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看光
“我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吧?”
再熟悉不过的声线响在沈砚脑海里。
结合着他未推门而入时,听见的“他要沐浴,那岂非会往我这儿来”——
不难猜,一点儿也不难猜。
这间屋子本就不大,可容人之处,不过就只有浴桶和衣柜。
看来她不但藏进了他的柜子里,甚至能透过缝隙,看到他的动向。
……总不能让她亲眼瞧着自己沐浴罢。
沈砚犹豫着要不要佯装打开柜子放置衣物,再故作惊讶地拆穿她,把她丢出去,迈开长腿走至柜门时,忽又改了主意。
为什么不呢?
只要他舍弃道德,就可以绑架宁沅。
而此时柜子里的宁沅听见他朝她走来的脚步声,被吓得几乎不敢呼吸。
沈砚身手绝佳,哪怕是极其细微的声响,他也会听见的吧?
她一动不敢动,只敢从臂弯里悄悄掀起眼皮,见缝隙外被一片衣料遮住了光,心跳不由分说地更大声了些。
救命啊,他该不会想要开柜子吧?
她不都已经为他挑好衣裳了吗?
大家就这样体体面面的不好吗?
沈砚弯了弯唇,故意把手缓缓搭在了柜门上。
脑海中本就可怜巴巴的软音几乎要哭出来:“老天爷,老天奶,以及各路神通广大的大仙,求求你们,保佑他千万别开门!”
求神,不如求他。
他垂着眼,一扫先前眼底的倦色。
他越来越觉得能听见她的心声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
正在这时,外面似乎有人推门而入,沈砚从善如流地放下手,往浴桶走去。
宁沅轻轻松了一口气,始终高悬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遭的状况。
只听“哗啦”几声,几个护卫正提着桶把热水倒进去。
本就不大的室内顿时热雾弥漫,水汽透过衣柜的缝隙扑进来,蒸腾着她的脸庞。
宁沅收回目光。
她并没有兴致偷看男子沐浴,她更担心她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担心她会不会被人发现。
若是被人发现她在柜子里,那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早知道,就在会客室安分地吃茶候着他了,何苦坐在这里当和沈砚一模一样的变态?
沈砚沉吟片刻,对明决道:“你们出去吧,记得把屏风拉至门前。”
想跑?这下看她还能往哪儿跑。
明决蹙了蹙眉。
在那儿放的好好的屏风为何要轻易挪位置?
不理解。
但是问多了又要挨骂,干就完了。
但今日的公子看起来心情不错,不但没有骂他,还开口补充解释道:“我是怕你贸然进来。”
“……谢谢公子体谅,属下应当没有叨扰旁人沐浴的爱好。”
他毫不在意道:“那最好。”
外间又是一阵推拉屏风的声响。
待房门再度关上后,宁沅静等了片刻,打算确认一下如今房间的布置,谁料她一抬眼,便猝不及防地瞧见了衣袍已然敞开的沈砚。
虽说他还未褪去衣裳,可他站在浴桶旁,居然恰对着柜门。
哪怕仅有一瞬,也足以一览无余。
她呼吸一滞,几乎停了心跳。
她在话本里见过各式各样的男人,病弱公子,魁梧枭雄,风流美人,阳光竹马……
不论是何种类型,只要见笔者之文墨,她便能脑补出他们的模样。
可以说,她已经是阅人无数。
像沈砚这样的,她也不是没有想象过。
看似清瘦,但其实肌肉线条流畅,颇具力量,正如他本人一般,外在宁静淡泊,实则内里汹涌着压抑已久的热烈感情,以至于有些变态,甚至会当着她的面说出那样的话。
可他也诚不欺她。
……确实粉。
不过她实在很难想象,沈砚这样冷淡的男人,竟会有如此强横之物,且这强横之物,居然会是如此可爱的颜色。
这简直犹如一只厉鬼羞羞答答地告诉她,他叫小粉。
……他果然蓄谋已久!
还好自己昨夜装睡去了。
可怎么……今天就看见了啊!
她慌乱地收回目光,捏住自己的衣裙。
但如今窘迫的唯有她一人,浴桶旁的不知情者,还在悠哉悠哉地试水温。
宁沅胡思乱想着,越想越觉得羞,待水声渐起后,眼睛居然不受控制地往缝隙处瞥去。
这一瞥,水雾缭绕之间,她恰见他往那弯精致的锁骨处撩起一抔水。
早已被打湿的脸庞上,水珠一颗颗滚落,沿着他的下颌,淌过凸起的喉结,再与肩上的水珠混在一处,顺着肌肉的方向连作一根透明的线,直至没入胸膛前的水中。
宁沅不禁吞了一口唾沫。
而后她绝望地想,完了,原来她真的是个变态。
她脸上烫的要命,把头深深埋在双臂之间。
她发誓,在沈砚出去之前,她绝不会再看他一眼!
可即便她闭上眼睛,先前的画面仍历历在目,她甚至不由回忆起了昨夜的梦境。
那时她站在他的浴桶之前,他攥住她的衣袖,淡色的眼瞳静静地望着她,似是引诱,又似是邀请。
“还有更粉的。”
“要看吗?”
……
对不起,她一定不会把他已经被她看光一事告诉别人的。
她不由攥了攥衣裙,薄纱发出些微的摩挲声响。
浴桶里撩拨而起的水声骤然停了。
该不会惊动了他吧……
宁沅不得不再次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透过缝隙望去,隔着一道木制的柜门,似乎恰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啊哈,这下真的完蛋啦!
又是“哗啦”一声水响。
沈砚站起身来,伸手披上一袭干净长袍,带着淋漓一地的水赤足朝衣柜,哦不,朝她走过来。
先前的旖旎心思登时散得一干二净,宁沅的脑子飞速旋转,即刻便给自己想到了两个结局。
要么他打开柜门,恼羞成怒地把她给丢出去。
要么他打开柜门,自己直接给他磕头道歉,再威胁他若是不客气点,就为他亲手画一幅沐浴图,找全京城的画师临摹一遍。
如此软硬兼施,再被他恼羞成怒地请出去。
两相权衡,那当然是选择第二种。
不,或许还有第三种。
脚步声逼近,宁沅酝酿了半晌情绪,顶着一张大红脸,在柜门打开之际,阖上双眼,一歪脑袋,把自己埋在了衣服堆中。
沈砚打开柜门,入眼便是蜷着身子,睡得东倒西歪的少女。
为了显得逼真,她还特地咂了咂嘴,仿若做了个美梦。
……
若不是他方才还能听见她心中打算亲手绘一幅他的沐浴图,再给全京城的画师临摹一遍,他就真的信了。
“宁小姐。”
平淡无波的声音传过来,宁沅心中一凛,再度紧张起来,但仍尽力维持着睡姿,显得纹丝不动。
“听宁泽说,你似乎很怕痒。”
他说着,弯了弯身,发上的水珠落下来,恰砸在她的侧腰上。
……宁泽,你可真该死啊,不知道不能揭人短吗!
宁沅平静地睁开眼睛,从容地伸了个懒腰,看向他时,眸中甚至带着初醒时的茫然:“好巧啊沈大人,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确实很巧,因为这是我的衣阁。”
宁沅陡然睁大了双眸,故作吃惊道:“什么!居然是你的衣阁!我不是在府里睡回笼觉吗?怎么会平白到这里来!”
接着,她恍然一瞬,笃定道:“最近我府上常有神鬼出没,许是他在作祟。”
沈砚:“……”
她近日真是愈发伶牙俐齿,也不知是和谁学的。
他垂眸凝着她,颔首道:“或许确是有鬼。”
“我这就去找门卫来问上一问,看看可否恰好有长得同你一模一样的女鬼,鬼鬼祟祟地进了司衙内?”
……她还是磕头认错吧。
宁沅忿忿看向他,颇没有骨气地软了声线:“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他的薄唇紧紧抿着,水珠顺着脖颈坠入锁骨,里衣松垮系在身上,经水一浸,几乎变得透明。
“你不想?”
“你若不想,为何会趁我审案时偷偷潜入我的衣阁,又为何见我来却不出门与我照面,反倒藏入衣柜之中。”
“你的目的,不就是意欲偷窥我沐浴吗?”
宁沅无从辩驳,涨红了脸道:“我,我才没有!”
沈砚摆出一副怀疑的态度:“那你说,你可瞧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瞧见。”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我——”
“噢。”他快速截断她苍白无力的辩解,“该不会是仅听水声,便能让你对我肖想出什么不该想的东西罢?”
……好烦,还真被他说中了。
宁沅辩无可辩,自暴自弃道:“我不想和你说话!”
她把双手并住,往前一伸:“要不然你把我抓起来吧。”
他轻轻一笑,顺势攥住她的手腕。
宁沅以为的镣铐铁链声并未响起,湿润温热的掌心隔着衣袖握住她,引着她自衣柜中站起身来。
和她的梦境有着近乎诡异的重合。
她强忍住腿麻,紧闭双眼。
她不看,不看不看不看!
她本以为沈砚会把她丢出门外,谁料他道:“我不会关你的。”
“窥探未知是人与生俱来的欲望,我相信你不过是小姑娘的好奇罢了。”
宁沅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他。
……他今日怎么这般宽宏大量?吃错药了?
他凝着她,平静而认真道:“但没关系,人只要能为自己的欲望承担后果即可。”
沈砚平日里惯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做事颇有运筹帷幄的味道,仿若他是滚滚红尘中的执棋者,而这世间万物都是他的指间棋子罢了。
故而总会给她一种高高在上的目中无人之感。
她难得见他这样温柔地对她说话。
很不习惯,感觉没有憋什么好事。
“……你什么意思?”她歪了歪脑袋。
只听他从容道:“宁小姐不明白吗?我可是良家少年,你把我看光了,自然要对我负责。”
第52章 作画
良……良家少年?还……还负责?
宁沅闻言一愣,试探问道:“你……想要我怎么负责?”
他是家中独子,又是朝中重臣,她总不能把他娶回她们老宁家。
怕是连入赘也是不能。
他之所以不关她,大抵是知晓即便是关了她,早晚也得给她放了,震慑作用几乎为零。
依沈砚的性子,应当会选一个一劳永逸的方式永绝后患。
……杀了她?
应当也不会。
虽然她爹并不特别在意她,可她爹很是要面子,若是由着自己的女儿死得不明不白,那他这张老脸该往哪搁?
或许可以毒瞎她,再弄哑她,再娶回沈府中放着。
如此一来,她再不能偷看,也不会把今日之事说出去,且外人并不会察觉有什么异常。
好狠毒的心思!
再结合着他如今这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宁沅僵在原地,从头到脚泛起一阵寒意。
沈砚凝着她满是警惕的眼睛,心中叹了口气。
他知道,宁沅好男色。
可他却没想到,他出卖色相至此,宁沅心中想的居然是他会把她毒哑弄瞎?
他对她有这么不择手段吗?
……还是他看上去太凶了?
他绷住唇角,把一贯冷淡的神情放得更柔和些,稍显无助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让你如何负责,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女子看光了身子。”
“你说说,这要是传出去,我该怎么娶妻啊?”
宁沅懵了一瞬:“啊……?”
他该不会说那就勉为其难地娶了她吧?
“没,没关系,我相信真心爱你之人,应当……应当不会介怀这些意外,毕竟这非你所愿……”她试探地安慰他道。
听见宁沅心声,沈砚便知晓婚约一事,实在不能急于一时。
他得换个方式,耐心与她培养感情。
“虽是意外,可宁小姐敢说自己心中坦然,什么狎昵心思都不曾有过吗?”
宁沅欲言又止:“我……”
沈砚道:“宁小姐,你既不愿与在下履行婚约,那不妨替我未来的夫人换位思考一下。”
“若是你知道有旁的女子觊觎你夫君,你是不是也会不高兴?”
“……或许会有一点点吧。”
“如你所说,她既是真心爱我之人,又是我的娘子,我又怎么能忍心见她不悦?”
“所以,我是不是该在与她成婚之前,消除这个隐患?”
“应该的……”她没想到沈砚这样的人,居然会如此为他的夫人想到如此细微之地,“所以……要怎么消除?”
“你会因我脸红,归根结底是因为你见我见得还不够多。”他一本正经道。
“这样,正好我今日已然无事,你不妨在此临摹一幅,拿回去挂在你的床头日日端详,待你看腻了,对我消了念想,我便也放心了。”
宁沅:?
她没听错吧?他要她画他的画像?
还要日日端详?
“这不好吧……”她婉拒道。
“这有什么不好的?”他挑了挑眉,“诗经中言,及尔偕老,老使我怨。你瞧,少时情深,也难抵岁月消磨,所谓相看两厌,就是这个道理。”
他抬手,自柜上的箱子里取出囤积的纸墨,小心递给她。
“记得,要力求逼真,方才管用。”
*
晚风徐来,繁星漫天。
宁沅坐在书案前,看着手中的画纸,一时有些头痛。
高门闺秀自都会请先生教授六艺,可她素不爱丹青,继母又无心培养,故而只得绘画之技巧,画中从无灵魂。
描摹一个男人的外貌不难,但若想入木三分,画魂自不可少。
沈砚见她画完,啧啧摇首,又为她改了几笔,这才有了这副栩栩如生的画作。
画纸上赫然是沈砚本人,外袍松散,在劲瘦的腰上收束,胸膛结实,脊背宽厚,然而在这副极具张力的身躯之外,却是淡然随性的气质。
纵然他衣衫不整,手中却握了卷书,当即让这副淫靡之景摇身一变,添了不少闲适之气。
仿若是在一个悠闲午后,两人一同小憩,待她朦胧睁眼时,却发现他已然醒来,随意披着衣裳坐在了窗边。
……
宁沅的脸莫名有些烫。
她把画纸扣在桌上,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
不是说一直看这幅画就能把他看腻吗?
怎么她看着看着,反倒脑补到婚后的共同生活了?
还有……她最初去寻沈砚,不是为了找他扮鬼的证据吗?
救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啊!
就在她懊恼之时,木门被人敲响,少女怯懦的轻音传过来:“姐姐。”
是宁澧?她怎么来了?
她在画纸上压了几本书,藏好这副画。
“进。”
宁澧推门而入,穿着一袭碧色衣裙。
宁沅本就懊恼的内心在看见她时又覆上了一层阴影,她收回目光,平静问道:“有什么事吗?”
“就快是女儿节了,皇后娘娘给各府下了帖子,遍邀女眷和适龄的未婚男子入宫赴乞巧宴,届时会办一场穿针戏,除此之外,各家小姐皆可备一扇刺绣,夺得魁首者……可以向娘娘提出一个心愿,母亲让我来同你说一声,要你好好筹备。”
她淡淡“嗯”了一声。
有什么好筹备的?
她的女红不过就是给人缝补衣裳的水平。
这还是因府上苛扣她院中人的月例才练就的本事。
至于绣出什么繁盛图景,却是万万不能的。
她甚至连上好的绣线都没有。
不过宁澧的绣艺却很不错,想来应很是看中这次的宫宴,这次专程来找她,定有事相求。
“你还有什么事吗?”她抬眼看向宁澧。
宁澧垂着头犹豫半天,艰涩开口:“听闻你阿娘给你留有一本《绣谱图说》,已是孤本,可否借与我瞧一瞧?”
刚说罢,她忙补充道:“当然……若你想留着自用也没关系的。”
宁沅知晓宁澧的性子。
她是断不会主动想着来问她求借的。
应当是明薇怕她暗自用功,想着先下手为强。
“你母亲怎么样了?”她轻笑一声问道。
宁澧果然慌张了一瞬:“……已经可以下地走了。”
果然。
不过她在外一向内敛,并不愿意出这个风头,所以借给她也无妨。
她斟酌片刻,道,“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找找。”
“谢谢。”宁澧缩了缩脖子。
她进内室翻找了许久,将那本书角已有些打卷的书拿在手中,回头去找宁澧。
可甫一抬眼,便看见了令她窒息的一幕。
此刻,宁澧正好心地替她整理书案,搬走了她压在画纸上的书。
而她推门而入时并未阖了房门,晚风正掀起那张画纸的一角。
纸页飘动着,已然岌岌可危。
她第一次感受到心跳骤停的感觉。
她顿了一顿,足下生风,急声喊了句:“宁澧!”
宁澧吓得猛一抬头。
可惜还是晚了一瞬,画纸自书案上飞起,径直糊在了宁澧的脸上。
她取下来,望见画纸,瞳孔颤动,而后慢慢红了脸。
宁沅快步走上前,夺回了这张画纸,死死地扣回书案上。
屋内落针可闻。
她一个闺阁女子,在房中私藏旁的男子这样不堪入目的画像,实在是太容易让人误会。
若是传出去,她日后还怎么嫁给心上人?
别说心上人,怕是全京城的男子都要对她避之不及了罢?
可她偏偏又无法解释。
难不成要说是因为她偷看了沈砚沐浴,所以沈砚才逼她画下他的出浴闲适图?
……这听起来简直荒谬。
再就是,沈砚和宁澧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画作,她看一眼放下也就罢了,还看那样久。
甚至还脸红!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她按着桌面的指节有些发白,声线中带着愠怒。
宁澧不曾见过她冲自己发这样大的火,鼻头当即酸涩起来,眼中蒙上了一层怯怯水汽:“你干嘛发这样大的脾气,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两个人的事情……”
宁沅万万没想到她不先道歉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反过来指责她无谓生这个气。
她抿住唇,把手中的书放至一旁,拉住宁澧的手臂,把她往外扯去。
“我不借你了,你走罢。”
宁澧喜欢自己柔柔弱弱的模样,和她比起来,宁沅要丰腴许多,还时不时地要动手自己干点粗活。
也正是仗着她这一点,她毫不费力地把宁澧推去了门外,砰地一声阖了门。
关门的声响像是抽在宁澧脸上的巴掌。
她只不过是不小心看了她的画而已。
她认得她的笔锋。
只是其中还有更有力些的线条,应当是沈砚添的罢……
她甚至都没想与她争沈砚夫人的位置。
她甚至想,能嫁给沈砚当侧室,与姐姐共事一夫也不错。
可她现在才意识到,宁沅根本没有她那么大度。
她对沈砚颇具占有欲,她从前的那个娥皇女英的设想,几乎不可能实现。
她悻悻地回了主院,对在院内散步复健的明薇道:“母亲,我没有借到。”
明薇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她是不会借给你的,她嫉妒你还来不及,又怎么愿意看你出风头。”
“……也不全然如此,起初她是想借给我的。”
“哼,她装装样子罢了,她一贯很会装。”
“不是的。”她摇了摇头,仍帮宁沅保守了秘密,“是我们因沈大人起了些摩擦,她才不愿借了。”
“所以,你更要给母亲争一口气,在穿针戏里一举夺魁,请求娘娘为你赐婚才是。”
“这天底下也不只有他沈砚一个好儿郎,他既不喜欢你,你就嫁一个更好的去,也不必非指着他,侯爷王爷的,亦是不错。”
明薇想一想沈砚对她毫不留情面的模样,仍是有些胆寒。
宁澧只轻轻点了点头。
她心里自有主意。
她本欲夺得魁首后,请娘娘把她指给沈砚做侧室,如今她却不大想退让了。
她要做沈夫人。
她没有宁沅那么小气,如果沈砚真的喜欢宁沅,她不会介意她来做侧室。
*
屋内,宁沅的气消了些。
她凝着那册《绣谱图说》,想到了另一个绣艺亦精之人。
杨知意。
她在杨府过得艰难,她可以拿去给她。
届时夺魁,看看她有什么能向皇后娘娘去讨的心愿,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她接着扫向那张画纸。
画上的男子未变,她的心境却变了。
她看着他,不由觉得晦气,堪称祸水。
她很生气。
……不过她究竟在气什么?
只是气被宁澧发现了吗?
从前宁澧甚至目睹过他抱着她飞进院中,那时她都不曾生气,怎么如今她只是看着这张画,红了脸,自己却这么在意呢?
不过沈砚说*的法子果然有用,这画看多了,她果然越来越心烦。
想来假以时日,她定也能对他视而不见!
第53章 妻子
昨日下了场酣畅淋漓的雨,时下雨霁天晴,空气中弥漫着绿草混着泥土的香气。
今日是七月七,是入宫赴皇后宴的日子。
府外照旧停着两辆马车,明薇与宁澧同乘,率先登上了那辆豪奢些的。
车外,一贯跟着明薇的老妈妈道:“大小姐,夫人的身子刚好,累不得,上车后仍需躺着,自然坐不下这么些人,还望您体谅。”
宁沅望了望一旁朴素不少的小马车,并没多说什么。
她的继母真的比沈砚还要很幼稚,总喜欢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
马车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代步工具,豪奢还是简朴她都不在意。
比起和她共乘一车,她倒宁愿步行入宫,更别提现下还有另一辆了。
揽星扶着她坐进车内,大车小车一同起步,她还未走出一丈,便听“咔嚓”一声,轿厢一歪,便停在了原地。
车夫道:“大小姐,车轸被雨泡朽了,如今已然断裂开来,怕是走不了了。”
揽星低声忿忿道:“……小姐,依着府中规矩,出行前是要例行检查车马的。”
“我看就是夫人使的坏,她身为主母,怎会不知车轸已然岌岌可危?”
“她定是不想您入宫,才故意给您安排了这辆。”
宁沅看向揽星道:“那咱们便不去了吧,反正这样的场合也无趣的紧。”
“前几日杨小姐给我带了不少分红,趁府上无人,我带你吃冰饮去?”
“……可万一娘娘怪罪可怎么办?”揽星担忧道,“奴婢身上还有些银子,奴婢这就去给您租一辆新的来,您在这儿等一等奴婢!”
说罢,她便转头向街口跑去,留宁沅一人颇为无奈地坐在已然坏掉的马车上。
明薇的马车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她回身看着仍在府前的那辆破车,拍了拍宁澧的手背:“你放心,娘定会给你妥帖安排好一切。”
宁澧拧着眉不语,担忧地看过去,车身却猛地一晃,紧接着,一辆雅致的马车踏风与她擦肩而过。
车门前悬着两只竹条编制的镂空小灯笼,给原本沉稳大气的车身添了些意趣,彰示着主人并非是刻板的文人。
车身上的图腾很是刺目,恰是精雕细琢的梅花纹。
是沈砚。
宁澧咬了咬唇。
沈府和宁府虽皆离宫城不远,可却不是同路,能遇见他的马车,定是他绕路来了府前。
“阿娘,您先让他们停一下车。”
她说罢,循着沈府的马车望了过去。
宁沅此时已从坏掉的马车上下来,正蹙着眉立在墙边,等着执意去租车的揽星,耐心已然耗尽。
她垂首琢磨着事情,全然没留意到一辆马车停在自己面前。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起车帘,沈砚微微侧目。
她足下的青石板尚且湿润着,都不曾留意已然弄脏了裙摆。
真是……不知维护自身形象。
他刚嫌弃地蹙眉,转眼一想,脏点好,最好再丑一点,这样满京城就无人同他争抢她了。
见公子凝了她半晌,她都不曾抬首看他一眼,明决颇为识相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
宁沅抬头,便见沈砚带着两分嫌弃三分满意四分漫不经心的复杂视线。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道。
“顺路经过。”他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你怎么没走?”
她抬了抬下巴,如实道:“我的车被人弄坏了。”
男子随口问道:“谁做的?”
其实他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见了她的心声,如今一问,只是为了引出让她与他同乘一辆马车的后话。
那日她和宁澧起了争执,他便知晓今日宁夫人定不会让她安安稳稳地度过,便想着来陪她。
谁料宁澧已然从她的马车上走了下来,陡然听见他问的这句话,心中猛地一慌。
她害怕宁沅说出她的名字。
毕竟在她眼中,她与母亲是一体同心的,可这些事明明都与她无关,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陷害她,捉弄她。
不过宁沅什么都没有说。
可她却当着沈砚的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
简直无声胜有声。
掩在青绿衣裙下的手攥了攥,宁澧压下心中的委屈,走上前同沈砚道:“沈大人,抱歉,这些时日母亲一直在养病,对府中的事务难免有所疏忽。”
“哦?”他发出一道极轻的疑惑,目光终于自宁沅身上移开,落向她,“那前些日子贵府甚是安稳,从未生事,都是谁在操持,是宁二小姐吗?”
宁澧的脸白了白。
她本意是想把马车一事归咎为意外,可沈砚这话问得刁钻,她若答是,今日管家不力之人就变成了自己,她若答不是,又坐实了母亲的刻意为之。
“你该道歉的不是我,是她。”
沈砚眼底一片了然,他越过宁澧,再度望向宁沅。
“上来,我带你入宫。”
“姐姐,对不起……”宁澧很听沈砚的话。
宁沅懒得听宁澧的辩驳。
她这个妹妹总是试图维护她与家中的和平,可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知道,却放任其发生而不去制止,何尝不是对恶行的一种纵容。
她讨厌这样的道貌岸然。
她刚迈开腿,宁澧却拉住了她的手:“姐姐,见你的车坏了,母亲要我来接你去同乘。”
宁澧抬眼望了眼沈砚。
“就不必麻烦沈大人了吧?”
她的话里夹杂着几分示好。
一方面,她确实不想宁沅再同沈砚多说些什么关于她和母亲的坏话,另一方面,她也不想看见他们两人独处一室。
哪怕是车室。
起码在她成为名正言顺的沈夫人之前,她不想。
宁沅挣开了她的手,学着刚出府时对她颐指气使的老妈妈,语重心长道:“好妹妹,母亲的身子刚刚好,累不得,上车后仍需躺着,自然坐不下这么多人,还望你回去同她知会一声,有沈大人在,不必忧心我。”
宁澧的脸青红相接。
她抿了抿唇,终有些不甘心地放下了手。
“那好吧。”
她抬眸看向沈砚,甚至希望他此刻能看在她也在的面子上唤她一同上车,可是他没有,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他的眼里似乎只有姐姐。
“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上来?”
宁沅恹恹地坐在了马车里,侧身趴在窗上,见宁澧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自家的马车。
“明决,走罢。”他低低唤道。
“等等!”宁沅扬声制止,回身对沈砚道,“不必麻烦你,我的女使去租马车了,我下去等她就是。”
她刚刚只是想气一气宁澧。
沈砚蹙眉望向她:“你不必担心,我会留人告知她一声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宁小姐,你是不是忘了,婚约未除,不可让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面子。”
“……”
宁沅颇为憋屈地看了眼沈砚:“……私下拒绝你的好意也是让你丢面子吗?”
他摇了摇头:“非也。你租这么一辆破车入宫,若是让众人看见了,会显得我很贫穷。”
宁沅翻了个白眼:“拜托,大哥,人家商户只是租车谋生,不是富少拿家中的豪奢马车行善,干净整洁好用不就行了吗?你的要求真的很过分。”
“难道在下的马车不够干净整洁好用吗?”
“还不收钱。”他平静道,“既然知晓谋生不易,你还不知节俭?”
“……”宁沅缄口不言。
无法反驳。
但她早晚会被他气死。
马车稳稳向前,车内一片沉默,良久,沈砚冷不丁地问道:“你刚刚唤我什么?”
宁沅摸不着头脑:“沈砚啊?”
“不是。”他严肃道,“你说起车行的时候,唤我什么?”
宁沅仔细思量了一瞬,想起那时她有些无语,便脱口道了一句:“拜托,大哥……”
“我好像叫你大哥来着。”她试探地看向他,见他神色凝重,“你……不会生气了吧?”
“你再叫一遍。”他淡淡道。
“……对不起,我不敢了。”
用人嘴短,她现在还在人家马车上,自然不好撒野。
他蹙眉道:“让你叫你就叫。”
“大哥……”
这个男人真的很无理取闹。
“……你到底想怎样啊,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轻轻“嗯”了一声,靠回车厢上,颇为闲适地阖了眼睛:“以后你可以喊我沈大哥。”
她从前总是唤旁人这个大哥那个大哥的,可总算轮着他了。
宁沅神色复杂地望向他。
……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喜欢她凶他,还喜欢她对他做一些几乎变态的事。
譬如那幅逼她画下又经他添改的画。
他难道不怕自己不但不曾看厌,还对他想入非非吗?
她正往更为奇怪的地方畅想着,却见男子陡然睁开了眼睛。
“宁沅。”
“啊……?”思绪骤然被打断。
他脉脉望着她,似乎有点愉悦,却欲言又止,最后轻启薄唇道:“入宫以后,我或许不能时刻顾及你,你自己小心一些。”
宁沅垂下眼睛,知晓他说的是她的继母,低低“嗯”了一声,而后抬眼认真道:“沈砚,谢谢你记挂我,也谢谢你帮我解围,日后你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也可以同我——”
马车适时停在了宫门前。
沈砚望着她,心中一阵烦躁。
他好不容易听来的沈大哥就又没了。
他稍有不耐打断她:“你可以下车了。”
……
臭男人,每当她对他生出一丝丝好感的时候,都会被他那张破嘴给压下去。
还是他扮鬼的时候体贴。
宁沅被自己心中所想吓了一跳,旋即冲他泄愤哼了一声,一把掀开了车帘。
她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笛子。
许久未见裴子星,她今日入宫,定能见着他,左右宴席晚间才开始,她有一整个白日的时间。
届时可以抽空向他讨教讨教该如何吹笛。
*
宫道上,沈砚刚巧遇上奉他之命离京办事,昨日刚回府上的宁泽。
少年晒黑了些许,笑出一口白牙,盎然地冲他挥了挥手。
“沈大哥!”
“我去黔州时,特地转道去云岩买了些当地的陈酿,特给你留了一壶。”他自腰旁解下来,热心地拔了酒塞,递至他唇边,“你尝尝?知晓你不喜欢旁人用过的东西,特地给你备的新酒壶!”
扑面而来是浓郁的酒气,烈得他掩了掩鼻。
他现下本不想沾酒,却耐不住宁泽如此热情,便垂首饮了一小口,感觉到香醇浓郁的液体滑过喉间。
“确是好酒,多谢你了。”
“不必谢!”他咧起一个笑容道,凑过去低声道,“只要你不逼迫我姐,你就是我永远的好大哥!”
说罢,还未待他发作,宁泽便赶忙跑远了。
沈砚无奈望着他的背影,继续往陛下的养心殿走。
还未走出多远,便觉得头有些发晕。
他初尝时便觉得这酒有些烈,没曾想这么快便上头了。
他同身旁明决道:“你去同陛下知会一声,我先回房稍歇片刻,晚些过去寻他。”
他与陛下关系匪浅,又是皇后的亲弟,常出入宫闱,为方便他小住,陛下特给他辟了一处宫室,名唤荷香榭。
院如其名,临水而建,中有假山瀑布,清荷满院。
知他喜静,周遭皆是草木,鲜有人烟。
他缓缓往荷香榭走,忽而顿住脚步。
可纵他停下,眼前的景致仍是晃了一晃。
不对劲。
他虽算不得海量,却也不是滴酒不沾之人,怎么会仅啜饮了一口,就酒醉至此?
那酒有问题。
宁泽……应当不知情。
他日日与他共事,宁泽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他一眼便可看穿,所以才不曾对他设防。
可他昨日才刚回京,未去司衙,径直回了府上。
想通过他给自己下药之人,当知晓他今日一定会入宫赴宴,一定会见着他,且知晓他究竟要赠他哪一壶酒才行。
思来想去,唯有他的家人。
且不会是宁沅。
她根本不需要对他用这样的手段。
他一阵头晕,干脆扶上了一旁的石灯。
他疏忽了。
他总觉得宁沅的继母为了拆散他们婚事,会对宁沅发难,却疏忽了她大可以直接促成他与宁澧。
……连自己女儿的名声都弃之不顾了吗?
他冷笑出声。
也是,待宁澧嫁入沈家,宁沅定不肯再嫁给他了,纵然宁沅被连累至无人问津,又与她何关?
若他没有猜错,此时宁澧或是明薇,应当就在他的殿内。
他没有多想,当即掉头,打算去找人多的地方。
只要没有昏在无人之处,他便有人证。
他匆匆走着,却听闻身后有人在小跑追赶,向他不断逼近。
他试着运了运内力,却仿佛全然不存在。
他的神智愈发有些混沌,足下仿佛有千钧之重。
身后的女子追上来,搀扶住他,怯怯道:“沈大人,你神色有些不对,容我扶你暂歇罢……”
他侧目,只见是如宁沅一般的粉雾,他却看不清对方的容颜。
纵然宁沅在他脑海里一瞬而过,体内依然登时腾起一股难以忍受的热流。
他甩开她,冷声道:“药涂在壶口,对吗?”
“好缜密的心思,知晓我未必会一饮而尽,生怕药量不够,便设下如此计策。”他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好,真是好!”
宁澧蹙着眉道:“沈大人,我也不想的。”
若不是沈砚从不正眼瞧她,她也不想的。
若不是宁沅日后不能容她,她也不想的。
若不是母亲执意要在宁泽给他备的酒壶上下药,她也不想的。
依沈砚的性子,若她在夺魁前不做些什么,纵然提出这个请求,他也定会不顾帝后的面否掉。
都是所有人一步一步逼她至此,她也不想的。
她眼中包着一汪委屈的泪,颤着手环上他的腰:“沈大人……”
沈砚拼尽全力推开她:“滚开。”
宁澧被这道蛮力推进了一旁的树丛里,凌乱的树枝划得她生疼,泪水夺眶而出。
泪眼模糊中,她看见沈砚的背影快速走远,忍着痛起身追了上去。
往人多的地方去。
往人多的地方去。
往人多的地方去……
他在心中默念着,强撑着心力快速穿梭在宫中,适时便见不远处有三只人影。
他看不见是何人,只是越走近,便越觉得安心。
这三人正是揽星陪着的宁沅,在与裴子星讨教吹笛的技法。
揽星张望着,见沈砚冷着一张脸,朝他们疾步走来。
她忙扯了扯宁沅的衣角:“小姐,沈大人来了,一副要来捉奸的模样……”
“……啊?”
宁沅的笑容一滞,回身去看,果真是怒气冲冲的沈砚。
……不是吧?
她摇了摇手,对愈发逼近的沈砚道:“沈砚,你冷静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砚此时已不剩什么理智,全靠意志在驱使着他往人多的地方去,忽然听见这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心中骤安。
这是他未来的妻子。
乱窜的心火好似找到了安处,他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入怀里,顺势吻了下去。
第54章 独处
突如其来的亲吻就像暑夏时节的暴雨一般骤然降落,令她猝不及防。
这个吻不似从前的小心试探。
它并没有什么章法,亦与温柔毫不相关,舌尖甚至颇为蛮横地探入了她的口中,与她唇舌交缠。
仿佛要把心中的怒火尽数泄在她身上才肯罢休。
宁沅被吻得舌尖发麻。
纵然头脑有些混沌,也不得不把双手抵在他身前,试图挣开他。
虽说现下是在宫内的僻静处,可到底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旁边又有揽星和裴将军瞧着……
难道她不要名声的吗?
虽然她对于这方面想的比较开,可她也不想把她在外人面前苦苦维持许久的形象一朝尽毁。
更何况,她还等着赚够了钱和他退婚,只身远走呢。
可沈砚却无视了她的挣扎,手臂横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箍得更紧了些,隔着薄薄的衣料,她几乎能感受到他手臂暴起的青筋。
……说实话,若不是场合不对,她其实还挺好这口。
两人的距离太近,宁沅渐渐察觉她的小腹上有些不大对劲。
硌得慌。
她当然明白这对沈砚而言意味着什么。
亲吻之时,动心起念再正常不过,若是没有这回事,反倒该去瞧大夫。
不过,这终究是当着旁人的面,她总觉得怪异。
她试图与沈砚拉开些距离。
沈砚蹙着眉,脸色很是不好看,近乎呢喃地同她低语道:“别动。”
话音刚落,他便再度衔上了她饱满盈润的唇瓣,吻得又重又急。
她吃痛地嘤咛了一声。
她从未见过这样失控的沈砚,像一只失去理智的兽。
……他不至于吃醋至此吧?
她只是在与裴大哥讨论笛子演奏的技法,未免生出误会,她还特地命揽星跟在她身边,如此,被旁人瞧见了,也便不算是与他二人私会。
交换空气的间隙,她急切地想要挣脱他:“我们好好谈谈,行不行?”
沈砚无视了她的话,本掐在她腰后的大掌颇为不满地往下滑落。
触及圆润时,他微顿了片刻,旋即一手掌握住腰下的温软,惩罚般地加重了些力道。
他一贯清明的目光有些迷蒙:“……让你别乱动。”
宁沅终于不敢动了。
她瞪圆了眼睛,任由他汲取着她的唇瓣,面上覆着一层绯色,又羞又恼。
臀上隐隐传来些痛感。
……他居然敢掐她那里?
宁沅的心跳得飞快。
由于她被迫贴着他,自然能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
烧得很不正常。
连带着包围着她的清冷梅香都变得异常明显。
裴将军早已识相地别过脸去,甚至像是在为他们二人望风,而揽星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宁沅没再挣扎,指甲深深掐住掌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砚在她心中之所以是变态,盖因他素日里装出的那副清白高洁的模样。
若是他对她表里如一地好色,便该称之为猥琐。
所以显而易见,他若神智尚存,便断不会当着外人的面,不管不顾地对她做这样的事。
联想到她自己在公主府时神志不清头昏脑胀,见了男人便想挂上去的模样,宁沅心下当即有了推论。
沈砚或是中邪,或是中药。
凭借自己这点微薄之力,定是控制不住他这么高大的男子,还好旁边正有一个很是信得过的裴子星。
她攒足了力气,猛地抵在沈砚身前,转头对裴子星喊道:“裴大哥,快暂封了他的穴道!”
裴子星闻言,茫然回首,见她神色笃定,也就并未迟疑,即刻出手。
一瞬间,沈砚的力道尽失,整个人的重量悉数压在了她身上。
她尽力撑住他,扶他倚在了墙边,见他额发湿透,身形微颤。
裴子星这才觉察出了他的不对:“执玉他这是……”
“他应当是中药了。”宁沅平静道,心下思忖着法子,“裴大哥,宫中可有能安置他,且不会惊动旁人的地方?”
“有,他有处暂歇的院子,名唤荷香榭。”
她颔首:“裴大哥,你扶着他去那里,揽星,你去宫中找到明决公子,先莫提此事,以免隔墙有耳,只告诉他沈大人在荷香榭候着他,让他速速过去。”
无人留意之处,宁澧紧拧着眉头,把手中捏成碎片的树叶往地下一丢,蹑手蹑脚地离去。
怎么办?
这下该如何收场?
她得去找母亲商量对策。
裴子星把沈砚的手臂搭在肩上搀扶着,刚走出几步,问道:“宁小姐,你不跟过来吗?”
“我……”
她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沈砚的眉宇间。
她很多时候都会觉得沈砚好过分,好讨厌。
今日由着他亲了她这样久,不但没同他计较,还又为他做了番安排,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裴子星道:“荷香榭中并没有值守的宫人,只会派人去按时打扫,待会儿我把他放下后需去请太医来,届时独留他一个人……我觉得他需人照顾。”
“只好麻烦你了。”
宁沅抿了抿唇。
她觉得现下她与沈砚最好要保持距离。
可转念一想,那时自己中了药,不也是沈砚照顾她吗?
……罢了,她不能这么没有良心。
她抬步跟了上去。
*
裴子星把沈砚放在了床榻上,便拐出门去请太医。
揽星仍未带着明决过来,宁沅只好左右瞧瞧,轻轻阖了门。
她刚走去床前,只见沈砚的神情愈发难受,不由心想:沈砚啊沈砚,枉你一世英名,竟也会被人陷害至此种地步。
她刚拿出贴身的帕子,为他拭了拭额汗,便听见身后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她本以为是裴子星。
却没想到,回首看见的竟是一袭粉衫的宁澧。
……今晨瞧见她时,她明明穿的是绿衫。
宁沅很快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难得肃声道:“是你做的?”
宁澧的眉头轻蹙了一下,神色很是平静。
她没有回答她,只是缓步走至床前,同她道:“没有用的。”
“太医也解不了。”
宁沅垂着眸,见宁澧弯下身来,凝着沈砚俊美的五官道:“这药药性很烈,无药可解,唯有纾解了情欲才行,拖得时间越久,他的四肢便愈发无力,呼吸也会愈发困难。”
她的指尖轻点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
“姐姐,如若不解,他会死的。”
宁沅把她的手拍下来,不耐道:“你别碰他。”
宁澧眨眨眼睛,以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看着她:“若非是姐姐自私,沈大人也不用受这样的罪。”
……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简直莫名其妙!
宁澧见她眸中诧异,平静道:“哪有世家公子不是三妻四妾?姐姐,他既愿意娶你为妻,你又为何不能容我接近沈大哥?”
“……我与你是因我们府上的恩怨,与沈砚有什么关系?”
“可你待我冷淡,沈大人又怎会娶我?”她撅起嘴,哀伤道,“既然如此,我只能听母亲的话,用些非常手段,来做这个沈夫人。”
“不过,你可以来沈府为妾,尽心侍奉。”
……她在说什么疯话?
宁澧把手放在了腰间的系带上,一副打算褪去衣衫的模样。
宁沅站着未动。
“姐姐,你该不会打算看我如何服侍他吧?”她的手顿了顿。
她冷笑一声,抬了抬下巴:“是,我是打算看。”
“你脱吧。”
宁澧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咬了咬唇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难道不知羞吗?”
宁沅冷笑一声:“你一个高门闺秀,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嫁男人,竟反过来说我不知羞?”
“那你与他无媒苟合又算什么?”
宁澧仍记得那夜他抱着宁沅飞进竹叶潇潇的院落,她说:“你不会是还想与我欢好吧?”
她目光沉静,淡淡道:“宁二小姐,我希望你明白,我们虽未结发,却有父母命,媒妁言,并不尽是无媒苟合。”
“而你,什么都没有。”
“甚至你主动献身至此,所渴求的也不过是沈砚的一纸婚约。”
“可这些,我还没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就有了。”
宁澧张了张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仿若有一根针把她的面容扎得千疮百孔。
算了,事已至此了,还要脸做什么。
她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就是如此。
羡慕,嫉妒,妄想,追求,可始终未得到。
这是她能与他共度此生最近的一回。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她伸出手就碰得到。
若是她还这样懦弱下去,经此一事后,沈砚怕是再也不会理她了。
她咬了咬唇瓣,干脆利落地抽开了衣裙的系带。
外袍褪去,如粉烟一般堆叠在地上,身上转眼间仅剩小衣和衬裙。
宁沅没想到她居然能疯魔至此,知道错了还不迷途知返,竟打算将错就错!
她真以为沈砚会娶她吗?
他那样难以攀折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息事宁人,待他清醒,他定会闹大此事,让宁府名声败尽,就此没落。
……想想还有些喜闻乐见。
仅仅一念之间,正在宁澧颤抖着身子打算爬上床时,宁沅攥住她的小臂,把她扯了下来。
她能把她从自己的房中推搡出去一回,就能继续推搡出去两回,三回,无数回。
她拽着她,一路叮铃咣当,撞倒了凳子,撞歪了圆桌,把她一把丢出了门外。
屋外的草木清香席卷而来,宁澧趴在地上,见自己掌下被磨破了皮,光着肩在风中瑟瑟,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木门被重重关上,紧接着,又即刻打开,丢出一团她先前褪下的外袍。
“穿件衣服吧你。”
这是宁沅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眼睁睁看着木门关得严丝合缝,甚至还从内插上了门闩。
她彻底没机会了。
*
夏风再吹不进屋内,房间逐渐变得有些燥热。
裴子星点下的穴道并不重,过了这一会儿,已然自行消解。
血液的循环再度快了起来,带着难抑的药性迅速游走全身。
沈砚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唤道:“沅沅。”
刚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声线哑得吓人。
宁沅再度走至床前,想起宁澧的话,道:“你得解了这药。”
沈砚被点了穴道,又不是被封了听觉,这之中发生了什么,他听得一清二楚。
从未有一个女人在他危急时能这样妥善地为他着想。
甚至连他的母亲,在他当年重伤时也只会哭肿了眼睛,握着他问:“怎么办啊?”
宁沅居然肯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男人沉默片刻,哑声道:“因着暑热,陛下会在宫室里搁置冰盆,屏风后有浴桶,我先坐进去,劳烦你给我递冰来……”
宁沅蹙眉,大致猜到了他想如何处理,叹了口气,打断他道:“不行,会冻坏的。”
他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长期浸在刺骨的冰水里,以后会造成障碍的。
他急着当公公,不妨直接喊人把他领去敬事房。
轻柔的嗓音响在脑海,像无时无刻燎在他心上的火。
他不欲与她多言,干脆翻身下了床,却因四肢使不上力气,不得不倚坐在了床边。
他口中喘着粗气,迫着自己不去看她。
如今他不自伤,又能怎么办?
难道去伤害她吗?
他从不觉得妻子就该是丈夫的泄欲工具,这样的事本就该在两情相悦的前提下,再来谈你情我愿。
先前他被那阴狠的算计冲昏了头脑,怒火攻心时,药性彻底占据了理智,才会在众目睽睽下,失控对她做出那样的事。
他如今清醒些许,已然很是自责。
若真如宁二小姐所言,此药无解,只能纾解情欲……
他对这种事了解不多,只是在几年前无意看过一本图册,不过他只看了一眼,便丢出去了。
画上的女子未着寸缕,他不想看。
他不想看除了他心爱之人以外的任何女人。
至于无意而起的欲望,他大多也放任不管,任它自起自落。
如今既不知该如何纾解,不若就抑制住它,若是日后真的无欲无求,也是他活该的。
是他因自己一时疏忽而该付出的代价。
反正他从前的日子也是这么过的。
“子星……是不是快过来了?你出去罢,让他或者明决来看顾我就好。”
晕眩一阵一阵地来袭,他强迫自己清醒,扶着床沿,试图起身。
“沈砚,别赶我走了。”
宁沅却走过来,蹲在了他的身边。
他凌乱的呼吸落在宁沅耳畔。
他看起来是真的不太好。
在宁沅看来,没有是比健康地活在世上更重要的事。
至于什么清名,不过是身外之物。
人都死了,要贞洁牌坊有什么用?
又不会复生。
他也曾帮过她解药,如今她回报给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安静的少女忽然抬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脖颈。
纤细的手臂与他的肌肤仅隔着一层极轻的粉纱,她贴过来,仿若一片携雨而来的温软的云朵,骤降下来一片凉意与难以言说的清甜。
“我帮你。”
少女细微的呼吸落在他耳畔,沈砚的身子不自觉地绷紧。
她声音很轻,很软,像是云朵化成的春雨。
却不是询问,亦不是请求。*
更像是一种不容反驳的命令。
第55章 握紧
沈砚当即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帮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扣住她的手腕,用仅剩不多的力气把她自身前拉开,蹙眉道:“不用。”
宁沅侧首看着圈在自己细腕上的那只手。
瘦削修长,润泽如玉,手背隐约凸显着青筋。
每每握紧她的时候,连脉搏都跳动都变得更为显而易见。
他好像从没有牵过她的手,却总用这样的方式代替,仿佛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从前,他这般禁锢着她时,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冷淡与强硬。
如今他的语气依然无二,却因着药性失了从前的力度,她轻而易举便能从中挣脱开来。
可她偏偏没有。
宁沅只是由他拘着她,挨着他很近,似是怕有人听见一般,附耳道:“你不是也帮过我吗?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拉开些距离,望进他的眼瞳,认真道:“我虽然没什么正经的经验,但可以一试。”
“我没有帮过你。”他急促道。
“……你不必因着害羞,说出这样的话。”
她说着,把另一只不曾被桎梏的手搭在了他衣袍的系带上。
他再度压下她的手,胸膛起伏不定。
他没有心思在现下同她谈起过往的阴差阳错。
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他也不能好好解释给她听。
若他不制止,她定会一意孤行下去。
可若他制止她,告诉她一切……她会生气吗?
他本已计划好了该如何一步步地让她喜欢上自己,届时再与她坦白这之中的全部误会,她也会容易接受些。
但今日发生的一切,突如其来地将他既定的步调统统打乱。
可事已至此,不论今日结局如何,他也不能再瞒着她了。
他从始至终不曾染指过她。
若她心甘情愿与他成婚,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便都是他们两情相悦,可若她仍不愿意嫁给他,他便不能还让她蒙在鼓里,为自己这样牺牲。
否则,待一切无从更改时,她再知晓这一切,定会恨他入骨。
他宁愿见她在旁人面前依然纯真开怀,也不要她心中藏着恨。
思虑间,他哑声问道:“沅沅,你愿意嫁与我吗?”
宁沅蹙眉,示意他把压在手背上的手拿开:“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种问题。”
他眸光微黯。
那就是还不想。
他唇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宁沅嗤笑一声:“怎么可能……解没解药我自己不知道吗?”
“……是风寒。”他淡淡道,“那夜你并没有中药,只是风寒发热,所谓解药,便是退烧。”
空气短暂静默一瞬。
“那安胎药和孩子……”她咬了咬唇,手稍稍泄力。
连中药都是假的,那安胎药和孩子定也是假的。
沈砚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还一边哄着她玩,一边看着自己如丑角一般上窜下跳。
这个人真的很过分。
“沈砚,骗我很好玩吗?”她长睫微垂。
“……抱歉。”
他试图去抚上她的脸,她却微微别开了脑袋。
沈砚垂下手道:“我没有想嘲笑你,我只是觉得……你那样很可爱。”
“想多看一些时日。”
他张了张口,难得同她说出心里话。
“也想……你多依赖我一点。”
她不知道沈砚这么做,是无谓自己心中经历过怎样的挣扎,还是他自信他可以摆平一切。
她只知道,若非她自幼经历过许多,看得比寻常女子开一些,否则不知会因这场误会,担惊受怕到几时。
他真的很高高在上。
“你这样真的很讨厌。”她心中莫名有些酸涩。
“……对不起。”他声音放得很轻。
“你现在知道了。趁如今尚没有酿成你后悔不及的大错,快出去罢。”
“宁澧知晓你在这儿,你破坏了她们的计划,她未必肯放过你。”
“不要再连累你了。”
他说罢,往床沿靠去,阖上眼睛。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定会离去了罢?
宁沅的沉默令屋内的气氛凝滞下来,她却并没有如他所想,起身离开,而是平静地把他的衣带悉数抽开来。
……她不是不想与他成婚吗?
她为什么要关心他的死活?
她为什么要把宁澧丢出去?
她为什么还要帮自己?
无数的疑问在沈砚脑海里盘旋着,他垂眸,见柔软的手指在他眼前灵活地翩飞。
当屋内潮热的空气裹挟住他的肌肤时,他骤然按住她的腰,迫着她贴近自己。
他不知道她怎能云淡风轻地说出那种令人害臊的话,又怎能在已然生气之后,仍面色无波地解开他的衣袍。
……是因为喜欢吧?
她喜欢他,所以她愿意。
他贴近她,薄唇贴上了她的颈侧,落下一个极轻的吻,而后一路轻贴下去,咬住了她的衣带。
在他即将要偏头扯开之际,她的手抵住了他的唇,自他齿间把自己的衣带一点一点抽了回来。
“不必这么麻烦。”
宁沅目光垂落,轻轻握住,探究般地上下抚了抚。
“应当这样就行。”
男子猛地蹙眉,轻轻抽了一口凉气,一同握住了她的手。
看来这法子是有用的。
她曾在话本里看到过男子逼女人跪着帮他做这样的事,彼时她很痛恨那个男的,只希望女人日后能报复回去,如今她却很感谢那个男主角。
若非是他玩得这么变态,她也不会知道。
宁澧说,这药药性发作后会让人四肢无力,那么让沈砚自行解决,已然是不可能的。
欲解此药,只能以纾解情欲为条件,其实并不是在考验他本人的克制与耐性。
一个人再强大,也总有无法战胜的东西。
而是在考验想为他解药之人。
宫中之人多古板守规矩,纵然裴子星请来太医,都是些大男人,断不会不顾及旁人目光,对沈砚做这样的事。
八成也是给他寻个如宁澧一般意欲嫁给他的宫女。
宁澧之辈则或是愚蠢,或是孤陋寡闻,居然只能想出爬床这一种办法。
虽然每个爹娘都不喜欢女儿家看她喜欢看的这些风流情事,可她真心觉得盛国在床笫之事上的普及教育尚且任重道远。
明明有更方便的法子,为何非要让施救者献身。
宁沅的思绪拉回眼前。
她虽懂得不少,但终究是纸上谈兵。
最开始的时候她其实不大熟练,直至过了许久,才终于摸索出了规律。
纵然他已十分克制,可时不时的微颤亦惹得她的脸渡上了热意。
哼,若非她良善,她才不会管他。
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叩响。
“宁小姐,你可在里面?是否安好?”
裴子星瞥了眼身边的宁夫人,担心问道。
他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带着太医来的路上,恰遇到了很是焦急的宁夫人,张口便指责他看护宫城不力,连宁沅与人白日宣淫也不知晓。
那时他短暂地心慌了一瞬,因先前亲眼看见之故,他真的怕沈砚对宁沅做出什么强迫之事,便被宁夫人拽至门前,却发现门居然从内锁住了。
怕她出事,他只好叩响了门。
宁沅手中动作未停,平静同窗外喊道:“我好得很。”
不见颤音,不见婉转,与明薇心中所想相去甚远。
她把宁澧赶出去,不就是为了独占沈砚吗?
怎么听这声音,她似乎并没有与沈砚发生什么?
“你好得很,你为什么不来开门?”明薇在外叫嚷道,“沅沅,是不是有人胁迫你?有母亲在,你别怕!你尽管道来——”
“你真的很吵。”宁沅打断了她。
“别出声。”她对沈砚比口型道。
宁沅觉得眼前的场景总有几分怪异。
她靠在沈砚的怀中把玩他,屋外却站着她名义上的母亲和好友,裴大哥应是担心她被沈砚欺负,而她的继母八成不知又在憋什么坏水。
他们绝不能出声,却偏偏还要进行下去。
她抿着唇,有几分懊恼地看向沈砚,却见沈砚的目光不知何时落在了她的手上。
之后便是一阵温热。
她松了手,两人心照不宣地错开目光。
她拿出帕子胡乱抹了抹,而后寻到火折子,彻底将证据燃了个干净。
沈砚沉默地站起身来,眼底带着些莫名的羞意,整理好衣袍后朝她走来,一眼便瞧见少女手背上沾着的不规则的乳白,因只剩薄薄一层,早已干涸了。
其实她生的白,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他本不想去瞧,可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上面。
她帕子都烧了,大抵是不打算擦了。
“……没弄干净。”他低声道。
她抬手放在眼下细看了看,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不怎么显眼,也没什么味道,没关系。”
“……我帮你。”
他紧蹙着眉宇,拿起一方帕子,沾了些茶水,抬起她的手腕。
湿润的帕子把肌肤上的痕迹彻底抹去。
他并没有放下她的手,道:“我觉得你继母应当是打算把这件事栽赃给你。”
药性解除后,他思索一瞬,便觉得明薇带子星来堵门,定已留有后招。
她知道这药的效果,见二人无恙,定笃定宁沅会与他在这间房发生些什么。
她只消在外面堵住二人,便可以栽赃是宁沅给他下的药。
是她,为了爬他的床。
“你别怕,我会帮你。”
他已然想好要如何应对,只目含期盼地看向她,等着她来与他多说几句话。
可宁沅自是不怕。
她骤然得知她同沈砚的过去什么都不曾发生,如今她再坦荡不过,简直无所畏惧。
“不用。”她冷淡地应了一声,甩开了他的手。
……看来她真的生气了。
沈砚瞧着她冷淡的神情,心好似空了一块。
第56章 连结
那她如何才能原谅他?
当这个奇怪的念头在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连沈砚自己都吓了一跳。
从小到大,他都是众星拱月的那个。
一向都是旁人来揣摩他的心思,讨他的欢心,而不是他迎合旁人。
所以,从前面对着样样都撞在他的喜好上,却总是垂首不语,对他避之不及的宁沅,他下意识觉得她不过是与旁的女子一般,一面暗自迎合,一面故作害羞。
他从来没有去试图了解她的内心,只恨她为何也这般无趣庸俗。
直到他忽然能听见她的心声,才渐渐发现他似乎从未了解过这个看起来乖巧柔顺的少女。
这世上好像没有她特别在乎的东西。
也就意味着,他很难讨好她。
沈砚突然发现,他好像拿她毫无办法。
他转身在屋内燃上熏香,回首见她已经施施然走至门前,正在这时,她忽然回首,唤了他的名字。
“对了,沈砚。”
他当即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婚嫁之事,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旁人。”
后者可以,前者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心想。
少女转过头去,应了声好,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虽是一场意外,可是沈砚知晓,就算她仍不肯嫁给他,就算她还在生她的气,可他们之间的连结却要比从前都紧密。
此后,不论她遇见哪个男人,都再也忘不掉她曾经与他在这间有些闷热的屋子里,做过这样亲密的事情。
宁沅推开门,探出一颗脑袋,倒吸了口凉气:“……好多人啊。”
外间站着的人真是出乎意料得多。
除却她母亲、裴将军与太医以外,不知何时也惊动了陛下与娘娘,还有她那一脸严肃的爹。
在她爹身后,正站着她那楚楚可怜的妹妹宁澧。
她走上前去,神情自若地一一请安。
站在廊下的明薇率先冲进房内,被浓郁刺鼻的熏香味儿呛了一瞬。
她纵然不曾嗅到香汗交融的气息,仍是硬着头皮演了下去,唤道:“宁沅,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宁沅深吸一口气,正欲答话,却听沈砚的声音从屋里有气无力地传出来,道:“宁夫人是觉得小姐肯屈尊降贵地照顾在下,有失身份吗?”
……他不是好了吗?
如今最稳妥的法子,难道不是装作无恙,然后当这药从未生效吗?
他怎么颇有要将此事闹大之势?
明薇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沈大人,您这身体不适,可与咱们寻常人大有不同。”
陛下闻言,抬脚便往屋中进:“怪不得你托明决同朕说你不大舒坦,可瞧过太医了吗?”
沈砚虚掩着唇,咳了两声:“不必瞧了陛下,已然压下去许多了。”
旋即他看向明薇:“在下竟不知宁夫人颇通岐黄之术,只消一眼,便可知在下患得是何种病。”
沈砚的话颇具锋芒,讥讽之意太过明显,当即挑起了明薇的怒火。
“沈大人说笑了,岐黄之术我倒是不通,不过主持中馈倒是在行,这才能把我那糊涂女儿的账给算清楚。”
见陛下眉间隐有不悦之色,宁国公忙制止道:“今日她们女儿家过节,你又要算什么账?有什么事回府再说,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宁沅心中思忖,她爹最是要面子,不论她对与不对,他定会怪明薇把这事儿在宫里摊开来讲。
如此一想,今日她爹倒也能算作是她的帮手。
这样一个能让她爹与继母反目的好时机,她才不能真的让明薇偃旗息鼓。
她顺着她爹,怯怯道:“是啊母亲,这毕竟是在宫中,不是在府上,更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地方……待您回府后,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如今还是莫要耽搁诸位大人的时间了。”
明薇的家世不高,便敏感地把她幼时的不争、不抢、不谄媚、不讨好,误解为了她瞧不起她。
这也是她处处针对宁沅的原因之一。
宁沅知晓这是她的痛处。
她并不会因出身而否定一个人,但为了激怒明薇,最好的法子便是往她的痛处上戳。
明薇今日本就因被她坏了谋算烦心,如今见她言语间暗讽她是小门小户,更是怒火中烧。
是,她娘是高门贵女又怎么样?
还不是她的手下败将?
想到先前她已然做好了安排,当即无视了她爹的面子,底气十足道:“沈大人的病,不正是你下得药吗?”
果然上钩了。
宁沅挑了挑眉。
“母亲,你怎么能攀污我呢?我入宫后便带着女使与裴将军讨教器乐,可见都不曾见沈大人一眼。待他来寻我们时,他就已然中药了。”
裴子星道:“陛下,宁小姐所言非虚,臣可以作证。”
明薇冷笑一声:“事已至此,我也不瞒着诸位了。”
“我曾在她的房中妆台的抽屉里见过一只药盒,当时便疑惑她留这个药盒有何作用,没曾想只为留在今日,同沈大人暗中苟合!”
“……我房中确有药盒,不过那都是我平日里给自己治些小病备下的,哪有什么**?”她拧眉道,“你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证据就在你房中,回府一搜便知!”
宁夫人话音刚落,明决便提着一个女使模样的人走入院中,丢在了众人眼前:“或许这就是宁夫人想要的证据?”
终于来了。
沈砚阖了阖眼,放下心来。
他们虽是主仆,却亦更似朋友。
正如明决了解他一般,他亦了解这个自幼跟着他的玩伴。
他这么久没出现,定是察觉了什么极其重要的破绽,不得不撇下他去办。
所以他才敢主动接下宁夫人的话,挑起这场争端。
宁沅偏了偏头,见揽星跟在他身后。
揽星看见她,赶忙向她跑来,握着她的手担忧道:“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平静道。
她踮起脚,附耳过来:“我和明大人本在往荷香榭赶去的路上,他耳力好,恰听见夫人在与那女使吩咐着什么,他想着,这事儿八成有蹊跷,便说你们那儿左右没什么大事,便带我跟着那人,结果跟去了府中。”
确是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她手指发麻而已。
宁沅挤出一个颇为勉强的笑容。
明决道:“回陛下,宁小姐的女使求助于臣,说府上出了急事,托臣把她送回府中,结果正巧碰见这女使鬼鬼祟祟,打算进宁夫人的卧房。”
“臣一想,区区小贼,怎敢觊觎国公夫人之物?”
“便等着她出来,一举将其拿下,如今正是人赃并获。”
他说罢,献上一只小圆盒。
“夫人瞧瞧?可损失了什么?”
“多谢你了。”
明薇面上的笑容几乎快撑不住了。
她俨然没想到沈砚的手居然都能伸进国公府去,半道给她来了这么一出。
她盯着那小圆盒正欲拿走,好生藏起来,却被一旁的皇后抢了先。
“这盒子好生精致,容本宫一观。”
说着,她旋开盖子,轻轻闻了闻,而后面色大变,塞给了一旁的嬷嬷。
嬷嬷闻罢,当即跪在地上道:“陛下……这……这确是**。”
陛下环视一周:“你方才说是在哪里扣下来的?宁夫人的房间?”
明决抱拳道:“是。”
沈蘅摇了摇首,蹙眉道:“陛下,已不单单是**之事。这药已是宫廷禁方,创了这方子之人,便是瑄王的母亲李淑妃,正因她用此方邀宠后败露于人前,才被先皇送去了佛寺静心。”
“且其中还有一味仅有瑄王封地才有的阳起石……如今瑄王隐有割据一方之势,这东西却出现在宁国公府上……”
她为难地看了宁国公一眼。
帝王之疑远比家中不宁要严重的多!
宁国公本就难看的脸色更覆上一层霜:“陛下,老臣忠心可鉴!”
“朕知道。”
陛下象征性地扶了扶他,令他猜不透喜怒。
宁国公心中对明薇的不满更添几许。
“事到如今,你还不赶快交代,这药是哪儿来的?”
明薇咬唇沉默。
沈砚补充道:“说起这药……臣似乎曾经在另一处也见过。”
“上回长公主寿宴,宁府上下独邀了宁大小姐,臣觉事有蹊跷,便在宴前提前换了她席上的酒壶,封存取样。”
“若臣猜得不错,八成与今日这小圆盒中的药材如出一辙。”
“陛下可还记得上次翻船一事?”
皇帝的脸色愈发不好看,冷哼一声道:“这瑄王的手往京中伸得愈发长了。蛊惑亲妹与姑母为他递话也罢,如今居然也能策反得动老师了。”
宁国公扑通一声跪下,叩首道:“老臣万万不会做出愧对陛下之事!”
他铁青着脸看向明薇:“说,这药哪儿来的!你若还不如实道来,老夫这就给你写一封休书,陛下该诛该杀,你一概认命!”
宁沅独站在一旁看戏。
她也不会料到今日这药居然会与意欲谋逆之人有所关联,如此一来,谁还会在意她究竟如何给沈砚解的药?
如今人人自危,能把自己从谋逆之罪里摘出来已然很好了。
明薇终扛不住压力道:“……妾身断无谋逆之心,只不过……只不过是与长公主多说了几句话……她恨宁沅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了她的好事,我也……我也不愿见她好过,这才……这才……”
“陛下,瑄王之事妾身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她恨宁小姐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了她的好事?”陛下看向沈砚,“执玉,你方才说……你曾在长公主寿宴上替换了她的酒,所谓之何?”
沈砚缓步走至陛下身边:“此事说来话长。”
“陛下不妨回养心殿,臣与您慢慢道来。”
直到陛下又重复了一遍沈砚的话,宁沅这才反应过来,她愣在原地,望着沈砚与陛下一同远去的背影。
……那夜她听到的不假,长公主居然真的给她备了催情酒。
那么……是他换了她的药酒,她才勉强躲过一劫?
否则若是她那时落入与沈砚一般无二的境地……
她不敢去想。
说来,他到底还是救了她。
可她今日亦还了回去。
如此,也算与他两清了,从此以后,与他路归路,桥归桥。
反正骗她一事不可原谅!
*
宁澧不仅爬床计划未得逞,夜里乞巧宴的穿针戏夺魁亦未得逞。
她的穿针戏与杨知意打了个平手,而献绣图一项上,则是杨知意拔了头筹。
她并未贪图什么,只望皇后娘娘赐她一张她爹和她小娘的和离书,从此,她将带着她娘彻底自由。
宴饮时,宁沅与她遥遥对望,相视一笑。
席散归来时已是深夜,宁府寂静一片,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她有些好奇,待明日的太阳升起,她爹会如何处置她的继母。
宁沅特地嘱咐了侍卫大哥在她的院周加强防守,以防又有某些“讨厌鬼”再来侵入她的领地。
暑热未散,她的木窗支着一条小缝,带来清风缕缕。
她今日累得很,沐浴罢后也懒得燃烛,径直躺在了床榻边,一面吹着小风,一面把被褥扯过来往小腹上盖了盖,阖了眼睛酝酿睡意。
她抬手虚握了握掌心,莫名觉得手指还是有些发麻。
都怪沈砚。
她不明白,沈砚生得那样一个斯文俊秀的外表,为何它就不能一同生得斯文俊秀呢?
徒有那样粉嫩的颜色,在情浓时连它也会随之变得浓郁,如今回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
而且她的手甚至都不能彻底环住!
宁沅不受控制地想了下去。
若是和他试试话本里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事……会是什么感觉呢?
会疼?
还是会快乐?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还是快睡吧。
耳后浮现些烫意,她不由扯了扯被子,把脸颊蹭在微凉的缎面上。
沈砚正单手撑着脑袋,侧卧在她床榻的最深处,脑海里回荡着她那些不可言说的心声。
见她止住了旖旎心思,冷不丁地出声道:“沅沅,你在想我吗?”
第57章 撕帛
回答沈砚这个问题的,仅有“咚”地一声坠地之音。
当一个人在睡觉的时候,忽然听见床榻的内侧传来了本该不属于这间屋子的人声,直接滚到床下,就变成了一件在所难免的事情。
宁沅困意尽失,心跳得很急,趴在地上如是想。
她抬眸望向床榻,见一袭玄衣的男子也倾身过来,正欲抬手去捞她,赶忙僵着身子滚得更远了些。
她捂着心口,试图压下心中的慌乱,默默站了起来,恼羞成怒道:“谁想你了?”
“你怎么又来了?”
“谁允许你躺在我床榻上的?”
男子的手中仅抓着一袭薄薄的被褥,目光平静地望着她。
“你在半空虚握着手,难道不是在想今日之事吗?”
他点到为止,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我来时你正在沐浴,我看你内室未燃烛,也不好擅自点火,所以就这样了。”
“而且你放心,是新制的衣裳,不会脏了你的床榻。”
他颇有耐心地一句句答她。
宁沅忿忿攥住手,小声道:“宁府的守卫真是一群饭桶……我明明吩咐了要加强我这边院子的夜间巡逻,我还特地赏了银子……”
“你也不能怪他们。”沈砚自床榻上坐正,道,“宁府世代文臣,你父亲对你如何先不谈,但他为官清正,又不喜弄权,自然坦荡,并不会在府内守卫上多下功夫。”
“我若是轻易能被这些人察觉,那还算什么高手?”
“但……但这也不是你夜半私闯姑娘闺房,躺在别人榻上的理由!”
“你自己说,你这样的行径同采花大盗有什么区别?”
宁沅拧着眉,胸口轻轻起伏着。
沈砚认真道:“很大区别。”
“采花贼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我不是。”
“我惹你生气,如今只是来讨你欢心。”
宁沅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然后呢?你来了,一言不发,在我打算入睡时冷不丁地说一句话,吓得我滚去了地上。”
“你便是这样讨我欢心的?”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衣衫,坐回了床沿,拎了拎他肩上的布料,嗤笑道:“还有,你今日怎么不装了?是不是啊?小粉?”
最后二字她道得很重,像是在咬牙切齿,只听“嘶啦”一声,他身上的衣料就这样被她撕扯开来。
……
就,就这么轻易地扯开了?
衣衫破碎,半遮半掩着他瓷白的胸膛。
宁沅拎着他的衣料,一时瞪大了双眸。
她只在话本中看见过这样脆弱的衣物。
要么是两人一同遭人追杀,好容易寻到一处僻静之所,赶忙撕下衣裙包扎伤口。
要么是男子对姑娘强取豪夺时一把撕碎了她的衣裳。
她好奇时曾试着撕过自己的衣裙,最终只是徒劳一场,空留几个变了形的指印,却没想今日扯着他的衣料,居然真的一扯就碎!
她松开指尖,窘迫地跳下床来,朝衣柜走去:“对……对不起啊,我去给你寻来针线缝一缝。”
沈砚垂眸,望着自己残破的衣裳若有所思。
他今夜所穿的是桑蚕丝制的墨色纱衣。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特意向沈氏名下的衣坊寻来这样的布料,本身就是为了让她折损,讨她欢心的?
古有妺喜好撕帛之声,夏桀为讨她欢心,命宫人取来若干织造精美的丝帛,在妺喜面前一匹匹地撕裂,好博得美人一笑。
宁沅则喜好胸肌。
且根据她的心声来推断,她并不喜欢直截了当暴露在她面前的那种,她往往喜欢根据男子在外的装束去推断想象。
故而他想,他该寻到一种料子,上身时端肃,却在触碰时极易破坏,如此一来,既满足了她对外在的观赏,又能满足她触碰之后的犹抱琵琶半遮面。
这也是他今夜不敢在外多停留,反倒等在她柔软床榻上的原因。
这布料太过娇贵,他怕还未待她亲手折损,便已然被勾坏了。
这是桑蚕丝纺出来的纱线,经过织就染色晾晒后制成的香云纱,且需得要多年未售出去,直至其变作陈布,易糟,抗撕裂性便会一同变差,才能让宁沅这样力气小的女子给撕裂开来。
她还是太过良善。
本就是穿来给她撕的衣裳,她反倒愧疚地跑掉了。
宁沅带着针线折返回来,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床榻上,顺手燃起一根烛,穿针罢,冲他招了招手。
“你过来些。”
沈砚不着痕迹地挪了过去。
房内昏暗,唯有那双映着烛火的眸子明艳晶亮,两人对坐着,他不由觉得如今的景象倒很像琴瑟和谐的婚后。
他从前从未期冀过与另一个女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甚至多想一想,便会觉得很烦。
他不喜欢他的生活被人打乱。
如今看着她认真的神色,他忽然觉得若是能过上这样与她相伴的日子,其实很不错。
宁沅其实可以感受到沈砚毫不遮掩的目光。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一瞬不转地凝着她,她也没有勇气抬首去看他,只知道自己快要窘迫至死了。
她可能是从古至今毫无武功却能够两指撕裂男子衣裳第一人罢。
她知晓有些高门大户会特地寻一些极其金贵的料子制衣,这段时间,她也与杨知意见了不少,可沈砚身上这件的料子已经不单单是金贵那么简单了,看这色泽与薄度,谁人不会赞一句上乘?
但品质甚至可以说是差劲。
稍有不慎,便会让其主人当众出丑。
没有人会拿这样的布料做衣裳,尤其是沈砚这样重衣冠之人。
思绪纷飞之间,她的力道不慎大了些,先前缝上的连同刚穿进去的针孔又是“嘶啦”一声,衣裳再度扯出了一道新口子。
……也不全是她的错吧?
退一万步说,难道买衣裳的人没眼光,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不对,他喜欢自己,应当很有眼光才是。
他定是被人坑蒙拐骗了。
“沈砚,你是不是被布商骗了钱呐?”
听着她心声的沈砚颔首道:“……或许是吧。”
少女微叹了一口气,再度捏起他身前的残破衣料,打算从头再来。
两人距离很近,她沐浴后的清香缓缓朝他飘过来,他甚至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抱在怀里。
可他知道若是*贸然如此,宁沅一定会拒绝。
……她真就只是为了给他缝衣裳,真就不为他的男色所动吗?
这个念头蹦出来的时候,沈砚觉得自己简直不齿于人,他一向看不起以色侍人的女子,故而对那些试图勾引他的姑娘嗤之以鼻。
报应不爽。
从前他也得想这些以色侍人的法子,才能暂博宁沅欢心。
如今连以色侍人都不好使了。
他安静坐着,任凭她捏住自己的衣裳,针线在身前穿梭,默默掀起眼皮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却瞥见她搁在枕边的一册摊开的话本。
他眼神微阖,细细看了看,在昏暗的烛火里艰难辨别出了几段话。
枭雄把美人甩在帐中,任凭美人如何哭喊,不管不顾地扯去了她的衣裙。
之后的字更暗了些,大概是什么折辱什么强硬什么流泪什么会不会爱上他。
……
沈砚收回目光。
按在被褥上的手不由紧攥了攥。
若是数月前,他尚且看宁沅不顺眼之时,他定会为她看这样的书而嗤之以鼻。
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不过他现在不会了,他只会去思考,宁沅为什么会喜欢看这样的话本。
单看方才摊开的那一页,便可大概猜测这枭雄定不干人事,净知道欺负女子,比他差远了。
……可为何他们二人会在一起,宁沅却不想和他在一起呢?
他思来想去,觉得宁沅的内心其实就是一个对万事都看得很淡的人,她看这样的话本,定是因为她喜欢这样强烈的情节冲突,能让她平静无波的内心里激荡起久久不能平息的波澜。
和这书里的枭雄比,他果然还是太平淡了。
他眉宇紧蹙,愈发觉得自己心中所想很有道理。
既知晓了她的喜好,自然要从她的喜好做起。
沈砚忽然站起身来。
宁沅手中的针线握得牢固,针头又刚刚这么戳进去,经他这么一站,银针登时将刚缝补好的衣衫扯出了一个大口子,连身前也有一瞬而逝的疼痛。
她蹙起一双秀气的黛眉:“……你干嘛?”
他自她手中扯过针线,连同在他身上未打结的部分一同扯了下来,丢去了一旁的圆桌上,而后干脆解了上衫,露出紧实的肌肉。
这些年,他所谓的枭雄也见过不少,别看他们在男人面前一副首领做派,实际颇信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私下里面对自己女人的时候,大部分都只把她们当做泄欲的工具,可谓是凶神恶煞的暴露狂。
如果宁沅真的好这口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满足她。
果然,她的目光凝在了他的身前。
他绷直唇角,一手按在了宁沅的肩上,学着书中的枭雄,冷脸将她推倒在了床榻上。
……接下来该如何?
真的要强行对她做那样的事吗?
沈砚有些犯难,脑中犹豫之际,先学着书中所写撑在了她的身前。
宁沅望着他的目光微讶。
接着,她抬指抵上了他的胸膛,轻轻划出一条线。
这是在邀请他吗?
罢了,他本就是来讨她欢心的,她若是真想要,他还扭捏什么?
沈砚心下一横,正打算俯身过去,却见宁沅抬起指尖,捻了捻上面的血色,稍有些小心道:“……虽然我不小心把你划出血了,但……但你也不必这么生气吧?”
柔白的指尖就在眼前,他干脆无视了她的话,垂首含了上去。
第58章 共眠
他吮住指尖,舌尖搅动,将沾染的猩红一点点舔舐干净。
血腥的涩与锈在口齿间蔓延开来。
气氛稍有几分凝滞,宁沅视线上移,恰撞进他直直盯着自己的琥珀眼瞳。
明明是淡漠温和的视线,掩在纤长浓密的羽睫之下,却莫名让她嗅到了几分危险。
仿佛她是主人,又是猎物,他臣服她,却又试图诱捕。
她仰着脑袋不敢动。
指尖的触感潮湿温热,她的心亦跟着有些酥酥麻麻,下意识动了一下手指,触碰到一颗稍有些尖锐的牙齿。
……虎牙吗?
沈砚话少,又不大爱笑,宁沅想了许久,都想不起他究竟有没有虎牙。
为确认它究竟是不是尖的,她的手指在那颗小牙上反复流连了几次,最终换来了其主人报复般的轻咬。
一瞬间,宁沅的身子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吟出一声连她自己都陌生至极的娇呼。
轻软中夹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妩媚。
两人同时顿了一下。
宁沅脸色通红,恨不得床榻变成地缝,把她吞没进去算了。
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自她的眸子移到了饱满的唇瓣上。
在昏黄烛火之下,好似一朵娇艳欲滴的蔷薇花。
好听,喜欢。
沈砚心中只回荡着这两个朴素至极的形容。
她收回手指,红着脸磕磕巴巴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他喉结滚动。
故意发出这样的声音。
她抿住唇,别过脸去。
她不是不知道这道声音该在什么样的情境和场合之下产生,但绝不是她与沈砚的当下。
他不过是舔了舔自己的手指而已。
她的目光落回他的胸膛,岔开了话题:“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不过是被针尖划破了道口子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伤,她若是再问晚一些,他或许都要好了。
沈砚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她未必不知道这不算什么大伤。她之所以提出来为他处理,或许是因为她想上手摸一摸,却碍于面子,不好意思,便寻了个看上去很是合理的借口。
“……好。”
他贴心地应下,坐去了另一侧。
宁沅不过是象征性地客气一下,本以为他会说“不必了,我自己来”,却没想他这么轻易地便答应下来。
直到真要下手的时候,她又有些犯难。
她从未亲手照顾过男子。
更何况,是一个伤在胸肌上的男子。
怪那个的。
她沾湿了帕子,打算先为他擦一擦已经干涸在伤口附近的血迹。
帕子覆在他身前时,沈砚默默提了口气发力,争取让宁沅擦得……哦不,摸得满意一点。
她动作轻,又看得专注,每擦一道便会在他胸口按一下来收尾,沈砚只当她是真的在好好为他擦拭伤口,面色坦然,一言不发。
干涸的血迹很快被她擦干净。
她翻出素日里应急备下的小药箱,往棉絮上倒了些药粉,为他缠了层纱布。
沈砚凝着身前打得漂亮的蝴蝶结,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圣洁的礼物,正摆在她面前,等着她亲手拆开来。
“……你平日里都是这样包扎的吗?”
她轻轻“嗯”了一声,“有什么不对吗?”
他沉默片刻,道:“没有,很好看。”
“谢谢。”宁沅坐在床沿答道。
两人一时无话,沉默在夜色里蔓延,宁沅总觉得莫名有些怪异,片刻后,她寻到了怪异的来源。
她望向仍敞着怀的沈砚:“你还不走吗?”
他再度垂首,瞧了瞧自己身前的蝴蝶结,提醒她道:“我衣裳碎了。”
宁沅抿了抿唇:“那你想怎么办?”
他指了指她的床榻:“夜已深了,不如借住一宿,明早让明决来给我送衣裳。”
“不行。”她蹙起眉,果断回绝。
他眨了眨眼睛:“你也可以深夜去向宁泽或者你爹借一套衣裳。”
“你怎么不自己去?”
“我去也行。”他作势便要往外走。
她急了,站起来扯住他的手臂。
“你给我回来。”
“不可以让他们知晓。”
他平静地望着她:“宁泽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他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那也不行!”她坚决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环视一番她的卧房:“不然我打地铺也行。”
“你放心,我定会小心谨慎,在所有人都未起之前起床,不让人发现。”
宁沅不相信他。
这人总是耍她。
若他明日故意赖在地上不起,她又拖不动他。
届时旁人发现他睡在她房间的地上怎么办?
她的床榻还算大,且带着层叠的纱帐,可以分给他一半,纵然有人进来,也能及时把他蒙在被子里,再放下纱帐遮掩。
她望向床榻内,妥协道:“可以给你借住一晚,但你不许碰我,也不许闹出什么大动静。”
“好。”他弯了弯唇角。
计划得逞。
沈砚发现古人诚不欺他,正所谓“烈女怕缠郎”,他若是早能这么不怕丢脸,能屈能伸,早就把宁沅娶回府了。
两人如最开始一般躺回了床榻上。
不同的是他未穿上衣,而她很是拘谨地缩在床沿,留给他大半张床。
宁沅起初还担忧了一阵儿,见他果然老实,躺在床榻里阖着眼一声不吭,便也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直到身旁传来平稳的呼吸,沈砚才侧过身子,只不过映入眼帘的是宁沅的后脑,他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朝床边挪了挪,轻轻吻了吻她的颈窝。
宁沅胸口轻轻起伏着,顺势翻了个身,滚入了他的怀中。
沈砚任由她的呼吸轻柔地落在自己身前,喉结滚动,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轻抱着她一点点挪回了最初躺着的床榻深处。
宁沅初醒时,入眼便是一片线条分明的瓷白肌肤,精致漂亮的白纱蝴蝶结下正是一点小粉,再抬首往上看,男子阖着眼睛,睡得正熟,一切同昨夜里她睡着前的记忆一模一样。
……是她自己滚过来的吗?
她的睡相未免也太差了吧。
宁沅默默滚至床沿,打算当做无事发生的模样起身下床,以给宁泽做一身新衣,需看看尺寸之名,去借一套衣裳。
沈砚睁起一双再清明不过的眼睛,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帐,见她独身坐在了妆台前。
他稍稍抬了抬微微发麻的手,虽恢复了些知觉,可骤失的温暖仍让他有些怅然。
再久些就好了。
*
宁沅挽了个颇为简易的发髻,来到正厅时,见明薇正指点着下人布菜,看见她时连从前的虚情假意也懒得装了,斜睨她一眼,没好气道:“哟,什么风把咱们宁大小姐都吹前院儿来了,平日里你不是惯缩在院中不出吗?”
宁泽插话道:“母亲,姐姐肯主动来与我们吃饭是好事。”
“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兔崽子!我真是白养你了!”
宁沅还未张口,便见明薇变了脸色,唯唯诺诺地望向她身后:“老爷。”
她福了福身道:“父亲。”
宁国公看了她一眼,对明薇道:“隔着道墙都拦不住你的刻薄话。”
他坐在主位上,示意宁沅坐下来:“来了也好,到底是一家人,你也别总在你的院子里避世不出。”
一家人坐得齐齐整整,在动筷子前,宁国公抚须道:“既然全家都在,那我便宣布一件事情。”
桌下,宁沅攥了攥手。
是昨日之事的处置结果吗?
“我决定把你们都母亲送回江南祖宅,如今祖宅无人居住,是个清雅礼佛的好地方,让她好生清修十年。”
“十年?”明薇瞪大了眼睛,眼中当即蓄了泪,“老爷,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孩子们刚刚长大,泽儿入仕不久,澧儿又正值议亲的时候,无一不需要我这个母亲来为他们操心!你怎可如此无情?”
宁国公冷哼一声:“我无情?昨日陛下可皆同我说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今日孩子们在,我给你留一丝薄面,你就听我的话,回祖宅去吧。”
宁泽有些懵然:“昨日?昨日发生了何事?”
明薇把筷子一摔:“还不都是你姐姐那个贱人!”
宁泽望向宁澧:“啊……?”
宁澧起身,泪眼汪汪地跪在宁国公面前道:“爹爹,您是知道的,母亲就是一无知妇人,绝无谋逆之心,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被人揪住了这其中的联系扣了一顶帽子。”
“她的初衷到底是为了女儿的姻缘,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您可不可以看在她是一个有爱女之心的母亲上,不要罚得这么重?”
“在咱们府上僻一间佛堂,让她清修悔过吧爹!”
宁国公撇下宁澧攥着他衣角的手,蹙眉道:“能留她性命已然是陛下大恩了,若非沈执玉不予追究,她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他看向明薇道:“你来同我讲,你是怎么想的?”
“利用你自己的亲生儿子给他下药?”
“他是什么人?天子近臣,皇后手足,你儿子的顶头上司!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办事,让泽儿如何自处?”
宁泽这才从家人的话里听出些端倪。
他震惊地望向母亲。
“我怎么没想过!”明薇道,“我早就想好了,沈砚聪慧,素有君子之名,事后想想,定知泽儿全然不知此事,自不会迁怒于他,届时他与澧儿生米煮成熟饭,沈家那样的门户,多她一个人,也不会怎么样!”
说着,她看向宁沅,“就算他仍执意要娶她,那也不过是姐妹共事一夫罢了!我们澧儿一向看重她这个姐姐,什么时候不是又忍又让?这难道不是极其圆满的结局吗?”
“要怪就只能怪她!”她抬手指向宁沅,“若非她执意阻拦,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宁沅蹙起眉。
她没想到明薇居然会连沈砚待宁府的善意也一同算计进去。
“母亲可有想过,若妹妹以这样的方式嫁去沈府,又是否能承受的住旁人非议?爹爹的清名脸面又该搁于何处?”
宁澧看向她,哀怨道:“姐姐,你都能承受,又怎知我为何不能?”
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悉数聚集到了她身上。
宁国公率先道:“你这话何意?”
“爹爹。”她抹了把泪,“您还不知道吧?沈大人之所以如此心仪姐姐,盖因他们二人早已有了夫妻之实!”
宁国公陡然瞪圆了眼睛:“胡说!上次沈执玉当面要与她履行婚约之事,她都未曾应允,又怎么会如你所说那般!”
“女儿可是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她望向宁沅,眼底有些嫉恨,抛出了一个颇为致命的问题,“怕是只有姐姐心里清楚,沈大人那日的药是如何解的罢!”
宁沅沉默地望向她。
宁国公道:“我昨日细问过,他说是他调动内力压制的。”
“那药会让人四肢无力,更遑论调动内力?”宁澧冷笑道,“否则昨日把我推出门外的该是沈大人,而不是姐姐了。”
“姐姐,你敢拿你的亡母起誓,你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吗?”
这话深深刺痛了宁沅。
清白?
何谓清白?
假若那时沈砚并未为他换药,她如今确然不“清白”了,可这是她的错吗?
她为了自保或是救人,便是不清白不干净的女孩子了吗?
同为女子,她居然还不若裴子星想得通透明白。
她有什么资格提起她的亡母?
“宁沅,她说的可是真的?”宁国公肃声问道。
宁沅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爹爹若不信,便派几个您信得过的嬷嬷查验我吧。”
她不想解释什么,说来话长,且解释也未必有用。
不若直接把事实摆在他们眼前便是。
宁国公没有说话,似是一种认可般的默许。
或许他心中早有疑虑,正好借着宁澧的话头来验证一番她的“清白”。
她是他的女儿,纵然遭遇了不好的事情,也得保持着处子之身的完整,等着被他嫁去别人府中。
她道:“只是查验罢,还望爹爹能记住究竟是谁维护了您宁国公府的体面,没让沈家把您看低了去。”
“还望您坚决履行您用饭之前说的话。”
她望向明薇:“这样的母亲,实在只会拖累儿女,确然没什么必要留在府上。”
说完这一席话,宁沅干脆彻底放空了自己。
她不知道如何吃完了早饭,也不知道是如何被那些嬷嬷摆弄,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间黑暗的屋子里出来,失魂落魄地回了卧房。
她发泄一般地推开房门,却见沈砚并没有走,而是又恢复了他往日一袭白衣的高洁姿态,在她书案前看书。
听见她的响动,他抬首起身,担忧地望向她:“你回来了?”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见过她的心声,但在那之前,他记得她心中最后愤懑地在论“清白”。
所以在明决给他悄悄送了衣裳后,他没走。
宁沅的目光有些空,她望向他,语气平淡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你没有公务吗?”
“今日休沐,所以想等你回来,再与你道个别。”他拙劣地想着留下的借口。
宁沅抬起头看向他。
沈砚目光冷淡,俊美的脸庞仿若从不沾染七情六欲,可也只有她知道,他明明身处俗世之中,比她入世得多。
她平静地阖上房门,插上门闩,抬手扯过他的衣襟,踮脚吻了上去。
他眸中错愕一瞬,与她短暂分开:“……你怎么了?”
她还是不说话,垂首去解他的衣带。
他无措地包住她的手,蹙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冷淡道:“你脱不脱?”
见他不语,她甩开他,抬手三下五除二扯开了自己的衣带。
衣裙在脚边堆叠如云。
她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只知她回来时满腔愤怒,需得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抬眸,把手探入他的衣襟,望向他,挂着一抹淡笑:“怎么?沈大人也觉得清白很重要吗?”
第59章 礼物
即便是暑热天气,她的手仍是冰凉。
沈砚垂眸凝着她,抬手握住了细腕。
“就算要脱,也不能在此处。”
她嗤笑一声:“胆小鬼。”
沈砚抿住唇。
倒不是他胆小,白日里她的院子并不安全,如今她又锁着门,若有心之人带人来堵她,简直一抓一个准。
日光有些晃眼,宁沅与他相对而立,身上舍了绫罗绸缎,发上也去了珠钗首饰,粉黛未施,仅剩一袭用以遮蔽的小衣稍有些歪斜地挂在身前。
仿佛被旁人解开过,又碍着什么,给系了回去。
他平静地回望着她。
说来怪异,不论是梦中亦或是亲眼所见,他都很难抵挡她无意倾泻而出的春色。
可如今她袒露在他面前,口中说着这样离经叛道的话,他却并没有对她生出男女之欲,也没有顺水推舟之心。
他弯下腰,去捡她的衣裙。
宁沅迟疑了片刻,仍站着未动。
他循着记忆里的模样用裙身将她缠绕一圈,捏着手中的系带沉吟道:“……怎么穿?”
“其实你根本无需知道怎么穿。”
他这样的身份,一辈子都无需去服侍一个女人。
倒会有女人被家中娇养得水灵,打包得精美,送至他的床榻上。
他只需要动动手指,抽开那些如献礼一般的绸带。
而她就是宁府为他精心备下的礼物。
那场因母亲友谊而定下的婚约早已变了味。
它不再是为了亲上加亲,更不是希望他们两情相悦,起码在宁国公府不是。
它不过是宁国公府在京中稳住地位的工具罢了。
宁国公虽身居高位,却不掌兵马,不握实权。
在宁泽真正能在朝中站稳脚跟之前,他迫切地需要另一个出色的“儿子”。
女儿的作用,便是为他捆住这个精心挑选的女婿,日后好听他恭敬地唤一声“父亲”。
既然如此,不若她现在就成全他们。
她把自己献给他,在他们以为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之时,再逃离他们所有人。
“……你会脱姑娘的衣裳就够了。”她淡淡道。
沈砚心中大抵猜到了她的愤怒来自于什么,也知道她这么做不过是在赌气。
他弯身为她捡裙子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她紧绷着的鞋面。
他无意与她拌嘴,便只垂首去研究衣带,很快通晓了穿法,耐心为她系着繁复的裙带,直到两条长衣带绕过裙头时,他猛地一拉,把她拉至身前,系了个颇为潦草的结。
她咬了咬唇,眼眶莫名有些酸涩。
她的家人为了他脱去她的衣裳,他却为她亲手穿起来。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理好她的衣裙,牵起她走至后院,一如那夜踏月抱她而来那般抱她越过了高墙,避开人群往城东去。
他抱她去了一片桃林。
桃花早已谢尽,只剩葱绿一片,枝桠上还挂着些硕大饱满的果子,透过来些清甜。
放下她时,已身处一座安静雅致的小院。
他阖了门,把衣带交于她手中。
“这里是我的私宅之一,不会有人偷听偷看。”
“你不是想脱我衣裳吗?现在可以脱了。”
宁沅捏着衣带,咬了咬唇。
过了这么久,其实那时的一腔冲动已然消了不少,他怎么还……
不过,待她想一想饭桌上的那些话,心中仍觉得恶心。
就算她与他睡过,又会怎样?
她心一横,便扯开了他的衣带。
白袍敞开,跳出一只她昨夜亲手打的蝴蝶结。
她默默盯着那处蝴蝶结。
“不继续吗?”
沈砚仍注视着她,瞳仁浅淡,却望不见底。
他看起来已全然没了问她先前发生了何事之意。
可她最开始生气地回到卧房,故意说出那样的话,并不是真的迁怒与他,其实就是觉得自己很委屈,又实在难以启齿。
她没什么人可以发泄这些事情,唯有他一个。
她不知道沈砚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本就是一个随性之人,让她去特意琢磨一颗七窍玲珑心,实在是一件为难的事。
她垂下眸,淡淡开口道:“我方才那样对你,是因为在府中被一群婆子验了身,心中不快。”
沈砚凝起眉:“为何——”
未待他问出口,少女平静道:“为了把明薇送回江南祖宅去。”
“宁澧拿你我之事为她母亲开脱,我别无他法。”
“纵然我再厌恶旁人拿清白说事,却依然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证明我没有错,错的是她。”
她微微仰起头,声音放得很轻,气息吐落在他的喉结上。
“很奇怪的感觉,那一瞬间,就仿佛连我自己也在为守住贞洁而骄傲。”
“我好像被她和宁澧同化了。”
“或者说……谁也别妄想做这个观念下的反叛者,他们总有层出不穷的法子来告诉你,失贞即是女子的耻辱,哪怕只是疑似,也逃不过检验和审判。”
沈砚蜷了蜷手指,轻轻绕去了她背后的发丝。
她离他很近,饱满的唇瓣带着粉嫩的肉感。
她接着轻声道:“后来,我就跟他们去了一间偏僻漆黑的屋子。”
她伸出手,纵然他的衣衫已被她扯开,指尖仍隔着衣料若有似无地划在他胸口。
“你知道她们要怎么验吗?”
沈砚摇了摇头。
她踮起脚尖,凑过来道:“用一只类似火剪的东西,硬生生地撑开那里,由着她们举着火烛看来看去。”
沈砚不由蹙起了眉。
他没有见过,自然想象不出,可是自她的描述里已然觉得十分不适。
“……你疼不疼?”
宁沅的手指顿了一下。
他也是今日唯一一个问她疼不疼的人。
一瞬间,她几乎都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下去。
可她想起他把她耍的团团转时,又不禁觉得她玩弄一下他又怎么样?
她点了点头,乖顺道:“疼。”
他欲拨开她的手:“我去给你找大夫。”
“不必了。”她垂眸,唤住沈砚,再抬眼时显得有些可怜,“你要外人也知晓我家的丑事吗?”
“……是我考虑不周。”他沉吟道,目光往她的裙摆扫过去,“不然找你的侍女瞧一瞧?”
她露出为难的表情:“在府里是是可以的,但如今在这儿……”
他凝着她,目光有些复杂:“……好吧,我帮你。”
他能听见她的心声,自然知晓她在打什么坏主意,本想着带她吹一吹风冷静些许,便能散一散她的火气,却没曾想她竟铁了心的要与他亲密。
这好像是宁沅第一次这样看似示弱,实则明目张胆地勾引他。
虽说她没安什么好心,想的是得到他以后,再把他甩开,但他还是难以抗拒。
再说,他也没那么容易甩得掉。
他认命地抱她往榻上走,宁沅便就这样软身倚靠在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脖颈。
大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腕,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似能掐出情意绵绵的春水。
其实,他除了是沈砚,也没什么不好的。
才貌出众,文武双全,最重要的是他很洁身自好。
宁愿骗她,都不曾与她真的发生过什么。
如果没有这些令她不高兴的事情,或许嫁给他也不错。
她忽然轻声唤他:“沈砚。”
他抬眸望向她,见她倾身过来,碰了碰他的唇,接着张口咬住了他的薄唇,与他唇齿相缠。
他干脆拥着她坐在榻上,两人似乎吻了许久,他的大掌不知何时按在了她的后腰上,直至她彻底陷在榻里,他便撑在了她的身上,微微喘息。
“宁沅,你真的想要我和你睡吗?”
宁沅眸中微讶,还未待细想他话中何意,乌发垂落,他便主动吻了上来,直至她唇角稍有些发麻时,又渐渐向下。
她的脑子有些混沌,软在他的怀中,只想着睡就睡吧,反正这样好看还免费的公子睡一回就少一回,等她走了,说不定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了。
好看,还免费。
沈砚眸光低垂。
……怎么听怎么像是花楼里对于小倌的形容。
还是不要钱的那种。
如她所愿,他朝她伸出手来。
修长如玉的手指抚上她脸颊的时候,宁沅下意识躲了一下,旋即又迫着自己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自觉经他流连过的地方带着些密密麻麻的痒。
他的手来到她身前,轻而易举地散了他先前系好的裙带和小衣,从胸口到细腰,顿时显露无遗。
清风拂过,宁沅缩了一下肩膀。
她发现比起那些手指粗粝的老嬷嬷,她并不厌恶沈砚的触碰。
甚至他连为她宽衣解带都放得很轻很慢,仿佛把暧昧也无限拉长,并无她所想的那般拆礼物之迫切,反倒颇为重视她的感受。
最后,他握着她的手,放在了她为他包扎出来的蝴蝶结上。
“干嘛……”
她思绪混乱,也没什么力气去挣扎,只觉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撇过头去。
沈砚垂眸:“你的礼物。”
……他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曾这般形容过。
宁沅双颊嫣红,躲开他的视线。
“你居然也会不好意思。”他笑道。
这话何意?
她当然会。
她理论知识一箩筐,实际经验却几乎为零,第一次被一个男子这样拥吻爱抚,为什么不能不好意思?
沈砚掰开她的手指,握在了蝴蝶结的尾端,缓缓扯开。
“这是你系的,自然要由你来拆。”
……好一个拆字。
白纱垂落,锦绣堆上,她与他第一次坦诚相见。
沈砚比她要古板得多,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只是想试一试,赌一把,但是现在看来,他或许要比她想象中容易沦陷得多,实现她的大计指日可待。
正当她期盼着开始的时候,沈砚的动作却忽然停了。
宁沅见他若有所思,问道:“怎么了?”
沈砚抬头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她自这莫名的目光中察觉了些许恶劣。
而后他便低下了头。
……
片刻后,她软在床上,周遭一片寂静。
屏风后传来了漱口声,香汗浸湿了身下的衣物。
她不禁去想,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所以才在最后关头戛然而止,改用了这种方式?
第60章 玩我
宁沅轻挪了挪身子,望向屏风后。
他明明连女子的衣裳都不知如何系,又是哪里学来的这个方式?
那股酥麻直到现在都未从她心间褪去。
或者说,从他吻上那里时,她就已然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无论她觉得太过羞耻,试图合拢双膝,或是她耐不住痒,想要从中挣脱,他的大掌都牢牢地扶着她的腿,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却也不曾粗暴地对待过她。
只是桎梏着她,轻轻贴近,一点一点品尝。
再由着她把手轻颤着过去,指尖绕进他的发间,止不住地抽气。
那些从前自话本里看来的颤栗和如至云端,不再是印在书页上由她想象的黑字。
她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实感。
宁沅忍不住去想,那他可曾这样待过别人?
屏风后,沈砚垂着眼眸整理衣衫,听见她的心声,原本稍稳的呼吸又有些杂乱。
他怎么会这样对待过旁人?
且他在最后一步戛然而止的原因,远没有她想象的复杂。
他只是单纯的不明白该往何处进而已。
但他不想让她察觉。
真要论起来,她比他要懂的多得多,这大概是她看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本之故。
他从前觉得这种东西实在没有必要去花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去了解,可他今日第一次体会到了“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普适性。
不*过,在他吻上她更为柔软的地方时,观察她就变成了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
他看着她或蹙眉,或阖眼,或红唇微张,以此来判断到底怎么样会让她更舒服。
更神奇的是,这样的过程他并不反感。
去取悦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反倒会让他心生满足。
沈砚愈想,觉得耳后的温度愈高,垂眸见原本平整的衣料又变得奇形怪状时,心想,他大抵是完了。
宁沅仍躺着出神,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沈砚自屏风后绕了出来,行至床沿时,弯腰捡起了什么。
柔滑的布料自他指尖滑下来,轻飘飘地盖在她身上。
他别过脸,不去看她:“你的小衣。”
纵他面上再云淡风轻,宁沅一眼便看见了他鲜红欲滴的耳朵,轻轻扯了扯唇角。
不管过程如何,总之结果是在按照她心中所想发展的。
他心中舍不得她,往后与宁府的来往会更多些,她爹定会以为他们好事将近。
待明薇被遣送回江南祖宅,她攒够了另置府宅和还给宁府的钱,便亲自登门与他退亲,彻底与他们所有人划清界限。
她想着,抬眼对上了男子的视线。
因着心虚,她率先垂下眸子,慢吞吞地坐起身来去穿小衣。
她似乎对他毫不避讳,瓷白的肌肤上带着暧昧的红痕,明晃晃地昭示着先前发生的一切。
直到她去穿亵裤时,沈砚蹙了蹙眉道:“等等。”
她疑惑看向他:“怎么?”
空气静默几分,男子在床榻前蹲下,以一种极轻的声音道:“先前流了许多水。”
“我给你擦擦。”
……
很难想象这句话居然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他捏着帕子,动作很轻,她心中好容易褪去的酥麻再度浮了上来。
她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恍惚觉得有些不真实。
明明数月前,他还在高高在上地嫌弃她,如今居然会蹲在她面前,小心地照顾她。
最后,他把帕子搁在一旁,拿过下裳帮她穿。
也不知他几时叫的马车,总之她回府的路上很安稳,少了不少来时的颠簸。
马车缓缓停在宁府前。
少女起身,正欲掀帘,忽听男人道:“我扶你下车罢。”
宁沅想了想,并没有拒绝。
就让他们看着她与他在一起好了,她与他走得愈近,她爹八成愈放心。
男子为她掀起车帘,她入眼却见宁澧站在府前的石狮子旁。
她眼圈红红,像是哭过。
宁澧回身,见是他们二人,抿了抿唇,仍走上前来,对沈砚福身道:“……沈大人,这件事是我不对,可我求求你能不能救救我母亲?她若是离京十年,依着父亲的性子,怕是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今日去沈府寻过你,他们说你并不在府上。”
她说着,抬首看了眼宁沅:“恰巧姐姐也不在,我便想着你应当与她在一起,就等在了府前。”
她也没想到宁沅居然真的什么都没与他发生过。
那他的药是如何解的?
他又为何对宁沅这样平平无奇的女子这般另眼相看?
沈砚把宁沅往身边带了带,见宁沅难得地配合着他的亲密,心中有些暗喜。
但这不妨碍他冷眸看向宁澧:“我为什么要救她?”
长街上行人寥寥,宁澧掐着掌心,觉得自己很可怜。
一场筹谋,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得到,还把他推得更远了。
她很想端出温和有礼的笑,可是她真的笑不出来。
“这件事……既然没有改变什么……那母亲也罪不至此吧……”
“可沈某觉得国公爷已然很是手下留情。”他冷声道,“若是沈某的夫人是这般败坏沈氏门风之人,赠她一纸休书也不为过。”
若母亲变成弃妇,那她与弟弟在宁国公府的地位将一落千丈。
她在宁沅面前,就要永远被压一头了。
宁澧抿住唇。
且他这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
他是在告诉她,纵然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也不会娶她入府。
沈砚侧身为宁沅理了理鬓发,以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轻柔语气道:“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府了。”
宁沅轻轻“嗯”了一声,看沈砚转过身后,自己亦迈上了府中的石阶。
宁澧看向她。
宁沅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不见幸灾乐祸,亦不见挑衅自得。
可她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甘。
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得到他的青睐?
凭什么她追求示好他却视而不见?
她想起他方才的话,转头故意以沈砚能听见的声音问宁沅道:“姐姐,家中乱成这样,你怎么又同男子单独出门去了?”
……什么叫又同男子单独出门?
宁沅刚迈出去的步子一顿,皱了皱眉。
这句话问得很妙。
既强调了经常,又暗示了她平日所见未必唯沈砚一人,但若他细究起来,宁澧又可以辩解只是在指沈砚。
她知道宁澧话中之意,是暗指她亦有败坏门风的可能。
不过除了沈砚,她何时同男子单独出门过?
她倒是想,可她连朵好桃花都没有。
宁沅懒得同她解释什么。
随她怎么说吧。
沈砚却驻足,转身望向她,蹙眉道:“沅沅,你以后别这样了。”
宁澧唇边扬起一抹讥讽的笑。
她就知道,男人心中都有双重标准。
既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待他特别,为他抛下伦理纲常,又希望她能在他不在的时候,为他守身如玉。
爹爹当年就是这样的。
他那般严肃之人,尽管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宁沅的娘亲,却还不是与仅是小官庶女的母亲夜半私会,无媒苟合?
后来母亲怀了身孕,被家中扫地出门,他还不是感激涕零地给母亲购置了一处小宅院。
那时候爹爹怎么不说娘亲败坏门风了?
否则哪里会有她?
……
宁沅内心本无波澜,沈砚这话一说出口,她心中的火蹭地一声便往外冒。
他还真信了?
正当她愤怒之际,却听他道:“马上就该入秋了,夜里寒凉。你下次再与男子单独出门的时候,该多穿一些,别冻出病,否则我会自责的。”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好茶。
宁沅顿时消了气,顺势应下:“知道了。”
不等宁澧反应过来,她快步走入了府中。
沈砚坐在马车上,见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不由想起了午后的那幕。
车夫问:“公子,回府吗?”
他沉吟片刻,应道:“去书市。”
“就是闺秀间常命人偷偷去买的那种。”
他想了想,补充道:“越不正经的越好。”
*
自那日之后,宁沅发现她的生活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她每每看话本看到尽兴处,脑海中总是会回味起那日的感觉。
话本中常言女子第一次会很痛,可她依然不知道痛是何种痛法,却已然体会了这之中的玄妙之处。
她侧目看向枕边那副被他逼着下的丹青。
……不是说越看越烦吗?
怎么感觉顺眼了不少?
就这么过了大半日,她终于看完了这本,合上书页,伸了个懒腰,打算去找揽星讨些零嘴,却见她先一步端着刚烤出炉的点心叩门入内,兴冲冲道:“小姐,好消息!”
“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夫人的马车刚过庐州,便遇见了一伙颇为强悍的山匪,当初从府中大箱小箱地搬了十多件,却没想所带之物几乎被一抢而空!如此一来,他们只能一穷二白地回祖宅了!”
她挑了挑眉:“确实是好事。”
待日后她有机会亲至庐州,定要与他们当家的拜把子。
心中想着,她摇了摇头:“也不知她回了江南祖宅,宁澧会不会想法子给她送去些东西。”
揽星撇撇嘴:“我看难,自夫人走后,老爷并未把内宅事务交给二小姐,而是悉数交给了随咱们夫人一同陪嫁来的李妈妈,她定不会容二小姐私动府中财物。”
宁沅见明薇倒霉,心中便舒畅些许,连今夜沐浴的时间都格外久。
此时沈砚就站在她的书架前,若无其事地翻开了她的话本。
其实这些日子他已经看了不少,自之中揣度着宁沅的喜好,也学了许多讨女孩子欢心的方式。
今夜他来,本特意问了钦天监,想带她去西山上看一看流星。
他犹豫着待会儿该如何开口。
是学小将军死皮赖脸地问她有没有想他,还是学枭雄不容拒绝道带她去一处好玩的地方。
可时不时传来的水声令他无法静下心来。
他亲眼见过她,甚至亲自触碰过她,如今闭上眼睛,也能在脑海里描绘出她的模样。
就这么听了许久,他一个字也未看进去,先前自话本中背下的一箩筐情话亦揉杂成了一团。
水声终止。
宁沅穿着淡粉寝衣,一边走一边垂首擦拭发间的水滴,抬眼便看见了立在书案前的男子。
他正握着卷书,静静看着她,看得她心跳莫名快了起来。
看什么看?
她又不是没穿衣裳。
她觉得她就快要对这个人的造访而习以为常了。
她把擦拭的帕子搭在一旁,温软的目光看向他。
“你来做什么?”
他的喉结滚了滚:“有话对你说。”
宁沅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讲。
沈砚阖上书页,在“你有没有想我”和“要不要和我出去玩”之间,沉声开口道:“你想玩我吗?”
宁沅顿时僵在原地,双眸潋滟几分,诧异地望着他。
“你……怎,怎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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