宅男,因为生活的不顺就对社会产生不满,想报复社会。”
李牧骁嘴角轻勾:“警官,你办案不能总靠想象吧。”
“证据是吧?以为我们没有证据,老严,给他看证据。”
严春立即从座椅下的袋子里拿出一件东西,孟思期转头看了一眼,这是一套衣服,一套红色系为主的衣服。
严春站起,将衣服打开,在桌上展现的是一件小丑西装,不过这件小丑西装和博物馆的小丑西装有些不同,博物馆的小丑西装颜色虽多,但是以蓝色调为主,这件更多的是红色调,衣服款式和图案也有差异。
罗肖国冷笑道:“李牧骁,看到这件衣服你有什么想要说的。”
“我没有想说的,这种衣服很多人都有吧。”
“很多人都有?谁没事买小丑衣穿?”罗肖国猛地用本子拍桌,“你有这种衣服,又是可可西里旅游公司员工,身高脸型和嫌疑人一致,在案发两天,你请假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你说这种衣服很多人有?你怎么解释?”
李牧骁却并没有一丝慌乱的神态,“我缺钱,平时下班后,会穿着这种衣服去商场外面卖点气球糖葫芦,我不知道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妥,难道因为一些巧合,就把我当凶手。”
罗肖国猛地站了起来,手指着他,“你还想狡辩是吧?”
“你就算严刑逼供,我也是这样说。你们没有证据,我没说错吧。”
没想到嫌疑人极其冷静,罗肖国站起后手掌停在半空抬也不是,放也不是,最重要的,对方提到“严刑逼供”,这让罗肖国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置他。
审讯室里顿时变得很沉闷,甚至有种下不来台的尴尬,孟思期一直在收集嫌疑人的信息,她已经写了不少字,她有不少问题,但是在这种场合有些不好喧宾夺主,也许下一次审讯她可以提出来。
这时,沉寂的审讯室门被一道声音推开,光线照进来,让审讯室白炽灯的环境又明亮了一些。
大家回头望去,孟思期发现路鹤正站在门口,他一手扶着门把手,身姿凛然,洞察力敏锐的眼神望向室内。
很快,他和孟思期的目光遥遥相对。在他的目光中,收敛了几分那种敏锐的锐利光芒。
他走进来,关上门,拿了把椅子坐在最外侧,低沉冷静的声音问:“审得怎么样?”
罗肖国说:“路队,不招,死都不招。”
路鹤说:“孟思期,继续审吧。”
罗肖国扭过头,望了望路鹤冰冷的侧颜,露出几分不愿相信的表情。严春愣怔了一秒后,轻轻拍了拍罗肖国的袖子,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路队可能不知道谁在主审,先不要声张。
罗肖国转过头,看着一副态度消极毫不配合的嫌疑人,不免感叹,她又能审出什么?
第93章 [VIP] 花博物馆无头分尸案(9)
孟思期没想到路鹤会突然提出让她审, 可能路鹤以为一直是她在审。
她看了一眼罗肖国,罗肖国望着前方,一副闲适自得的神态, 显然, 他没必要在审讯室内和路鹤解释,而且刚刚审讯进入僵持阶段,他可能正好找个台阶下。
孟思期其实准备得并不充分, 譬如这件小丑装的“物证”,她也才刚刚才了解, 但让她来主审, 正是她所求的, 因为她确实有几个问题想和嫌疑人交流。
镇定了下自己,孟思期面对嫌疑人冷静问:“李牧骁, 你说从前天早上一直到昨天晚上你都处在高烧状态?”她没有以十分严厉的口吻问, 因为她发现嫌疑人始终不配合,情绪一直处于对立面, 因此无论你问什么问题,他首先就是拒绝。
“不, 我昨天好了很多, 但是我担心博物展那么重要的场合,我这种状态可能会帮倒忙。”
“你平时在公司主要做什么?”
“就是负责对花草的搬运、养护……”
“所以这两天不需要养护吗?”
“展会都开了, 花草都养护得差不多了。”
“你喜欢养花?”
“不算吧, 我爸以前帮别人做过一段时间护花工,我跟着他学了一点。”
“你喜欢旅游公司的工作吗?”
“一份工作而已,没什么喜不喜欢。”
罗肖国轻声咂了咂嘴, 和严春对视了一眼,总觉得这问的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但路鹤在,两人都没有什么言语。
孟思期继续问:“你说下班后会穿着小丑装卖卖气球糖葫芦,通常都在哪些地方?可以说说吗?”
“家附近吧,大多数是大乐福超市门口,香江大酒店门口,还有威尼斯影院门口,因为那儿人多,有时候也还会去别的地方,但很少……”
在“香江大酒店”这,孟思期停留了下,她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没想起来。
“你每天都去?”
“通常是。”
“所以,孩子们会很喜欢你?”
“这有什么问题吗?”李牧骁反问,但和之前的审讯不同,他的态度是近乎温和的。
罗肖国把本子翻了两翻,面上显露出一丝无聊的神色。他注意到,孟思期更像是在聊天,他很少看到这种审讯方法,也许女孩子就是这样吧,没有气势,软绵绵的。
其实赵雷霆也没有明白孟思期的审讯思路,但是他坚信孟思期一定会有所收获,他想到温水煮青蛙这个词,孟思期的问题更像是在消除嫌疑人的防备,因为嫌疑人从进门到现在一直不配合。
但在孟思期接手审讯以后他好像放松了许多,甚至愿意和孟思期正面对话。
路鹤就坐在他旁边,赵雷霆微微侧头,就能看见他冷静如斯的侧颜,不过路鹤的眼神中光芒明亮,他似乎正在认真倾听孟思期的审讯,而且充满信心。
孟思期突然问:“昨天傍晚,你一定也穿好了小丑服?化了小丑妆?你去了哪?”
这时候,李牧骁的眼神蓦然定住了,他像是未曾预料有这种问题,表情出现了滞空。
这种与之前不同的神态让在座的都产生了一丝好奇。赵雷霆似乎看出些什么,他总觉得李牧骁好像在思索孟思期的问题,在想对策。
正是这短短的短路,让路鹤坚定地以为,凶手大概率就是李牧骁,如果李牧骁不是凶手,面对这种问题,他完全可以直接给出答案,他之所以迟疑,一定是没有准备这种答案,又担心产生逻辑失误,所以必须临时思虑,这种短暂的思虑势必让他本性袒露。
当然,孟思期为对方设置了一个“陷阱”,陷阱就是假定了李牧骁每天都会扮作小丑出门,因此即便李牧骁之前有所准备,在这个问题上他一定会停留思索,去排除“陷阱。”
罗肖国不免微微侧头瞟了一眼孟思期,他虽然觉得有点意思,但是嫌疑人只不过有一种情绪上的短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孟思期通过这个问题试探李牧骁是一方面,她还想知道李牧骁的行程。
对于她来说,李牧骁这两天的行踪都能反应他当时的状态,如果他是凶手,即便小丑这一身份在今阳市闹得沸沸扬扬,但他或许会坚持到超市或酒店门口表演小丑,这种思维,她曾经在宋辛冉身上看到过,越是被怀疑越是坚持去做,反而能消除怀疑。
如果他不是凶手,反而会害怕被人认错。这种思维是很微妙的。因此要看嫌疑人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往往回答不好就会露出马脚。
李牧骁像是想了一会,才回答:“我……其实穿好了小丑服,但是出门后不久就放弃了。”
李牧骁给了一个不一样的答案,这无疑打破了孟思期的试探,她怀疑,谁会在这个问题上绕弯子,除非是凶手。
她追问:“为什么放弃了?”
“我担心有人会认错我,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李牧骁的掩饰有些明显,孟思期一改之前平静的语气,用力说:“李牧骁,虽然你每天最熟悉的路程是从家到公司,但是出事后公司放假了,又加上警方在搜索,你就不会再选择那条路线。因此昨晚,你最熟悉的地方应该是大乐福超市、香江大酒店、威尼斯影院。你把人头、小丑服,扔在了这三条路线上。目的完成,你就返回了家。我没有说错吧!”
刹那间。“……”李牧骁眼底突然闪现惊愕和不敢置信交揉在一起的神色,但是眨眼间就恢复了平静。
然而作为刑警,特别是老刑警,这种微弱的情绪却能让人极致捕捉。
路鹤几乎是李牧骁神情刹那变化的同时站起身,大声说:“罗肖国,严春,马上跟我去搜查!”
罗肖国紧跟路鹤身后,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这就找到人头了?他和冯少民找了多久,怎么可能一句话就能找到?
路鹤安排了大批民警,在三条线路上对垃圾桶和垃圾堆进行搜寻,一般来说,垃圾运输车是二十四小时跑一趟。
如果李牧骁在犯案后选择了傍晚丢弃人头和小丑服,那么现在正好是二十四小时,再晚可能就不见了。
今阳市环卫垃圾车的傍晚作业时间是晚上六点到十点,经过每个片区和每个路段的时间都不相同。
他要求局里联系环卫站暂停这几条路线清理工作,然而已经有垃圾车出门了,垃圾车没有联系方式,根本联络不上。
对于路鹤来说,这是极限搜查,如果晚了,可能就得去垃圾站翻找了,那工作量不是一星半点,而且味道三天洗不干净。或者还有不可预测的变化。
七点多,在去香江大酒店的路线上,一辆垃圾车停在了一个街边垃圾桶旁,严春冲上去交涉,他抖开垃圾桶,发现是空的。
垃圾车师傅说:“我们刚刚装车。”
“严春别废话了,上车找找。”罗肖国发了命令,现在路鹤在另一条路线上,这里他必须负责到位,不得已,他第一个跳了上去,严春捂了捂鼻子,也爬上了垃圾车。
味道难闻,让严春呕了一下,这种味道比尸体还难闻。
罗肖国翻了几下,忽地翻到一个软绵绵、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
是他亲手打开的,严春用手电仔细照了照,是一件套装,西装上衣上有绒布,有口袋,还有蓝红黄多种彩色花纹,以蓝色调为主,不就是小丑的衣服。
罗肖国的手停在半空,有一种无端的错愕。他和严春面面相觑,一时默默无语。虽然人头没有找到,但是这个物证上只要检测出李牧骁的指纹,已经大概率能给李牧骁定罪。
回去的车上,罗肖国和严春乘坐一辆车,罗肖国恍惚说:“就几句话,把物证找到了?”
严春摇了摇头:“不太对劲啊,是不是路队提前告诉她思路啊,我感觉路队就是有意照顾她。”
“照顾她?”
严春说:“路队照顾女孩子可能也正常吧,一个单身男青年,这些年青灯古佛的,总有点想法吧,对美女给予特殊照顾不正常。实话说——”开着车的严春撇了撇头说,“虽然能力不一定行,但人确实挺漂亮。”
罗肖国冷嗤道:“怎么,一场审讯还把你收买了?”
“罗副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我告诉你啊严春,去年,孟思期才刚转正,就拿了三等功,这里面的意思你不懂?老刘这两年就是有点照顾女孩子的意思。可是有没有想过我们一队同事这么辛苦,一个三等功也不给,你我一起办了多少案子,吃过几顿准点饭,我的胃也毛病一大堆。”
罗肖国拿起一块饼干,口干舌燥,手指上还残存垃圾难闻的味道,他硬是把饼干噎了下去,这从下午到晚上九点连一口吃一口水都没赶上,好处都让二队拿,累活一队干。
罗肖国吃着干巴巴的饼干,“有苦有累我也不说了,毕竟路队就是我们的榜样,但咱们也不能忍气吞声吧。”
严春重重点头,“罗副你说的是,破案归破案,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们不能算了。”
车窗外吹进一阵凉风,罗肖国将手搭在车窗上,望着窗外的霓虹,不知不觉他的思绪飞回到了十三年前。
当时他二十四岁,韩长林二十五岁,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俩都是从派出所选拔到市局的优秀警察。
他二十四岁那年在派出所立了不小的功,破格进入市局,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进入当时的市局刑警二队更是他的愿望,因为刑警二队在当时比一队优秀很多。
当时的刑警二队老队长是胡建信,后来退下来主动要求在档案室任职,副队长是冯少民。他记得进市局时还特意在申请函上写明要去二队。
最后也不知道为何,他被分到一队,为这事,他专门去找了一回胡建信,胡建信对他说,他虽然欣赏他,但局里只给了一个名额,他和少民商量后,选择了韩长林。
罗肖国自信侦查、破案、体格等各方面都比韩长林强,但最后得到的理由是,韩长林综合能力比他要好,更适合二队。他一直不明白,综合能力是什么?
这也是罗肖国人生的不甘,他更加深刻明白一个理,能力才是一切,没有能力,寸步难行,更别说留在刑警队,留在警局都不行。因此他奋发图强,后来也顺利当上了一队副队长,不过论起能力,他最佩服的还是路鹤,至于冯少民和韩长林,他觉得差远了。
但二队就是运气好,韩长林运气更好,冯少民卸任队长那年,韩长林就由副队升任队长,如果当年他去了二队,他现在至少也是队长。
现如今,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孟思期和赵雷霆,又很受刘局喜欢,特别是孟思期,总被特殊照顾,连路鹤好像也中了她的招,他不明白,为什么没有能力,却总是能被眷顾呢。
*
孟思期晚上回到家以后,看见叶秀慧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电视里的声音让她立即产生敏感。
“据记者传回的最新消息,花卉博物馆无头女尸案今天取得了最新的进展……”
叶秀慧厌烦地喊了一声:“常姨,赶快换个台,怎么成天播这些,吓死人了。”
常姨唉了一声,马上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
这时,家里的电话铃响了,常姨又去接电话,扭头说:“思期,你的电话。”
孟思期正要上楼,忙上前接起电话,她猜想是警局打来的,接过手,才知道是赵雷霆,赵雷霆声音激动:“思期,嫌疑人的衣服找到了,博物馆上出现的小丑服在去香江大酒店的路上找到了。”
孟思期吁了一口气,要知道今天她没有十足把握,她和李牧骁之间的情绪对峙,让她侥幸把握住了信息,结合以前的审讯经验,她断定李牧骁撒谎了。
其实她那段关于“人头和小丑服”的言论仅仅是试探,想看看李牧骁什么反应,如果不是凶手,他的反应应该是第一时间否定才对。但若是凶手呢,反应可能有很多种,而李牧骁出现了不一样的反应,虽然被他很快隐藏,但路鹤一眼就抓住了他的变化,找到新的物证已经足够了。
这后续的事情,她相信路鹤和罗肖国就这个物证继续审讯李牧骁,也许明天就有新的结果了。
离十天破案,还有时间,她感觉有了一丝希望,路鹤这时候应该心里会宽松一些吧。
赵雷霆又夸了夸她:“思期,真没想到,你凭着只言片语找到了物证。太厉害了,这下罗肖国严春不得气得肝疼。”
“都是猜的,”孟思期笑着说,“赵雷霆,你早点睡吧,别老想着把人气死。”
“可不是吗,罗肖国早看你不爽了,我跟你说啊思期,他要再敢欺负你,我一定揍得他求爷爷告奶奶。”
“打架?”孟思期佯装批评,“不想当警察了。”
“嘿嘿,说说总行吧。他那身腱子肉,我还真打不过。”
“谢谢你啊赵雷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
“谢什么啊,对了,今天辛苦了,你也早点睡吧。”
彼此挂完电话,她嘴角挂着微笑,一转头,发现叶秀慧正伸长脖子在听她说话。她手里抱着一只白猫,见她转头,立即收到正常坐姿。
自从上次孟辉在团圆饭上“教育”了整个家后,叶秀慧好像收敛了许多,不再对她大呼小叫,但是又产生了新的毛病,现在说话有点阴阳怪气。
譬如现在,叶秀慧一边摸着猫耳一边低着头像是对猫说:“毛头小子有什么用,工资没工资,时间没时间,不如早分的好,是吧田心儿。”
孟思期压根没理她,直接上了楼梯,叶秀慧又在那说:“田心儿,可不能像有些人那样,没了规矩,你得有规矩。”她拿起它的前爪,“咬人抓人都是不对的,知道吧。”
孟思期站在楼梯上,问她:“田心儿这名是谁起的?”她上次看见猫的健康卡,上面就写着“田心”,而不是“甜心”。
“啊?”叶秀慧很难相信她和她说话,回答,“还不是你哥。”
田心,孟思期也许是刑侦经验多了,回房间就在想,莫不是思字拆出的。孟庭哲是不是想告诉她,叶秀慧宁愿对一只猫好也不会对你好。
也许是她敏感了,她现在挺忙的,还真没时间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第二天,孟思期到了下午都没有收到路鹤那边的消息,可能李牧骁根本就没有招供,其实原因她猜得出来,仅凭这件物证可能还不足以给李牧骁定罪,除非审讯手段非常高明,李牧骁主动认罪。
赵雷霆大概也是心急了,他走过来问她:“思期,要不要去看看路鹤那边的情况?”
孟思期也正有此意,立即答应了,因为再过一段时间,李牧骁就超过了拘传的二十四小时,如果没有实质性证据根本无法给李牧骁定罪。
上午赵雷霆就转达过她,这件小丑装上并没有检测到李牧骁的指纹,虽然上面指纹很多,很可能和博物展上很多人触碰过有关。
而李牧骁也许是凶手,他可能特意规避了自己的指纹。所以这件衣服明显不能作为给李牧骁定罪的证据。
到一队附近审讯室门口,路鹤刚好走出门,和孟思期的目光正好对上,在孟思期眼里,路鹤的眼神永远都很镇定,这不能说明现在案情的进展。
路鹤看到她,面部严肃的表情松弛了几许,好看弧线的薄唇开口道:“思期,我正好找你们。”
“路队找我有事?”
“虽然掌握了李牧骁一些证据,但是他的口径非常严密,我们已经轮换对他进行了三次盘问,但是没有找到漏洞,我是这么想的,每个人问询的方式不同,你和赵雷霆再审讯一次,等会我们比对下口供里的差异点。”
孟思期明白他的意思,这种多轮审讯寻找嫌疑人口供漏洞的方法,她曾经在审讯杀害龙善文的嫌疑人时使用过,当时是由她一人审讯丁倩夏素兰和孙园园三人,寻找三人口供的差异点。
如今路鹤的方法是异曲同工,多人审讯单一嫌疑人的口供,比对差异点,一旦有漏洞,那么可能就是嫌疑人忽略的细节。
孟思期马上说:“明白了路队,你对审讯有什么建议吗?”
“围绕嫌疑人在案发前后二十四小时的生活细节。”
“好,路队,我会努力去做。”
“嗯。”路鹤颔首。
这时门开了,罗肖国和严春走出门,一眼看到孟思期,眼神有些复杂,问道:“路队还审吗?”
路鹤回答:“下面换孟思期和赵雷霆吧,你们休息会。”
“好,路队你们忙。”严春答了声。
两人掠过孟思期身旁朝前走去,严春小声说:“罗副,要是孟思期审出来,这功劳可大了。”
罗肖国暼了他一眼,“严春,这就是你不对了,审出来是好事,咱不都是为了破案吗。”
“罗副就是格局不一样,我也不是那意思,谁不想第一时间把案子破了。我意思呢,回头孟思期把案子审出来,你说功劳算谁的。”
罗肖国慢慢舔了下唇,“你放心,功劳还是我们一队的,我们审了一天了,到这个节骨眼,嫌疑人也审麻木了,谁审都能出结果。”
“罗副说的在理。”
第94章 [VIP] 花博物馆无头分尸案(10)
在审讯室, 孟思期和赵雷霆进行新一轮审讯,李牧骁被审讯了大半天,孟思期能看出他脸上的厌躁, 他似乎很不愿意配合, 所以很多问题他都说得有气无力。
孟思期问他三月二十六号早上,他在干嘛时,他就说了一句:“我和你们都说过很多遍了, 我在睡觉,我身体不舒服, 中午我才听到博物馆这件事。”
语气厌烦, 他伸手摸了摸衣领内挂在脖子上的链子, 摸了下又放进了领口。
“你说中午听到了这件事,通过什么途径?”
李牧骁一个人住, 孟思期了解过搜查的情况, 很清贫的环境,没有电视机, 没有收音机,她觉得可以问出些细节。
“警官, 你是不是想说我没有收听设备, 我听不到那么大的新闻,你但凡出门走一走, 谁不知道博物馆出事了, 你买个包子人家老板都得说一句,无头女尸,大卸八块, 太惨了。”
显然,这些细节并不是那么难补充, 可能这一整天,他的逻辑链都被怀疑了无数遍,互锁得天衣无缝了。
“你有女朋友吗?”孟思期已经超出了路鹤建议的审讯线路,她只是觉得这种案子或许没有那么大,大到破坏本市形象,如果就是一种男女朋友的报复呢。
当她问出这个问题后,她明显发现李牧骁的眼神中有种不一样的光芒,他今天应该厌恶了所有的提问,然而这个问题,他可能第一次遇见,因此被问起时,他的情绪变化了,他看起来并没有刚才的有气无力和敷衍,而是一种平静,这不是面对提问者的平静,而是他向往的平静。
他张了张嘴,缓了缓才说:“没有。”
虽然孟思期并不相信,但这种私人的事情,只能通过走访调查才能确认;当然走访调查也不一定能知道,有很多男女朋友关系可能是比较隐晦的;还有一种关系是爱而不得的暗恋,这种关系可能只存在于一方,更难以被旁人察觉。
孟思期没有问题了,她看向了赵雷霆,他也摇了摇头,结束了审讯,她想带着口供和路鹤商量接下来的策略。
路鹤正在办公室,已经比对完了之前的口供,这会见孟思期赵雷霆过来,马上拿了两把椅子让他们坐下。
孟思期坐下后,特意观察了下路鹤的桌子,一尘不染,有盏台灯,近距离时,路鹤身上独特的木质味道让她产生一种熟悉和亲切,更有一种安静下来的感觉。
路鹤接过赵雷霆的笔记本,比对他们审讯的口供,眼神冷静又锐利,不一会,他放下手里的笔录,转过头说:“没什么漏洞,李牧骁的口供非常结实,不过,最后这个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孟思期知道他说的是“女朋友”这个问题,她说:“只是觉得这种案子会不会和男女之间的情感有关系。”
其实从一开始大家都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路鹤抿了抿唇,和孟思期对视了一眼。
他们之间也经历了许多事情,孟思期能感觉路鹤目光里若隐若现的温存,他缓缓说:“也有可能。”
孟思期点头,回馈了一个清浅的笑容,她见路鹤若有所思,怕打扰他的思路,便没有进一步商量,起身表示离开。
路鹤望向她单薄的背影,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觉,他又想起了她一次次远离的画面,仿佛眼前都不是真实的。
孟思期好像和他认识了很长很长时间,就像时间长河,在他脑海里倏然划过,然而她是这条长河里始终明亮的星辰。
他是一个对情感很淡薄的人,他没有任何恋爱结婚的打算,在他的人生规划里,也许这些都是选修题,但是孟思期提起那句“情感”的话,让他对这个词本身进行了思考,他本不会去思考这个词的,这让他有一种错愕感,有种恍然隔世的错愕感。
然而这时门口的一声紧急的“路队”,将他拉回了现实。
孟思期还没有走出门,她再次和信息科的林敏嘉迎面遇上,林敏嘉表情和上次一样,紧张焦急,手里拿着一封信,在和她与赵雷霆打了个短暂的招呼后,直奔路鹤。
孟思期转身,她担心会再次发生相同的事情。
林敏嘉将信交给路鹤,“路队,嫌疑人又来信了。”
一队的成员除了罗肖国大部分都在,顿时都站了起来,神经紧张。
孟思期快步走了回去,路鹤微微蹙眉,将信递给了她,纸上写的话,让她又一次震惊:放了他吧,路警官!我还在等你!
“他”就是李牧骁吧,这纸上的字迹和上一封信几乎一致,被拘留的李牧骁脱罪了?真正的嫌疑人还在外面挑衅?
路鹤问:“送信人有人看见吗?”
市局门口有公投邮箱,由于没有摄像头,谁经过那确实不易发现,但是路鹤这回特意让信息科安排人进行了监控。
林敏嘉说:“没有可疑的人。”
路鹤明白,没有可疑的人,那就是没有和嫌疑人相似的人,但不代表嫌疑人不会托人送信,譬如他的亲人朋友,或者找一个随机路人许以好处,或者找一个懵懂的小孩,这些都是送信的手段,因此嫌疑人肯定做了周密部署。
“林敏嘉,和你们老曹说一声,马上联系各大报社,切忌嫌疑人通过报社传达出信息。”
“好,路队,我知道了,马上去汇报。”
路鹤起身,快速走向罪案板,语气严肃:“一队所有听好了,启动紧急预案,对嫌疑人展开新一轮调查!”
路鹤走到罪案板前,瞬间一堆人围了上去,只见路鹤拿起粉笔快速在一些信息上划斜杠,以表示这些线索已经过时或者仅和李牧骁相连。
他又在几则信息上重点画圈,以表示线索需要跟进,他马上分配任务,各人都领命,最后他看向孟思期,声音低沉有力:“孟思期,赵雷霆,嫌疑人购买鲜花的线索,争取尽快查到手。”
“好,路队。”两人应答。
怀揣紧张的心情,孟思期离开了一队办公室,她不但紧张,而且有一种惴惴不安,离破案时间已经过去快一半,目前嫌疑人逍遥法外不说,而且屡次挑衅警局。
她甚至都不敢关注报纸新闻,现在不但报纸,连今阳市电视新闻联播都在不断更新博物馆命案,要不是局里做了很多工作,嫌疑人和现场的信息才没有流露出去。
但这并不代表是安全的,一旦到了一个阈值,也许更多信息甚至嫌疑人的嚣张气焰就会抵制不住传播出去,到那时,全城人势必人心惶惶。
在路鹤眼里,鲜花购买地址的信息一定是很重要的,她一定要在最短时间查到线索。
当天傍晚她和赵雷霆就从博物馆周边的花店挨个查起,到了九点多,花店陆续关门,两人只得回家待明天继续。
第二天,他们又继续调查,上午,在一家花店,孟思期发现有几种类似的花,如果能够和嫌疑人手推车上的鲜花一一对应起来,那无疑找到了重要线索,她连忙问:“老板娘,你们这都有这几种花吗?”
她将提前写好的一张纸给她看,年纪约三十左右的老板娘接过看了看,回答:“香槟玫瑰、紫罗兰还有……这几种都没有。”她用手指了指。
“是今天没有,还是一直没有?”
老板娘回答:“一直没有。”
“好的谢谢。”
这时正好有一对恋人来买花,孟思期特意说:“老板娘,你先和他们聊,我再想想。”
“好,你们俩先看看。”老板娘笑着回应,又去接待那对恋人。
赵雷霆拿起一朵孤零零的小雏菊,嗅了嗅问:“你还想问问情况?”
她故意放低了声音:“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可能除了香槟玫瑰和紫罗兰,别的花嫌疑人是在其他地方买的,所以还想问问她。”
赵雷霆也低声回答:“这倒也是,如果我是嫌疑人,一次买那么多花确实容易引起怀疑。”
那对恋人买好花以后,又来了新的顾客,孟思期又等了一阵,虽然办事很急,但是她还是尽量不要打扰人家的生意,这家花店面积不大,老板娘应该是一位年轻母亲,可能每一次生意都是对家庭的经济重要补充。
在送走那对客人后,老板娘笑着问:“两位想好了没?”
“是这样的,”孟思期略显歉意地说,“我们是市局的,今天不是买花。”
她刚想拿出警官证,赵雷霆动作快,已经将证件亮了出来。
老板娘的笑容僵了一下,她张开姿势象征着迎接客人的手臂,不自然地放下,手掌贴住白色的围裙,语气干燥,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我们店哪里有问题吗?”
“请别误会,”孟思期忙安慰她,“跟花店没关系,我们是来向你打听一件事。”
“您说您说。”
“这周,有没有一个一七五左右,二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偏瘦男子,到你这里买过我所说的这些花。”
老板娘像是认真地回想,不一会,摇了摇头,“没有,我这里花类少,客人都是买一两束,所以要是一次买上七八种花,我印象应该很深。”
“有没有可能前前后后买了几次呢?”孟思期继续问。
老板娘又想了想,再次摇头:“除了三月八号妇女节那天,买花的人比较集中,后来就没有多次来购花的人了。”
今天是三月二十多号,这才十几天时间间隔,孟思期相信老板娘应该没有记错。
她又问:“有同时买过香槟玫瑰和紫罗兰的客户吗,有印象吗?”
老板娘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印象。”她又翻了翻账本,查明有多处同时购买这两种花的客户记录,但她没有对于嫌疑人的长相印象。
告别了花店,两人在马路上商量了起来,赵雷霆有新的想法,“思期,我们一直在找花店,我在想有没有可能嫌疑人就是从公司内部拿到的花,他要是公司员工,将一批花带走,应该没什么难处吧。”
孟思期细细一想,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只是如果从公司拿走花,嫌疑人的风险更高一些。她决定分两步走,继续调查附近的花店,同时调查公司。
赵雷霆很快打电话联系了公司那边,要求那边清查下出库记录,他们两人继续走访花店。
两人走访了一天,别的花店的情况和那家年轻老板娘花店情况差不多,总是缺几种花,等于是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第二天,可可西里旅游公司的经理回了电话,说是开展前比较忙,没有特别留意,但是也没有公司物品丢失的消息。看来这条线是断了。
下午,她们找到了一家比较大的花店,不过这里离那家博物馆已经在十公里路开外,已经超出了原定的调查范围。
在一一对应了名单上的花以后,孟思期发现有一种花,怎么都找不到,而且之前的花店也没见到,她连忙问花店店员:“这种花为什么看不到你们卖啊?”
女店员拿起了她的名单,看了一眼就笑着说:“这种花花语寓意不是特别好,因此买的人不多,所以我们花店也就没有准备。”
孟思期在“白荼蘼花”四个字上看了又看,她对花语确实不了解,这名单上的八种花,她从来没想过还有花语一说。
赵雷霆同样是一脸不解,两人都没有恋爱经验,更别说买花送人,而且有些花要不去查辞典根本不知道寓意是什么。
女店员似乎看出两人心思,忙指了指墙上的一副花语图,图上就有文字,她说:“你们看下,我们花店主要的几种花花语都写在上面。”
孟思抬头一看,只见图上标注了一二十种花语,白玫瑰,象征纯洁与真爱;紫罗兰,象征永恒的美和爱……依次类推,花语寓意都很美好,无非就是爱情、友情、亲情的美好象征。由于花店没有卖荼蘼花,因此上面没有这个花语。
“白荼蘼花到底什么寓意呢?”孟思期问。
女店员回答:“末路的美!”
末路的美?孟思期从来没想过人在末路,还有美丽一说,这种词语强烈对比的悲凉感让她顷刻间有了一种探到了秘密的冲动。
第95章 [VIP] 花博物馆无头分尸案(11)
女店员介绍说:“有些花挺漂亮, 但我们一般不会送人,荼靡花,寓意很悲凉, 有句诗你们可能听过, 叫‘开到荼靡花事了’,意思呢就是荼蘼花开完,春天就没了。像是彼岸花, 它的寓意是悲伤回忆,也有黄泉路上的花一说, 没人送人的。有种花你们肯定都知道, 昙花, 刹那芳华,虽然很美, 但是送人太悲了。”
孟思期仔细听完, 觉得在花的领域她真是入门的,女店员娓娓道来, 给了她很大帮助。
谢过女店员,走出花店, 孟思期和赵雷霆几乎同时对上目光, 异口同声:“殡葬花店!”
是啊,白荼靡花出现在殡葬花店就没那么意外了。也许正好有家殡葬花店出售这种花, 嫌疑人又正好买到了。
这种巧合或许就成了破案的关键。
其实孟思期后来特意了解过白荼靡花, 花语都是人赋予的,通常没有明确的界限。因为白荼靡纯白无暇,因此有人也会送给喜欢的女孩。同样有“爱到荼靡”这句话, 意味着对刻骨铭心的爱情的惋惜,因此也会有人用这种花留念或者送给分手的人。
很快两人找到了一家殡葬花店, 这家殡葬花店靠近火葬场,进门一眼的白,人对死亡的感觉是很可怕的,与死亡联系起来的殡葬也让很多人排斥,实际上当走进这片雪白的世界,会让人有种宁静、沉淀的感觉。
除了花圈,殡葬店也卖很多散装花,譬如白菊花、康乃馨、白百合,甚至还有白玫瑰,这些白色的花让亲朋或爱人的思念更加纯洁真挚。
在一片花朵中,孟思期很快就发现了白荼靡花,白色花瓣,黄色花蕊,花瓣看起来皱皱叠叠的,一眼像是纸扎花,花瓣像是被手指捏出的那种皱皱的感觉。
在博物馆方圆十公里内,殡葬花店并不多,如果嫌疑人果真出现在这,那么势必缩小了范围,或许老板认识此人呢。
孟思期很肯定地朝赵雷霆使了个眼色,赵雷霆轻快地拿出警官证,“老板,我们是市局的,和你来了解一件事。”
老板四十多岁,地中海,忙回答:“您说您说?”
赵雷霆将嫌疑人信息描绘了一遍,老板若有所思,不一会回答:“你说的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有个男人和你描述的差不多,就买了白荼靡和白玫瑰……”
孟思期几乎断定,这花店里除了白玫瑰和白荼靡,没有名单上的第三种花,那也就是说嫌疑人是在这家店买了白玫瑰和白荼靡,在其他店购买了其他花。
其他花基本上什么花店都有,而且普通花店人流量大,就算嫌疑人去过,花店老板也未必在意。
这就解释了嫌疑人不可能从一家花店买大量花的可能,那样的确会引起别人注意,虽然不一定查到其他花店的记录,但是嫌疑人一定来过这家殡葬花店。
嫌疑人处心积虑从不同地方买不同花确实让人有些意外,但现在还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
赵雷霆问老板:“老板对那人还有印象吗?他在附近住吗?”
老板像是想了想说:“这个,我还真没什么印象,我就记得年纪差不多二十五六岁吧,他戴着一个黑色鸭舌帽,还有黑色口罩,偶尔咳嗽两声,可能感冒了,因为来我这买花的吗都是状态比较差,所以我没那么在意。”
“衣服呢?”孟思期追问。
“不太记得了。”老板又想了想,摇头说,“买花的人来人往,没有特别注意他的穿着。”
“那他具体什么时候来过这,当时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老板若有所思,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账本,手指在上面划拉着,不一会,他手指定住,“找到了,三月二十四号傍晚。”
赵雷霆拿起了本子,两人一起看去,账本上的字迹应该是老板写的,确实写明了二十四号傍晚白玫瑰和白荼蘼花的购买记录。
博物馆命案发生在三月二十六号,三月二十四号这个时间确实太敏感了。
“他说了什么话?”孟思期又问。
“他声音有点嘶哑,像是感冒了,就说要两盆花,我打好包后,他直接付了钱,没说什么别的话。”
没有问出更多的细节,赵雷霆记了个电话,两人一起出门,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这片地方因为离火葬场近,给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
除了殡葬花店,只要随意一看,一定会看到纸扎人,有的店面为了促销,还把纸扎人放在门口摆着,白色的身体,黑色的眼珠,冷不丁一看,挺骇人的。
远处,绿色的火苗张牙舞爪地上下跳动,孟思期咽了咽:“赵雷霆,那不会是鬼吧。”
赵雷霆也咽了咽:“你别吓我,咱人民警察可不能迷信啊。”
“它为什么还跳动呢?”
“要不去看看?”赵雷霆也好奇。
也许是刑侦工作做久了,两个人势必有种探到真相的决心,赵雷霆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把孟思期吓了一跳,“你干嘛?”
赵雷霆打起退堂鼓:“算了吧,咱还是回去吧,明天一早还得和路队汇报这么重要的事情。”
“所以说,你不想知道真相了。”
“我觉得知道真相又怎么样呢?我不相信迷信,我相信科学。”
“得了吧,你就是害怕。”
被戳穿了谎言的赵雷霆舔了舔嘴唇,“我承认,我小时候挺怕黑,挺怕走夜路,但是为了你,我愿意走这一遭。”
孟思期处于害怕和好奇之间,也许真相对她更有意义。
赵雷霆刚跨出步时,突然,孟思期的身后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你们好。”
孟思期屏着呼吸,慢慢回过头来,黑夜里,一张冷凄凄的脸,青面獠牙,披头散发,她吓得往后一退,直接撞到了赵雷霆身上。
赵雷霆缩了缩脖子,扶住她的臂膀,小心地问:“你是谁啊?”
那人回答:“我这里有香烛纸钱,最后几份卖你们便宜点。”
孟思期本来吓得脚软的身子顿时支棱了起来,她真想上去骂人,这大晚上出来吓人干嘛啊。
定睛一看,他手里果真拿着香烛纸钱,头发略长,但也不算披头散发,在昏暗的夜色里,脸面确实显得有些青,再加上夜光通过枝桠在他五官上照出的阴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青面獠牙。
这里本来就是殡葬地带,这么一想,反而一切都很正常,是她不正常。
赵雷霆说:“我们不买,倒是想问一件事,那个火苗是什么?”他指了指远处,青色迷雾中的火苗。
“这里有墓地,有鬼火不挺正常。”
孟思期觉得自己有点没意思了,一个人民警察,竟然害怕鬼火,没有科学精神,她一定要好好反省反省。
回程路上的汽车里,两个人都默默无语,就好像今天“鬼火”这件事,暴露了两个人的“弱点”。
半晌,赵雷霆一本正经地说:“人体主要由碳氢氧三种元素组成,但也有磷硫铁少量元素,人的骨头里含有丰富磷化钙,尸体腐烂后经过变化,会生成磷化氢,磷化氢的燃点很低,可以自燃。如果人或动物经过,脚底的空气流速快压强小,磷火就会跟着游走,仔细一看,还以为是鬼在飞。”
“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害怕。”
赵雷霆舔了舔唇,“我说了,我没有害怕,我都给你科普了……我是刑警,我怕,我怕吗?我相信科学……”
在赵雷霆的嘀咕声中,孟思期无奈地打了一个哈欠,有点困了,“赵雷霆,把我送到家门口,叫一声。”
“你睡吧,今天挺累了,又是九点多,但今天这件事,我希望你别说出去,毕竟当下还有不少妹子追求我……”
“话真密,不知道哪个妹子会看上你……”
“……”
第二天早上,孟思期上了公交车,和平常的宁静不一样,今天公交车后排有两个乘客正在讨论博物馆命案,虽然两人声音不大,但在沉闷的公交车里却格外刺耳。
特别是其中一个男人说:“听说凶手写信给报社,说是正在物色第二个人,赤裸裸挑衅社媒和市……”
“你听谁乱说的!”车上也有头脑清醒者,立即打断了他的话。
“乱说?”那个男人理直气壮地说,“我朋友就在报社,我敢乱说……”
“哪个报社?我就是记者,我怎么不知道。”
那个男人反驳:“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这种级别记者也未必能收到凶手的信……”
这下公交车里顿时吵了起来,要不是因为人多,两人相距有段距离,只能隔空对话。
孟思期并不知道这些消息,如果有的话,警局肯定是第一时间知道的,但是也不否认凶手接触过报社,发出过这种言论,毕竟凶手已经两次挑衅警局了。
当然也不排除有些报社为了博流量,制造各种虚假新闻。
不过在形形色色真假新闻裹挟的情况下,最让人担心的就是普通市民,孟思期明显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一种隐约的担忧和惶恐。
她能想象大家都生活在这样的城市,听到无头分尸案,凶手的身份很神秘,他们一定担心自己的身边会不会暗藏危险,最怕的就是那句话,“凶手就在你身边”。
孟思期也知道,对于这些真真假假的言论并不能有效制止,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尽快破获案子,她走下公交车的那一刻,心情特别沉重。
刚踏进警局的第一步,她的心就紧张了起来,早上她看到了路鹤,路鹤的表情很严肃,看得出来他和她一样,对这件案子一直绷着一根弦。
十分钟后,路鹤召开紧急会议,刑警一队二队队员火速赶往会议室。
会议室顿时集合了九个人,一时把罪案板团团围住。
梁云峰按照要求将大家调查到的线索全部写到了新的罪案板上。
罪案板的边上挂了一个城市局部地图,中心偏上有个颜色很深的红圈,红笔标注了清晰的名称,正是博物馆的地址。
蔡双玺和林滔首先汇报他们调查手推车和手提箱的情况。
林滔说:“手提箱应该购买的时间比较长,我们找了很多家箱包店,也确实找到了类似的箱包,但并没有找到购买记录。”
蔡双玺补充:“路队,这种手提箱不是什么大牌子,也不贵,所以大大小小的箱包店都能找到类似的,再加上手提箱使用时间长,所以根本找不到购买记录。”
“手推车呢?”路鹤问。
“有消息。”林滔拿起本子说,“这种手推车比较常见,但是不好买,但我们在一家小超市找到了一条线索,说是二十三号晚上超市收工前门口丢了一辆手提车,不过成本不高,所以没人在意。”
罗肖国说:“对,林滔昨天把信息告诉了我,路队当时你不在啊,我马上带着照片去了那家超市核对,超市老板认定这个手推车跟他们超市很像,虽然没有百分百确认,但是我们认为大概率会是。”
“嗯。”路鹤点头,微抿的薄唇线条优美,目光中透露对三人工作的肯定,那种目光在孟思期看来,的确能在紧张的工作中给人以振奋的力量。
也许路鹤天生就有这样的气质,一个眼神就会传到出一种力量,这应该是他本人长年奋力追凶、追求卓越所沉淀出的力量。
路鹤说:“很好,这家名叫小天超市的位置离博物馆不算太远。”
梁云峰在罪案板上画出了超市的位置,他一边对着地图一边说:“大概十公里距离。”
“嗯。”路鹤又扫了大家一眼,“还有其他情况吗?”
他的目光落在罗肖国脸上,罗肖国迫不及待地说:“有,一个重要发现,我和严春……老冯,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一家动漫风格的服装店,那里就有嫌疑人相似的小丑服,经过调查,嫌疑人很可能就是从那里购买的衣服。严春,把地址给小梁。”
严春马上将一张纸递给梁云峰,梁云峰对着地图上某处画了一个圈。
“好。”路鹤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又问,“人头搜查的情况如何?”
罗肖国舔了舔唇,微微撇头望向别处。罗肖国和冯少民一起查找人头的线索,其实这条线是最重要的,只要找到人头,很快就能确认死者身份,当然也可能是最艰难的一条线索。
从罗肖国的表情来看,大概率没有发现。冯少民主动说:“路队,我和老罗严春对博物馆周边七八公里的大小废品站、垃圾场、垃圾桶都进行了搜寻,而且还和各社区管理地下水道的工人进行了问询,至今没有找到人头。”
“好,老冯你们也辛苦了。”路鹤语气磁性又带着一丝嘶哑,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人头是至关重要的线索,搜寻工作一定很困难,如果找到了也绝不会在这次会议上才探讨,路鹤应该早就预想到这个,所以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只是眼神中透着几许对冯少民的安慰。
冯少民说:“路队,你放心,接下来我们再想想办法。”
路鹤终于把目光转向了孟思期这边,昨晚孟思期和赵雷霆商量好,今天线索由他来汇报。
赵雷霆拿起本子,正跃跃欲试要说话时,门口,一阵劲风,走进一个人。
蔡双玺第一个转头,“刘局?”
听到刘局,大家都朝门口望了过去,刘局面色严肃,步子很快,走到大家的跟前,大家连忙散开了一个口子。
刘茂平直面正对罪案板和路鹤,他语气严肃:“本来不该打扰你们开会,但是现在的形势非常严峻,昨天晚上我收到了省里省厅两通电话,这个案子已经不单纯是一起命案,现在不但今阳市,连海江省都在案子的阴影下,老百姓当中充斥着很多惶恐的言论,有很多大型展会集会都被暂时关停……”
刘茂平突然提高了音量:“原定的十天破案计划要作废了,我要求你们在两天内把案子破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刘茂平的语气斩钉截铁,无人敢质疑,所有人都脸上都是那种不安,这是他的命令,也是军令。
然而,路鹤表情如铁,眼神如炬,在所有人都感觉不安的时刻,只有他一个人仍然正气凛然面不改色。
孟思期心里的那份沉重,因为路鹤的冷静慢慢地减轻了几分,在致暗的时刻,她相信路鹤,相信他一定可以带领他们破获悬案。
下一秒,她亲耳听见路鹤说:“刘局,给我一天时间!”
不但她震惊,现场所有人都被震惊住。
第96章 [VIP] 花博物馆无头分尸案(12)
算上案发当天, 今天应该是第六天了,也就是说,原本还有四天的时间只剩下一天了。以现在严峻的程度, 刘局一定是费尽周折从省厅那要了两天时间, 然而,路鹤只要了一天。
一天?孟思期根本就不敢想象,从现在开始计时, 今天晚上十二点能找到凶手吗?
她知道路鹤绝不会信口开河,他是刑警队长, 也是本案雷霆行动的副组长, 他身负重要责任, 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必然是深思熟虑。
刘茂平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没有之前那么严肃, “行, 我听听你们的想法。”
“嘶……”现场出现拉凳子的声音,罗肖国挪了一把椅子, “刘局,您坐。”
“不坐了, 讲吧。”
罗肖国又略显尴尬地把椅子挪回了原处。
路鹤神情若冰, “我首先来介绍下这件案子,三月二十六号, 花卉博物馆九点开展, 十点左右,一个小丑打扮的人推着手推车进入了展览,那个时候人是最多的时候, 他有博物馆运营公司的工作牌,从进入到离开博物馆都非常顺畅。从这些信息上, 我们一直认为,嫌疑人的目的是破坏博物馆展会,损毁本市形象。”
“由这个调查角度看,我们的搜索范围变得非常大,嫌疑人送信到警局,寄信到报社,我们安排人手大量监控,但是他再没有动作,因此我们一直坚信他和警局作对,和本市作对,他像在引导我们,他在制造一场惊天计划。他让我们陷入了他制造的困境,使得案情一直没有可观的进展。但是如果从另一个角度呢?”
大家一直沉浸在路鹤的话语中,当他提出另一个角度,所有人的表情都凝住了。
路鹤说:“两天前,孟思期和我提到了‘情感’这个词……”
孟思期很意外路鹤会提到她,她那天根本就是随口一提的,她没想到路鹤会思虑她的话,她很意外,然而又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成员都在确认,确认孟思期在不在这儿,她真的太容易被忽视了,罗肖国,严春,他们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然而在这时,在这艰巨的时刻,当路鹤提到她的名字,他们的脸上出现了很复杂的表情。
赵雷霆朝她看了一眼,眼睛有些弯,应该是为她高兴来着。虽然冯少民很平静,但他的目光依旧望了她一眼。
路鹤说:“如果嫌疑人和死者是情感关联的人,譬如男女朋友,暗恋者,爱而不得的人呢?这似乎更能解释嫌疑人的行为。嫌疑人的手推车里摆放了八种花,每一种花都不一样。”
路鹤拿起粉笔在罪案板的一角画了一下,那里之前就写上了花名,“这八种花,有白玫瑰,有紫罗兰……甚至还有白荼靡花。”
“他们都有特殊的含义,但多数寄托着一个男性对女性的依恋和思念,而白荼靡,是这些花中最特殊的,它的花语是末路之美,今天早上我在门口遇到了孟思期,她把一张纸交给了我,上面就记录了每一种花的花语。”
孟思期确实在早上遇到了路鹤,她迫不及待把昨天调查的花语给了他,还和他说找到了嫌疑人购买花的地址,路鹤当时就肯定了她的调查,叫她准备去会议室开会。
“什么是末路之美?”路鹤说,“嫌疑人杀了死者,这就是末路,但是嫌疑人对死者有很深的感情,所以这是末路之美,我推断这起案件的凶手,并非真正想要破坏本市形象,他应该是进行一种仪式。”
听到这儿,所有人都脸上都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仪式往往和神秘相关,嫌疑人为什么要进行这种仪式?这让案件变得更神秘更诡异。
大家都没有什么想法,聚精会神听着路鹤讲解,沉浸在他的思路里。
路鹤说:“美国心理学家卡普曼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卡普曼戏剧三角定律’,他指出,每个人心中都有迫害者、受害者和拯救者这样的三角戏剧角色。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会无意识当中扮演这三种角色,而且在这些角色中不停地切换。”
“本案中,我推断,嫌疑人在这场与死者的感情中是受害者,所以他进行了一场残忍嗜杀,从而变成了杀死死者的迫害者,然而他因为寄托死者特殊的情感,他又成为了拯救者,他通过什么拯救?就是仪式,那些美丽的鲜花,充满花海的博物馆,还有他执著于切得非常漂亮的尸体断骨,手提箱内摆放得极其漂亮的尸块……”
“凶手有一定心理变态,他自以为他在‘拯救’死者,所以做出了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的情感是缺失的,要么是童年的失意,要么是家庭的缺陷,要么是社会的不公,他的人生残缺不全,他心中有深深的无力感,他有执念,深深的执念,这曾经让他夜不能寐,逃避,躲进黑色的角落,他想要打破,越沉默越疯狂……”
在路鹤说到这儿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凝神屏气,然而眼神中却是一种震惊,这种震惊自然来自于路鹤的分析,好像一种无限接近真相的那种感觉,让每个人都产生了思维的迟钝。
受害、迫害、拯救,似乎完美解释了凶手的犯罪心理和犯罪行为。
罗肖国第一个鼓起掌来:“路队,你说的太好了!”
禁不住大家都鼓起了掌,孟思期也加入了其中,刘茂平虽然没鼓掌,但明显他的表情变得轻松了几许,甚至眼神里都染上了对于这件案子的希望。
孟思期却忽然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她和路鹤没有深交,但是她却在冥冥之中和路鹤产生了联系。
忽然之间,她生出一阵怅惘的不安感,那不是因为路鹤的分析,而是路鹤本人。
路鹤并非超强的心理专家,他是一名刑警,一名年轻的刑警,如果根据三十年后的白骨新闻来看,他现在不足三十岁,他在刑警岗位是很年轻的。
但孟思期觉得他心里有一种孤独,一种接近死亡、绝望的孤独,她觉得路鹤探到了凶手真正的内心,这不是一个年轻正派的心理学家、不是一个性格阳光的刑警能够轻易探到的,他代入了凶手本身,这种代入看似简单,但是要想真正代入,却非常困难,除非路鹤的内心是旁人无法感知的孤独。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她越来越觉得她来到这个世界,有很大的部分是因为路鹤,路鹤一定不是她现在看到的样子。
也许真实的路鹤,会让人的心房如洪水决堤!
无疑,会议室里,刘茂平是最冷静的,他提出:“如何解释嫌疑人三番两次挑衅警局和报社?”
“因为嫌疑人求死。”
这个答案又一次让大家充满惊讶和疑惑。
路鹤说:“他杀害死者,他完成了拯救仪式,但他也失去了一切,他的死是所有拯救仪式当中最后的一环,他要用他轰轰烈烈的死亡来祭奠死者!要想死得轰烈,他必须做出这些引起轰动的事件。”
“好。”刘茂平终于说了好字,“现在的调查方向呢?虽然你提出了嫌疑人的犯罪心理,但是要如何在一天内找到真凶?”
“死者的人头。”路鹤肯定地说,“我们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死者的人头,从一开始,我们就认为,手提箱放不下人头,所以人头会被抛弃在别处,但是如果嫌疑人对死者有感情,还有一定心理变态,他绝不会这么做,他现在——应该将人头放在自己的身边,最近的距离!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保护了起来,要使人头不腐烂,那么只有冰箱!”
所有人的表情再次出现了震惊,孟思期也快速咽了下,赵雷霆在震惊之余看了眼孟思期,他早已脊背发凉。
路鹤说:“此刻,他没有离开,他很安静,他就在等待我们,他知道我们总有一天会找到他,只是他在嘲笑、蔑视我们像乌龟一般的漫爬速度,他不会动摇想法,他不会转移阵地,因为那儿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他永远都不会离开那儿,直到我们找到他的那一刻!”
“他策划了百万人关注的事件,他一定很骄傲,很自豪,因为这比起曾经他所有卑微的过去都要令人振奋;但他又很悲伤,很痛苦,他凝视着心爱的人头,那双已经失去生命却依旧对视他的眼,他发出了难以承受的哀鸣。他在等待,等待所有的一切安静的落幕……”
赵雷霆终于认识了路鹤,人人都说,路鹤破案如神,以前,他只是停在大家的言谈当中,但是当他真正开始接触他,才发现整个警局都没有人可以匹敌他。
也许所有人都觉得路鹤不可思议,然而在孟思期看来,他的眼神当中好像出现了不一样的光芒,他太孤独了,孤独得让人心疼。
他好像真正地进入了凶手的心理,这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也是人心的博弈,他走进了凶手的内心,他好像与凶手“融为一体”,这一刻,孟思期感受到他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绝望和疯狂。
刘茂平眼底浮现明亮的光,但仍谨慎说:“好,我相信现在人头就在冰箱里。但是本市拥有冰箱的家庭非常多,又如何确认人头在哪个冰箱?”
路鹤的表情依旧镇定,他的目光突然转到孟思期脸上,孟思期一直沉浸在他的分析中,突然被他注视感到很意外,眼球闪了一下。
“孟思期,说说你们调查的殡葬花店吧。”
孟思期不知道路鹤的想法,马上看了眼赵雷霆,赵雷霆晃了一下神,就像是刚刚回过神来,连忙拿起本子,对着上面说:“昨天我们在花宾路上的一家殡葬花店发现,嫌疑人在三月二十四号傍晚七点左右在那里购买过白玫瑰和白荼靡花,根据花店老板的描述,那人大约二十五六岁,言语少,身材也和嫌疑人相似,应该是嫌疑人无疑。”
路鹤提醒了下:“梁云峰。”
“啊?”梁云峰有些茫然。
“把殡葬花店地址圈出来,再把博物馆、小天超市、殡葬花店这附近所有的小区全连上。”
“好好。”梁云峰连忙用红笔在地图上某处画了一个红圈,标注“殡葬花店”,这家殡葬花店离博物馆大概十公里左右路程,梁云峰又在罪案板上按照地图上的线路连上了全部的小区。
这里不是市区,小区并不多,然而也并不少,路鹤手臂环抱,冷静地目视地图,地图上的文字和线路在孟思期看来是杂乱无章的,她根本无法判别彼此之间的联系。
纵横交错,没有规律的城市局部地图,很像被蜘蛛反复织成的蛛网,目前已知嫌疑人可能去过的地方并不多,殡葬花店,小天超市,动漫风服装店,它们就像蜘蛛停留过的痕迹,然而蛛网右上角方向,一个巨大的红点,博物馆就在那,像是蜘蛛的猎物。
如何在密集的蛛网中寻觅到蜘蛛的老巢?
路鹤的目光在地图上停留了三五分钟,这是漫长的过程,煎熬的过程,这个过程内会议室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因为所有人都坚定认为,路鹤会给出答案。
他的眼睛像是从地图上穿透而过,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栩栩如生的城市构建图,每一条道路都在延伸,在交织,在循环,他们不是孤立的,因为每一条道路都有起点和终点,嫌疑人走哪一条路都会有发自本能的选择!
路鹤突然拿起笔,骨节分明的手指停留在线路交集的某处,用力地在其中一个小区上画了一个圈,“这儿。”
名叫“江南家园”的小区,成为地图上最耀眼的地点。
路鹤决绝地说:“犯罪地图学通常研究犯罪活动的空间分布、变化规律,如果将嫌疑人去过的关键地用一个圆连接,那么圆心位置即是分尸案发地,这是嫌疑人杀人分尸居住最有可能的地点,也是人头最有可能的藏匿地。江南家园小区不是圆正心,但它离殡葬花店、小天超市和动漫风服装店确有直达的路径,绕路最少,而且避开了正在维修的路段和拥堵的菜市场,因此江南家园是最合适的地点。如果不在这个小区,最多在附近一两公里内的小区内,不会超出这片范围。”
这个时刻,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是迟钝的,又是惊喜的,地图上籍籍无名、被人忽视的普通小区就好像一个耀眼的地标,此刻正在等着他们前去揭开真相的迷雾!
“好。”刘茂平底气十足,“路鹤,我相信你的分析,马上带队行动,务必在今天找到人头,抓捕凶手!”
“是,刘局。”路鹤好像从某种情绪中脱离出来,慷慨激昂,行了一个正礼。
散会后,孟思期满心激动,跟着冯少民赵雷霆快速回到办公室,整理装备,手枪、对讲机、手铐等等,一一携带。三个人小跑去庭院里,登上警车。
前面路鹤带领的两辆警车,一共三辆,已经拉起了警笛,但是却在庭院里停留了会,似乎有意等他们一会。
赵雷霆启动发动机,拉响警笛,顿时四辆警车冲出了警局大门,警笛响彻云端,发出响亮的胜利号角,直奔江南家园小区。
第97章 [VIP] 花博物馆无头分尸案(13)
在小区门口, 所有警员全部下车待命,蔡双玺特意和保安和小区物业说明情况,小区工作人员非常配合, 立即提供了用户信息。
由于案件特殊, 这个时间,并不是所有人在家,但是拿到了搜捕令, 如果小区物业没有钥匙,他们就会破门而入, 对房间进行搜查。
这栋小区是五层户型结构, 住户较多, 总共是十二栋楼,一队二队还有民警十余人, 应该小半天能搜查完成。
除了警局的四辆警车, 附近巡逻的片警也参与到本次行动,已经对江南家园小区进行了全面布控。
片警们主要配合市局对小区出口进行检查和监控, 防止在搜查过程中,嫌疑人将人头转移。
孟思期跟着大部队挨家挨户地探寻, 主要是以栋为单位排查, 目标主要是冰箱,但是也不限于冰箱, 所以在搜查时, 也会查看一些隐秘的角落。毕竟也担心嫌疑人临时把人头藏到别的地方。
有些家有人在,也比较配合,所以搜查得很顺利, 也有不配合的家庭,只能晓之以理, 动用警察的威严。
也有住户是锁着门的,物业的工作人员也很配合,跟着他们,捧着本子介绍里面用户的信息,没有开锁的钥匙,只能临时强制开锁,记录在案,等待回头赔偿。
每一次打开冰箱门,孟思期的心都很紧张,就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一样,她不确定在第一眼看到人头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许面对一个被切断下来的头颅,在冰冷狭窄的冰箱内,朝你直视,会让人顷刻间产生直穿心脏的恐惧。
然而这种恐惧感却一直在心口悬着,从来没有真正地发生。
大家从北门向西门搜查,不知不觉已经搜查到了最后一栋楼,第三号楼,这栋楼成了一座孤岛,不出意外的话,线索就在这栋楼。
大家从底楼向上挨个检查,很快就搜查到了第五层顶楼,每层楼都有五间住户,刑警队到达每一层楼,就快速分两队对每家住户进行搜查。
孟思期跟着几个人进了一间住房,这间屋是强制开锁的,可能屋主人外出没回家。
进门后,罗肖国第一个冲到了厨房冰箱那,喊道:“冰箱没有,大家分头找找。”
现在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天,这不代表人头一直存放冰箱内,因此路鹤要求大家尽量把屋内排查一遍。
在前面的搜查里,她就亲耳听见罗肖国说起一个刑事案件,当时凶手分尸后,将人头煮熟,藏在自家床下,要不是当时他多了一个心眼,可能就被凶手逃过一劫。
孟思期见大家分批进入厨房洗手间杂物室等搜查,她的步伐不知不觉就走进了主卧室,卧室里因为阳光不充足显得很阴暗,床榻、衣柜还有桌子等等都是那种冷色漆,又加上堆了许多凌乱的杂物,冷不丁一看,这间屋里让人感觉有股阴冷。
孟思期检查了衣柜和大空间抽屉,没有发现什么,她蹲下身准备检查床底,却因跑了一上午腿脚有点散架的趋势,根本蹲不下去,她蹲了一半,勾下脑袋,用手电筒朝床底照了照,因为罗肖国讲的那个案子,她的心理有点阴影,仿佛嫌疑人会将人头煮熟藏在这个床底。
“你这样能找到人头?”罗肖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会前面都是这么找的吧?”
这床底有点矮,孟思期又压了压身子,发现里面确实照不到,不得已,她直接趴了下去,用手电筒朝里面晃了晃。
罗肖国在卧室里翻了翻柜子,叮嘱她:“要仔细点小孟,当年那桩人头煮熟案,要不是我多长了心眼,比旁人仔细,那凶手……”
“啊!”孟思期忽地发现了什么东西,吓得差点把手电筒丢了,手电筒黄色光在一个圆球的物体上飘过,是一个黑色塑料袋包着的东西。
即便做了很多心里准备,但是猛然发现人头的那刹那,却给人一种心慌意乱的震动,就好像平静的世界突然被死亡打破,心灵的外壳被凶手的残忍猛烈撞击了一下。
“有发现小孟?”罗肖国急着问。
“罗副,我好像发现了什么。”孟思期镇定神经,拼命想让自己的手电筒不要晃在那个黑色塑料袋上。
“怎么了。”忽地一个平静有力的低沉嘶哑声音从头顶传来,是路鹤的声音,顷刻之间,让孟思期慌乱的神经瞬间得到了平静。
转眼间,路鹤趴到了她的右侧,她能感觉到身旁立即加入了有温度的气体,他身上独特的木质味道也让她更加宁静。
“路队,不知道是不是人头。”
路鹤纤长有型的手掌,直接握住了她握住手电筒的手背,朝里面照去。
“老罗,找一个晾衣杆!”路鹤发出命令。
“好好。”罗肖国马上回应。
不一会,屋里传来严春的声音:“路队,晾衣杆。听说你们找到人头了?”
路鹤松开她的手背,“手电别晃。”
在手电筒微微摇晃的光照里,路鹤举着晾衣杆将圆球状的黑色塑料袋捅了一下,塑料袋缠着蛛网滚了出去。
床榻另一头,罗肖国和严春已经上前解袋子。
路鹤快速爬起身,孟思期也想爬起来,但是发现身子不听话了,她的大腿麻了,她根本爬不起来,也许是今天跑了太多楼梯,她的体力已经趋向极限。
她弓着身子时,两只软绵无力的手臂,忽地被路鹤有力的手掌握住,他轻巧地将她提了起来,“没事吧。”
“腿有点麻了。”
“坐床上休息会。”
床?孟思期哪里坐得下去。不过她心里很欣慰,至少现在找到了人头。
“菜坛?”严春蹲在床的另一头发出气急的尖叫。
罗肖国大怒:“这是哪个兔崽子,把菜坛藏在床底下,还包了塑料袋。”
孟思期的心就像是被什么狠狠刮了一下,不问此前是欣慰还是后怕,在此刻全然变成了遗憾。
她看见路鹤眉眼蹙起,眼底涌起淡淡的忧虑,心里也不免惆怅起来。
走出这间屋子时,另一间屋,冯少民也刚刚走出来,罗肖国问:“老冯,你那边怎么样?”
“没有发现。”冯少民摇了摇头。
路鹤望了望远方的城市上空,那边弥漫乌云,“收工吧。”
一行人显得有些垂头丧气,走下楼梯时,孟思期能感觉大家始终憋着一口气,满眼是不甘和遗憾。
“小孟以后可别疑神疑鬼了,把一个菜坛看成人头,老人家把菜坛子藏床底很正常。”罗肖国也不知是无意一说还是怨气无处发泄。
本来丧气的气氛一下子被点燃,赵雷霆反问:“什么叫疑神疑鬼,怀疑精神你不懂?”
“怀疑精神?你看她吓得那样,还以为是第一天当刑警呢?”
“第一天当刑警能得三等功?”
赵雷霆就像是攻在了罗肖国的软肋上,罗肖国怒声说:“三等功?我们一队得了多少三等功,走了把运气还天天说,有本事你们今年也得一个……”
“得一个就得一个,我敢说今年三等功还是孟思期!”
“她要得三等功,我把菜坛子吃了!”
“够了吧!”走在最前面的路鹤忽地厉声呵斥。
这下终于安静了,罗肖国和赵雷霆彼此冷了对方一眼,没再说话。
最难受的还是孟思期,本来就因为找不到证据而遗憾,但现在一队二队因为她的一点小事吵了起来,是她不想找到人头吗,是她疑神疑鬼吗?
是她太执着了!她心中的渴望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般强烈!她为路鹤感到深深的不甘!
十二栋楼,全部搜查完了,路鹤的推断出现了偏差。
上午才出的警,整个行动下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这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但太阳还是很大,路鹤和所有警员站在小区的院子里,他的眼前是排列整齐,规则相同的居民楼,每一扇窗户也几乎相同,但是窗户里面或许悲欢各异。
而凶手和死者的信息好像并不在这些悲欢之中。
孟思期就站在他们之中,她早已湿透了衣衫,因为每一层楼梯,都是一口气一口气跑上跑下的,她从来没有这样为了一个目标狂奔过。
她太想找到人头,在搜查过程中,都是跟着他们的步伐跑步前进,没有落下一个住户,一个角落,在心底深处,她有种执念,她太渴望路鹤的推断成为事实。
她能看到路鹤眼神当中不易察觉的忧伤,这忧伤暗含了他孤独的内心,所以不自然地显露,他一定对自己的推断在不断复盘,但也许真的错了。
没有人敢说,仅凭推断就可以证明想要的事实。
小区工作人员跟了一路,满头大汗对路鹤说:“队长,你们还找吗?”
“先不找了。”路鹤缓缓回答。
今天的搜查不仅局限于冰箱,屋内很多角落大家也探寻了,也就是说再找一遍可能也是毫无所获。
“梁云峰,这方圆两公里左右还有几栋小区?”路鹤问。
“四栋。”梁云峰特意拿出了地图。
“好。”路鹤命令,“把这四栋小区再排查一遍。”
大家得了命令,然而行动比之前缓慢了些,每个人都口干舌燥,全身疲惫。
罗肖国扫了大家一眼,追上路鹤说:“路队,我和严春给大家买点水和面包吧,这都过了饭点,不吃不喝也不行啊。”
“行。”路鹤简单一个字答应了。
这是第一次孟思期觉得罗肖国人还不错,她早就快要虚脱了,那种汗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腹中空空的感觉太难受了。
在下一个任务之前,罗肖国带着严春蔡双玺抱回了一大堆吃的回来,在给孟思期面包的时候,他笑着说:“你们女孩子身板弱,要不回去休息吧。”
路鹤听了这句话,转过头来,他看了眼头发湿淋淋搭在额头上的孟思期,紧抿的薄唇欲言又止。
孟思期生怕路鹤要她回去,马上镇定精神说:“谁说的,我还有一身劲儿呢。”
罗肖国笑道:“别逞能了,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都拖我们后腿了。”
赵雷霆剥面包袋时反驳道:“你哪只眼睛觉得孟思期逞能了。”
严春啃着面包说:“刚才上楼梯,小孟就摔了一跤,膝盖没事吧,我同意罗副的意思,还有四栋小区呢,这跑下来,不得折断腿。”
孟思期一时之间有些委屈,她确实摔过一次,当时疼得她膝盖都要裂了,她怕人看见,马上爬了起来,装着没事往上跑。
现在膝盖还有些疼,她以为她的忍耐会得到大家的鼓励,然而却因此让她放弃行动,她是绝不会的,就算把今天的所有楼爬完,褪一身皮,断掉骨头,她也不会放弃。
冯少民正打开矿泉水瓶喝水,上前冷声说:“老罗,严春,听听小孟自己的意思,如果她能坚持,一起行动没什么问题。”
“我说老冯,”罗肖国笑道,“要不然还是师父对徒弟好,只要徒弟不死,就往死里用。”
“罗肖国,你什么意思!”冯少民突然怒目圆睁,顿时把在场养精蓄锐的民警吓了一跳。
大家拿着面包和水看着冯少民,似乎对他的行为很不理解,明明罗肖国是一句玩笑话,这句话没什么别意。
罗肖国也被震住了,他的喉结急剧滚动了下,舔了舔干涸的唇,往后退了一步。
马路边上,警车闪耀着红蓝光芒,马路上车水马龙,然而这片地方却寂静得可怕。
路鹤走了过来,他似乎看出了什么,说道:“听好了,孟思期跟着我,只要她不掉队,谁也不许提离队的事情。”
路鹤确实看到了很多,他看到了冯少民的心思,也许只有他明白冯少民的愤怒。
他也看到了孟思期眼神里的倔强和坚定。
这个女孩是他认识以来最让他欣赏,也最让他捉摸不透的。与生俱来的,她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吸引着人,路鹤说不来,但是每次看见她,他就觉得,孟思期很特别。
他记得好几次望着她背影的时候,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人在古井一般的心底用力拨动了一下,拨动了一座年久失修的钟摆,钟摆重新运动,在他内心左右摇摆,产生一种情绪上的波动。
他不喜欢情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永封住情感这个词,他不相信这是情感的触动,但那会是什么,好像这个普通又特别的女孩,就像来自于遥远的尘世,来到他的身边。
因为路鹤的一句话,没人再提孟思期的事情。
孟思期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吃着面包,然而她其实也没那么饿,特意撕下了一半面包,递给赵雷霆,“我吃不完。”
赵雷霆早已把一块面包狼吞虎咽,他是真饿了,然而他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推脱说:“一会还有得跑,你吃吧。”
“我真吃不下。”
赵雷霆半推半就地接过,笑着说:“那我吃了。”
孟思期也笑了笑:“还和我客气呢。”
“出发!”随着路鹤一声命令,所有人准备车上。
“孟思期!”路鹤喊了她,“你跟我的车。”
“噢。”孟思期答应,朝赵雷霆摆了摆手,转身上了路鹤的车。
路鹤的车上是梁云峰开车,路鹤坐在副驾,还有一位民警坐后排,孟思期也坐进了后排。
不一会,车子到达附近的小区,为了加快速度,路鹤要求分三组搜索,所有人再次按照流程走一遍,这栋小区和江南家园小区构造差不多,也是五层楼。
在上楼梯的时候,她的腿脚明显有些软绵无力了,她好像今天爬了好多个珠穆朗玛峰,山顶却遥遥无期,那是没有目标的绝望。
路鹤特意等了等他,她又往上小跑了两步,路鹤说:“不要跑,慢慢来。”
他总是告诉她,不要跑慢慢来,这句话就像烙印在她内心。
这栋小区终于搜查完了,依然毫无所获,接下来还有三栋小区,在搜查到最后一栋小区时,爬到某栋楼的楼梯一半时,她直接趴了下去,她觉得自己一直在拖后腿,那种绝望在内心里生长到了极点,终于破裂了。
她趴在楼梯上,气喘吁吁,仿佛再也爬不起来。
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臂膀,他蹲在她的身旁,试图把她带起来,口中的语气有些许担心:“怎么样了?”
“路队,我可能真的爬不动了。”说这句话她都用了很大力气。
“没事,我送你回汽车里。”
孟思期失落地点了点头,其实她想和他走完整栋小区,和他一起亲眼看到证据浮出水面。她更想见证他的推断。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拖后腿,一直耽误路鹤的任务,早知道她就应该听罗肖国的话,回去休息等待消息。
是她看高了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她以为凭借自己的一腔热血就是破案,其实破案是没有任何感情的。
孟思期拼命爬起来,挤出一丝轻松的笑容,“路队,别管我,你去忙吧,我自己下去。”
“思期,你做得很好,在我这你是满分。”路鹤醇厚的语气像是安慰她。
他轻轻将她扶了起来,孟思期疲惫不堪地扶着楼梯栏杆,然而心里是温暖的,她觉得路鹤的内心应该不是孤独的,他那么暖和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有一颗孤独到绝望的心呢。
在孟思期高一脚低一脚迈下楼走向汽车的时候,她望着远方的云彩出了会神,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她听到了一种从远方朝她呐喊的声音,“孟思期!孟思期!”
那是路鹤的声音,孟思期一扭头,望向路鹤所在的那栋楼,但是声音却不是从那栋楼传来,而是从遥远的天边。
好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遥远得让人猝不及防的心疼。
孟思期坐在车里平静了许久,她记得曾经有几次在梦里也听到了这声呐喊,就像是有人想将她从梦中唤醒,但是她并不记得那个声音来自于谁?来自于哪?
刚才那刹那间的重合,让她意识到曾经出现在梦中的声音是路鹤的呼喊。
她不知道为什么能在清醒的情形下听到那声呐喊,破碎而遥远的呐喊,也许只是她的幻觉,她太累了,累到听觉也出现了幻觉,一定是。
半个小时后,路鹤和警员们从小区门口走了出来,从他们的脸上看,这一趟无疑是没有所获。
梁云峰第一个拉开了门,看了她一眼,他满头大汗,一言不发,嘴唇微微弯了弯,像是勉强和她打了个招呼,孟思期也回了一个很浅显安慰的微笑。
路鹤随后上车,上车时,他也看了她一眼,但是目光中很淡,淡到没有一丝水花。
这一刻,孟思期产生一种深深的不甘心,那不仅是为路鹤今天推断失误的不甘,也是这件案子的停滞不前感到不甘。
另一名民警上车后,车子启动了,准备回程,孟思期望向了窗外,如血的夕阳染遍城市的上空,云朵绕上了金边,很快这一片天地就将变成黑夜,到了今晚十二点,路鹤的承诺就将作废。
“停车!”路鹤突然喊了一声。
车子缓缓靠边停住,孟思期迎向夕阳的目光慢慢下移,车子再次停在江南家园小区大门口,路鹤的表情凝重,他推开车门,走了下去,站在小区门口,站在红蓝交织的光芒中,血阳最后一团微弱的金光拓印在他周身。
梁云峰回头,疑惑的目光看了孟思期一眼,他没说话,也开门下车。
路鹤应该是很不甘心,他一定是思虑他今天推断的对错。
孟思期也推门下车,这时很多人从外面归家,回到名为江南家园的普通小区,他们望着警车,眼神里是敬畏、敬仰。但孟思期觉得,他们应该更多是失望,是对人民警察的失望。
她发现路鹤的橄榄绿警服衬衫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染湿,他早上穿着皮质夹克,因为一天的跑动早已换作了一件单薄的衬衫。
而梁云峰也一样,汗流浃背,衣衫湿漉漉贴着背脊。
后面的车陆续停了下来,三辆车排成一列,罗肖国坐在副驾问:“路队干嘛呢?”
严春扶着方向盘回答:“大概率是心有不甘吧,每一次他不都是这样吗。”
“咱路队是强,有时候也很轴,要强。”罗肖国叹息,“一天真的太急了,路队不是神,他也是人。而且孟思期又拖累他。”
严春点点头,“听说孟思期最后累到趴下,回车上休息了。”
“还不如不来。”罗肖国说,“罢了,下车陪陪路队吧。”
两人下车,这时,其他车的人也都下了车,大家都站在路鹤的身旁,他的身后,罗肖国安慰了一句:“路队,今天的事情我去和刘局说吧,你好好回去睡一觉。”
路鹤没有回话,他依旧望着小区,像在思虑什么。
赵雷霆走到孟思期身边,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有遗憾,有安慰。
她也淡淡一笑,就像是和自己的不甘化解。
当她抬头,望向路鹤的背影,望向远方的夕阳,就在这时,那种久违的晕眩感纷至沓来。
整个小区的砖瓦顿时化成沙砾,向天空飞腾,一副新的画面在她眼前如约而至……
就在沙砾消失之处,这小区的其中一栋房子,一座房屋,却在她的眼前放大。
她亲眼见到那座屋子里,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打开的冰箱面前,他双手捧出里面的头颅,轻轻在头颅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男人转身的时候,他掌心托起的,披着长发的头颅,面色卡白,眼珠漆黑,那一眼让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男人小心翼翼将头颅藏进了一个布偶。
屋子里灯光不亮,但她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她在这种画面里第一次看清嫌疑人的脸。
画面转瞬即逝,在那一刻,她努力想抓住什么。
“孟思期……”赵雷霆喊她。
一阵天晕地转,孟思期恍然站稳,才发现路鹤扶住她的一只手臂。
“思期,你怎么了?”路鹤问她。
“我没事,路队。”孟思期摇了摇头,“可能太累了。”
“好,回去休息。”路鹤眼皮微垂,打算结束这次行程。
路鹤慢慢放开她的手臂,正当转身,她迫不及待喊了出来:“路队!”
“嗯?”路鹤站住,再次看向他。
“我能不能说几句话?”孟思期不知道怎么解释刚才看到的画面,她很疲惫,又因刚才的刺激产生了一些心颤。
“你说。”路鹤说。
这时,罗肖国有些不高兴,上前提醒:“路队,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孟思期,有什么话上车说吧,也不能老这样是不是?”
老这样?那就是工作时拖路鹤后腿,收工时又拖路鹤后腿,谁也不希望局里有这样特殊的人物。
孟思期根本没理他的话,她用力说:“路队,第十二栋,五零二房间,冰箱的第一格空间比较高,正好放下一个人头。我发现那层隔层要比下面的干净,应该是嫌疑人拿出人头后特意擦拭过。在屋子里,我们搜索过,没有发现,但在沙发扶手上,最显眼的位置上,我们都忽略的位置,有一个海豚布偶,那里面正好装下一个人头。屋子里有香味,是嫌疑人有意掩盖味道。嫌疑人打开过冰箱门,有他的指纹,我怀疑这个人就是李牧骁!”
在场的人全都震惊在那,不但罗肖国严春瞠目结舌,连路鹤也微微吃惊。
第98章 [VIP] 花博物馆无头分尸案(14)
即便在人声嘈杂的街道, 他们的周围却落针可闻般,直到赵雷霆说:“路队,孟思期一定说对了, 我相信她。”
路鹤大声说:“十二栋五零二, 马上过去。”
一群人冲向小区,冲到那栋屋,这座房屋今天已经来过一趟, 屋中无人,房门的锁之前打开过。
七八个人冲进屋内, 蔡双玺和严春第一个冲到沙发前, 严春双手捧起了海豚布偶, 在他手中,重量的确比想象的重了许多。
罗肖国依旧不相信, 他之前还碰到过海豚布偶, 但真的没有在意,到此刻为止, 他仍旧不相信凶手会变态到将人头藏进一个布偶里。
沙发上除了比较大一点海豚布偶,还有几只小一些的布偶, 有企鹅, 海星,好像都和海有关, 这栋屋子装修风格简洁, 但屋子里的布置和衣物鞋子能让人看出是一个女孩子居住过的地方。
之前罗肖国就打开衣柜检查过,是一个年轻女性,有漂亮的裙子, 花白衬衫,还有女性内衣, 整个房间充溢着香水味,透露着几许温馨,和残忍的男性凶手根本无法搭上联系,更何况这些男女朋友恋爱时才会赠送的布偶,怎么可能会藏进一颗人头。
罗肖国伸手打开冰箱门,打算亲自确认一遍,冰箱的最上一层果然要比其他层干净,是特意擦拭清洗过的。就好像有人真的擦拭过血迹一般。
“头发!”蔡双玺惊骇地说,罗肖国一回头,发现严春手里的布偶,被蔡双玺用剪刀剪开,一片乌黑的头发滑出来。
就在这一刻,罗肖国扶着冰箱的手突然发起颤,一种惊惶失措的感觉,从脚底向上涌起。
他缓缓望向孟思期侧脸,这个他从来瞧不起的女孩,毫不起眼的女孩,在这一刻好像脱胎换骨了般,他拼命吞咽了几下,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这种感觉他记得在很多年之前曾有一次,当时刚从海江省警察大学毕业的路鹤刚来警局,他就质疑过他的能力,因为有些人读了不少书,实际上却不学无术,没什么能力,不像他从派出所靠着立功表现被市局录取,是靠一步一个脚印踏出来的。
可是那次侦破悬案时路鹤凭几个支离破碎的细节找到了真凶,当时就是那种感觉,那种让人惊愕失色的感觉。
他从此认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破案天赋的人,但他们不仅仅有天赋,而且比普通人更努力。
严春捧着人头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他眼睛发红,激动得说不出话:“这就找到了?”
罗肖国的嘴角扯了一下,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是啊,路队猜中了……”
大家都知道罗肖国的话没有说全,推算这个结果的并不仅仅是路鹤。
蔡双玺从惊讶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小孟啊,你是怎么发现的啊!你让我想到了绿茵场上伟大的……马尔蒂尼!”
孟思期还停留在见到人头的愕然中,虽然在画面中看到了,但亲眼见到人头被缝在布偶里,里面雪白的棉绒被血浸染,那冰冻得变形的五官敞在空气里,她依旧久久不能平复。
蔡双玺赞扬的话将她木然的状态缓解了几分,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和路鹤他们不能比,如果没有这个“未知”能力,她不可能找到人头。但是找到人头,她心里释然了,那是为路鹤的推断而释然,也是为案件取得进展而释然。
路鹤承诺的一天破案或许很有可能,只要逮捕李牧骁就可以问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这场震惊今阳市乃至在海江省掀起风波的无头案就可以揭开真相。
这时,路鹤微微转头,镇定的目光望向了她,他嘴角微弯,这是他在今天紧张的搜查工作中第一时间展露轻松的状态。
路鹤说:“思期,做的不错。”
孟思期终于消除内心的全部不安,给路鹤同样的轻松笑意,“谢谢路队。”
“林滔,”路鹤瞬间严肃起来,吩咐道,“马上联系法医和痕检,到现场勘察,大家保护好现场。”
林滔回答:“好。”
“梁云峰,找物业要名单,确认死者身份。”
“好,路队。”
“孟思期,我想问你,你为何确认凶手是李牧骁?”这次路鹤的语气明显在工作状态,字字有力。
孟思期瞬间打起精神,但是她一时语塞了,因为李牧骁是她从画面里看到的,她根本无法推测李牧骁是不是真正的凶手。
她愣在原地时,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静,这时,冯少民说:“小孟,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有什么细节让你推断凶手是李牧骁?”
孟思期缓缓点了点头,她一直在高速运转自己的大脑,寻找曾经可能错过的细节。
大家的目光统统看向她,让她一时有些紧张。路鹤的语气淡了些:“思期,慢慢想,不要紧。”
“小孟啊,”罗肖国突然上前笑脸说,“你肯定累了是不是,路队,我申请先送小孟回去休息,我去给她买点吃的,现在都六点多了,小姑娘肯定饿了,她今天跑了一天,身子骨能和我们这些粗汉子比吗,她这种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
赵雷霆表情木了木,他看着罗肖国的笑脸,突然觉得不认识他了。这还是那个曾经拿孟思期迟到一事大做文章的罗肖国?又是那个因为女孩子身板弱大做文章的罗肖国?显然他不是了,以至于赵雷霆都觉得自己的社交本领在罗肖国面前不值一提。
严春似乎看出了罗肖国的意思,马上说:“是啊路队,小孟今天摔那一跤,太让人心疼了,肯定蹭破了皮,咱局里得给小孟报个工伤……”
路鹤望向孟思期的膝盖,裤子上确实磨出了痕迹,抬眼问孟思期:“是不是受了伤?”
孟思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现场大家不应该是关注案情吗,她马上摇头说:“路队,我没事。真没事。”今天是摔了一跤,不过蹭破点皮而已,但那根本算不上事儿。
路鹤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好,大家先出去,保护现场。”
“好。”众人响应。
罗肖国走到门口的走廊吩咐,“那个,双玺啊,你到小区门口给小孟买份面包,有肉松的那种,补充能量,还有水,什么牛来着。回头钱我给你。”
“行。我马上去。”蔡双玺马上就赶下楼去。
“唉……”孟思期正想喊住他,她现在没食欲是一方面,第二方面,刚才蔡双玺亲手取出的人头,虽然戴着手套,但让她马上吃他带回来的面包,总有些膈应。
天边的斜阳快要落山,天渐渐灰暗,大家得在这里封锁现场,等待法医们前来勘察,现场的指纹、痕迹都很重要。
要想指认李牧骁,不是仅凭她的一句话,她扶着走廊的栏板,遥望着远方。
林滔和梁云峰都回来复命了,林滔说法医和痕检正在赶来的路上,梁云峰手里拿着本子,急着说:“路队,死者的身份查到了,这里就住着一个女孩,名叫阮梦樱,今年二十二岁,是个白领,具体工作不清楚,在这儿住了小半年了。房东在外地,还在联系,不清楚他知不知道女孩的具体情况。”
“好。”路鹤说,“后续的工作你继续跟进下。”
“好的路队。”
孟思期把梁云峰汇报的情况都听得清清楚楚,虽然布偶的人头看起来有些恐怖,曾在手提箱内四分五裂的尸块让人不适。但是想到死者是一个二十二岁青春少女,她一定爱惜自己的容颜和身体,可是死后却被人肆意侮辱践踏,她的内心忍不住产生痛楚和遗憾。
这时赵雷霆走到她身边,朝她竖起大拇指,“思期,今天你真厉害。”
孟思期淡淡地说:“我那都是侥幸发现的。”
赵雷霆低声凑近她耳边:“你看看罗肖国和严春也服气了,他们这两个人可是谁都不服,这局里他们就服路鹤一人,可能今后,你是第二个人。”
孟思期没有回应,只是清浅地宛然一笑,她并没有在乎谁服不服气她,不过总比有人针对她好一些。
楼外的夜色里传来小孩子的喧闹声,有两个小孩子在玩耍,一个孩子说:“我先躲起来,你别看啊……”
“你藏好了没。”
“没呢,你急什么。”
转而又出现一个大人的声音,“大晚上还不回家,警察都来了,怕不怕被抓去!”
显然小区里还不知道命案的事情,只是以为警察来这里查什么,所以小孩子们还在外面玩。
藏?藏?孟思期突然觉得这个字特别显眼。
“唉,小孟,面包和水都买到了。”蔡双玺喊道。
“给我吧。”罗肖国的声音响起,“唉,我不是让你买带肉松的。”
“没了罗副,就剩这个带甜乳的,老板说女孩子更喜欢吃,不信问问小孟。”
“行吧,小孟?”罗肖国朝她走来。
孟思期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转过头来,面色严肃,“路队!”
罗肖国身子一顿,拿着面包的手停住。
路鹤正望着远方思虑什么,这时蓦然转过身来,孟思期的眼神很明亮,他刚认识她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女孩眼睛里的光芒太纯粹了,就像被清水温润的珠玉。
孟思期说:“上次我在审讯李牧骁的时候,他一直很厌躁,有一回他拿出脖子里的链子摸了摸,我看到了他链子吊坠,是海豚。”
藏,小孩子藏猫猫的玩耍让她想起这个细节。李牧骁将海豚吊坠藏在脖子衣服内,因为拿出来一次,她看见了,她也记住了。
罗肖国再次深深吞咽,手里的面包被他的指甲捏出一个手印,幸好隔着薄薄的塑料袋。
就在大家以为孟思期仅凭如此小小的细节锁定凶手时,孟思期并没有停止阐述,她极其认真地说:“除此之外,路队,我还有一些发现。”
不知道是被孟思期的描述吸引,还是被她拓印在最后一道夕阳微光里,带着光晕的样子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脸上。
孟思期说:“嫌疑人小丑脸上使用的妆容是一种油彩材料,油彩因其成本不同,本身的质量区别很大,劣质油彩颗粒粗,涂抹到脸上有干涉感,还有小块硬结颗粒,还可能导致严重的‘油彩皮炎’,而优质油彩则是光滑细腻,光泽亮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京剧演员的妆容都较光鲜亮丽,但嫌疑人小丑的脸上妆容却十分干涉,颗粒粗糙,他为了掩饰真面目,使用了大量油彩,所以看上去更严重,他使用的应该是非常劣质的油彩材料。”
在场所有人都凝神屏气,因为这些知识却是大家从未听到过的,眼前的孟思期不像罩在夕阳的微光里,更像是本身发着淡淡的光芒。
而孟思期也是因为这次案子特意了解了油彩,她总结说:“李牧骁的物证带回了警局,其中就有他化妆的油彩颜料,我特意去物证室试了这种颜料,涂抹在皮肤上后,发现效果和小丑脸上的效果很相似,简单来说,他们都使用了劣质油彩,因此在审讯室,我看到李牧骁的皮肤状态很差,如痤疮、粉刺,这也是长期使用劣质油彩带来的结果。他们应该使用了同一种化妆材料。”
罗肖国再次吞咽了下,他手里的面包已经不知不觉被他捏出了一个凹陷。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将手里的饮料水盖拧开,递给孟思期,“喝口水,看你干巴的。”
孟思期接过水,浅浅一笑说了声“谢谢”。她一连串说了一堆干巴巴的语言,确实口干舌燥,拿起瓶口润了润淡淡的红唇。
路鹤眼神明亮,他始终注视着孟思期,他发现这个女孩的吸引力越来越强烈,她看起来柔弱,但是在关键时间却总是带给人惊喜。
从进入警校到从事警察事业的十几年时光里,他见过许多优秀的刑侦工作从业者,包括刑侦工作的爱好者,但是他鲜少看到第二个人在分析案情时和平时截然不同,那眼中的光纯粹到叫人心疼。
就在大家以为孟思期的分析到此结束时,她拧上了瓶盖,双手拿着瓶子两段,背脊靠在走廊栏板,语气更加有力:“除此之外,在油彩材料当中,我还有一些发现。戏剧演员化妆和绘画是不同的,通常很少调色,颜色比绘画会单一,也就是说我们能从妆容上看出油彩颜料本身的颜色。嫌疑人小丑的脸上使用了几种颜色,以其中红色色调为例。”
“这种红色调,颜色代号接近RGB200、25、29,也就是我们俗称的蕉红,可能大家对颜色了解较少,RGB是一种工业颜色标准,更多使用于计算机色彩和绘画,R是红色,G是绿色,B是蓝色,每个颜色都从0到255数字区分亮度,这三种颜色取其中某个数字组合,就得到了指定的颜色,小丑脸上的红色调,接近RGB200、25、29。”
“而李牧骁的物证当中,只有一种红色油彩颜料,很巧合的是,就是RGB200、25、29。不但如此,小丑脸上的其他颜色都在李牧骁的油彩物证中找到了。而且小丑脸上还有一种少量特殊色调,RGB近似235、175、170,可以称作‘玫瑰黄’,同样出现在李牧骁的物证里。”
“所以,我推测凶手就是李牧骁!路队,这就是我的全部推测,关于颜色分析的材料留在了我办公桌,回去我就交给你。”
当孟思期说完,现场却静寂无声,所有人还沉浸在孟思期的描述当中,直到罗肖国鼓起掌,差点把面包拍扁,他的声音甚至带着惊喜的微颤:“小孟啊,你太棒了,你真是太棒了!”
这时大家才跟着罗肖国鼓起了掌,赵雷霆眼含波光,“我就说孟思期是我们的骄傲,是你们根本就不了解他。”
冯少民第一次嘴角上扬,他眼睛也有些酸涩,即便孟思期平时在二队表现有多好,他都可以收敛情绪,但是这是在一队二队联合办案当中,她表现太出色了,她给二队长脸了,给整个市局长脸了。他为他的徒弟骄傲。
蔡双玺鼓掌时,情绪激动,“小孟,你就是绿茵场上最美丽的精灵,你比马尔蒂尼还令人激动!”
罗肖国瞟了蔡双玺一眼,“你别老马尔蒂尼了,马尔蒂尼能破案吗?”
蔡双玺缩了缩脖子,严春笑着说:“马尔蒂尼那肯定不能破案,但小孟不但懂计算机,还懂RGB,她还懂足球。”
孟思期刚才只是陈述了她的想法,她确实发现了这些细节,但是还不足以证明李牧骁就是凶手,再加上一直在紧张调查中,她还没来得及和大家说出口,但是现在不一样,如果李牧骁在屋子里留下了指纹,她的所有推测就是正确的,她必须告诉路鹤。
她更没想到大家忽地给她一通掌声和赞扬,她一时很难为情,脸颊竟然产生酡红。在看了一眼师父后,她又看向了路鹤,即便她分析得有理有据似的,但是她并不觉得她的所有推测是准确的,她很在乎路鹤的看法。
这也是路鹤觉得她特别的原因,她破案时就像一个所向披靡的斗士,但是转眼就会生出淡淡的害羞,眼神里透露着如山泉般淳朴的光芒。
路鹤很肯定地告诉她:“思期,你的推测我十分认同。”
孟思期的眼底变化了,那像是被染上了一层水波粼粼的光晕。
路鹤斩钉截铁说:“兵分两路,老冯你负责现场,等法医他们,思期、赵雷霆也留在这儿。其他人跟我去抓捕李牧骁!”
路鹤命令完,马上带人跑下了楼梯。
一队的人一走,只留下二队三个人在这儿,孟思期知道,路鹤不想二队冒险,抓捕行动总是有可能出现意外,也许路鹤有各种思量,所以采取一队单独行动。
冯少民说:“小孟,你先吃点东西。”
刚才罗肖国紧急行动,把面包递给了冯少民。
“我一点都不饿,师父。”
“今天你表现得特别好,师父为你挺高兴的。”冯少民将塑料袋撕开,眼睛里仍然残留着酸涩,将面包递给了她。
孟思期盛情难却,接了过来,她心里感动师父说这番话,她隔着袋子将扁平状的面包一分为三,送到冯少民面前,“师父,你先拿一块,我真的吃不完。”
冯少民点了点头,拿起一块。赵雷霆也没拘礼,大概也是饿得不行了,上前拿了一块,他分到的那块面包有个被手指捏出的巨坑,“这面包怎么还畸形了呢?”
他接过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这是奶酪吧,蔡双玺还说甜乳。”
“也有点甜。”冯少民说。
“其实奶酪就是甜的,冯哥。”
孟思期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越发轻松,她将面包送到口里吃了起来,就是甜甜的味道。
赵雷霆说:“我就是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双玺不多买几份面包。”
冯少民试着分析:“可能罗肖国说,他出钱,双玺担心他只出小孟的钱,所以没有多买。也有可能他就是爱听话,领导让买一份,绝不会买第二份。”
“那罗肖国咋不多买几份?”
“罗肖国你也知道,挺精明的一人,他知道今天对小孟说重话了,正好借个机会消除误会,为了体现特殊关照,他只能买一份。”
“嘿嘿,冯哥,你分析得鞭辟入里啊。”
孟思期吃着吃着,一口面包差点把她噎住,师父用分析案情的态度来分析这件小事,让她一时有些忍俊不禁,没想到被面包噎着。
“水!”赵雷霆忙拿过她手里的饮料水,替她拧开瓶盖,递到她手中提醒她,“喝口水思期。”
见她喝了一口水,没事了,他表情才轻松了几许,“你吃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孟思期又吃了一口面包,脸颊鼓鼓的,眉眼微弯。
不一会,法医团队和痕检科的同事陆续赶到,陈杰蓉不在其中,法医同事说,陈杰蓉去了上海做技术交流,也是为了这件案子。
晚上八点,全体收工,孟思期一程往局里赶。刚到办公室吃了几口饼干,蔡双玺跑过来说:“小孟回来了?”
“怎么了双玺哥。”
“等着审讯李牧骁,罗副的意思呢希望你一起参加。他也说了,要是累了就先回家休息。”
第99章 [VIP] 花博物馆无头分尸案(15)
孟思期虽然疲惫不堪, 但是对于李牧骁的审讯她还是很想参加。
冯少民正好走过来,蔡双玺又问冯少民:“冯哥你们呢,参加李牧骁审讯吗?”
冯少民说:“我们出一个人吧, 审讯室也不是很大。小孟, 你想去吗?”
“师父,我想去看看,我会做好记录, 回头给你看看。”
“那行,就这么安排吧。”
孟思期带好本子, 跟着蔡双玺来到了审讯室, 蔡双玺推开门, 审讯室里“斗智斗勇”的气息立即传染了过来,孟思期本来疲惫的身躯顿时焕发生机一般, 又注满了精力。
李牧骁已经坐在审讯桌对面, 他表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慌乱,脸上更多的是平静的色彩。
参与审讯的人员还有路鹤、罗肖国、严春, 蔡双玺应该是做笔录。
罗肖国坐在中间位置,扭头望了门口一眼, “唉, 小孟来了。这场审讯你来吧。”
罗肖国挪了一个位置。孟思期没有任何准备,她咽了咽嗓子, “罗副, 还是你来吧,我参与就行,有什么问题我会提出来。”
“那也行吧。”罗肖国重新坐回主位。
孟思期走向罗肖国的身旁, 路鹤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人眼神自然相碰, 路鹤眼睛的光芒挺淡的,没有什么情绪,可能今天跑了一天也很疲惫。
孟思期坐下,随着门关紧,审讯室又变成了封闭沉闷的场所,罗肖国面对李牧骁,语气很严肃:“李牧骁,你小子会啊,把我们警察忽悠得团团转,你以为凭你那点智商就能逃脱法网,我警告你,法网恢恢,你是逃不掉的。说吧,把你杀害阮梦樱,分尸全程说一遍,你的每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李牧骁笑道:“证据呢,起码得给我看看证据吧?你不会说因为我有海豚挂坠,小丑同种的颜料,就说人是我杀的。”
“你还得劲了是吧,屋子里有双男式拖鞋,和你尺码一致,证明你去过那儿,去过就会留下痕迹,冰箱上有你的指纹,马上就有检测结果。你想抵赖也抵赖不了。”
“又凭空想象?”
罗肖国猛地站了起来,手指着他,厉声道:“等指纹来,你再交代,我可不是这种好态度。”
“如果我没留下指纹呢?”李牧骁嘴角再次弯了弯。
“你!”罗肖国顿时哑火了。
如果在以前,李牧骁嘴角的笑容也许不会令人在意,但当孟思期知道他是杀人分尸的凶手后,这个笑容让人感觉十分神经质。
他虽然蓬头垢面,但是长相并不普通,要是修理一下,绝不会如此不起眼,也正是这种让人不反感或者会吸引女孩子的长相,让她觉得,他可能隐藏着与外表极大反差的变态心理。
也许阮梦樱就是被他欺骗,直到死前都没有知道他真正的面目。
“老罗,等指纹吧。”路鹤吩咐。
孟思期深知,如果屋内果真检测不出李牧骁的指纹,给他定罪可能很困难,孟思期早就想到了这点,但是她相信她所看见的,李牧骁当时没有戴手套。
但是那副画面转瞬即逝,她又有一些摇摆,万一他清理干净了,冰箱上或者屋内并没有留下任何他的指纹,那该如何给李牧骁定罪?
由于路鹤的命令,审讯室顿时安静了下来,但并不代表审讯结束,气氛同样凝固。
孟思期突然想起,今天一队抓捕,紧急行动,可能连一口吃的都没有。她回办公室后,赵雷霆还分了几口饼干给她。她微微扭头朝坐在右侧椅子里的路鹤看了一眼。
此时的审讯室白炽灯并不十分耀眼,或者说耀眼的光照都打在了被审讯人身上,在审讯室在外侧,路鹤的周身呈现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光亮的部分特别明亮,灰暗的部分也特别幽暗。
就好像路鹤本人,她也许只看到了他明亮的一面,他真正的另一面又是什么样子。
路鹤正微微垂眼在看笔记本上的文字,他审讯时也会随身携带本子,偶尔记下关键信息。
他一只脚前伸,一只脚后压,上身笔直,这个姿势让男人腿部肌肉显露出紧致而结实的线条,他保持着这种姿势,捧着笔记本像在思虑。
不过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孟思期的目光,两人目光顿时相交,被路鹤的目光一灼,孟思期本能地回过了头。
“咚咚咚……”门敲响了,路鹤说:“进。”
汪维推开了门,递报告,“路队,指纹检测出来了。”
所有人的表情瞬间从平静的状态变成了紧张。严春起身接过报告。罗肖国迫不及待问:“小汪,冰箱上有指纹吧?”
汪维说:“冰箱上没,罗副你们看报告。”
汪维关上门,罗肖国嗤了一句:“这小子怎么话说一半。”
孟思期有一种不安,冰箱上怎么会没有指纹呢?明明她亲眼所见,李牧骁没有戴手套,他打开过冰箱。
难道李牧骁事后真的将指纹清除了,孟思期禁不住又看了一眼李牧骁,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很显然他胸有成竹,知道冰箱上不可能检测到指纹。
如果检测不到李牧骁的指纹,那么又如何给李牧骁定罪?
严春打开报告,寂静的审讯室内,只剩下纸张窸窸窣窣的声音。孟思期看得出来,严春的脸色也是绷着的。
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他的手指,以及那指尖重要的内容。
罗肖国等之不及,“写的什么,那么磨叽。”
孟思期整颗心脏从未有这样紧张过,就像是高考分数公布的那一刻,决定命运的那一刻。
严春紧盯纸页,表情凝重,“路队,罗副,冰箱上没有李牧骁的指纹!”
罗肖国蹙着眉,勾着头一起阅读,抱怨道:“你再翻翻,看结论。”
严春翻过一页,目光由上而下,眼神忽地闪亮,他加快了语气:“洗手间检查到残留的微量血迹,推测是分尸留下的血迹。分尸地在洗手间。在卧室的床沿发现了一枚指纹,厨房的刀架上发现了另一枚指纹,证实都是李牧骁的。”
严春正将报告递给罗肖国,罗肖国已经拿起桌上的本子敲了起来,他像是捕捉到猎物的那种快感,“李牧骁,你还想说什么?你胆敢挑衅警局,皮痒欠收拾,嫌小命长!交代,马上给我交代!”
检测报告的结论被推到了李牧骁的眼底,孟思期发现李牧骁的表情仍旧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眼底里染上了一种新的情绪,像是忧伤,像是绝望。
他的世界像是停止了,他的表情也是静止的。
罗肖国又拍了拍本子,审讯室发出沉闷急促的响声,但是李牧骁依旧一动不动,只是眼黑部分朝罗肖国转了一下。
此刻“暴躁多动”的罗肖国在李牧骁眼里估摸就像一个“小丑”,他犹如主动关闭了耳膜,让世界消声,听不到对方拍桌和咆哮的声音,反而觉得罗肖国夸张的动作很奇怪。
他的眼神似乎平静地传达出了这种信息。
一分钟后,李牧骁终于开口了:“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罗肖国不耐烦地说:“直接交代杀人经过。”
“等一等。”路鹤发话,“让他先讲吧。”
罗肖国马上说:“听见没有,李牧骁,给你机会讲故事,你最好不要说与本案毫无关系的事情。”
李牧骁双目看向前方,但却没有看任何东西似的,眼神轻飘、发虚,他似乎在回忆那个故事。
“两年前,我在大乐福超市门口卖气球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阮梦樱……”
李牧骁那次穿着小丑服,他没有考上好的学校,从高中就肄业出来工作,他的人生在那段时间变得很迷茫,当小丑并不是他喜欢的工作。
只是因为曾经和他合租的室友穿过小丑服到街上卖过东西,室友去别的城市时将一套小丑服和化妆颜料留给了他。
那次李牧骁也只是想去试试能不能卖掉手里的气球和一袋子便宜布偶。他学着室友,将自己的脸上画上了小丑妆,之前室友就教过他,他画起来很快,但是并不好看。
在大乐福超市门口,他很忐忑,不知道他的“小丑”能不能招人喜欢,他手里的气球能不能卖出去。
起先,确实有几个小孩见到气球和布偶缠着爸妈要买,但是看到他的脸后,却吓得后退。
他知道自己的小丑妆很失败,那天他站在门口,就像一个门神,气球在他的手里飘动,他呆立不动,人流在他面前流动,那些看向他的表情好像在嘲笑。
李牧骁觉得自己很丧气,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用都没有,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那天他本以为自己的小丑生涯到此结束,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在他面前停住了。
她的笑容很美,李牧骁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的笑容吸引,她站在他的面前,淡淡的红唇弯弯的,好看的眼睛弯弯的,她看了一眼他身边透明大袋子里的布偶,对他说:“给我一个……海豚吧!”
李牧骁抬起头,女孩子的声音很甜美,让他差点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小丑。
女孩似乎看清了他的面部妆容,但她没有害怕和嫌弃,只是粲然一笑。
李牧骁连忙将海豚布偶从大袋子里抽出来,递到她的手上,女孩接过,正取钱的时候,李牧骁说:“不用,你是第一个买我东西的,免费送给你。”
但女孩坚持给他钱,她说这个贵,还是将钱塞到了他的手里。
她抱着海豚布偶说了声谢谢,转身就离开了他的视野。
他远远地望着人潮汹涌,希图从人群里再次看到她淡蓝色的裙子。
那天李牧骁仅仅卖出了一只布偶,按照他的气性,他是绝不会再去做这种工作,然而他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一遍遍浮现女孩的样貌,他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第二天,他再次画起了小丑装,但是他这次细心了许多,以前的室友留下过小丑照片,他对着那张照片仔细地化妆。
那是他这辈子最细心的一次,虽然妆容不是很好,但比起昨天好了很多。至少他笑起来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
他希望今天能再次遇见她,看到她的笑容,而且用小丑的样子对她笑一笑。
再次回到大乐福超市,他站在相同的地方,望眼欲穿等她出现,但是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不过这一天,他手里的气球和布偶卖了一小半。
第三天第四天,一周过去了,他始终没有看见她,但是气球和布偶却越卖越好。
那是一个月后,他正和围住他的小朋友玩耍时,一张熟悉的面孔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顿时就僵立在那,也许他对于她是匆匆过客,然而她对于他却是生命中的永恒。
那天女孩没有看他一眼,而是径直从他眼前离开,他丢了气球和布偶,追了上去,他从来没有想过那种勇气是从哪来的。
“你好,你好,请留步……”
女孩被他的声音叫住,她站在人海里,回过头来,那一刻她没有笑容,却有一束落日的光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庞沐浴着金色的光晕,五官精致漂亮,就像是最昂贵的欧式油画里,富丽堂皇的背景里,美艳绝伦的公主。
李牧骁知道自己爱上了她。
他吞咽了下,“你记得我吗,一个月前你买了我第一个布偶,海豚,从那以后,幸运就降临到我身上……”
“真的吗?”女孩展露笑靥,似乎记起了他。
“我想认识你,我叫李牧骁,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我叫阮梦樱。是樱花的樱。”
阮梦樱?李牧骁深深地记住了,他鼓起勇气说:“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我就住在不远。”
“那好,阮梦樱,我以后都会在这儿卖气球和布偶,如果你经过,你一定看看我,我是小丑,这个世界上最开心的小丑,我一定会把开心传染给你。”
女孩唇红齿白,笑着说:“好,我会的。那我先走了,下次见。”
“下次见。”
望着她的倩影,李牧骁的小丑脸展露出滑稽好看的笑容,连周围路过的行人都被他的笑容吸引。
李牧骁觉得他成功了第一步,只要坚持,阮梦樱一定会跟他成为朋友,也许不久的将来,他就可以认真追求她。
虽然之后,阮梦樱出现的次数很少,但是李牧骁几乎抓住了每一次机会,虽然只会说上几句话,但是李牧骁却很知足。
直到有一天,阮梦樱来到超市后,下起了倾盆大雨,那天李牧骁带了雨伞,他特意在门口等着她,她终于出现了,望着连绵不绝的雨帘满脸忧愁。
李牧骁撑起伞,“我送你回去吧。”
阮梦樱像是犹豫了一会,但是她点了点头。
李牧骁走在她身边,替她撑起伞,虽然这把伞足以遮盖两个人,但是李牧骁将伞心全部移到阮梦樱的头顶。
超市离她的家不远,但是雨路难行,这期间,阮梦樱差点摔倒,李牧骁一把拉起了她。在触碰到她的胳膊时,他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脏的剧烈跳动,即便在那短暂的时间内,少女的体温却永久留在了指尖。
终于走到了她楼下的屋檐,李牧骁收起伞。阮梦樱正要感谢他,然而却看到他脸上的小丑妆在雨水的淋透下早已千疮百孔。
小丑妆的油彩,正沿着他的下巴和脖子向下流动,他的脸上斑斓多彩。
阮梦樱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也露出了几许心疼的忧伤。
她欲言又止,还是对他说:“去我屋里清洗下吧。”
李牧骁也犹豫了,他不知道要不要进去,然而他还是答应了。
和她走上楼梯,每一步他都很紧张。直到走进她的房屋,他才确定,这不是梦。
这是很旧的房屋,屋子里也很简单,普通的家居,有一张沙发,沙发上有一只海豚布偶,就是从他那买的那只。
他很自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你喜欢海豚?”
“嗯,我喜欢海豚,我喜欢花海,我梦想自己有一天像一只海豚无忧无虑徜徉在花海中。”阮梦樱一边说一边找出一件旧T恤,“赶紧去卫生间擦擦吧。”
李牧骁接过T恤,握在手里却暖意浓浓,T恤里像是有她的温度和气味,他走进卫生间,慢慢地擦拭起来,然而擦到最后,他停住了。
他意识到,被油彩沾染的T恤应该是毁了,他叠了起来,走回客厅。
阮梦樱给他倒了热开水,“快喝点热水别感冒了。”
李牧骁抬起头时,阮梦樱有点好奇,“怎么不擦干净?”
李牧骁腼腆地笑了笑,因为他一对眼睛周围的油彩并没有清洗,他只是担心他的本来样子会让她失望,故意没有擦拭干净。
他解释说:“我是小丑,你以后也叫我小丑吧。”
阮梦樱微微含笑,将水杯递给他。
李牧骁接过杯子问:“T恤我能带走吗?噢别误会,因为T恤已经毁了,我想带走以后卸妆时擦拭,我会给你买件新衣服。”
“不要紧,这件T恤我本来就打算处理掉。”
这天,李牧骁喝完热水就离开了阮梦樱的住所。
事情的发展在这一天也有了新的进展,李牧骁和她相处的时间变长了,他还偶尔买好菜到她家做饭给她吃。不过每一次他都会在眼睛周围化上小片小丑妆,他想永远让她开心。
那是李牧骁和阮梦樱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虽然他们还没有肌肤之亲,但是李牧骁知道,阮梦樱很快就会成为他一辈子的爱人。
一个月后,两人关系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那次在她家里吃饭,阮梦樱向他提出借笔钱周转,说是朋友急用,李牧骁二话不说将手头上的积蓄交给了他,阮梦樱提出写借条,被李牧骁拒绝了,阮梦樱保证很快就可以还给他。
那笔钱对于李牧骁来说几乎是他的全部积蓄,但是他认为这迟早都是属于她的。
这笔钱就像是珍贵爱情的敲门砖,阮梦樱信任他,他也希望通过努力给她更好的物质生活,他和阮梦樱的关系必须再深入一步。
他第一次没化上任何小丑妆,保留着本来面目,准备了鲜花和求婚戒指,兴奋异常走向了阮梦樱的住处。
他发现阮梦樱并不在家,他知道阮梦樱在一家银行工作,也许正在加班,然而那天,他等了一个通宵都没有等到阮梦樱。
这以后的好几天,李牧骁再没有见到她,他找到她工作的银行确认,然而银行告诉他,阮梦樱已经离职了。
阮梦樱消失了,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第100章 [VIP] 花博物馆无头分尸案(16)
李牧骁找了她整整半年, 翻遍了整个今阳市,甚至去派出所找过失踪信息,但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阮梦樱的影子。
那间房被新的租户租下, 那天他找到房东, 自称是阮梦樱的男朋友,领走阮梦樱的物品,房东说阮梦樱带走了部分私人物品, 少部分衣服和生活用品留了下来,没敢扔掉, 锁在一个柜子里。
打开柜门, 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只孤独的海豚布偶, 他领回了她所剩无几的物品,那也是他最后值得留念的, 除此之外, 与她相关的一切几乎都消失了。
那段时间,李牧骁因为阮梦樱的一句喜欢花海的话, 短暂放弃过小丑工作,一家旅游公司急招花草养护搬运工, 他也顺利找到了一份正式工作。
然而他并没有停止寻找阮梦樱, 在寻觅过程中,他蓦然清醒, 和阮梦樱最后一回见面他记忆深刻, 阮梦樱找他借过一次钱,那是他存了很久打算结婚的钱,当时阮梦樱说借给一个朋友急用, 很快还给他,然而, 那笔钱和阮梦樱都消失了。
李牧骁逐渐意识到他被骗了,他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纯洁无暇的女孩会是一个骗子。
她带走了部分私人物品,却独独扔下海豚布偶,她曾说很喜欢海豚,很明显就是她的谎言。她第一次遇见他时买下那只海豚,以及以后的每一次相遇,包括她清纯的人设,应该都是她的骗局,她的目的就是想骗走他的积蓄。
他重新做回了小丑,他从旅游公司下班后开始在大乐福超市门口,香江大酒店门口,威尼斯电影院门口,卖“丑”兼职,这是离阮梦樱曾经的家最近的三个繁华地点,他相信阮梦樱一定会重新出现,哪怕是开始新的骗局也好。
即便他认为阮梦樱欺骗了他,但他一直都没有放弃阮梦樱,他觉得有一天她一定会回来,而且亲口告诉他,她很想他,她没有骗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直到阮梦樱消失一年后的去年年底,他在香江大酒店门口卖气球的时候,一个女孩的影子突然撞入他的眼帘。
她穿着艳红的裙子,光鲜亮丽,但李牧骁一眼就认出了她,他当时久久地愣怔在原地。
直到她背影快要消失,他才疯狂地追了上去,“梦樱,梦樱……”
阮梦樱回过头来,她和以前一样漂亮,只是消瘦了许多,脸上再没有往日的那份亲和,她像是不认识他,“你是谁?”
“我是李牧骁,我是小丑,你不记得我了?”李牧骁拼命解释,“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快告诉我。”他抓住她的手臂,生怕她再次离开,再次消失在他的世界,他湿润的眼里充满着渴望和激动。
“我找遍了整个今阳市,去过你曾经可能去的地方,我差点报警,想通过警察把你找出来……”
终于,她记起了他,但是眼神里却没有光,“李牧骁,我会把钱还给你,你再给我一段时间。”
“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报警是为了钱,我是担心你出事……”李牧骁无由涌起一阵愤怒,这一年来,他为她担心,为她流泪,想过了一切最坏的结果,但是她第一面竟然是撇清关系,想着还钱。
“我说了,你给我的,我会还给你。”阮梦樱很决然,用力甩开他的手掌。
李牧骁无力地放开了手,心底是无穷的绝望,他冷冷笑了笑:“这一年时间,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对不起,”阮梦樱冷冷地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你记住,是从来……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小丑……”
“哈哈哈……”李牧骁发疯了,他认为阮梦樱背叛了他,欺骗了他,对他进行了彻彻底底的侮辱……那一刻,他也好像失去了一切。
阮梦樱转头离开,在他泪眼模糊的双眼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站在人群里不知所措,那时干燥的天气忽降暴雨,行人在豆大的雨滴里四散离去,只有李牧骁心灰意冷地站在雨箭里。
雨水冲洗着他脸上的油彩,将他整张脸浇灌得张牙舞爪,当雨停后,孩子们见到他的样子顿时吓得躲到大人的身后,他像恶魔,满脸狰狞!
审讯室里,李牧骁双眼布满血丝,语气凄冷:“后来,我找到了她的住址,我从不同花店买来了八种花,开了她家门的锁,将花送进了她的房间,布置在卧室,还摆上了蜡烛。”
“我潜入她家,就是等她回家时,送上一个惊喜,一个隆重分手的仪式,荼蘼花代表着最刻骨铭心的爱,也代表着美好爱情的结束,只要阮梦樱亲口告诉我,她曾经爱过我,我就可以和她一笔勾销,那笔钱我也不要了。”
“那天,我终于等到了她,阮梦樱回来后,她对我非常生气,她认为我在破坏她的生活,她要求我马上滚出去。她的语气非常直白,嫌弃!”
“我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一时冲动将她抱了起来,我将她抱到床上,在她喜欢的花海里,拼命地亲她,夺走她让我失去的一切,她一直反抗,说要告我强奸,我告诉她,那些钱我不要了,就让我碰她一回,但她死都不同意,就是大声喊强奸,我担心楼上楼下听见,心里开始发慌,抓起她床头的一瓶安眠药,用牛奶灌进她的口中。”
“她吐了一大半,我以为这几片安眠药能让她睡过去,但我没想到安眠药的作用很缓慢,她依然一直在挣扎,哭着喊着有人强奸她,我害怕被人听到,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床头柜就有一把水果刀,应该是梦樱削水果随手放在那的,我抓起来,在她挣扎的时候,抵住她喉咙警告她不要喊不要动,但她就是不听话,我头脑发了热,一刀割断了她咽喉。”
“为了她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我只是想夺回一个男朋友应得的权利……那天晚上,阮梦樱死了。因为剧烈挣扎,她的头挂在床边,血一直在流。我很害怕就跑回了自己的租房。但是我很爱她,我舍不得她。我记得她喜欢花海,是一片鲜花营造的海洋,她要做一只无忧无虑的海豚,徜徉其间。我要满足她——”
“第二天早上,我清理了现场,一开始我试着把她装进手提箱,但她身体僵硬,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后来在她的卫生间,我将她切成了六块,除了我舍不得的头颅,身体被我全部装进了她的手提箱。”
“上午,我借着公司工作人员的身份,顺利把手提箱和提前买好的鲜花一起送进了花卉博物馆……那里太美了,她一定感受到了幸福……”
审讯室的气氛凝固得沉重迟滞,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似乎还沉浸在这个故事里,这是一个凄美的故事,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都在追求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但是他们都选择了伤害对方。而李牧骁更是残忍至极,只因个人的爱而不得而杀害他心爱的人。
孟思期有种久久的怅然,那种感觉就像心脏被掏空的感觉,如果他们两个人都理智一点,都珍惜对方,也许悲剧不会发生。
但是她也有几个疑点,在空气极其沉寂的时候,她扭头看了眼路鹤,“路队,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
路鹤表情平静,点了点头。
李牧骁的表情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他像是很忧伤,很无助,目光慢慢地移向了孟思期。
孟思期说:“李牧骁,后来你知道阮梦樱为什么欺骗你了吗?”
“不知道。她一直都没有还钱给我,她也一定不想见我,更不会告诉我她发生过的事。”
“你分尸以后,是怎么运到博物馆的?”在孟思期看来,李牧骁进出博物馆的行踪一定是提前思考过的,要不然为什么博物馆周边的人没有注意到他,而且身穿小丑装那么显眼。
李牧骁说:“小面包,面包车的那种小黑车。我提前租好送花的。”
孟思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丑离开博物馆会消失行踪,原来使用了交通工具。
“你说去博物馆是因为阮梦樱喜欢花海,但是为什么要挑衅警局?你又如何知道路鹤警官在负责这起案子?”在李牧骁的挑衅信里,前后提到了两次“路警官”。
李牧骁目光冷了几分,“为什么?我杀死阮梦樱后,我自己也不想活了,但是你们一直找不到我的犯罪证据,那我只能催催你们。这么大的案子,除了路警官,还会有别的人?”
孟思期明白了,路鹤全都推测对了,李牧骁杀死阮梦樱挑衅警局和报社,就是求死,他执着要求警局给出证据,而不是主动自首,就是想让铁证将他钉死在罪案板上。
也许这正是他想要的方式,一种求死的仪式,绝不自首,而要轰轰烈烈。
罗肖国大喝一声:“李牧骁!你杀了人,无视警局,你还有理了!”
“给我定罪吧,让法庭审判我。”李牧骁的语气甚至是平静的。
“你别急。法庭会给你做出公正审判。”罗肖国咬牙说。
“最后想问你一个问题。”孟思期说,“在你拘押期间,为什么还能给警局写信?”她记得,小丑的第二封信误导了警方,李牧骁才得以无罪释放。
“我提前就做了准备,把早已写好的信交给了一个小孩,答应给他买好吃的,还有玩偶,让他在固定时间送到警局邮箱,当然如果我被提前释放了,这封信自然就送不出去。”
是啊,李牧骁只是耍了一个小小的花招,但是在当时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即便他没有耍这个花招,也会被无罪释放,这并不妨碍他挑衅求死。
孟思期了解了她认为的所有疑点,对路鹤说:“路队,我问完了。”
“好。”路鹤起身,语气严肃,“李牧骁,把你分尸的工具,分尸过程说一下吧。那天早上,为什么没人听见?”
孟思期明白,切骨刀砍骨头的声音不会小,那种声音在大早上不让人怀疑很难,所以路鹤才有此提问。
李牧骁说:“就是切骨刀,阮梦樱家的切骨刀,那天早上,小区正好有老人放录音机跳操,声音很大,我就顺其自然分尸了。就算有人发现,也不过以为是装修的声音。那栋老小区经常有人返修。”
李牧骁又简单描述了分尸过程,尸块切口基本和尸检情况一致,证据链相对完整。罗肖国又问了几个问题,李牧骁的犯罪流程又清晰了几许,那天的案发过程似乎没有什么漏洞了,如果有,再补补物证链就行。
这时,已经九点多了,蔡双玺推开审讯室的门,外面的气体瞬间流通进来,孟思期第一时间走了出去,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那压抑的情绪缓解了几分。
突然之间,她猛地想起一件事,让她顿时产生一阵不寒而栗的感觉,她立刻冲回了审讯室,所有的人都因她的行为而愣怔。
孟思期冲到李牧骁面前,大声质问他:“李牧骁,你撒谎了?”
李牧骁抬头,漠然地看向她,眼球产生一丝极不自然的颤动。
“那辆小推车呢?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小推车!”孟思期已经意识到李牧骁撒谎了,那辆小推车为什么凭空消失了?
她记得调查结果是三月二十三号晚上一家名叫“小天超市”的超市,丢失了一辆小推车,确认是抛尸的小推车;而阮梦樱是三月二十五号晚上被害,那么为什么李牧骁提前两天就准备了小推车,除非他……
那一刻孟思期眼眶里已经红成一片,“李牧骁,你提前两天就准备了手推车,你根本就不是失去理智,失手杀人,你早就预谋好了一切,你杀害阮梦樱,将她分尸,送到博物馆,都是你早就计划好的!”
“就因为她拒绝了你的爱,你爱而不得,你就一定要她死无全尸?”孟思期发现自己有些不受控制,气息颤动,胸脯剧烈起伏。
那副样子让在场的人看起来都有些心疼。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孟思期,她身板虽小,但却有着超出常人的爆发力,还有悲天悯人的气质。
这样的孟思期让向来冷静如斯的路鹤,也产生了起伏不定的波澜。
他确实遗漏了这个细节,虽然孟思期的推断并不能改变李牧骁犯罪杀人的事实,但是案子性子完全不同。
在这场爱情故事里,是李牧骁用最残忍的方式选择了结束,他在寻觅阮梦樱的过程里应该早就充满了仇恨,当阮梦樱再次出现,拒绝他的那一刻,他就产生了杀意,他策划了一场“狂欢式”的报复杀戮。
寂静的空气里,气氛沉重,让人压抑不堪,然而这时,李牧骁看向孟思期的眼神缓缓染上了血丝般的殷红,他的嘴角慢慢扬起。
——他在笑!
“笑你妈!”罗肖国突然冲上前,一个拳头砸过去,那千钧一发,被严春抱住了,“罗副,罗副,你冷静一点!不要留下严刑逼供的口实!”
路鹤喝道:“把李牧骁带走!”
门口看守的两个民警快步走进来,将李牧骁从审讯椅里拽起,往外押去。
李牧骁扭头对孟思期笑了笑,“孟警官,你很棒!”
被一个残忍至极的凶手以这种方式赞扬,让孟思期百感交集,内心里极其空洞和困顿。
“不好意思,路队,罗副,刚才有些激动,下次我一定冷静点。”刚才差点因为她的激动,让罗肖国打了李牧骁,万一在李牧骁身上留下伤痕,一但在法庭上被李牧骁反咬一口,那罗肖国也会饱受争议。
罗肖国安慰说:“小孟,不要紧,是李牧骁太王八蛋了,今天好好回去睡一觉,睡一觉就万事大吉了。”
孟思期点了点头,默默朝门外走去。
“小孟。”罗肖国跟出门喊了一声,“你住哪啊,我找人送送你。”
她回过头说:“没事,我还有最后一班公交车。”实际上应该赶不上了,她会打车或者留宿警局。
“那怎么行啊,这么晚,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就这么定了,小姑娘一个人走夜路怎么行。”
“老罗。”路鹤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你和严春晚上把结案报告写一写,移交检察院的工作跟进下。”
“路队,也不用这么急吧。”罗肖国说。
“说好的一天结案,今天晚上十二点必须将结案报告送到老刘办公室,他明天第一时间能看到。你先写吧,我一会回来汇总。”
“路队还去哪?”
“车钥匙给我下,我送送人。”路鹤伸出宽阔修长的手掌。
罗肖国咽了下,将钥匙放进他手心,又看了看孟思期,他总感觉路鹤的态度也变了,看来没错,今天孟思期表现太惊艳了,不仅他啊,路鹤也改变了态度,他以前可从来不送人的,这案子对他来说大于天,这结案报告他怎么可能让出来写。
孟思期站在原地,她听明白了路鹤的意思,她想拒绝,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思期。”路鹤低沉的声音传来。
他的表情很淡,“我开车送送你。”
“真的不用路队。”孟思期知道他不顺路,而且住的离她远。
“没事,太晚了。别人送我也不太放心。”
罗肖国再次吞咽了下,和严春大眼瞪小眼,眼看着路队和孟思期并肩而行,消失在走廊。
严春说:“我就说吗,罗副,人家孟思期长得漂亮人又聪明,主要还会破案子,路队这号人是不会放过她的,他脑子里除了案子不就是案子,这以后这两个人合作起来有点恐怖啊。”
罗肖国意味深长地说:“当初是谁死活不要孟思期的,也是路队啊。孟思期一开始不就分配给我们一队吗?”
“是路队吗?我怎么记得是你啊。”
“你可不要乱说,我怎么可能不要她。”
“罗副,真的是你。”蔡双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两人身后,“当时你说,这看着就是个木头美人,不中用。”
罗肖国白了他一眼,“蔡双玺,你胡说,就是路队不要的。”
蔡双玺认真地辩解:“因为你把梁云峰先要了,咱队不能有第二个名额,所以孟思期才给了二队。路队就盖了个章而已。”
“你看看。”罗肖国看向严春,摇头冷笑道,“他意思是梁云峰我们要错了。”
“梁云峰不挺好。”严春若无其事地说。
“不是,不是,我没说小梁不好啊……”蔡双玺的脸微微憋红,连连摆手说。
这时,走廊里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声音很急促,三人扭头一望,那不正是陈杰蓉。
陈杰蓉身穿藏青色风衣,因为身高腿长,脚步很快,风衣热烈地摆动。她手里拿着文件夹,满脸风尘仆仆,长发在耳鬓被风吹乱。她一向温文尔雅,性格沉稳,这时候看起来有些焦急。
罗肖国记得,陈杰蓉最近出差去上海做技术交流,也就是为了这件案子,她手里的文件夹一定和本案有关,他忙问:“杰蓉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陈杰蓉喘急道:“老罗,路队呢,我找他有点事。”
“路队刚刚去了停车场。”
“好。”陈杰蓉说了声谢,马上跑向了停车场方向。
三个人望着她单薄娇小的背影匆匆离去,忘记了刚刚正在热烈交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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