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VIP] 花博物馆无头分尸案(17)


    陈杰蓉小跑到停车场, 远远就看见路鹤和孟思期走在一起。


    月色正浓,即便在紧张的工作中,她的情绪仍然停顿了一会, 两个人, 背影笼罩着月光的光晕,步伐一致,并肩走在月下, 他们的身高匹配,身材都很完美, 忍不住让人有种感觉, 这两个人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 彼此守护。


    她最近因为这件案子忙碌不停,更无暇顾及生活, 然而这时, 她弯起眼睛,宛然一笑, 她想起曾经刘局有意无意地对她说过的话,“你工作闲暇之余, 多和路鹤交流交流。”


    闲暇之余交流, 刘局的意思也很明显,路鹤在警局是“青灯古佛”, 从来不接近女孩子;她在局里也是“常青藤”, 与男人绝缘,这样两个人能交流什么,那必然是交流感情。


    她明白刘局的想法, 但是她心里并不认同,她和路鹤是默契的同事, 路鹤于她而言,是她在事业上最好的朋友和搭档,他们可能因为工作的话题而无话不谈,但绝不会交流关乎感情的话题。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见到项杰,心里的感觉。


    忍不住,她的眼眶含着月光照亮的晶莹,她纤白的手一抹,顿时想起她还有重要的事情。


    今天中午从上海火车站返程时,她就给一队办公室打过电话,后来又给二队办公室打过电话,都没有人接听,再给法医室打电话,才知道两队都去搜查行动了。


    这件事说重要也不重要,她也不好打扰刘局,只得马上登上火车,希望晚上能见到路鹤,将这件事尽快告诉他。


    “路队!”她又小跑了几步,喊了一声。


    路鹤正走在车门前,扭头一望。


    孟思期寻着声音,在月色中,她第一眼就瞧见陈杰蓉。


    她在月色中快步走来,胸脯起伏,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唤了一声:“蓉姐!”


    “思期!”陈杰蓉边走边回了一声,走到两人身前,她有些喘息,“你快看看,我刚从……”她的喉咙微微梗塞了下。


    路鹤接过文件夹,安慰说:“慢一点说。”


    在路鹤抽出文件的时候,陈杰蓉语气放缓了些:“之前检查尸体的时候,我发现死者胃内管壁僵硬,胃壁有肿块,当时我有些怀疑,一度我以为是良性肿瘤,但是这边的仪器检测不出。我带了一些胃组织,去过今阳市大医院交流,说法不统一,所以我才去了上海,上海我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导师,在肿瘤研究所工作,我将胃组织交给了他,最后得出了准确的结论。”


    路鹤已经打开了文件夹,里面是盖了公章的检测单,但是夜色中,文字根本看不清,他抬起头,继续听陈杰蓉讲解。


    孟思期经历了一天的搜查,再加上晚上的审讯,早已疲惫不堪,然而这时却叫她全神贯注,试图听清陈杰蓉口中的每一个字。


    陈杰蓉说:“我们发现死者,主要是胃部,有癌变细胞,虽然没有完全扩散,但是已经到了中晚期。”


    这个消息无疑是本案的一件很重要的线索,所以陈杰蓉才那么急。


    因为有个问题马上提到了台面上,如果凶手知道死者是癌症患者,为什么还要杀她。


    在这个年代,癌症的治愈率并不是很高,即便有治愈的可能,也许需要大量的费用。


    除非凶手并不知道死者患癌,结合李牧骁的口供,这是很有可能的。


    在孟思期的脑海里,她快速思虑着种种可能性的答案。


    陈杰蓉说话很快,这番话说完,她还在平复呼吸,微微浮动的喘气声在寂静的夜色里传出有韵律的性感。


    路鹤磁性的声音说:“好,杰蓉这件事的确很重要。不过,今天李牧骁已经认罪了。”


    “认罪了?”


    “对,他似乎并不知道死者患癌,但这件事我也会跟进一下,我会查一下各大医院近期有没有二十多岁女病人的癌症记录。也许还能解答一些新问题。”


    “好。”陈杰蓉点头。


    孟思期也在思虑路鹤所说的新问题,如今有个疑点一直没有解决,那就是阮梦樱为什么突然离开,一年后回来时为什么又对李牧骁表现出另一副面孔,会不会和她得了绝症有关。


    她思虑时,路鹤对陈杰蓉说:“一起上车吧,我送送你。”


    陈杰蓉表情顿了一下,马上微笑道:“不用了,我还要回去收拾一下。”


    孟思期看她这般风尘仆仆,这连几天估摸都没有好好休息,她有些心疼,连忙拉住陈杰蓉的手,“蓉姐,一起吧,有什么工作明天再做,现在都九点多了,你得回去好好休息。”


    陈杰蓉看了看她,像是犹豫,但又缓缓点了点头,“行,一起吧。”


    陈杰蓉拉开后座车门,“思期,你坐前排吧。”


    “我还是和蓉姐坐一起。”孟思期转身从另一边上车。


    车子启动,孟思期和陈杰蓉聊了会儿,问问她在去上海旅途中顺不顺利,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儿,陈杰蓉都是微笑回答。


    她说在等待检测报告期间,和导师去外滩走了走,她看到了正在兴建的东方明珠塔,如果顺利的话,这两年就会竣工。


    她当年在上海读医,对上海还是有一些感情,不过毕业后回到了今阳市,有个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家在这儿。


    她建议孟思期等东方明珠竣工了,一定去看看,那儿会很漂亮。还有黄浦江外滩的江风,吹在人脸庞上,能让人忘记烦恼。


    她还说起了刚工作时的情况,说自己对解剖尸体还是很忌惮,因为和她在医学院解剖的尸体完全不同,不过她很快就熟悉了法医工作。


    在聊到工作两年后,陈杰蓉的描述停止了,孟思期正听得入神,忽然发现微弱的灯光中,她眼眶晶莹湿润。


    她没有打扰她,也许回忆过往会让人产生许多留念,那是人最纯朴的情感。


    “蓉姐,你睡一会吧。”


    “嗯。”陈杰蓉望了望她,微微含笑,“思期,你要好好的。”


    孟思期点了点头,虽然她没有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是这一定是对她的祝福。


    陈杰蓉休息了一二十分钟,车子停住,她醒了过来,和两人打完招呼下了车。


    陈杰蓉的家离警局也不近,夜路,路鹤也没开得那么快。


    路鹤再次启程,孟思期躺在靠椅上,望着窗外的夜色,思绪还在陈杰蓉的描述里,她能感觉到她曾经亦是意气风发的女孩,她回到家乡,面临新工作的青涩、决然,但是今天她是一名优秀的法医,几年之间,她完成了蜕变,她也希望能和陈杰蓉一样,完成蜕变。


    风一吹,让她的思绪飘散了。


    座椅上的文件夹掉了下去,孟思期捡起来,再一次想起这份文件夹所指向的内容,以及路鹤所说的新问题。


    阮梦樱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如果她知道,那一定去医院检查过,也就是说,医院里一定有检查记录,这种大病不会是假名,因此阮梦樱这个名字很可能出现在某家医疗记录上。


    这也许是路鹤说到的去医院调查,如果调查到了绝症记录,那么就可以解答一个问题,阮梦樱当时为什么借钱,为什么不辞而别,她也许就是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


    不过又有问题解释不通,阮梦樱从离开到再现,过去了一年,如果她得了绝症,再次出现在李牧骁面前,应该不是那种健康的状态。


    所以阮梦樱当时是因为其他原因离开了李牧骁?有可能在很后面的时间检测出了绝症,她或许以为自己时间不久,那时候,她再次见到李牧骁,她希望李牧骁离开她,给了很决然的拒绝,让他死心。


    如果故事真是这样的,那么李牧骁因为“背叛”杀害阮梦樱,就完全是误会。当他知道真相后,一定会让他痛不欲生。


    李牧骁已经认罪,这些可能并不重要,但是对于刑警来说,不仅仅是追寻犯罪过程,还有犯罪动机,以及完整的证据链。


    在孟思期思虑的过程中,车子到达了她的家门口,她很熟悉的家,一座别墅,外面有大院子,此时十点多,屋内仍旧灯火通明,要么叶秀慧在看电视,要么常姨在等她回来。


    孟思期走下车,正想去车窗向路鹤辞别,路鹤推开了车门,也走下了车。


    两人目光相对,他的瞳孔里揉进了月光的冷白,然而他自身的温热,又让这种冷白变得柔和。


    “思期,今天很累,回去好好休息。”


    “嗯,路队,谢谢你。”


    “客气了,去吧。”


    孟思期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路队,明天医院的事情让我去跟踪吧。”


    路鹤站在空旷的空间,习惯双手插在棕色皮质上衣口袋,整个人都如青松笔直,他答道:“不用急,你先好好休息。”


    孟思期转过整个身躯,重新面对着路鹤,“路队,你是不是认为,阮梦樱因为得了绝症所以断然拒绝了李牧骁,你想调查清楚,还阮梦樱一个公道,她并没有欺骗感情,她不是背叛者。”


    在孟思期的心中,追凶破案也许只是其一,她还想还受害者的公道,也许路鹤是同样的想法。


    路鹤抿了抿唇,往前走了两步,近距离,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月色下正面向她。


    他缓缓说:“还不止是这些,真相是永无止境的,我们刑警就是探索埋藏在深渊,最真实的真相。”


    “我有一种担心,这个故事可能并不是这么简单。但愿只是担心……”他的语气忽然有些淡淡的忧伤,“我们的工作先做到这吧。接下来等等法院的审判。”


    孟思期再次点头,她露出一丝微笑,像是特意给路鹤的,她摆了摆手,朝院子里走去。


    走着走着,她突然觉得不对,路鹤说真相永无止境,但他又说工作先做到这,这不符合他的性格,难得他只是不希望她参与进去,是路鹤发现了什么,担心她的安全吗?


    她站住,转过身,那边月光一片,路鹤站在光芒中,正远远地目送。


    也许因为她转身,路鹤缓缓朝她走了几步,他的步伐很均匀,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律上。


    走到身前,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她,“办公室拿了点创可贴,家里有碘伏吗?”


    “嗯?”孟思期有一点点迟钝,她伸手接过的时候才想起,她的膝盖今天被蹭破了皮,但她早已忘记了这件事。


    “谢谢路队,家里有碘伏。”从他手里接过创可贴,掌心里有他的温度,创可贴应该一直被他捂在口袋里。


    “回去吧,早点休息。”


    “好。”孟思期弯了弯唇,“你路上注意安全。”


    第102章 [VIP] 恶魔在人间(1)


    由于李牧骁案比较重大, 路鹤早上刚到警局就被刘局叫到了办公室。


    刘茂平正在拉窗帘,见路鹤进办公室,也没有回头, 说:“早上第一件事就看了你的报告, 连帘子都没拉……”


    屋内顿时一片通亮,外面的晨光像是有节制地照进窗户,在路鹤的脸颊上映出层层叠叠的光晕。


    刘茂平转过身, 伸手示意他坐下,路鹤说:“刘局对案子还有什么交代。”


    “这次案子非常好, ”刘茂平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再次示意他坐在对面, 随着路鹤坐下,他说, “我一会和省厅汇报这件事情, 媒体的工作我会安排人去做,你那边把后续工作做好, 必须尽快把材料和证据移交检察院,审查起诉。”


    路鹤明白, 这件案子重大, 需要尽快移交检察院,留在警局不是怕夜长梦多, 而是怕外面铺天盖地的新闻裹挟, 现在社会关注太大,不是好事。


    到目前已经是最完美的工作,不管会不会得到上级表扬, 但是圆满收场是每个人都希望的。


    刘局是审时度势之人,路鹤的心中对这件案子尚存疑惑, 他期待检察院再去完善细节,提起公诉,等待法官最终定夺李牧骁的命运。


    但他也绝不是轻易放弃的性格,他依旧会去查明一些没有完全收口的证据链,譬如阮梦樱那一年为什么消失了。


    他回答:“刘局你放心,我这就去办妥。”


    “死者家属都通知了吗?”


    “小梁在跟,还没有联系到家属。”


    “好,这些后续工作也不要怠慢了。”


    “刘局放心。没别的事我先回了。 ”


    路鹤站起身时,刘茂平问:“之前的狄仁杰探案集看完没?”


    “还在看。”


    “现在有一版新修版刚出来,我给你预订了一份,回头你来拿。”


    “行。”路鹤有空也会看看小说,不过“狄仁杰探案集”他确实没有那么多空一遍遍地看,但是盛情难却。


    他刚要转身,刘茂平说:“还有件事,这次你们刑侦工作我一直在跟,别人的表现我且不说,二队的小孟你对她怎么看。”


    路鹤说:“孟思期是非常优秀的刑警,这次在本案中的表现独树一帜,她从案发初就提供了不少关键性的线索,最终也是靠她缜密细致的探索精神发掘了关键证据。这次结案报告还来不及给大家请功,回头我会申报上来。”


    他描述时眼睛里透着几许明亮的、 灿烂的光芒,刘茂平用阅尽千山的目光打量着他,颔首道:“好,你的评价很中肯,说明你认真了解过她。但我也要表扬你的工作,这次表现一如既往。”


    “刘局,过誉了,分内之事。”


    “嗯,”刘茂平也站起身,语气轻松,像是寒暄家常,“路鹤,工作闲暇之余,多和小孟交流交流。”


    “一定。”


    “好,先去忙吧。”


    刘茂平望着路鹤消失在门口单薄刚毅的背影,微微含笑。


    *


    忙完李牧骁案,一队和二队的晨会自然就取消了,孟思期再次回归二队的工作。


    也是这两天,韩长林和唐小川从广东那边回来了,回来后,大家坐在会议室里碰了个头,他首先赞赏了三人在李牧骁案中的表现,他说在广东那边,就听到这边的事情,但是抽不开身,急着赶回来时,没想到案子顺利告破。


    最后他还特意表扬了一句:“我听说最后还是小孟把案子破了。”


    “是啊,韩队,思期可给咱二队挣脸了,你不知道一开始罗肖国多嚣张,以为我们二队都是吃素的,”赵雷霆眉飞色舞地说,“最后他那张脸被打得嘎嘣脆,你是不知道他给思期买面包时那怂样。”


    孟思期听得脸上发热,特别不好意思,虽然事情却是有那么一些保真,但也绝没有赵雷霆描绘的那么夸张。


    她忙说:“差不多了赵雷霆,都是路鹤和师父你们一直忙个不停,我最后捡了个漏。”


    “过分谦虚就是骄矜,该表扬还是表扬,这次师父也要夸夸你。”冯少民语气平淡,却像蜜罐倾泻在孟思期心里,“师父为你挺骄傲的。”


    “你看,”赵雷霆双眉上挑,“我可没说半句假话。”


    唐小川露出几分徜徉之色,“我能想象当时的思期多么优秀。”


    孟思期微微的面红耳赤,摆了摆手,难为情地说:“大家还是别说这个了,说点别的吧。”


    韩长林微笑点头,“表扬的事情还有很多机会,不急。我和小川去广东的事也和大家说说。”


    说到案子,大家渐渐平静了下来,孟思期脸上的燥热也慢慢冷却。


    因为这次广东之行涉及曾经的一项重要事件,八年前,蒲公英纺织厂倒闭,几位女工下岗后失踪,当时有人认为她们去了外地打工,又由于各种原因没有和家里取得联系。但刘局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可能和纺织厂女工陪酒事情有关,要求大家跟查。


    当年的见证人很多已经去世或者老年痴呆,归向阳口中描述的港商金伟荣和申九祥,曾经去过纺织厂,亲眼目睹过陪酒事件,如今他们因走私被捕,韩长林才特意去广东审讯了解真相。


    唐小川把那边的事讲了讲,金伟荣和申九祥交代了当年的一些细节。大概就是他们八年前确实来过大陆投资,不过最后并不是因为陪酒一事放弃投资,更不是因为龙善文拒绝上了金伟荣的车。


    金伟荣来纺织厂考察过,当时的情况很糟糕,他甚至怀疑厂里主要领导存在严重贪污腐败现象,这种走入末路的企业起死回生很难,当时厂领导有种卷一笔钱大干一场的假象,金伟荣甚至认为他们是想吞并这些投资款。


    至于那些陪酒女孩,他也直说了,停留时间很少,他除了酒桌上和女孩推杯换盏外,再没要求她们上床。龙善文他确实很喜欢,因为那种长相他在香港也很少见,他也曾经动过玩玩的想法,随便拿点钱打发蒲公英厂。但因为龙善文拒绝,再加上他没有投资打算,早早就离开了。


    另一个港商申九祥是和金伟荣一起来的,他说,有个女工的确上了他的床,那女工家境贫寒,曾表示希望他能把她带走,是心甘情愿和他交男女朋友,他没有侵犯过她,都是正规谈情说爱,但是半个月后,因为家里有事,这边没有投资兴趣,他就临时离开了,那场恋爱就断了。


    问起女工名字,他表示并不知道,只知道小名叫小红,可能因为几名女工无辜失踪涉及刑事案件,申九祥担心牵扯其中,才说出了那段情史。


    虽然就这样简单几句话,但是韩长林和唐小川却撬了好几天他们的嘴巴,软硬兼施才落实了,在失踪名单里,就有一个叫丁颖红的女孩,可能就是小红的大名。


    韩长林叫画像师根据申九祥的描述画了像,他让孟思期和赵雷霆带着画像去曾经的纺织厂女工失踪家属再走访下,那个小红是不是就是失踪的丁颖红。


    在丁颖红的家里,孟思期见到了她的父母,两人可能因为丁颖红当年一去不回,难以接受现实,思念变成了满脸沧桑,头发满白。


    在堂屋里,丁颖红的母亲坐在八仙桌前接受问询说,八年前,丁颖红说是厂里安排新工作,所以想再去试试,这期间她还给家里留了一笔钱,后来厂子彻底倒闭了,丁颖红说是想去外面看看,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孟思期大概能猜出,当时厂里说的新工作是什么,可能就是陪酒,但是女孩不愿意说出真相,她和申九祥有过交往,当时年龄小,她自知也不是光彩的事,肯定藏着不说,至于那笔钱,大概就是申九祥给她的。


    后来申九祥离开了今阳市,丁颖红可能有些失望,但是那时候又有人找过她,许以好处什么的,丁颖红又或许觉得这些事不方便和家长说,于是她的行踪就变得很神秘。


    和她一样失踪的女孩应该也是相同的情况。


    孟思期猜测,当时她们都很贫寒,又加上厂里一年多不发工资,他们身无分文,但是厂里安排的新工作“陪酒”,让她们发现了新世界,钱可能来得太轻易,她们无法接受没有钱的日子,在那段时光里她们开始迷失了自我。


    厂子彻底倒闭后,她们失去了这种“新工作”,自然想拼命弥补,恰好就在这时,有人带着她们走向了她们以为的“新世界”。


    可是命运却戏弄了她们,也许那个“新世界”是新的地狱。


    这是孟思期的侧写,也是她的猜测,现在信息太少了,她无法探索到这件事的核心所在,只能靠着当年的只言片语的印象来还原那个时光里的事。


    但是从目前的情形看,她认为她的侧写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孟思期问:“当年丁颖红离别时,说到的外面?她有没有和你具体描述过是哪吗。”


    丁颖红的母亲满目忧伤,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颖红那么小,又特别乖,她可能就是想进城找点事做,她特别疼爱她爸爸,她爸爸身体又不大好,那时候赚点钱都给她爸爸用了。”


    此时,坐在一旁的近五十的男人,佝偻着背,表情沉重,眼睛里含着混浊的泪。


    从这对老人身上可能不会找到更多的信息,如果他们知道什么,这八年来绝不会隐瞒什么。


    从他们家离开,孟思期又和赵雷霆找了另一家失踪女孩的家属,这家只剩下一位母亲,母亲说的话是一致的,但具体一些,女儿说是去城里找点事,然后就再没有回来。


    蒲公英纺织厂在郊区,离城区有段距离,今阳市虽然不大,但城中心开发程度较高,当时交通不算发达,对于这些女孩来说那里是很繁荣很遥远的地方。


    她们没有什么高的学历,没有什么过硬的技术,去城里做什么呢?


    孟思期结束了当天走访,但她的心里充满了许多疑问,八年前很遥远,遥远到很多人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很多细节他们不会记得,但伤痛又是刻骨铭心的,这些年迈的父母永远都会记得女儿“离开”了。


    在他们眼里,失踪不代表死亡,他们一直抱着巨大的信心,认为女儿有一天会回来,回到他们身边,听女儿再次呼喊“爸爸妈妈”,那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称呼。


    这两天,孟思期和冯少民赵雷霆走访完了其他的失踪女孩家属,也到周边住户了解了下当时的情况。


    加上丁颖红,具体的信息一共有五名女孩失踪,失踪的时间都是纺织厂倒闭后的两三个月内,由于当时情况特殊,又加上五名女孩都有离家去找工作的传闻,因此这五户家属没有报案,他们一直在等待女儿回归。


    但是五个女孩失踪确实是事实,因此刘局才关注这件事,想让二队查一查。如果没有归向阳道出的陪酒事件,根本没有人意识到纺织厂的故事有那么不堪,也许这就是刘局认定陪酒事件和女孩失踪密切有关的原因。


    孟思期这两天的心思一直沉浸在这件迷雾的案子当中,心里也灰蒙蒙的,不过她依旧坚信能找出当年的真相。


    早上,她感觉头有些胀痛,也许是昨晚没有睡好,今天还有很多重要的工作,她赶上了公交车,握住车吊环,在摇晃的车厢中,她想眯一会。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格格不入的声音:“你听说没有,那个博物馆分尸的凶手昨天在法庭上翻供了。”


    “什么意思啊?”另一个乘客惊讶地问。


    此时,车厢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寻找声音的来源,因为这件博物馆分尸案曾经是今阳市老百姓的谈资和噩梦,几乎无人不晓。


    当时案子告破,公安局就发布了媒体讲话。


    孟思期顿时就惊醒了过来,就好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她根本就不相信李牧骁会翻供,毕竟当时是她和路鹤亲自审讯的,李牧骁的口供是没有问题的,整个证据链都是完整的。


    她依然认为,那位乘客说的是假新闻,或许是从某个不负责任的小报得到的黑流量。


    有同样想法的人不止于她,她还没来得及问,已经有人在喊:“你听谁说凶手翻供了?”


    “还听谁说,昨天下午开的庭,凶手都拿出了不在场证明,可能要面临无罪释放……”


    “怎么可能呢,咱们人民警察又不是吃素的,会冤枉一个好人……”


    不知道从哪里又传来一个男人冷静的声音:“我是做媒体工作的,昨天晚上我也听说了这件事,不过大家还是等官方发布消息吧,不要在这里猜测。”


    即便孟思期再不相信,但此刻的她后背已经阵阵发凉。


    她不知道,路鹤听了这个消息会是什么感受,她还记得路鹤那天送她回家,他眼睛里的忧伤。


    他或许早就料想了,很多种可能中,有一种结果是李牧骁做了假口供,因此从来都冷静如斯的他,在他觉得这件案子可能存在巨大隐情的时候,内心里的忧伤。


    第103章 [VIP] 恶魔在人间(2)


    孟思期只想快些回到警局确认真实情况, 昨天下午她在走访后直接回了家,可能有些消息她没有第一时间听到,如果李牧骁果真在法庭上翻供了, 那么今天的警局应该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从警局大门到办公室的路上, 她就感觉大家匆匆行走时面色的忧虑,不过这也许是她的心里作用。


    踏进办公室的门,她第一眼就看见冯少民的桌边, 韩长林正在和他谈话,两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应该是谈案子, 可能就是李牧骁的事。


    她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特意朝赵雷霆望去,赵雷霆抬起头, 注意到她的步伐, 他望着她,眼睛里是一种担心。


    孟思期坐下后, 发现自己打开笔记本、抽出钢笔的指头在打颤,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是不是这几天压力太大了。


    不一会, 赵雷霆蹑手蹑脚走了过来,趴在她桌面的书堆上, 表情严肃, 低声说:“有件事,听了别乱。李牧骁,在法庭上翻供了。”


    孟思期早就有了心里准备, 但在听到这个准确的消息时,还是产生了一种内心的轻微撕裂。


    这不仅仅是嫌疑人的翻供那么简单, 更是因为这件案子可能走向了完全不一样的方向。


    赵雷霆说:“三月二十五号,也就是法医证实阮梦樱死亡的那天,李牧骁一直都不在今阳市,他有物证,非常清晰的物证,法官没办法给他定罪。”


    孟思期没说话,但是赵雷霆能看出她的心思,“你别急,现在局里在想法子。法院宣布延审,检察院那边很可能已经将案子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这件案子要重启了,我们等消息就行了。”


    “赵雷霆,我们还能继续和路鹤办理这件案子吗?”孟思期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参与了李牧骁案,几乎是从始至终,如今嫌疑人当庭翻供,那就意味着这背后有巨大隐情,她想跟下去,找到最真实的真相,而不是李牧骁口中的真相。


    赵雷霆舔了下唇,眼神里有些犹疑,孟思期催促:“你说话。”


    “说实话吧,现在还是等刘局的通知吧,而且我们正在跟纺织厂女工失踪案,可能刘局不一定会要求联合办案,等等吧,今天肯定有消息。”


    “赵雷霆,我想和韩队争取下……”孟思期猛地站起,几乎带着一阵风,她骨子里的倔强有时候就是不受她控制。


    正像当年读高中时,面对父亲孟星海,她的倔强,她的叛逆,她的特立独行,她做出了让孟星海许多头疼的事情。


    然而她以为骨子里的性格会随着孟星海离世而改变,但是今天她并没有真正改变,她不知道是因为这件案子本身她必须要跟下去,还是路鹤眼中曾流露的忧伤。


    “思期,你先别急嘛……”赵雷霆喊了声她的背影。


    孟思期已经快步走到韩长林和冯少民的面前,她站直身子,语气坚强:“韩队,师父,我们二队能不能申请办案,李牧骁的案子,哪怕和一队一起办理。”


    韩长林和冯少民都默默看向她,冯少民表情微沉,没有开口,半晌,韩长林露出些许轻松的表情,“小孟,这件事等等刘局的意思,我们听组织安排。”


    孟思期坚持说:“因为李牧骁案之前是路鹤在跟,现在刘局肯定会把案子给一队,韩队,我们能不能申请联合办案。”


    韩长林抿了下唇,像是在组织语言,片刻才说:“小孟,听我的话,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这是局里的决定,无论最后案子重启,是交给路鹤还是我,我们都应该服从命令。”


    “韩队,”孟思期眼睛有些红润,“我想办这件案子。”


    “你现在还有失踪案要办。”韩长林提醒说。


    “我们可以一起办啊。”


    “人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小孟,先回去。”


    “韩队?”孟思期再次争取。


    “小孟!”冯少民打断了她的话,“你跟我来下会议室。”


    冯少民转身走向门口,孟思期知道这件事只能通过师父来争取,她跟着冯少民走出了门。


    赵雷霆望着孟思期单薄的背影,有一些难受。他知道孟思期肯定心有不甘,任凭谁在这个时候都会失去一些理智。


    在会议室里,冯少民表情冷静,坐了下来,“你坐。”


    孟思期坐在他旁边,正想再次争取,冯少民说:“徒弟,我今天得先批评你一句,下次你不能和韩队这么说话,这不是纪律不纪律的问题,而是要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师父,我错了,但是我们能不能申请办案。”


    “你为什么这么想办李牧骁案?”


    被冯少民这么一问,孟思期一时语塞,她说不上原因,只是可能就是头脑一热,这时她仿佛冷静了许多。


    冯少民说:“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是警局不是个人,这是有组织有集体的,不是任何一个人说了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件案子重启后大概率就是一队,原因你也知道,路鹤是雷霆行动的副组长,本来就是一直跟过来的,而且他的破案能力你也是知道的。当然,我们现在还有失踪案,刘局同样很重视。”


    他谆谆教诲,慢声细语地说:“李牧骁案影响很大,纺织厂女工失踪案同样重要,你这几天也看到了,五名女孩的命运,在花季时陨落,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已经身亡?这些都需要我们人民警察去揭开真相,还她们父母一个慰藉。徒弟,你一直都很优秀,师父希望你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


    当冯少民说到那几名女孩,那几名有名有姓的花季少女,还有她们父母眼中的老泪纵横,对女儿经年累月的思念,孟思期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认清自己的内心,是她太冲动了,她的眼眶里酸涩难当,“师父,对不起,我做错了……”


    “没事。”冯少民站起身,眼尾上扬,饱含安慰,“小孟,师父一直看好你,韩队也很看好你,你是我们二队的希望,也是我们警局的希望,你会更好的。走,回办公室,这件事你别多想,也不用想着韩队心里有想法,他其实比你还急。”


    “师父,我知道了,”孟思期缓缓起身,感激道,“谢谢师父。”


    当天下午,孟思期就听到了局里公布的消息,阮梦樱案交给了一队。


    听到消息的时候她很平静,因为她知道无论案子分给一队和二队,局里都经过了思量,路鹤能力那么强,一定能够还原真相,找到真凶。


    傍晚,韩长林召开了会议,大家一齐围在罪案板前,唐小川收集了走访的信息,他早就用粉笔在上面写下了纺织厂女工失踪案的各种线索。


    他介绍说:“这段时间,我们经过了辛苦调查,现在得到了一些线索,我和大家总结一下。”


    失踪的纺织厂女工一共五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失踪。


    这几天除了走访失踪女孩家属,也走访了一些原来在纺织厂工作的女工,这些女工如今要么结婚成家,要么事业稳定,但是没人配合警方回忆那段历史。


    或者说,就算有人曾经参与过陪酒,也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意透露,毕竟这是不光彩的过去,时过境迁,谁也不愿意自己再与那件事相关。她们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姐妹“供认”出来,因此关于陪酒事件几乎没有更多的线索。


    而问起丁颖红等五个女工那段时间的踪迹,她们都表示不清楚。


    其实这条线就等于断掉了。


    当年参与纺织厂陪酒事件的领导,一共五位,厂长归文进从各方面渠道了解,他没有直接参与此事,因为当时他身体不太好,在纺织厂倒闭后不久就去世了。


    还有五个领导,副厂长姚仁俊,厂助兼销售部长廖宇强,车间主任黄贵斌,办公室主任归向阳,很意外的是这里面还有一个女领导,厂妇女主任马金莲。


    归向阳是最年轻的领导,他参与过酒席,但是并没有参与过陪酒事件的谋划,他的口供很牢,一直都是这么说,他口中的谋划者就是除他以外的那四个领导。


    根据归向阳的回忆,当年副厂姚仁俊是主谋划者,廖宇强、黄贵斌都是帮手,和投资商接触,拉投资,妇女主任马金莲主要做纺织女工的思想工作。


    厂助兼销售部长廖宇强,和车间主任黄贵斌已经去世,副厂长姚仁俊前年进了养老院,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厂妇女主任马金莲去年遭遇车祸,现在是植物人。


    也就是说现在唯一还有可能知道真相的是副厂长姚仁俊。


    在唐小川介绍完所有信息后,韩长林说:“老冯,你带小孟和小赵去接触下姚仁俊吧,虽然患了老年痴呆,但我不相信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冯少民说:“在这几个人当中,姚仁俊年纪居中,今年应该六十五六了,这个年纪患老年痴呆不意外,但是不排除,有人利用精神疾病逃避法律责任。”


    其实这种事情以前的刑事案件中就发生过,这需要精神鉴定中心给予鉴定。


    冯少民说:“我们先去接触接触他,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好,”韩长林点头,“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韩长林的目光在唐小川和赵雷霆脸上扫视了下,最后落在孟思期脸上。


    孟思期其实心里有一点想法,但是并没有成熟,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韩长林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问:“小孟,有想法?”


    大家的目光一起看向她,孟思期不得不把不成熟的想法说了出来:“韩队,只是有件事我始终没有明白,当时她们为什么要说去城里?纺织厂陪酒事件和城里到底有什么关系?”


    在走访中,五名女孩的家属都说过,她们想去城里找点事做,在当时来说,这个决定很正常,因为纺织厂倒闭,她们失去了工作,肯定要找新工作,但是异常之处就在于,五个人都没有向家属说明具体信息,这说明这件事是难以启齿的。


    到底什么样的事会让她们瞒报行程走上“不归路”?


    孟思期的问题很简单,但是一时将所有人都问倒了。大家神情瞬间凝固在这儿。


    其实冯少民看过所有走访记录,他也有同样的疑虑,但一直以来他都认为陪酒事件是因,失踪是果,他没有将这两件事做出独立的对比,经孟思期这样提问,他幡然觉得这两件事可能并非只是因果的关系。


    他在思虑之余,也觉得孟思期的刑侦思维已经成熟了,她的思考能力和老刑警已经可以媲美,他很欣慰,在疑虑丛生之际,他轻松道:“小孟,你的提问非常好,也正是因为我们不清楚这里面的真相,所以我们不能放过每一个可能,这样,我们先走访姚仁俊,或许在走访过程中,你会产生新的想法。”


    面对冯少民冷静的目光,孟思期郑重点了点头,实际上这一路走来,每一次都是在前行中探索,她相信师父的判断。


    “好,那就这么定了,随时我们碰一碰。”韩长林说,“我和小川去走访下马金莲,虽然是植物人,但从他们家属口中看看能不能搜寻些蛛丝马迹。”


    第104章 [VIP] 恶魔在人间(3)


    路鹤接手案子的当天, 联系上了阮梦樱的家属,然而对方却表示现在没有时间到警局认领尸体。


    路鹤只能打了车票和梁云峰赶到阮梦樱的老家。失踪的一年,阮梦樱回到老家生活也是有可能的。而对于家属的态度, 他更是费解。


    晚上六点钟, 两个人也没有吃上一口,直达她老家小区,问了人后找到了一楼的一户人家。


    敲门后, 一个四十岁多岁的女人开了一条门缝,她好奇问:“你们是?”


    “我们是今阳市公安局的, 这是阮梦樱的家吗?”梁云峰拿出警官证亮了一下说。


    女人之前收到过警局的电话, 知道警察上门的原因, 直接开门说:“你们进来吧。”


    走进屋内,路鹤习惯性打量了下屋内的情况, 大概是两室一厅的户型, 装修一般,从家里鞋子摆放情况看, 除了女主人,还有两位男性的鞋子, 一个偏老旧, 一个偏时尚运动,应该一个是阮梦樱的父亲, 还有一个可能是她的哥哥或弟弟。


    女人叫罗萍, 给两人倒了水。罗萍叫两人坐,先坐上了椅子,梁云峰看了路鹤一眼, 坐到了罗萍对面。


    梁云峰拿出本子说:“罗女士,你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去认领尸体?”


    在梁云峰问话时, 路鹤随意走了几步,扫了眼屋内结构,两间卧室应该是罗萍和丈夫主卧,还有一间无疑是罗萍儿子的住房。这个家并没有阮梦樱的任何影子,哪怕她一张照片。


    回到客厅,他双手插兜,打探着罗萍,薄唇紧抿,一言不发,他今天把问询任务交给了梁云峰。


    罗萍身着家居衣,围着围裙,头发略显凌乱,她脸颊和手掌皮肤都黯淡无光,应该是经常家务劳作的,冷水接触比较多。


    罗萍一副事无关己的态度说:“儿子要高考了,实在抽不开身,她爸又成天烂在麻将桌上,根本就不管她。”


    “那这一年阮梦樱去了哪你们知道吗?”梁云峰问。


    罗萍摇头,“不知道,梦樱很少打电话回来。”


    梁云峰情绪变得激动:“但这种情况你作为母亲也不能不管吧,现在人死了,你们竟然不去认领尸体……”


    “她是后妈。”路鹤突然冷不丁地说。


    梁云峰愣了一下,罗萍表情微震,对有人猜出她的身份似乎有些小小的意外。


    “对,我和梦樱她爸是半路夫妻,梦樱上初中那会,她爸妈就离异了,她跟着爸爸,两个人隔阂很重,高中以后,特别是工作了,两个人有些老死不相往来,就算一年女儿不联系,他也不会过问。”


    “他听到女儿被害时,也无动于衷?”


    “其实他前天晚上听到梦樱的消息时,哭了一宿,是坐在墙角偷偷哭的,他肯定觉得对不起自己女儿嘛,但有什么法子呢,女儿都死了,第二天他就去麻将馆了。”


    “麻将馆?”梁云峰额角凸起,五官紧绷,愤怒之色溢于言表。


    罗萍毫无表情,甚至有些懒散地说:“他喜欢打牌,本来也没正式工作,家里有几间房,每个月收点房租。勉强供孩子读书和一家子生活吧。对了,没别的事吧,我还要做饭,儿子学习很辛苦,打篮球马上就回来了……”


    “嘭!”只听一声闷响,梁云峰缩了缩脖子,被声音惊住,扭头,只见路鹤的右拳砸在墙上。墙壁坚硬结实,然而这一拳打下去,路鹤的拳头仿佛是比墙壁还要坚实。


    罗萍吓得面色发白,她瞳孔睁大,眼底含着一丝不安,在看了路鹤一眼后,整个人都不知所措,刚才那副近似“吊儿郎当、不问不顾”的神态顿时收敛了。


    梁云峰不觉得路队是发火,他虽然以拳捶墙,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明显的愤怒,只是眼神里极其凛冽,甚至冷寒,也许罗萍就是看了他的眉眼所以才显得胆怯。


    “什么麻将馆?”路鹤声音低沉,犹如刀刃。


    罗萍吞咽了下,情绪紧张,“是小明麻将馆。他……他不是赌博,打点小钱。”


    “梁云峰,联系派出所。”路鹤再次双手插进皮夹口袋,走向门口。


    梁云峰起身,说了声“有时间会再来走访”,跟着出了门,在门口的夜色里,他遇见了满头大汗抱着篮球的大男孩,那大概是罗萍的儿子。


    路鹤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梁云峰也就不打算停下来问问情况。


    晚上八点钟,在派出所里的办公室里,四五个人蹲在地上,一位民警正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


    蹲着的人发出抱怨:“这不就是打点小钱吗?老百姓娱乐也不行。”


    “是啊,凭什么乱抓人。”


    民警转过头,严肃说:“吵吵什么?什么叫娱乐,日夜不休打牌,也叫娱乐?没正常生活吗?家里老婆孩子都不管了?”


    几个人没再大声说话,但仍然小声抱怨。这时,门口忽地一阵高大阴影压过来,给人一股山雨欲来的窒息,所有人都抬起头,那人身材高大,五官俊朗,但亦很凌厉,眼神里犹如含着一把刀,这么看着人,让人不由得心里一凉,所有人都立即噤若寒蝉。


    “阮富春,出来下。”那人语气冷冽,令人发寒。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蹲在最外边的中年男人。


    男人头发稀疏,潦草,脸上胡髭蓬盛,两只小眼睛没什么光芒,整体衣着不修边幅,大概是成天窝在麻将馆,根本不在乎收拾自己。


    在单独的询问室,阮富春坐在椅子里,路鹤依旧站在一旁,梁云峰坐在男人对面问:“阮富春,你知不知道你女儿阮梦樱遇害的事?”


    梁云峰的语气很刻薄,说明他对这个父亲充满了不解和愤怒。


    路鹤其实大概了解阮富春的心理,也许当年离异,女儿阮梦樱责怪他。他自暴自弃,对女儿疏于养育,女儿对他也越发失望,两人形同陌路。


    结合罗萍的话,阮富春应该还是爱着女儿的,但是他的爱是逃避,他一直都在逃避阮梦樱,他觉得对不起她,但是他是一个父亲,他只能采用回避的态度来应付父女之情。


    这次女儿被害,他大概知道女儿的死状,因此他再次逃避,不去认尸,这次逃避,和以前还略有不同,他也许害怕见到女儿的惨状,更无法面对这么多年他的冷漠。


    他那天晚上躲在墙角偷偷哭泣,就是在忏悔,但很快他就麻木了,他再次回到麻将馆就是想彻底麻痹自己。


    阮富春嘴巴动了动,像是有话但没有开口,梁云峰再次严厉提醒,阮富春才开口道:“我对不起梦樱,我根本不配当她的父亲,你们要关就把我关起来吧。”


    “你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路鹤呵斥,“她已经缝合起来了,以后你再想见她就永远没有机会。”


    “缝合起来”这句话也许在场的人都能听懂,阮富春就像被狠狠扎了一下,伸出一只粗糙的手掌抱着自己的眼睛哭了起来。


    十几分钟后,阮富春冷静了下来,梁云峰问:“从去年到今年,阮梦樱和你联系过吗?”


    “没有,从高中起,她就不怎么和我说话,高中那会就是回家要个学杂费生活费,工作以后,也就春节会回来一趟。”


    “去年春节,她回来没?”


    “没有,去年春节她给家里寄了一件衣服,是一件羽绒服,寄给我的,当时我还很奇怪,她会给我买衣服,所以我知道她应该是不回家过年了。”


    “你没有问问她,为什么不回家过年?”


    “我没有她联系方式,她也不会给我。”


    路鹤突然插话:“寄衣服的包裹留下了吗?上面的地址是哪?”


    “我不记得了……我当时确实留了下来,我想按照地址过去看看她,但是后来找不到了,可能是罗萍给扔了。”


    路鹤知道,这个衣服未必是阮梦樱寄回家的,这个地址也可能是乱填的,也许什么都查不到,但是任何可能也不能放过,或许其中就有线索呢。


    梁云峰又问了一些问题,阮富春也都回答了,这一年阮梦樱和他其实根本没有交集,因此从他这找不到突破口。


    路鹤最后问:“阮富春,今天去今阳市局认领尸体有问题没?”


    “没有问题。”阮富春重重点了点头。


    出了派出所的门,路鹤吩咐梁云峰:“你联系下当地邮政局,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地址。”


    “行,路队你放心吧。”


    *


    下午两点钟,孟思期和冯少民赵雷霆来到了今阳市福寿安康养老院,和养老院工作人员沟通以后,一位护理护士将三人带向一间VIP房间。


    在行走过程中,孟思期也在观察这家养老院的境况,是一家比较新的养老院,工作人员衣着也比较工整正规,每个人的制服胸前都绣着养老院名称,旁边,还扣着一块橡皮擦大小的铝制工牌。


    就像眼前这位护士的工牌,孟思期眼神稍微好一点,一眼看清她的名字,何玲。


    VIP房在二楼,通道里非常干净,有应急灯,有灭火装置,墙壁上还挂着老人们创作的国画、书法,这一路弥漫着轻微的消毒水味道,还夹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孟思期觉得,这家养老院不便宜,住在VIP房更说明纺织厂副厂长姚仁俊家庭条件不错。


    路上何护士提醒了几句,这会姚老刚午睡完,老人怕吵,喜静,待会尽量给老人一个舒适的午后。


    何护士敲响了208号房间,“姚老,有人来看你了,我们进来了啊。”


    何护士没有等里面回应,直接推开了门,孟思期跟在后面,进入玄关。房间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原以为会有浓浓老人的味道,但是恰恰相反,这里面的环境很优雅,还有浓郁的花香。


    整个装修色调很素,以米色为主,给人很清新的感觉,房间虽然不大,但是仍然隔了单独的卫生间和阳台,卧室里没人,干净的床榻上,一张被褥叠得整齐,桌上摆放着鲜花,还有一个张开了天线的收音机。


    显然,姚文俊还有收听新闻的习惯,孟思期从玄关走入卧室,一眼就看向了朝南阳光明媚的阳台,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坐在轮椅里,正背对着他们。


    阳光正照在他的身上,白发被风吹拂,在阳光里好似透明鱼线。


    何护士走向阳台问候了姚老,慢慢将轮椅推了一百八十度。轮椅转过来了,随之转过来的是姚仁俊的脸。


    那是一张并不苍老的脸,脸上的皱纹较浅,脸型偏瘦,五官立体,眼睛部位微微内窝,显得鼻梁较高,能够想象年轻时的他是属于精瘦聪慧的类型。


    在这样一张脸上,呈现着一种强烈的反差,他的眼神非常呆滞,几乎没有任何光芒,除了阳光强行照进去的那点。


    所以冷不丁一看,他像是一具蜡像,因为面部打理得很好,有几分光泽,使得更接近蜡像的质感。


    唯一可以将他和蜡像区分开来的是,他坐在轮椅里,一只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掌,几根指头一直在颤抖,像是很明显的帕金森综合症。


    他身着整洁的中山装,看来在养老院受到了精心照顾,否则如果真的是现在的病情,绝不会有这样的洁净。


    他对来人完全没有反应,因此护士将他推到卧室的时候,孟思期从他无神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变化。


    他永远看向前方的虚空世界,他的状态可能比普通阿尔默滋海默症还要严重。


    “他现在能听到我们说话吗?”冯少民问。


    何护士回答:“能听到,但是他可能给不出太大的反应。”


    “吃饭,还有入厕怎么办?”冯少民继续问。


    “我们有护工,作为我们福寿安康养老院的VIP用户,享受的服务肯定是不一样的。姚老也很配合我们,是我们的优质用户。”


    没想到何护士还顺带介绍了下自家的养老院,她语气平和,对姚仁俊也很尊重。


    冯少民继续问:“他这种情况多久了?”


    姚仁俊只有六十六岁,按理说这个年龄还不可能到达这种痴呆的程度,何况以他的家境优越,他受到的精神压力不会高。


    孟思期查过,他还有一个儿子,是一家公司老板,媳妇也有体面工作,孙子已经上了大学,如果说有精神压力那也是纺织厂最后面临倒闭的那年,他绝不会是从那时候就这样,否则他当时也不会很清醒地做出那些勾当。


    何护士回答:“姚老是前年入住我们养老院的,不过当时情况好不少,现在这个情况我们检查过,不全是身体上的,可能是受到了以前的影响。姚总,也就是姚老的儿子,和我们解释过,姚老这几年有精神上的压力,压力很大,因此慢慢就变成了这样。”


    “有说什么压力?”冯少民问。


    “听姚总说了一嘴,姚老一生为了厂子,呕心沥血,可到头来,厂子却关了,他用尽全力,也没办法挽回,这是姚老一生的痛,他觉得对不起厂工们,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突然,姚仁俊有了反应,他的瞳孔里出现一丝惊恐和绝望,嘴巴张开,“呃,呃……”叫唤了起来,像是愧疚、痛苦和悲愤。


    “姚老,姚老,您没事吧。”何护士连忙半跪到他膝前,满脸担心,双手握住他颤抖的手掌,轻轻揉动他的手背,试着让他平静。


    第105章 [VIP] 恶魔在人间(4)


    几分钟后, 姚仁俊终于平静了几许,但是嘴唇还在微颤,仿佛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口, 手掌帕金森的症状也变轻了几许。


    何护士的抚慰很有效, 也许姚仁俊之前也出现过类似症状,何护士能够快速有效针对。


    何护士起身,脸上有几分担忧, 语气相比之前明显有力了几许:“你们也看到了,他这种情况不能接受你们的问话。”


    如果不是警察身份, 也许养老院并不会配合他们进来“打扰”, 毕竟姚仁俊是他们口中的优质用户。


    冯少民说:“那行, 我们今天就到这儿,下次有什么需要再过来吧。”


    孟思期的心情有些低落, 本来她预想的阿尔默滋海默症不是这样的, 嫌疑人起码能说上几句话,她以为能在和他的对话中找出漏洞, 但现在明显不是这样的。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是一个男人的抱怨:“是什么人要调查我父亲, 不知道老人现在这个病。”


    “姚总你消消气,我们也是刚刚接到通知, 公安同志……”


    冯少民打开门, 他严肃的面孔立即迎向走廊的光线,锐利的眼神紧紧目视着来人。


    从冯少民的身后,孟思期一眼就瞧见门口站着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四方脸,眼睛不大, 红光满面的脸上却充满戾气,他穿着一身高档绒领皮衣,头发有型,看起来是一位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


    孟思期推断,他就是姚仁俊的儿子姚坤明,一家高档皮革公司的老板。


    姚坤明身后还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人,大概是他的公司下属,身旁还有一个身着养老院制服的中年女人,孟思期之前见过,是养老院一位负责人,副院长,姓焦。


    焦副院长笑着说:“不好意思公安同志,是这样的,这位是姚老的儿子姚总,他今天来院里探望父亲,知道你们来调查,所以心急就赶过来了。”


    姚坤明见是警察面色冷静了几分,但语气仍旧十分傲慢:“你们也知道我父亲这个病,有什么事不能联系家属吗?非要给老人不太平,他平时不能受刺激,一受刺激这个脑子就老化严重。”


    冯少民被堵在门口,解释说:“你是家属?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们有公务,要问问你父亲一些事情。”


    “你看这种情况他能开口说话吗?”


    “各位,现在姚老很需要休息,我们到外面谈吧。”何护士站在门内提醒了一句。


    大家的情绪因这句话沉静了下来,焦副院长马上说:“去接待室吧,二楼住着好几位老人,确实不太方面。各位请,喝杯热水。”


    几个人陆续下楼,走向接待室,孟思期跟在后面,她知道冯少民也想从姚坤明口中探到一些信息,正好她对姚坤明的行为存在一些不解,这是一次机会。


    大家都坐下后,焦副院长叫人送上了茶水,主动说:“姚总,公安同志,你们先聊,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就在门口。”她表露轻松笑意,将门关上。


    姚坤明带着情绪说:“你们到底想调查什么,我父亲只不过是一个退休了七八年的老人,他身上有什么事能让你们公安惦记的。”


    “是这样的,姚总,”冯少民说,“蒲公英纺织厂你知道吗?”他的语气极其镇定,就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以这个提问作为开头。


    姚坤明眼球微收,瞳孔像在聚焦,他或许是在思虑对方的提问,又或许是防备性习惯。


    不过他的情绪比起之前控制了几分,“我当然知道,我父亲在厂里呆了一二十年,我在纺织大院也生活了很久,那里我感情很深。但纺织厂早就倒闭了,现在你们还想问什么?”


    “当年纺织厂有几例纺织女工陪酒事件不知道你清楚吗?”


    姚坤明眼球晃了晃,像是对对方的问题避之不及,他嘴角扯了扯,大声说:“我不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纺织厂。”


    即便他很大声,但孟思期明显感觉他失去了之前的底气,他像是心虚了,但是姚坤明并不是纺织厂领导,他或许听说了这些事情,可能不是很全面,但他一定知道,也就是说他现在肯定是在撒谎。


    “你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冯少民的口吻冷得像一把利器,“但是你父亲一定知道。”


    姚坤明像是想了想说:“就算有你说的陪酒什么的,也有可能是那些女工心甘情愿,图有目的,但你放心,我父亲绝对不会强迫别人做这些事情,他现在快七十高龄,什么都不记得,也说不了话,你还想让他说什么,让他亲口承认,曾经引诱一个女孩子去陪酒,我想如果你掌握了证据,有那个女孩的证词,你绝不会找上门来吧?”


    孟思期领略了这位儿子的逻辑思维,别看他情绪不易控制,但头脑绝对是清醒的,他模糊了陪酒事件,用很多模棱两可的词语在为父亲辩解,认为是女工心甘情愿,将矛盾转移。


    而且他深知警方上门一定是没有证据。最重要的,他打起了感情牌,父亲老了,病了,痴呆了,即便发生过一些事实,现在有必要追究吗?


    但是孟思期认为真相就是真相,不可能因为嫌疑人老去死去病了痴呆了就可以湮没。


    冯少民突然冷冰地说:“对,一个女孩子陪酒可能你觉得无关紧要,但是八年前,纺织厂有至少五名女工失踪,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现在唯一可以揭露真相的就是你父亲!”


    冯少民的语气铿锵有力,以至于情绪一直占上风的姚坤明顿时愣怔住,他可能没有预料到这是一起失踪案件,眼皮耷拉,神色出现短暂的挫败,但他并没有就此罢休,只是语气平缓了许多。


    “我知道你们查案子心急,但也请理解我父亲的现状,我父亲是副厂长,当时的主要领导确实就剩他一个,但他对女工不是主要负责的,他一直负责厂里的建设发展,根本无暇顾及厂工的生活,如果我没有记错,好像负责女工生活的是厂妇联主任,叫什么我给忘了。”


    孟思期觉得姚坤明果然是个聪明人,推皮球的本事倒是不简单,厂妇联主任马金莲现在是植物人,想必他也知道,这责任全部一推,等于是完全撇清了他父亲的嫌疑。


    冯少民又问了两个问题,姚坤明都打太极般化解了,这不是正式问询,也不是审讯,冯少民最后说:“那行,今天打扰了,下次有机会再聊。”


    “公安同志,”姚坤明起身,一改之前的傲慢和不配合,给冯少民递烟,在被拒绝后,他语气变得平和,叮咛道,“我还是要说几句话,我希望你们理解我父亲的状况,一方面,我父亲把一生都献给了厂子,他问心无愧,一世清贫,是纺织厂和我们家的骄傲,他不能在老去的时候传出些不好的谣言。另一方面,作为儿女,我很孝顺我父亲,我希望他的阿尔兹海默症能够痊愈,能记起我,和我说会话,所以我委托养老院精心照顾,我希望你们能够满足我的心愿,不要打扰他。”


    冯少民缓缓点了点头,“我们尽量吧。”


    走出养老院大门,一行人走往停车场,孟思期从来没觉得这样情绪低落,当年的纺织厂明明有很多问题,但是今天这些人却想要人闭口不提,他们用“粉饰太平”的方式,将那段历史当作美好的回忆,不希望任何人去揭露伤疤。


    姚坤明或许知道什么,或许不知道,但他始终维护着父亲的形象,不让任何人去破坏他父亲曾经的辉煌。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其实也是“帮凶”。


    赵雷霆说:“冯哥,现在这事情是不是只能这样的,姚仁俊那种情况好像确实没办法接受问询,他儿子也不是什么好鸟,根本不配合我们。”


    见冯少民不回答,赵雷霆又看向孟思期,“思期你觉得呢?”


    孟思期其实也没有什么想说的,对于这件事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姚仁俊,另一边,韩队和唐小川正在走访厂妇联主任马金莲的家属,她猜想,情况好不到哪去,对于纺织厂曾经的不好一面,马金莲的家属绝对同样是掩饰。


    冯少民说:“先回局里吧,回去和韩队碰头再说。”


    *


    路鹤从阮梦樱的老家清水市回来后,立即回警局办公室问了罗肖国:“李牧骁那边情况怎么样?”


    罗肖国回答:“路队,我这边一直在跟,准备今天下午去看守所提审下。”


    严春拿起本子说:“路队,我们和法院详细对接了信息,虽然李牧骁提供了不在场的证明,但是证据只能证明他三月二十五号晚上不在今阳市,三月二十六号早上他有条件回到今阳市阮梦樱的住所,也就是说,他完全有可能对阮梦樱进行分尸,即便杀人罪不成立,检查院有权指控他侮辱、毁坏尸体罪名。”


    路鹤颔首。刑法第三百零二条的规定,盗窃、侮辱、故意毁坏尸体都属于侮辱尸体罪范畴,如果李牧骁无法排除二十六号早上的嫌疑,那么完全有可能被指控,而且分尸的罪名并不小,是要判刑的。


    “行,下午去看守所。”路鹤吩咐。


    罗肖国说:“路队,你刚从清水市回来,不如让我们去吧。”


    “李牧骁是案子突破的关键,你们俩都和我一起去吧。”


    一个小时不到,路鹤一行四人到达了看守所,提审李牧骁。


    李牧骁已经穿上了囚服,戴上了镣铐,被民警押送到审讯室里。


    相比上一次审讯,李牧骁皮肤暗淡,胡髭浓密,脸上多了些许沧桑,也许看守室的生活他很不习惯。


    但是路鹤却不理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没有杀害阮梦樱,但是却极可能将她分尸,又将头颅留下,塞进海豚布偶,将身体分成五块送进博物馆。


    也许只有李牧骁开口才能给出答案。


    “李牧骁,你他娘为什么做假口供?想告诉所有人我们无能?”罗肖国一见到他就来了气,指着他喝骂,“你敢耍我们!检察官找不到你犯罪的证据,我们可以!等着瞧吧,你死定了!”


    李牧骁坐进椅子时,整个表情都很冷静,甚至在罗肖国呵斥的时候,他没有一丝慌乱,他似乎只是来这里走个过场。


    以至于罗肖国憋不下这口气,做出上前揍他的姿态,严春拉住罗肖国的胳膊,“罗副,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


    当李牧骁坐稳后抬起头时,路鹤意外地发现他眼底的光芒是很坚毅的,他似乎坚定地认为他自己没有犯罪,没有过错。也许他坚持将自己当成一个对阮梦樱实施拯救的拯救者。


    其实这样的人往往很难触及他真实的内心,在罗肖国呵斥的时候,路鹤叫停了:“我来问吧。”


    路鹤决定亲自审讯,他坐在椅子里,双手抱在胸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李牧骁,我希望今天我们是公平的对话,不要掺杂谎言。”


    他是给予李牧骁一个友善的警告,不至于这次谈话全是虚假口供,让案情陷入新的僵局。


    李牧骁淡淡地说:“路队,你放心,我会认真回答你的问题。”


    “不仅仅是回答问题,李牧骁,你既然选择在警局承认杀人,又在法庭否认杀人,我相信你有你的苦衷,不管你出于何种考虑,我希望你相信我们警方,不要用你自以为是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在路鹤说完这段话后,李牧骁看向路鹤的眼神明显少了几许怠慢,真诚了几许,他的嘴角缓缓挂上不易察觉的笑意,“路队,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也未必所有事情你都能做得到!”


    “你还怀疑我们路队的能力?你是不是欠抽!”罗肖国喝道。


    李牧骁却冷静地说:“路队,你有什么问题问吧,我知道的会告诉你。”


    路鹤问:“你上次告诉我们,阮梦樱借了你的钱,和你不辞而别,这些都是事实吗?”


    “是。是事实。”李牧骁的语气很肯定。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整个故事的前半部分都是真实的,直到阮梦樱再次回来后,故事才被你杜撰。”


    “也许是吧。”


    罗肖国厉声说:“李牧骁,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也许。你以为我们路队是吃素的。”


    李牧骁没有回应他。


    路鹤继续问:“你不知道那一整年她去了哪?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


    “你也不知道是谁杀了她?”


    “对。”


    “关于三月二十五号一直请假到二十六号,到博物馆之间的行程,你能不能向我们表述清楚?”


    “我的确请了假,那些花也是我在二十五号上午购买的,我知道阮梦樱不接受我,所以我想隆重地向她提出分手,中午,我去了清水市,我提前订了一个分手戒指,是送给阮梦樱的,我想去取回来。”


    “为什么要去清水市买戒指,还要亲自去取?”路鹤觉得他很可能撒谎,清水市是阮梦樱的老家,他总觉得这不会是巧合。


    “我记得和路队说过,我有个室友,留了套小丑服给我。他去清水市后在一家饰品加工店上班,我找他订戒指也很正常,放心不会有假,也能给我很大优惠。这对我是很重要的东西,花笔路费跑一趟也很值得。”


    “你留下了证明你往返今阳市和清水市的大巴车票根,你不觉得很刻意吗?”


    “我一直都有这个习惯。”


    “在二十六号凌晨的大巴上,和乘客还吵了一架?”


    李牧骁表情很平淡地说:“对,那个男人对女乘客性骚扰,我阻止了。”


    路鹤语气凌冽:“可我们调查不是这样的。”


    “那天晚上,女乘客睡熟了,当时光线也不好,那个男人猥琐地瞟着人家,手在裤裆里动来动去……”


    “李牧骁?”罗肖国厉声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满脑子黄色,以为别人挠个痒痒就以为是自慰。”


    李牧骁下颌微微上抬,甚至表现出几丝不卑不亢的样子。


    路鹤严肃说:“上次为什么不说实话?一定要闹上法庭,人所皆知?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李牧骁沉默了下才说:“路队,我说过我很喜欢阮梦樱,她死了,有人杀死她,我知道用这种方式才能表达对她真正的爱,我要让所有人关注她的死,让她不会死得明明白白。”


    路鹤语气突然凛冽而严寒:“所以,你很爱她,却要将她大卸八块?”


    这句话顿时将审讯室本就沉闷的气氛压至低谷,李牧骁镇定的面色终于出现了一丝异样,他嘴唇紧抿,像是紧咬牙关,眼底出现了很多种情绪。


    路鹤在解读,有忧伤,有不安,有绝望,也有不甘。


    他不知道哪一种属于此刻最真实的他。


    李牧骁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阮梦樱身体很僵硬,手提箱放不下,我试了几次,最后只能将头割下来,把身体切开。”


    路鹤意识到,阮梦樱死后出现了明显的尸僵,身体关节肯定不易掰弯,那个手提箱体积太小,要想放入已经尸僵的身体确实有些不易,只不过他对这个回答依旧存疑,但是一时之间他找不到更合适的反驳之词。


    路鹤问:“将头颅塞进布偶怎么解释?”


    “那天我想把梦樱带到花海,但我又舍不得梦樱,所以把头留了下来,担心腐败,我放进了冰箱,我不住在那,因此每天晚上我会回来,特意打开冰箱,迎接她,我抱着她一起睡眠,亲亲她,与她在一起,度过了最美好的几天。”


    李牧骁眼尾上扬,露出淡淡的笑意,“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她‘变’了,我就会尝试,亲掉她开始腐蚀的地方……”


    第106章 [VIP] 恶魔在人间(5)


    在李牧骁描述的时候, 做笔录的梁云峰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他想象力不算丰富,但却很轻易代入了那个环境。


    夜色来临, 李牧骁独自一人回到空寂无人的住所, 那里空荡荡的,确实没有人,因为只有死去的阮梦樱的人头。


    但对于李牧骁来说, 那却是阮梦樱的全部,从布偶中发现的头颅看, 阮梦樱一直是睁着眼睛的, 也许李牧骁是想看着睁眼的她说几句话, 亲吻她的鼻尖、面颊和嘴唇。


    但实际上他亲吻的是寒冷甚至带着死气的人头,以及亲吻时, 她正冷冰冰瞪着他的那双眼睛。


    这种感觉让梁云峰在做笔录时, 手指间像被寒冷侵蚀,不听使唤地减慢了笔速。


    然而李牧骁像是饶有兴趣地说:“亲亲她, 和她说说心里话,把自己一年来对她的思念告诉她, 那种感觉是很幸福的, 梦樱也一定听到了我的心声,每次我亲吻她, 她静静看着我, 就像告诉我,牧骁,我也爱你。”


    他沉浸在那种令人发怵的氛围内, 嘴角不自觉染上笑意,那确实是充满幸福、充满爱意的笑容, 但却让人感觉惊悚、恐怖。梁云峰直觉得,真正的恐怖故事并不需要青面獠牙,鬼魅音乐,只需要一个淡淡的笑容,平静的叙述。


    梁云峰产生了阵阵不适的情绪,他认定李牧骁的心理是极其变态的,正如路队曾经说的那样,嫌疑人有着很强的变态心理。


    李牧骁慢慢从那种依依不舍的氛围中走出来,“我发现即使冰箱,梦樱也不是完全不腐,我想了一些办法,例如煮熟,但是那样梦樱太难看了,我开始搜寻一些方法,后来我根据老家听来的法子,找到了一些配方,用干木屑木炭填充布偶,加入盐,为了担心味道,我又填充了一些香料……”


    李牧骁详细描述了他的防腐方法,虽然听起来极不科学,但以他当时的条件确实尽力了,李牧骁也意识到那只是缓兵之计,因此他最后说:“我知道这一切挺不了多久,所以我想最后,让她带着她最喜欢的海豚下葬。”


    李牧骁的最后一步是掩埋,如果没有提前到达犯罪现场,也许最后找到人头就是从地底下,那无疑让搜寻工作变得更复杂,这一切让路鹤很快想到了孟思期,她当时果断心细的推断,让本案迅速加快了进程,他的眼底渗透几许留恋的欣赏。


    李牧骁解答了几处疑点,其实这些还根本解不开阮梦樱那一年失踪的秘密和被害的真相,这也许是李牧骁要闹出这番偌大动静的原由,他想让警方替他找出这一切谜团。


    从一开始他写信给他,直指“路鹤”这个名字,挑衅警局,路鹤现在也彻底意识到,李牧骁就是将难题抛给了他。


    路鹤问:“李牧骁,你知不知道阮梦樱得了胃癌?”


    “胃癌?”李牧骁沉默了下才说,“确定吗?”


    “不会有错。”


    李牧骁神色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路鹤最后问了一个问题:“李牧骁,你知不知道孔阳的案子?”


    孔阳杀害龙善文的民宿杀人案,是路鹤后来查看卷宗和结案报告了解到的细节,那件案子里,孔阳布局堪称完美,而孟思期在那件案子里表现很出色。


    现在的他仍旧保留了一如既往的热忱,但相比刚参加刑侦工作时,他却有所退步,孟思期很像当初参加工作时的他,热忱似火,刑侦思维也趋向成熟。


    而孔阳案侦破后,报纸上有过刊登,虽然没有细节,但是孔阳杀人替父申冤的故事被媒体记者报道了出来。


    而李牧骁完全有可能看过这样的报道,因此他模仿这种做法,替阮梦樱报仇。这种以身试法的做法他很反对,然而也暗示着背后有巨大隐情。


    所以当初陈杰蓉说到阮梦樱得了绝症时,他似乎看到了真相远没有那么简单,背后的故事一定更让人悲恸,忧伤之感涌上心头。


    李牧骁回答了他的问题:“孔阳?略有耳闻。”


    路鹤站起身,结束了今天的审讯,也许李牧骁已经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至于他获得了多少有效的拼图,能不能拼出一副真相的图形,李牧骁在等待,所有关注这件案子的人都在等待。


    路鹤平静如水的心脏禁不住泛起一片荡漾整片湖面的波澜。


    *


    晚上,夜空群星点点,一扇灯火通明的窗户,预示着夜很漫长。


    窗户内,孟思期站在罪案板前,补充了今天调查的信息,在这些信息里,除了写上姚坤明的名字,她还加上了一个名字。


    “何玲?”赵雷霆不解地脱口而出,因为今天他的确没有注意这个名字。


    冯少民问:“何玲是不是姚仁俊的护士?”


    孟思期点了点头,“是的。”


    接下来,唐小川介绍了厂妇联主任马金莲的走访情况,他说马金莲现在处于昏迷不醒状态,是去年在马路上遭遇车祸撞伤了脑组织,状况很差,至于苏醒时间医生给不出答案。


    马金莲的丈夫,还有一对儿女,今天都问过话了,但是都表示马金莲在纺织厂时是一个爱护纺织女工的好领导,她丈夫还特意带他们看了马金莲在厂子时得过的表彰,其中有不少是纺织女工集体送给她的锦旗。


    她在纺织厂负责很多工作,其中包括女工的工厂福利、结婚奖金、生育奖金等等,凡为女工争取好处的工作她都有份,因此她在纺织厂的名声很不错。


    孟思期心里却有种凉意,因为归向阳曾说,马金莲正是借助这种特殊的身份劝说女工去陪酒,因为女工很信任她,将她当成了知心大姐。


    在厂子遇到困难的时候,需要她们“牺牲”的时候,也许最初,马金莲的话无疑变成了她们踟蹰不前的负担,她们不愿意背弃这位知心大姐。


    如果归向阳的话属实的话,马金莲才真正是那种人面兽心的人,她也有儿女,却怂恿着别人的女儿跳入火坑。


    唐小川介绍完毕,但因为马金莲的特殊情况,这条线无疑是断了,想等马金莲醒来再去侦破此案,那无疑是最下等的法子。


    但孟思期坚信,只要马金莲有醒转的那天,她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韩长林说:“老冯你们的情况怎么样?”


    孟思期今天记录了很多信息,她正要展开笔记本回复的时候,冯少民看了她一眼说:“我来讲吧,今天走访了一些情况,姚仁俊恐怕是开不了口了,他这个阿尔茨海默症的症状可能是比较严重的,眼神呆滞,不能说话,偶尔还会有情绪刺激,想必对于八年前的事情可能根本不记得……”


    冯少民简单说了下姚仁俊今天的情况,又将他儿子姚坤明的事说了说。


    韩长林听罢轻声叹息:“看来这两个人现如今不是取得线索的路径。我们是时候要改变思路再去寻找突破口了。”


    然而韩长林说完,空气里陷入了一种沉寂,因为寻找新的突破口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果当年失踪的五个女孩留下了线索的话,也许就不会等到今天才有人重提。


    韩长林捏着下嘴唇,扫视了大家一眼后,慢慢开口道:“我这段时间想了想,特别是小孟昨天有句话提醒我,她问五名女孩去城里和纺织厂有没有关联……”


    孟思期确实提到了这个,然而她没有后续想法,这时大家无一例外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听韩长林分析。


    韩长林说:“我是在想,我们也不能一条路走到底,一直调查纺织厂,万一她们去城里和纺织厂无关呢?那样我们的时间就完全浪费了。”


    大家聚精会神听着韩长林分析,韩长林眼睛微亮,“八年前,今阳市就在经济高速开发的当口上,如果纺织厂是旧事物,那么今阳市城区就代表着希望和挑战,那里无疑是新事物,五个女孩因为纺织厂倒闭,无一例外都失去了稳定的生活,失去了经济来源,她们渴望去大城市寻找新工作,但是她们没有将工作告诉父母,更没有告诉亲朋,这是不是说明,她们找到了一份很特别的工作。”


    大家听到这儿,都眼放光亮,赵雷霆立即说:“韩队,你说的太好了,很有可能她们不约而同找到了城里的一份工作,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她们没有告诉别人,从她们家属描述来看,至少当时她们是很愿意去城里对吧。”


    “对,”韩长林满意地点头,“我想了想,在那个年代,一份特别工作,它必须是工资还不错,适合女孩子,可能还会让人充满希望,但是最好不要透露出去。”


    韩长林总结了那种可能性,缩小了调查范围,但是孟思期想不出哪种工作符合这些特点,这似乎不在她的认知范围里。


    不止她,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有些疑惑,这种疑惑让所有人看起来脸色都是微微紧绷着的。


    当韩长林看向大家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赵雷霆直接摆手,“韩队,我真不知道。”


    这里面冯少民表情是最平静的,他似乎一直在思考,这时,他慢慢开口说:“会不会是提供色情服务的歌舞厅?”


    这个词一出顿时让大家产生许多联想,在孟思期看来,这种性质的歌舞厅似乎符合以上所有特点。


    冯少民补充说:“韩队你还记得有次借扫黄办案,我们审讯了一个女孩,她在歌舞厅里工作,就是瞒着父母的,骗说是在外面上正式班。她之所以去歌舞厅工作就是因为那里工资高,也不需要什么学历技能,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她的母亲得了重病。”


    “老冯你说的对,”韩长林颔首道,“可能她们去城里的工作就是歌舞厅,那地方龙蛇混杂,如果五名女孩出了什么事,可能外界完全不知道。只是,有一点我没明白,如果知道是提供色情服务的场所,这五名女孩即便再无知,她们都有父母,都有家庭,她们为什么要把自己推入火坑?如果是一个女孩误入歧途有可能,但现在是五个人?”


    韩长林的问题如一道响雷,再次让大家陷入深深的沉思。


    时针在行走,时光在流逝,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夜色很浓,整个警局,却有许多通亮的办公室在工作,从远处看,警局大楼就像一座明亮的灯,在今阳市,这里就像汹涌海浪中的灯塔。


    几分钟后,冯少民给出了新的回答:“那就有一种新的可能,她们被蒙蔽了。接她们去歌舞厅的嫌疑人美化了这个地方,如果他说,这个地方能赚很多钱,是一份高贵的工作,偶尔陪陪大客户喝酒聊天,根本就不需要提供任何色情服务,还能得到大量的小费。由于这些客户身份尊贵,不便透露身份,所以嫌疑人希望她们以进城找普通工作为由,和家里隐瞒实际情况。简单来说,就是一种美化和利诱的方式。这个地方肯定不会是一个小型歌舞厅,接走她们的人也一定是她们信任的人。”


    “师父,这个人有可能就是马金莲!只有她才能让五个女工放下戒心,听从安排。”孟思期紧接冯少民的阐述,脱口而出,她太“了解”马金莲了,她才是真正得到女工们信任的那个人,如果她参与此事,那么一切都变得合理。


    “对,”冯少民说,“我支持小孟。”


    “好。”韩长林满脸信心满满,“老冯,小孟,在我看来,你们的分析完全站得住脚。”


    赵雷霆激动地说:“韩队,从歌舞厅入手,我们是不是就找到了答案!”


    “不。”冯少民突然泼了冷水,“反而找不到答案。”


    在赵雷霆不解的时候,韩长林的表情也冷淡了几分,孟思期明白冯少民的意思,八年了,今阳市城区有多少歌舞厅,又经历了多少关停改建新建,也许这些信息早就湮没在尘埃之中。


    即便推断马金莲是接头人,但是她已经成了植物人,好的话三五年苏醒,严重的话可能一辈子都那样,这种推断就等于是停留在纸面上的空谈。


    韩长林点头说:“老冯,你说的是,如果是歌舞厅,确实很难找到答案,因为也不能完全确定是歌舞厅,还有可能是录像厅、酒吧,或者类似的娱乐场所,今阳市太多了,而且这些地方警惕性很高,别说八年前,就算是这两年,那也是很难调查。”


    但韩长林是一个对希望渺茫但仍然想尝试的人,他随即说道:“我们兵分两路吧,总有一条路走得通。老冯你们再继续调查纺织厂,我和小川去调查娱乐场所。小川,想办法找到今阳市八年来一直没关停的娱乐场所,当然早就关了的那可能没办法,但是没有关闭的,我们至少可以去碰碰运气。”


    “没问题,韩队。”唐小川回应。


    冯少民说:“韩队,那我们就兵分两路。话说回来,大家对纺织厂这条线还有什么想法没?”


    问题再次回到纺织厂,显然这条线非常渺茫,甚至比起歌舞厅还要渺茫,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孟思期皓白的手腕举了举,“韩队,师父,我有个小小的想法。”


    “说吧。”韩长林马上说。


    “我觉得姚仁俊很可能是伪装的!”


    这句话说出口,将在场的人都震了震。


    第107章 [VIP] 恶魔在人间(6)


    冯少民问:“小孟, 你为什么觉得姚仁俊是伪装的?”


    孟思期之前就思虑过,但是想法并不成熟,但是她觉得必须要提出来。


    她说:“今天姚仁俊的护士何玲在介绍纺织厂的那段往事时, 姚仁俊突然出现了异常反应, 我总觉得他的反应过于强烈。”


    今天看到这个状况的人还有冯少民和赵雷霆,韩长林并没有看到,因此他问:“老冯你觉得呢?”


    “其实我也有怀疑过, ”冯少民回答,“但是我一度认为那是姚仁俊的应激障碍, 应急障碍的应激源有很多, 如物理意义上的严重交通事故、歹徒袭击等, 也有情感上的爱人子女突然去世、婚姻破裂等等,而姚仁俊的应激源就是纺织厂突遭破产, 只要有人提起纺织厂, 那么他就可能刺激神经中枢,产生一种强烈生理反应。”


    唐小川说:“说起这个我深有认同, 我曾经有个高中同学,小时候经历了地震, 母亲在地震里去世, 后来吧十几年他只要遇到摇晃震动的环境必定会产生焦虑坐立不安这些抑郁现象。就好像一根弦,根本不受他自己控制。”


    “这应该就是震后的心理障碍, ”赵雷霆说, “即便脱离了那种环境,但是灾难的场景却会不自觉在脑海里重现,这个其实就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


    冯少民点头说:“赵雷霆说的对, 应急障碍通常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急性应激障碍和适应性障碍三种,从姚仁俊的症状来看, 他应该更接近创伤后应急障碍。”


    “好。”韩长林说,“大家都有各自的观点,很好,小孟,你怎么看?你认为那是应急障碍吗?”


    就在大家一直在探讨的时候,孟思期高速运转自己的大脑,之前她不是很熟悉应激障碍这个词,但是经他们补充,她似乎意识到姚仁俊有可能有这种病症。


    但是又有一点无法解释,让她产生深切的矛盾,她开口道:“韩队,师父,如果是应激障碍,那是否说明这件事对姚仁俊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大家都在听她叙述,显然应激源一定是不普通的,它可能来源于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某个重要时刻,也可能是让他悲痛或遗憾的往事,总之这件事会让他产生巨大的心灵缺憾。


    孟思期说:“可我并不觉纺织厂的命运是姚仁俊的应激源。”


    今天护士何玲说到那段话正好是纺织厂的命运变迁,也许一个对纺织厂付出了巨大感情的人会产生共鸣,但是姚仁俊会吗?


    孟思期说:“我记得上次韩队和老唐去广东审讯金伟荣,他曾说纺织厂已经腐烂了,从根上就腐烂,而当时主要接触金伟荣的就是姚仁俊,如果金伟荣说的话是真实的,那是不是就说明,姚仁俊对于纺织厂根本没有那种纯粹的感情,他也许就是想在纺织厂最后倒下的时候再捞一笔。那么这这种感情真的能为他带来应激障碍吗?还是他做出的伪装!”


    孟思期最后加快了语气,这些话振聋发聩,以至于赵雷霆整个人钉在原地,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冯少民觉得孟思期的思维力非常成熟,这种观点,必须要结合细心的观察,还有对这件事深切的理解,当她提出来的时候,冯少民几乎在心里断定,姚仁俊有问题。他不假思索地说:“小孟,我支持你的想法,姚仁俊绝不简单!”


    “好。”韩长林满眼的欣赏,“小孟,这个发现极其有价值,如果姚仁俊是伪装的,那么说明他身上藏了很多秘密,也许五名失踪女孩和他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赵雷霆马上竖起大拇指,“思期,太棒了!”


    唐小川笑着说:“咱思期就是这么优秀。”


    孟思期面对大家的夸赞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一开始没有想这么多,是在一起头脑风暴时想出来的,这其实就是大家的功劳。


    韩长林说:“如果姚仁俊是伪装的,大家觉得从哪里入手?”


    伪装就代表着姚仁俊给自己加固了强大的堡垒,如果没有十分强大的力量绝不会撬开这层堡垒。估计连姚仁俊的家人和护士都不一定知道他现在的真假。如果他果真伪装,这种人往往是很可怕的,特别是曾经身为千人大厂的副厂长,在人精中生存的姚仁俊,一定不会轻易卸甲。


    冯少民说:“从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入手吧,今天调查来看,姚仁俊是两年前住进养老院,而且据护士反应,他当时的状态应该没有这么严重。”


    赵雷霆提议:“他的儿子问题很大,今天一直不配合,我看从他入手一定能找出问题的根源。”


    “师父,我其实觉得何玲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孟思期说。


    “嗯?”


    “刚才师父说到姚仁俊刚来养老院时情况状况还不错,为什么两年来情况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何玲是他的专人护士,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冯少民点了点头,韩长林马上说:“老冯,既然你徒弟有这番洞察力,那么我们就从何玲入手,明天你们传何玲回来问话。”


    冯少民颔首,“没问题。”


    “还是老计划,我和小川明天去走访走访歌舞厅,你们仨争取从何玲身上找到一些突破口,希望这件案子尽快取得进展。”


    “好,韩队。”大家异口同声回答。


    *


    第二天上午,路鹤和梁云峰、林滔来到了一家开发银行,在银行的接待室,三人见到了曾是阮梦樱的上司,也就是银行的客户经理曾浩强。


    阮梦樱一年半前从银行离职,后来一年时间就杳无音讯,银行的这段经历,特别是离职时的经历或许能够解答一些问题。


    曾浩强给三人泡了茶水,关上了接待室的门,接待室有一张圆形玻璃桌,正好四个人能坐下,路鹤就坐在曾浩强的邻座,梁云峰坐在他对面,今天主负责问询。


    曾浩强大约三十五六岁,个子不高,头发有点卷,可能是天生的,圆形脸,戴着一副偏圆形眼镜,因此整个人看起来比较“圆滑”。


    他一身黑色西装,深蓝衬衫,金色花纹的红领带,胸前别着银行工牌,整个人很和气,见人就笑三分,坐下后仍不忘叮嘱:“领导们喝茶,这都是我特意从家乡带回来的好茶,可能你们看不出,我是福建人,我们那边盛产铁观音,铁观音有‘红芽歪尾桃’的美称,你们看,透亮的玻璃杯里,紫红嫩芽下坠,骨叶相连,岚烟逝去,独断峥嵘啊。”


    没想到还没问询,曾浩强就如此热情捻了几句诗,路鹤不太懂诗词歌赋,梁云峰林滔也是话不多的人,如果罗肖国在这,一定能聊上几句,因此此刻,曾浩强显得有些孤家寡人,但他仍旧保持标准微笑,也许职业原因,他像是快速琢磨出三人性格,试探问道:“领导,烟抽不?”


    他做出摸烟盒的动作,“抽支烟大家先熟悉熟悉。”


    路鹤直接打断了他的动作,“曾先生,我们直接开始吧,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曾浩强敛了敛笑容,“你放心,定会知无不言,我们很知道你们的辛苦。”


    梁云峰将茶杯往中间推了推,拿起钢笔对着本子问:“曾浩强,阮梦樱原来是银行职员,也是你的下属,你对她印象如何?”


    “印象,”曾浩强抬了抬头,望了望窗外,镜片里闪过一丝绿荫的风景,“阮梦樱很漂亮,人年纪轻,在我们银行做事也很认真,说实话吧,作为她的经理,我对她的工作评价很高,她不迟到不旷工,对客户态度好,如果在我手下干几年,以后也能升任经理。”


    “她在银行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人,以及,关系特别差的人?说说她的人际关系吧。”


    “这个我前面也说了,阮梦樱性格不错,没什么交往不好的同事,本来大家也是在银行吃口铁饭碗,平时都很忙,大家都是彼此照顾。”


    “你印象中她离职前有什么异常吗?”


    曾浩强像是想了想,眼睛没有正视梁云峰,也没有看其他人,而是慢慢回答:“异常吗?我记得她不是本地人,家境环境不是很好,她爸妈早年离异的,她有时候看起来会显得有些高冷,但是有时候看起来又显得有些可爱,我不太懂她真实的性格,因此那次她离职我问原因,她就说回老家,我也没有特别在意,我觉得她可能想回老家和爸妈多呆在一起,毕竟还有个弟弟,姐弟感情是很不一样的。”


    梁云峰下一个问题正是离职的原因,但是曾浩强已经回答了,他直接跳过去问:“你觉得她有经济上的困难或者纠纷吗?”


    曾浩强的表情顿了一下,但路鹤细致入微,他觉得像曾浩强这样善于控制面部表情的人,不应该有这样迟疑的表情,不过他没有马上去探知他的反应,曾浩强摇头说:“不太有,梦樱没有买房没有结婚的打算,她一直是单身,她应该没有特别需要用钱的地方。”


    梁云峰又问了几个问题,曾浩强都做了回答,梁云峰最后问:“阮梦樱还有要好的同事吗,我们做个问询。”


    “有,今天正好在这,也是普通同事吧,平时她们会一起吃饭。”


    梁云峰问题问完了,看了眼路鹤。


    路鹤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曾浩强的脸庞,他一只修长的手掌搭在玻璃上,手指抵着桌面,食指有节奏地敲打了一下后,低沉磁性的语气问:“曾浩强,能不能用你的方式描述下阮梦樱的长相?”


    不但曾浩强愣了一下,梁云峰和林滔也眼带疑惑。


    “我的方式?”曾浩强不解地问,“这个对你们重要吗?”


    “算是吧。”


    曾浩强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那行,”他想了想说,“我想起了一句小诗,以前高中毕业填写纪念册时,还送给过班上的班花。‘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我觉得特别适合她。”


    “好,谢谢你的配合。”路鹤起身,“关于阮梦樱,如果你想起什么,希望你能及时联系我们。”


    “放心。”曾浩强点了点头,“警官,我想问问,梦樱的案子能破吗,我看凶手都翻供了。”


    说这句话时,曾浩强好像一改之前的职业性笑容,换上了一副淡淡的忧虑。


    路鹤回答:“会的,你要相信我们警方。”


    “谢谢。”曾浩强又换回职业性面孔,“警官喝茶,你们辛苦了,一口茶都没喝。”


    “行。”路鹤说,“能不能叫一下阮梦樱的同事。”


    “好好,我马上去叫。”


    曾浩强出门后,路鹤抿了一口茶,果然很不错,虽然他不会品茶,但是这种清香醇严还是很容易感受出来。


    在等新的问询人期间,梁云峰好奇问:“路队,你刚才问他阮梦樱长相是出于什么原因?”


    路鹤抿茶时淡淡说:“我只是想了解下他对阮梦樱的真实态度。”


    梁云峰似懂非懂,因为今天曾浩强确实戴了太厚的面具,也许路队觉得他不够真实,所以加了一个问题,不过他没有看出曾浩强的回答有什么问题,他看起来能说会道,还懂诗词,看来生活中也是有雅情的人。


    接下来三人又问询了阮梦樱曾经的女同事,这个女同事对阮梦樱的了解反而没有曾浩强多,只是平时午间一起吃个饭,她对阮梦樱住在哪、家庭什么条件更一无所知,因此问了几个问题,三个人收工了。


    路鹤走出银行,没有走向警车,他双手插进皮质夹克兜内,在车水马龙的路边静静伫立。


    梁云峰和林滔站在一旁,他们感觉路队可能在思考什么事情,毕竟以前他在思考时并不分场合,而且每次都是那种凝视不语的姿态。


    外面阳光正好,几片骄阳落在路鹤的鼻翼,由于对面屋檐的遮挡将他漂亮的五官映出上下的明暗,他的眼睛正沐浴在阳光中,黑色部分显得尤其明亮。


    梁云峰突然听见路鹤说:“曾浩强对阮梦樱很了解……”


    在梁云峰看来,曾浩强确实对阮梦樱比较了解,例如阮梦樱离异的家境,一般正常同事是不会刻意了解这些的,他又听路鹤说:“他说,阮梦樱很在乎姐弟感情……”


    梁云峰去过阮梦樱的老家,阮梦樱的弟弟是后妈生的,而阮梦樱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这种姐弟感情真的那么好吗?


    “李牧骁为什么要去清水市?”路鹤像在问他和林滔,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小梁,林滔,我们马上去清水市。”路鹤突然下了命令。


    梁云峰和林滔面面相觑,跟着路鹤走向警车,开门时他急着问:“路队,你发现了什么?”


    路鹤说:“李牧骁撒谎了,他去清水市绝不仅仅去取戒指。林滔,马上找个电话打回局里,查下阮梦樱是不是有个亲弟弟。梁云峰,你再和曾浩强确认下这个信息。”


    两人神经绷起,异口同声:“好,马上去。”


    第108章 [VIP] 恶魔在人间(7)


    不一会, 林滔回来了,说是信息科在查,得等消息。


    梁云峰也从银行问话出来, 回话说:“路队, 曾浩强并不知道阮梦樱有没有亲弟弟,但他听阮梦樱说过,她和弟弟感情很好, 她一直想给弟弟买钢琴来着。”


    钢琴?路鹤快速回顾那天去阮梦樱老家的场景,那个家是二室一厅结构, 两间卧室, 罗萍和阮富春的主卧, 还有一间是罗萍儿子的住房,那间房, 他扫视过, 发现她儿子喜欢篮球明星、武打影星,但并没有与音乐相关的任何东西, 也就是说阮梦樱肯定有一个亲弟弟。


    她初中时父母离异,当时应该是她跟着父亲, 弟弟跟着母亲, 但是她和弟弟这些年都有联系,她说的感情好, 一定是这个。


    “出发, 马上去清水市。”路鹤命令道。


    林滔问:“路队,还等局里的消息吗?”


    “不等了,阮梦樱一定有亲弟弟。”路鹤开门上了副驾, “我们去清水市回个电话,要个家庭住址。”


    警车呼地疾驰而去, 上次去清水市路鹤和梁云峰是坐大巴去的,清水市虽在同省,但并非邻市,路途不近,这一次他觉得时间紧迫,只能在路上找加油站加油了。


    四个多小时后,车子到达清水市,停在一家小卖铺门口,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大家补充下能源,梁云峰买了三份面包和水,递一份给路鹤,路鹤提醒,回头别忘记报销。


    路鹤站在马路边吃了起来,林滔在小卖铺打了个电话,挂完后,脸上有几许兴奋,走到马路边回话说:“路队,阮梦樱是有个亲弟弟,改姓了,现在叫孙梦树,跟着继父姓,在清水市一高读书,学校和家庭住址我都抄了下来。”


    梁云峰抿了一口水,面包含在嘴里,囫囵的声音说:“路队你猜的可真准,咱们现在是不是直接去找他?”


    林滔说:“路队,很多高中提供住宿,现在不是周末,他会不会就在学校。”


    “去学校吧。”路鹤说。


    *


    当天下午,姚仁俊的专人护士何玲被传唤到了警局,她身穿黑色风衣,踏着黑色高跟鞋一步步走向询问室,孟思期看向她的背影,总觉得她和养老院时有些变化。


    孟思期和冯少民、赵雷霆一起进入审讯室,今天依旧由她主持问询。


    她坐下后,特意打量了下何玲,何玲昨天穿着一身白色制服,头戴护士帽,给人的感觉比较温柔。


    今天的她盘着的发髻戴了一支嫩黄色发夹,给人一种明亮、艳丽的感觉。没有那身白色制服,再加上加深了的红唇,她整个人透出几分性感。


    “你好,何玲女士。”孟思期打开本子后,打了个招呼,她希望和何玲建立一些好的情绪沟通,毕竟何玲对这件案子可能是至关重要的人证。


    “你好孟警官。”


    “你知道我姓什么?”孟思期有些微微诧异,昨天他们一行并没有透露姓名,而且全程都是冯少民在问话。


    何玲浅笑道:“昨天我和姜副院长随意聊了几句,她和我提起你。”


    孟思期想起了,昨天去养老院是她找姜副院长说明他们一行来意,她的确吐露了她的姓氏,她只是想不到,何玲是一个在意细节的人。


    这样的人通常会表现两种结果,一是完美配合警方传达细微的线索,但如果她不配合,那么她不会给警方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因此孟思期必须在这次问询里探索到何玲的真实内心。


    这是一个博弈的过程,她必须要谨慎而且发力。


    孟思期微微抿唇,表达出一种轻松:“既然我们都熟悉了,我就直接提问了。你来之前,应该知道,我们是想了解一些纺织厂的情况,而当年纺织厂的重要领导,可能就剩下姚仁俊,而你是他的专人护士。”


    在传唤何玲时,孟思期让民警给出的传唤理由是纺织厂,她不想让何玲提前知道她真实的目的是探知姚仁俊在养老院的精神变化。


    她必须将这条主线暗藏在问询中,这样才能出其不意让何玲说出真实的信息。


    如果让何玲知道她的真实目的,假如她和姚仁俊或者其家属有合作,那么她一定会有应对之策。


    刚刚何玲的只言片语让孟思期觉得,重视细节的何玲完全有可能看出她的真实目的。因此她这场问询必须做到滴水不漏。


    何玲微叹道:“实际上我对姚老的纺织厂生涯知之甚少,有时候是他儿子来探望时,会追忆往事,我偶尔听到,当然姚老也是很念旧情的人,他刚来养老院那会还会提起那段往事。”


    孟思期抓住时机说:“何女士你还记得他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何玲轻轻摇头,“没什么,无非就是他很怀念那儿,毕竟待了很多年,他跟我说,要是我在纺织厂,肯定是那儿的厂花。”


    在孟思期看来,何玲皮肤白皙,容貌甚好,笑起来也很有亲和力,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何玲在他心中无疑是比较特别的,也许青春年少的她让姚仁俊想起了纺织厂里曾经风华正茂的女工们。


    “你们养老院都是专人护士吗?姚老是不是就你一个护士。”


    何玲抬眼看了下孟思期,“嗯,算是吧,姚老其实是黄金VIP用户,级别很高,从合同上来说,必须有专人照顾,当然养老院人手不多,我有时候在姚老休息时就会兼顾其他的工作。”


    “姚仁俊经常和你提起纺织厂吗?”


    “不,”何玲摇头,“偶尔提起吧,其实他不爱说话,而且刚来院里那会,他就有一定程度的阿尔兹海默症。”


    “你说到‘一定程度’,为什么后来变得这么严重。”


    何玲漫不经心的语气严肃了几许:“姚老可能本身就有心里疾病,这一点他儿子和院里提起过,我们给姚老做过多次辅助治疗和心理辅导,但是只能延缓这种程度,他们家属也表示了理解,但也提出要求,必须要照顾好姚老的生活起居。”


    “从什么时候开始,姚老再没有和你提起纺织厂的事?”孟思期尽量将“纺织厂”作为问句的核心,她只是想让何玲忽视她的本来目的,了解姚仁俊什么时候发生了精神变化。


    “嗯?”何玲想了想说,“去年吧,他就提的很少了。”


    “那时候,他通常会和你聊些什么?”


    “嗯,有时候问问我的个人情况,我还没结婚,姚老好像在养老院有了变化,他关心我,也关心一些社会新闻,他好像忘记了纺织厂的一些烦恼。有一次他儿子来,我告诉他,姚老的心理疾病应该是在减轻,可能阿尔兹海默症有望痊愈。”


    孟思期问:“你具体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有这种变化吗?”


    “不太记得,因为生活中你经常呆在一起就会忽视这些变化,我之所以感觉变了,是因为有一天他问我多大了,我说二十四,他说真年轻。”


    孟思期觉得很奇怪,姚仁俊为什么在住了近一年后,问起护士的年龄,难道是因为何玲的照护让他很满意,他想关心她。但那句带着感概的“真年轻”又有什么含义,他为什么要感概,是不是让他联想起什么。


    “除了这些变化,还有别的吗?你刚才说他关心社会新闻?”


    “有那么两次,他问我现在女孩子找工作是不是变得容易了?”


    孟思期越来越觉得好奇,她和冯少民对视了一眼,冯少民的眼里同样是疑惑。


    在她看来,如果姚仁俊和那批失踪女孩确实有关,他应该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但是为什么在风烛残年之际,会去关心这类社会问题。


    当年纺织厂倒闭,有很多纺织女工失业,也许在何玲听来,这是姚仁俊的仁慈之心。她不免问她:“你觉得姚仁俊为什么问起这个问题?”


    “当年纺织厂倒闭,有女工失去工作,我感觉姚老心里肯定很不甘,他是副厂长,一定很愧疚吧。”


    是,不但何玲,一个正常人的思维都会这么认为,难道姚仁俊真的和失踪女孩无关吗?但是他的确策划了女工陪酒事件,除非他真的是“曲线救国”,想挽回厂子,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姚仁俊。


    孟思期很冷静,但在这个问题上她依旧停顿了好几秒,因为如果姚仁俊本质上是救厂好人的话,那么很多谜团就无法解答。


    孟思期尽力控制内心情绪波动,将荡起涟漪的湖水重新归于镜面。


    在这场问询里,她一定不能自乱阵脚,她一定要以发掘真相的精神去完成这个任务。


    “除了这些话题,姚仁俊还说了什么吗?”


    何玲摇头,“没有,姚老很少说话,偶尔会问我今天吃什么,他饭量不多,我知道他可能只是随口问一问这样的问题。”


    “你觉得他在养老院孤独吗?”


    何玲像是仔细想了想,然后平静地说:“养老院是人生最后的阶段,我们养老院虽然叫‘福寿安康’,但没有人真的能福寿安康,死亡是一个人必经的过程,我看到了太多生老病死,孤独也是死亡前必须经历的。我们养老院有老人聚会,也有老年活动,活动很多,但说实话,我经常能看到他们幸福的脸上,淡淡的忧伤。人越幸福就越怕失去。”


    孟思期很诧异只有二十多岁的何玲会说出这番话,也许养老院太多生老病死让她看淡了人生,但是她正值青春,这些话绝不会是她感悟出来的,这更像一个老人的感悟。


    何玲陪同姚仁俊一呆就是两年,姚仁俊虽然话不多,但是最初他一定在无意当中说了这些话,这些话可能潜移默化影响了何玲的思想。


    而且姚仁俊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他善于人际交往,更能捕捉人心,从昨天走访时的情况看,何玲对他的态度是“在乎”,这好像超越了普通护士的范畴。


    孟思期觉得,姚仁俊在影响她,让她认同他。


    因此姚仁俊说出那些关心她年龄,了解年轻女孩工作的社会问题时,何玲一定是不断被他精神影响。


    姚仁俊可能并不简单,孟思期必须要探到最深处的真相。


    此时此刻,孟思期打算提出她最想问的问题,因为她觉得何玲已经对她本来的目的没有防备,她们更像是在聊一个老人的生活,她觉得何玲会给出真实的答案:“何玲,你还记得姚仁俊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连说话也不会,有什么原因吗?”


    “是今年春节吧。我不是太记得具体时间,因为他本来说话就少。”


    “你为什么说是春节?”


    “应该是离春节后有段时间,有一天,姚坤明来探望他时,他和往常一样提到了纺织厂,姚老突然就发病,这种情况你见过,昨天一模一样。在那以后,姚老就再也说不了话。”


    孟思期结束了问询,她觉得何玲将该说的都说了,这不是审讯,她不可能要求何玲说出更私密的事情。


    但是这些信息至少让她了解到姚仁俊在养老院期间的变化是有波折的,按理说他在养老院应该会保持稳定的精神面貌,因为养老院的生活就是一层不变的。


    但是姚仁俊却发生了变化,她记得这种变化有两次,一次是去年,一次是今年,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第109章 [VIP] 恶魔在人间(8)


    黄昏时分, 路鹤和梁云峰、林滔到达了清水市第一高中。这个时间,正是学校放学的时间,红校服的学生们走出校门, 如同朝阳喷薄而出。一时之间大马路上充盈着成群结队的队伍, 铃声不断的自行车队。


    梁云峰说:“孙梦树是不是也该下课回家了。”


    林滔说:“一般离校的应该都是住在附近的,我看了地图,学校离孙梦树家挺远的, 他现在高三,马上要高考了, 应该是住校。”


    梁云峰笑道:“滔哥分析得有道理。”


    路鹤说:“行, 我们找校领导了解下情况。”


    三人很快找到了学校主任, 王主任说学生住宿信息比较繁杂,有留校, 有离校, 也有混住的,他带大家来到了宿管办公室, 查找登记信息。


    翻登记簿时,林滔将具体信息交给王主任, “姓名孙梦树, 男,正在读高三。”


    “孙梦树?”王主任翻页的手指陡然停住, 瞳孔中含着微微的惊愕。


    林滔说:“对, 孙梦树,主任是不是认识他。”


    路鹤觉得王主任不但认识,而且在孙梦树身上可能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情。


    王主任问:“是不是孙梦树的案子有眉目了?”


    “案子?”梁云峰急着问, “什么案子?”


    王主任叹息说:“我以为你们是找到了凶手。今年春节期间吧,孙梦树被几个流氓打了, 打得挺狠的,当时送到了医院抢救,还进了ICU,我们学校都去探望了。住了一个多月院才康复,当时派出所接了案,但一直没有找到凶手,这孩子也是可怜,今年参加高考,不愿意留一年复习,因此康复没好全就来上了学。”


    这一切给了路鹤越来越多的信息冲击,也不断朝他的思维中心靠近,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心中探索到的那样,总之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他问:“主任,孙梦树现在情况怎么样,能见见他吗?”


    王主任说:“见见没问题,现在孙梦树的情况应该稳定了,不过呢学校宿舍不适合住,他需要人照顾,他妈妈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他下课就回去住,早上来上课。”


    王主任说话时,翻了翻抽屉,找到了一个本子,又撕下一页纸,抄了一段字,递给路鹤,“这是他妈妈给学校填写的外住地址,你们看看。”


    路鹤接过,谢了王主任后,马上出了校门,校门口能望见这周边的居民楼,应该多数是被学生家长租下。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天暗了下来,许多窗户亮起了灯,密密麻麻的,犹如天上的星星,其中一扇应该就是孙梦树的窗户,他热爱学习,备战高考,此时一定在灯下奋力苦读。


    根据地址,三人很快找到了这栋楼,在三楼敲了敲门,从屋里传来拖鞋踏步的声音,踏步声停下后不久,门内亮着的灯光却突然熄灭了,里面变得静寂无声。


    楼道里有灯光,林滔和梁云峰面面相觑,再敲门时,里面再无应答,两人的不解都落入了对方的瞳孔。


    路鹤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个屋门有猫眼,刚才里面的人一定通过猫眼查探了门外的情况。


    门外站着三个大汉,而且都是便衣,一定让里面的人误以为是社会不良人士,即便声称是警察,也难免不会让人以为是谎言,毕竟孙梦树刚刚从那种惨状中死里逃生,他一定心有余悸。


    路鹤想了个法子,他马上掏出警官证,两指打开亮在猫眼前,声音厚实:“孙梦树,我是来自今阳市局刑警队长路鹤,这是我的警官证,我们来是和你了解下你被殴打的事情,还有你姐姐阮梦樱,希望你能信任我们。”


    里面仍然没有声音,路鹤以为是警官证对着猫眼被挡了光,马上说:“云峰,打个光。”


    梁云峰拿起小手电,从旁边照在警官证上,大概几秒钟后,屋内灯亮了,门嘎吱一声,从门缝里露出一张十六七岁,还有些稚气的少年面庞。


    这张脸很清秀,和他的姐姐阮梦樱有八分相似,但瞳孔里却含着几分胆怯。


    梁云峰和林滔彼此对视,为案子取得小小的进展,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


    路鹤进屋后,发现孙梦树拄着一根竹棍拐杖,他的右边小腿裹着厚厚的石膏。这让他很快想起,春节时的那场事故。


    路鹤问:“腿是被人打的?”


    “嗯。”孙梦树点了点头。


    然而他点头时眼底藏着一丝惊恐,那是不易察觉的,但是路鹤看得出来,对于那段往事,孙梦树的脑海里一定记忆深刻,也不堪回首。


    路鹤又扫了一眼屋子,这间租房很简陋,屋形可能是改装的一室户,里面就一个卧室,有明亮的台灯,客厅有一张床,应该是他母亲睡的。


    “妈妈呢?”路鹤问。


    “做完晚饭,回了趟家,晚上睡觉前回来。”


    “腿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还没有好全,一两个月应该能走了。”


    “好,能和你聊聊吗?”


    “嗯。”孙梦树再次点了点头,他一直望着路鹤的脸,眼神里带着胆怯,又带着探视,好像在确认什么。


    路鹤可能觉得他应该还在确认他是刑警的身份,毕竟刑警在生活中并不常见。


    客厅正好有个圆桌,那上面还有剩菜,是一盘剩了小半的西葫芦烧肉,吃完的小碗番茄蛋汤,散碎的水煮鸡蛋壳,还有一小碗咸豆角,看来孩子母亲为了梦树的康复还有备战高考,给予了细心照顾。


    梁云峰和林滔帮忙收拾了桌子,擦净了桌面,四个人坐下,路鹤打算亲自提问。


    孙梦树把竹棍搭在桌旁,坐下时身子晃了一下,林滔连忙扶住他的手臂,孙梦树稳稳坐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要不要给你们倒杯水?”


    “不用了。”路鹤说,“我们问几句话就走。”


    “好。”


    路鹤问:“孙梦树,你是一名好学生,要相信警察,我下面问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还有,要冷静。”


    “嗯。”


    “记得春节具体哪天,你被人殴打了,当时殴打你的有几个人,你记得他们其中某人的身形长相吗?”


    路鹤知道派出所一定也问过他,他没时间去派出所,只能现场问问他,也许这些信息对阮梦樱案有利。


    但当他问出这个问题后,孙梦树方才尚算平静的表情立即就紧绷起来,他不受自主摇摆了下脑袋,眼底再次产生不易察觉的恐惧。


    路鹤想等等他,孙梦树又一次看了他一眼,像是有种力量在支撑他,他又低了低头,缓缓开口:“是大年初八,开学前一天,我提前到的学校,宿舍的同学还没来,我一个人去外面吃了口东西,回来时我经过一条胡同,然后……”他的话戛然而止,嘴唇轻颤,片刻后才道,“我被东西套了头,然后无数的拳脚砸向我,很快我就晕过去了……”


    沉默了会,路鹤问:“他们说了什么吗?”


    “没有。”


    “有拍照行为吗?”


    “有,好像有。”


    路鹤意识到,这可能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迫害团伙,这些人看起来并不像散漫的霸凌团伙。


    有些问题路鹤不打算今天询问,孙梦树当天被殴打细节和社会关系应该派出所都调查过。


    他将问话转向这次调查的案情:“你姐姐阮梦樱的情况知道吗?”


    “你指什么?我很久没见到姐姐了。”


    路鹤很意外,孙梦树竟然不知道阮梦樱的事,但他很快意识到,清水市和今阳市有距离,而当时为了案子,社会媒体使用的受害者名字并不是阮梦樱,而是化名,传得最多的化名是艾樱。可能有些记者认为“艾”同“爱”。


    而且阮梦樱案发生时间并不久,这个案子或许在清水市和清水一高传开了,但阮梦樱的名字并没有传开,而且孙梦树姓孙,可能也根本没人会在意他们是姐弟。


    孙梦树的母亲也有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因为当时通知的家属是阮富春和罗萍,阮富春那个品性有没有告诉前妻就不得而知了。


    梁云峰和林滔相对而视,显然也是不相信亲弟弟竟然不知道姐姐已经去世了。


    路鹤有一刹那的犹豫,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孙梦树这件事,但是最终他选择了暂时隐瞒,也许他是不想看到孙梦树在问询期间伤心落泪。


    路鹤想先从轻松的问题问起,他问:“孙梦树,你喜欢音乐?”


    “对,我挺喜欢的。”


    “你姐姐有说过给你买一台钢琴吗?”


    “好像没有。”


    “平时你们联系多吗?去年,你姐姐和你联系过吗?”路鹤知道,阮梦樱去年失踪了,而且是整整一年,但是孙梦树不一定知道,从寄给阮富春的那个包裹看,他断定有人通过类似方式联系了孙梦树。


    孙梦树回答:“我姐知道我在一高念书,要参加高考,通常一个月给我写一封信,不过后来,她写信的时间变长了,而且说的话也很少,她说她很忙,不能给我写信了,叫我安心读书,以后等我高考完再来看我。”


    果然,路鹤没有猜错,阮梦樱消失的那段时间,有人模拟了她的人生。


    这时,孙梦树主动说:“我喜欢音乐,记得我和姐姐还住在一起的那会,我和姐姐去大商场看见钢琴,我告诉她,我梦想有一天像大音乐家那样坐在钢琴前面弹奏曲子,弹给她听。”


    路鹤能感受出这个孩子说这段话时眼睛里的光芒,他说他和姐姐住在一起的时候,那一定是指父母还未离异,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


    “我姐姐是不是出事了?”孙梦树忽然问。


    空气一瞬间变得沉寂,梁云峰和林滔都不约而同地垂眼,路鹤默了默,冷静地说:“孙梦树,我以后会告诉你,今天能不能配合我们回答几个问题。”


    孙梦树的脸颊和额头不知何时渗出几丝细汗,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亮涔涔,他的眼睛里渐渐地染了一丝红润。


    路鹤对感情不是很在行的人,他决定早些结束问询,问:“三月二十五号,那天不是周末,你在学校上课吗?”


    “三月二十五号?”孙梦树复述了一遍,说,“是,我在上课,我平时都不请假,而且我的腿不方便。”


    “那天,有没有一个男人找过你,他大概一米七五,二十五岁左右年纪,头发……和梁警官差不多长,”他指向梁云峰,继续介绍,“他比较瘦,颧骨微凸,脸型偏瘦长,鼻翼高挺……”


    孙梦树眼神定住了,他看着路鹤,一动不动,这让梁云峰和林滔越发不解,路鹤也很疑惑,不免好奇地问:“孙梦树,你是不是想起什么?”


    “你真的是路鹤吗?”


    孙梦树问出的话让三人更加吃疑,似乎事情的发展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


    路鹤说:“为什么这么问。”


    “我能再看看你的证件吗?”


    不知道为什么,梁云峰突然感觉到一丝紧张,他不知道孙梦树因为什么说这番话,明明他刚才在猫眼里已经确定了路鹤的身份,为什么此刻还要怀疑,难道是路鹤的某些举动让他产生了不信任。


    路鹤冷静地,再次掏出警官证,交到了孙梦树的手中,“你看看。”


    孙梦树果真接过了,他捧在手心,紧紧地盯着上面的文字,好像在反复确认信息是真实的。


    不一会,他将警官证合上,交还给了路鹤,这回,他眼睛里的光芒相比刚才沉着了几许,而且带着少年质朴的真诚。


    “你等一等。”孙梦树站起身,拄起竹拐,去了卧室。


    梁云峰看向路鹤,低声说:“路队,他想干嘛。”


    林滔说:“是啊。”


    “等等看。”


    半晌,孙梦树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沓信封,信封鼓鼓的,里面像装着什么东西,他一步一步走到桌前,将信封递给路鹤,语气沉着:“我姐说,将这个交给路鹤警官。她说你会来找我。”


    路鹤拿在手里,信封封面什么字也没有,但信封是封住的,没人拆开过。


    他料想是李牧骁在三月二十五号来到清水市找到了孙梦树,他问:“是那个男人交给你的?”


    “是,他转告我,我姐给我录了一段磁带,这件事一定不要透露给任何人。那天我听了磁带,是高考英语磁带,中间录了一段话,是我姐的声音,我姐告诉我,信不要打开,交给路鹤警官,这件事很重要。所以我姐姐到底怎么了?”


    路鹤捏着厚厚的信封,感觉很沉淀,也许这里面是关键的线索。


    “磁带还在吗?”


    孙梦树说:“销毁了,我姐说,听完就销毁掉,信给路鹤以后,就再也不要去想这件事。”


    孙梦树说罢咬了咬唇,他的心中定是意识到姐姐发生了什么意外。


    路鹤起身,斩钉截铁地说:“给我几天时间,我会把你姐姐的一切告诉你,孙梦树,好好念书,记住,你姐姐很爱你,她希望你考上好大学,明白吗?”


    “我明白。”孙梦树眼眶通红,他似乎已经意识到姐姐遭遇不测了。


    出门后,路鹤走在夜色里,林滔问:“路队,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姐姐去世的消息。”


    梁云峰说:“是啊,路队,至少现在他还能见最后一面。”


    路鹤步子有些沉重,“是阮梦樱不愿他见最后一面。”


    梁云峰突然明白路队的想法,如果没有破获此案,阮梦樱的真相没有揭露,也许阮梦樱本人也不希望孙梦树知道这一切,因为她亲口告诉过他,将信交给路鹤后,就再也不去想这件事。


    阮梦樱身亡时间是二十五号晚上,而这封信就是二十五号白天交给孙梦树的,也就是说阮梦樱已经预知到自己要死了。


    那天李牧骁将信交给孙梦树以后,搭乘大巴回到了今阳市,在凌晨的大巴车上还和乘客吵了一架,这一切看起来都串联在了一起。


    她会不会预示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六块,她定然是不想弟弟见到她的那副样子。


    路鹤打开车门,“马上回今阳市,明天一早传唤曾浩强。”


    梁云峰开车,趁着夜色回程,他仿佛感觉到整件事似乎朝着完全不一样的方向发展,这种感觉让他忽然意识到即将降临一场暴风骤雨,他们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副驾上,路鹤手里紧紧捏着信封,握着这份未知的沉淀,他感觉到责任的沉重。


    打开车顶阅读灯,他缓缓撕开了信封的口子,其实路鹤经历了许多未知,他在无数次案件中也侦破了无数未知,那些未知并不可怕,因为早就有规定的迹象在他心中锚定。


    这封信是他刑侦事业中,由死者直接寄给他的信,这种重量是不一样的,也许打开信封后,就会揭开一个新的“世界”。


    那个世界是地狱还是斗兽场,是魔鬼还是凶猛的野兽,都将在新的“世界”呈现。


    撕开信封的刹那,林滔坐在后排已经有些紧张,其实他一直在思考那封信是什么,上车后惦记着那件事,但又没有第一时间问路队,他觉得路队没有在孙梦树家拆信有他的思量。他前倾坐姿,特别想看清路鹤的表情。


    梁云峰同样紧张,他撇了撇头,忍不住朝路鹤的方向看了又看。


    路鹤纤长有型的手指摸到了照片,信封里是几张照片,因为包着一层纸,在信封外感触不出来,他慢慢地向外抽出照片。


    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照片就让他的目光蓦然怔住,他没有继续往外抽出全部,因为这一截照片足以看清内容。


    那是一个女孩,是一个全身裸露、毫无衣物蔽体的年轻女孩,但是又有些不同,她的脖子里围着一条丝巾,是红黄绿多种颜色组成的彩色丝巾。


    路鹤对鲜艳颜色有种极其的敏感,因此这张照片显露出来,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丝巾,而这条丝巾,让他很快联想到,阮梦樱曾经工作的开发银行女职员脖上的丝巾。


    简单来说,这是独属于开发银行的职业丝巾,是一种职业标识。


    女孩全身暴露,所有敏感部位都一览无余,作为刑侦工作的路鹤,自然会屏蔽掉很多不必要信息,他在寻找属于这个女孩的线索。


    照片在昏黄灯光下看得不是很清晰,但女孩的皮肤很白皙,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她是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背后是一扇打开着的窗户,两边露出一小截的灰色窗帘。


    女孩两条腿伸直,带着些许不自然的弯曲,呈现向外打开的姿势,因此某些部位就会一览无余。


    一双黑面红底的高跟鞋留在双脚上,双臂下垂,整个姿态像是被虐待以后没有力气被推到墙角,或者躺倒于墙角的姿态。


    她的右侧大腿上用红绳子系着一张扑克牌大小的银色牌子,牌子上写着什么数字,因牌子掉向大腿外侧,又加上视线昏暗模糊,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最后路鹤才看向她的面部,她乌黑的长发散乱,乱蓬蓬洒在脸庞周围,几丝乱发遮蔽了她的眼睛,有几条犹如水蛭钻进她的嘴巴。


    即便是这样,路鹤依旧认出了她,是阮梦樱无疑。


    她嘴唇紧抿,像是紧紧咬着钻进嘴里的头发,脸颊勾勒着纵横的泪痕,而她的瞳孔,望向前方,她应该望向的是一个人,以及他手里的相机,眼睛里是绝望、恐惧还有痛苦。


    这是路鹤第一眼感受到的全部画面,即便他看过许多死者的惨状,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女,呈现这样悲惨的姿态,绝望的眼神,还是让他内心震动。


    一个女孩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将自己这样的照片交给别人,交给一个男人,即便他是一个警察。


    她一定无比绝望,绝望到窒息吧!


    路鹤的心中掀起了一层层波澜!


    地狱的恶魔在人间横行,他必须要亲手斩杀!


    第110章 [VIP] 恶魔在人间(9)


    何玲离开警局后, 孟思期陷入了一种无形的焦虑,又加上韩长林和唐小川对今阳市娱乐场所的排查没有什么进展,现在这起纺织厂女工失踪案已经变得毫无头绪。


    韩长林和唐小川几乎没怎么在警局歇过脚, 办公室现在就孟思期、冯少民和赵雷霆三人。


    冯少民在罪案板前看了半天, 目前纺织厂主要领导只剩下姚仁俊了,如果在他在世的时候警方没有找到任何线索,那么等所有嫌疑人都寿终正寝, 留下的只会是永远的悬案。


    但冯少民并不认为姚仁俊一定伪装,那天去养老院他一直在观察他, 的确姚仁俊发生过异常的行为, 让人怀疑, 但是全程他都是木讷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他见过一些阿尔兹海默症的严重病人,也见过患有类似精神疾病的病人, 他们的主要症状就是“遗忘”, 一种对周边世界,认识的人, 自己的过往,都遗忘的症状。


    但他们又是很奇怪的, 并不是遗忘一切, 在某些时候,他们会偶然记起什么, 他们记起的可能是他们很在意的东西, 也可能是不在意的,这些东西未必是人生的遗憾,有时候可能是人生的得意, 或者一种感悟。


    所以仅凭那个异常,冯少民认为并不能推断姚仁俊是伪装, 他觉得姚仁俊是一个精于计算的人,纺织厂可能是他人生得意的作品,即便纺织厂倒闭,但是他仍然在意。


    还有一种情况,如果姚仁俊果真是伪装,他一定知道应激障碍是什么,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在警察面前意味着什么,如果他全程木讷呆滞,可能并不会引起怀疑,但他“画蛇添足”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真实的目的。


    所以这就引出两种结论,第一,姚仁俊没有伪装,他确实有这种应激障碍,因为应激障碍的类型不是教条能够统计完全的,第二,他伪装了,但是他不是以“应激障碍”的方式伪装自己,而是想告诉别人他有其他的目的。


    冯少民带着这样的疑问,走到孟思期的办公桌前,孟思期正咬着笔头,默默入神,看着笔记本在思考什么。


    冯少民对孟思期现如今的思维能力越来越看好,他希望听听她的意见,或许讨论讨论,就有了新的方向。


    “小孟,在想什么?”


    孟思期猛地回过神来,她看见师父正站在桌旁凝望着她,他的神情很镇定,和她此刻略显焦虑的状态不一样,她缓缓站起身回答:“师父,就是还没有想明白何玲的一些话,你看,我都整理了出来。”


    她把本子往堆起的书本上摊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段落清晰,关键处还有红笔标注。


    冯少民很欣慰,他觉得小孟做事很认真,以前很多时候,她就是靠着这些细节找到了破案的关键,通常很多线索都是埋藏在交错复杂的细节当中,只要抽丝剥茧,往往能找到一些真相。


    “好,”他颔首道,“我也有些想法和你交流交流。”


    “师父,真的吗?”孟思期很欣喜,她现在正需要有人开导她,她忙从旁挪了一把椅子,叫师父坐。


    赵雷霆刚加水回来,一看两人聊上了,马上走了过来,“冯哥,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不是什么发现,就是有些想法和你们探讨下。”


    “行啊,我也听听。”赵雷霆抱着杯子站在一旁听了起来。


    接下来,冯少民将方才思考的两种观点都讲了出来,还举了一些他以前和精神病人接触的例子。


    孟思期明白,冯少民是想告诉她,姚仁俊可能并没有伪装,但是冯少民又没有完全否认他的伪装,他是觉得姚仁俊如果伪装绝不会是“画蛇添足”的伪装,也许姚仁俊有更可怕的秘密。


    孟思期坚信姚仁俊有问题,所以冯少民的话让她感觉到,姚仁俊是一个绝对不简单,而且内心可怕的人。


    他一定知道他们仨是警察,他为什么要表现出那番“应激障碍”的异常表现,正如师父所言,如果他是伪装的,这种“应激障碍”无疑是画蛇添足。他到底想告诉警察什么?


    只有愚蠢的人才会犯低级的错误。


    但是姚仁俊绝对不愚蠢,想到这儿,孟思期的后背甚至开始有一些发凉,她感觉姚仁俊可能有更深层的目的。


    是什么?如果一个人很精明,他又故意犯愚蠢的错误,他的目的是什么?


    “思期?”赵雷霆突然发现孟思期的眼球在转动,额头渗出了细汗,她好像陷入了高速思维,这种状态让他觉得孟思期一定很辛苦,他忍不住就唤了一声。


    “师父,”孟思期忽地抬头,眼神纯粹而明亮,那种眼神他以前见过很多次,在案子迷茫时,就像拨开云雾,“姚仁俊会不会就是想告诉我们他就是伪装?”


    这句话太奇怪了。赵雷霆张了张嘴,他根本没有悟出孟思期话里的意思。


    冯少目光微聚,“你是说,姚仁俊要向警方传达他伪装的目的。”


    如果这样,确实解释通了,他明明知道是画蛇添足,却要那么做的原因。


    “但是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冯少民马上追问。


    是啊?孟思期也在想,他为什么要告诉警方他是伪装,既然伪装那么一直伪装下去不好吗,除非一种情况。


    孟思期豁然开朗,“师父,我想到了!”


    赵雷霆紧张地,喉结滚动了下。


    “姚仁俊,他必须伪装,因为他可能就是纺织厂女工失踪案的真正嫌疑人,但是他又必须传达出他伪装的目的,因为他遇到了危险。”


    冯少民差点拍腿,在刑侦工作中,他好像找到了一个他认可、欣赏甚至有些钦佩的人,这个人还是他的徒弟,他的心中的喜悦难免溢出。


    是啊,姚仁俊如果是嫌疑人,他只能伪装成阿尔兹海默症,但是他可能遇到了危险,而且是致命的危险,所以他必须向外吐露这种危险,因为现在唯一能够保护他的就是警察。


    姚仁俊无疑是十分聪明的人,阿尔兹海默症注定了他无法被法律制裁,但是他不希望被警方遗忘,他需要警察去调查他,从而也是变相地保护他,他知道警方根本不可能打破他的伪装,因此他可以堂而皇之地“作秀”。


    “小孟,师父对你这个观点非常支持!”冯少民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站起身,语气有几分亢奋:“走,我们去罪案板上再分析看看。”


    “好。”孟思期也霍地站起,她知道这件案子可能有方向了。


    赵雷霆又吞咽了下口水,转开杯盖抿了一口热茶,他突然觉得后背凉凉的,刚才两人的对话让他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在罪案板上,孟思期擦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将刚才的观点写了上去。现在整个罪案板分成了三大部分。


    第一大部分,蒲公英纺织厂的五名领导,副厂长姚仁俊,厂妇联主任马金莲,厂助兼销售部长廖宇强,车间主任黄贵斌,还有厂办主任归向阳。以及廖宇强和黄贵斌去世的时间,其他三人重大事件的时间线。


    第二大部分,姚仁俊、马金莲的走访和他们的现状。孟思期将刚才的观点写在了后面。


    第三大部分,何玲的证词。


    赵雷霆放下杯子,走到了罪案板前,两人的身旁,他第一次发现,孟思期做出了双臂相抱的姿态,这种姿态他从刘局、韩队、路队身上看见过,是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也是“一览纵山小”的气质。


    她微微抬起下颌凝望罪案板,眼睛里是锐利晶亮的光芒,像一道穿越迷雾、捕捉真相的利箭,这种光芒他也见到过,路鹤身上有,在某一刻,她的气质仿佛和路鹤无比接近。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他好像觉得孟思期和路鹤有一种特殊的关系,仿佛他们一直都紧密相连,只是暂时的分离。


    这种感觉好像从遥远的地方向他输送,以至于他觉得恍然就过了一辈子,这一幕是他的回忆。


    突然,就在他恍然隔世的时候,孟思期说:“师父,我好像找到了。”


    他立即回过神来,向前凑了凑,冯少民转头问:“你找到什么了?”


    孟思期拿起一支粉笔,首先点在廖宇强和黄贵斌的名字上,“师父你看,廖宇强和黄贵斌都是在前年去世的,而这一年也正是姚仁俊进入养老院的时间,也许这只是巧合,我们继续看。”


    她将粉笔点到马金莲的名字上,“马金莲是去年三月份遭遇的车祸,我记得何玲证词说,姚仁俊去年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提纺织厂,而是关心何玲和一些社会新闻,甚至沉默寡言。虽然何玲不记得时间线,但我认为,姚仁俊的变化一定是在马金莲遭遇车祸后。”


    孟思期继而将粉笔移到了归向阳的名字上,“今年初,龙善文被害,归向阳被捕,恰好就在今年,姚仁俊发生了第二次改变,他不再言语,阿尔兹海默症进一步加重。”


    冯少民似乎已经意识到不对劲,整个上身往罪案板前倾了,双眼入神在确定罪案板上的信息。


    赵雷霆一直跟着孟思期的讲解在走,他好像明白了,孟思期的意思,姚仁俊是因为这些事件发生了改变。


    孟思期做出总结:“师父你今天提到的观点给了我很大启发,所以我认为姚仁俊一定是受了这些事件影响。首先,他发现廖宇强和黄贵斌相继去世,作为同是纺织厂的老领导,他可能意识到人生寿命的长度,他或许有一定程度的阿尔兹海默症,那时候他可能没有必要伪装,但是他选择了去养老院结束自己的余生。”


    “去年,马金莲遭遇车祸,我认为,姚仁俊看待这场车祸的态度和别人不一样,他在纺织厂和这些人做过坏事,他心里肯定有数,因此马金莲遭遇车祸,他可能觉得是有人报复,正是这件事,让他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一些反省,因此他关心何玲,关心社会新闻,可能都是一时心血来潮,他可能不是真正的反省,当时他一定害怕过,害怕下一个出事的人是他。”


    在孟思期描述过程中,冯少民眼睛明亮,注视着孟思期,仔细聆听。


    赵雷霆也一样,他离孟思期越来越近,仿佛她身上有一种魔力,让他近距离想听清她的每一个字。


    孟思期说:“今年是姚仁俊最波折的一年,因为纺织厂厂花龙善文被害,归向阳被捕,当年女工陪酒事件的领导群至此几乎全军覆没,姚仁俊感觉到了恐慌,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安然活了下来,他害怕下一个出事的人就是他,而且可能如马金莲一样,被人夺走性命。”


    “姚仁俊一定活在这种恐惧当中,他担心被人调查当年的真相,所以只能通过伪装成严重阿尔兹海默症来侥幸偷生,但他又恐惧有人害他,这个加害他的人和整件事密切相关,而且手段狠辣,因此他只能让警方周旋在他的身边,他知道警方接近他,他才能让陷害他的人产生警惕、退步。这就是他在养老院两年来的精神变化。”


    冯少民接过了她的话:“是,这不仅仅是姚仁俊两年来的精神变化,而且也是他为什么要表现出异常应激障碍的原因,小孟,师父非常认可你的观点。”


    赵雷霆鼓起了掌,“思期,你太厉害了,这,这简直是看透了姚仁俊的内心啊。”


    孟思期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其实是师父的话提点了我,让我产生了更多的联想,希望我这些推测是准确的。”


    赵雷霆激动说:“我想象不到,姚仁俊还会有别的可能吗,思期你肯定找到了真相。”


    “是,这可能是最接近的真相,”冯少民说,“不过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摧毁姚仁俊的真面具呢?”


    这时,大家又沉默了下来,孟思期刚刚的兴奋也冷静了几分,赵雷霆说:“要不和局里申请,咱们找几个专家去检测下姚仁俊。”


    孟思期也觉得这个方向可以,但冯少民马上否决了:“你们要记住,姚仁俊现在并不是纺织厂女工失踪的真正嫌疑人,我们怀疑他是因为他作为副厂的身份,还有陪酒事件而已。实际上他和纺织女工失踪是毫无关系的,我们没有掌握他的任何证据,姚仁俊的家属完全可以拒绝我们。”


    赵雷霆说:“冯哥你是说,专家检测姚仁俊必须要经过家属同意是吗?”


    “那肯定,你有他的任何证据吗?即便是搜查令和逮捕令,也是需要法律依据的,不是想开就开。”


    赵雷霆的眉毛耷了下来。


    孟思期渐渐地恢复到了冷静状态,她明白冯少民的意思,即便完美侧写姚仁俊,但是无法传唤他,无法审讯他,因此更不可能从他身上找到证据。


    “师父,那我们是不是只能找到他的家属问问情况。”


    冯少民点头,“对,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途径,这样吧,下午我们去和他儿子姚坤明沟通沟通,看看有没有机会检测吧。”


    “太难了,”赵雷霆略显苦涩地说,“姚坤明一看就不配合,他上次那种态度,恨不得我们永远都不要出现。”


    一提起姚坤明,大家自然想起他那一副丝毫不配合又擅长打“感情牌”的表情,真的有种那种蒸不烂、煮不熟、滑溜溜的铜豌豆的感觉。


    冯少民安慰说:“试试吧,任何渺茫都需要试试,这不也是韩队一直坚守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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