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又嫉妒了哥
邵乐拧着车把, 肌肉不受控地鼓起,有点晕厥。
妻子……噢,他是说。嫂子。
对嫂子昏头上脑, 完全是没办法的事情。
当任何一个人在车上坐好,感觉到乔谅从后面跨上车、往前抵,腿夹住车的时候,也会往前轻夹住邵乐的侧大腿…
再被从后面, 俯身, 单手抱着的时候。
都会感到难以言喻的眩晕。
乔谅的手很冷,但邵乐的腹肌刚好中和了一点。
一个人如果强身健体勤恳锻炼, 却不能用来当嫂子的烤暖器, 那他的努力就是没有价值的!
乔谅拍了下他, 淡淡道, “走吧。”
邵乐立刻响应, 拧着车把出发。引擎声嗡鸣, 惯性让乔谅把他搂得更紧了一瞬、然后很快放开。
就这短短的一瞬间, 邵乐已经兀自头皮发麻。
就这么被嫂子抱着, 二哥看到的话, 不会误会吧…
还好二哥看不到。
邵修友说他今天会很忙,也许晚上回不来, 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邵乐很同情嫂子,这和独守空房有什么区别。
那他今晚是不是可以和嫂子多相处一会儿。
也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想插足的想法,邵乐又不是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哥不在的时候,他作为弟弟, 陪伴嫂子让嫂子解闷,完全可以说是一种义务。
虽然说着是这样, 但是邵乐又觉得,明明是温柔完美的嫂子在陪伴他的意味更多。
他带着乔谅在江边兜风转了一圈。这段时间正值国庆假期,来游玩的人很多,江边的公园摆着许多小摊。
邵乐路过,略一打量,很快被吸引了视线,“那边有占卜。”
听到他的呼喊,一边刚走出来的女孩子兴致勃勃地搭话,“很灵的!”
“是啊,说我一出门就会遇到我的好朋友,你看,我这不就遇到了。”
邵乐看向乔谅。
乔谅不耐皱眉,“这个有什么意思。”都是骗子的把戏而已,乔谅作为骗子,难道还不懂这个?
但他拧眉微顿,还是叹了口气,言简意赅:“走。”
他们下车,掀开了临时搭建的占卜屋帐篷的门帘,往里看。
占卜屋里刚离开两个客人,现在座位空置。
乔谅目光隔着镜片环视打量。室内十分阴暗,角落处传来具备神秘感的bgm,很有些装神弄鬼的腔调。
坐在房屋中间桌前的占卜师是个戴着尖帽子的女人,“新客人,请坐。”
她两手搭在水晶球上,故弄玄虚般转来转去,嘴里发出怪声,“噢……噢——”
邵乐拉开椅子坐下,略微有些失望。
他知道这种都是假的。但看那两个女生说得神乎其神的样子还是抱有些期待的,但这女人明明看起来更像个骗子。
女人的手撑在水晶球上,声音幽幽响起,“你们两位,似乎不是情侣吧?”
邵乐顿住。他转过眼,看了乔谅一眼,没有说话。
女人的眼睛隐藏在帽檐底下,紧跟着又道,“我看看……水晶球里的信息……好像,呵呵,”她笑了两声,“你们二位大概关系也算不上太正当吧?”
邵乐浑身僵住,“不,这个没有,你可别乱说。”
他和二哥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会和自己的嫂子发生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邵乐脖颈上的纹身动了下,伸手抓着乔谅的手就往外走,“不准,我们走。”
巫师女人忽然又说:“我的意思是,当你们之中有一个人心思不正当的时候,有不正当关系也只是时间问题。”
邵乐抓着乔谅的手,心脏猛跳,手指抖了下。
乔谅被他牵着,目光微抬看着他,“邵乐。”
邵乐被他喊回了视线。
琥珀色的眼珠像是玻璃珠,因为占卜屋里为了烘托神秘感气氛而光线晦暗,他的眼珠也像是暗沉的,从乔谅的脸上划过,再看向尖帽子女人。
巫师女人仰起头,手在水晶球上盘着。
邵乐侧脸紧绷,面无表情地盯着看。
一张意气风发的脸,头发被头盔蹭得乱飞,手放在搭着绒布面的桌面上紧紧攥着。
乔谅抱着手靠在椅背上,挑眉淡看。
神秘的bgm渐入高.潮。
女人道:“我为你们看过了星盘,你们二位想必会经历很多波折啊。”
邵乐:“不准。”
女人看向乔谅,又道:“这个男生,你也许会遇到很多烂桃花的困扰。”
邵乐转头看向乔谅:“准。”
虽然隔着口罩帽子在阴暗环境下看不太清,不过这样的眉骨眼睛,说是顶级大帅哥一点也不过分。顶级大帅哥的烂桃花一向是很多的。
女人又说:“但按我的估算,你们二位最终还是会修成正果的!”
邵乐:“真的吗?”
“信则有不信则无。”女人,“扫码一下吧68一位。”
邵乐立刻就掏出手机,手背被乔谅的手一按。冰冷温度刺激得他略抖了下,手机哐当一声砸到了地面。
女人看了一眼这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青年。冷淡的脸和锋利的眼神,眼神不凶,只是镇定。简而言之:一看就不是很好惹。
她说:“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给你们一个补充信息。三十分钟之后会下一场大雨,说不定在那时候你们就会偶然地、意外地,有超出现在距离的接触。”
……
邵乐被乔谅拽着领子往外拖。
邵乐有些踉跄地勾着腰跟了几步,“嫂子、嫂子!”
等到帐篷外,他才被乔谅松开。
乔谅皱着眉毛,抱着胳膊看他,“蠢死了。”居然真给骗子转钱。
邵乐把领子整回去,扭头往后看了眼,“…可是我怎么觉得,那个人真的有点东西的。”
“我觉得没有。”乔谅不信这些,声音冷淡,“连那两个之前走出来的女孩子,也只是她的托儿而已。”
邵乐在他的注视下感觉到风……一阵冷风洞穿他的躯体。
他直直看着乔谅,道:“可是……她说的那些。”
“是你的眼神。”乔谅打断他,轻飘飘转头看他。
凤眼微挑,熠亮却寡淡。直直看着他的时候,像很专注。
他的声音很轻,说。
“太明显。”
人多,吵杂,他们彼此对视,好像确实不太清白。
邵乐觉得乔谅是妖怪。
会掏心的妖怪。
因为他刚刚真的感觉,乔谅是在用黑洞般的幽深眼睛注视他,吸引他,然后用手洞穿他的胸膛,恶狠狠地捏了一把他的心脏。
邵乐呼吸不稳,又说:“那她的补充……”
乔谅挑眉,脑海中很突兀的,闪过季疏礼的脸。
季疏礼在几年前,曾到乔谅居住的小城里采风。
凭借他不得了的履历,曾就任学校的心理老师职位。
——当然,在这种不出名的学校就职只会拉低他的身价。所以据说季疏礼并没有办理正式入职。
就只是满足自己好为人师的兴趣,看看校园里的孩子们而已。
他的课没有额外排进课表,但他的办公室就在教学楼二楼,所有学生去找他都很方便。
那时候季疏礼跟乔谅讲过一个理论。
“——皮格马利翁效应。”
季疏礼穿着整洁昂贵,眼镜都精致无比造价不菲。
屈居这个办公室,对他来说简直是浪费。
但他的表情依然沉静,注视着乔谅,对乔谅说。
“也称期望效应。预言总会成真,是因为人们的强烈期待,在不断推动着自己的命运。”
乔谅看了一眼手机,打开天气。
上面对时间进行预测,提示将在未来一小时内,有百分之70概率降雨。
*
乔谅和邵乐骑车回去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天气变坏,阴沉下来,邵乐意识到不对,立刻加速赶路。
但他们避之不及,短短十几秒,落在身上的小雨点就变成倾盆大雨。
两个人忽然被淋成了落汤鸡。
如果是邵乐一个人遇到这场雨,他会很开心地在雨天开车狂奔,冲锋衣又不怎么进水,就算进水也没什么所谓。
在雨天四处乱冲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狗不喜欢滚泥坑。
但是和乔谅待在一起的时候遇到这场雨,邵乐就会觉得好倒霉。
本来是很好的一场约会……不是、这个叫什么?很好的呃呃呃。
好吧,邵乐想不出来。
他只是觉得,和乔谅呆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应该是完美的才对。
不过……
邵乐想。
那个女人算得,其实还算准的吧?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他们离开,刚过三十五分钟。
最起码她料中了这可能下雨的百分之七十概率。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邵乐也不清楚。
但不可否认。
他有了一点……
微妙的期待。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不少人都狼狈痛骂,街上的行人奔走流窜,纷纷躲避进一旁的商铺中。
邵乐和乔谅走进街边的便利店。
透过窗户往外看,霓虹灯在雨中模糊晕染开红蓝紫的缤纷色彩。雨珠流动时色彩流动,而流动的色彩也在乔谅冷白的皮肤上流动。
一张湿漉漉仍然俊美出彩的脸上,没有什么不耐。
只是看着雨,仿佛阴冷又磅礴的雨浸润充实了他的一部分,使得他的表情也显得冷沉死寂。
那件薄透到根本遮不住什么的衬衫,显出乔谅的躯体轮廓来。发丝往下滴着水,顺着嫂子棱角分明的下颌往下坠,再砸在他的……胸口。
漂亮鼓起的胸肌。
水珠浸润进去,就消失。
乔谅:“你在看什么?”
邵乐头皮炸了一下,回过神,一张英挺的脸上紧绷着,低声道,“……没什么。”
邵乐有点没办法和乔谅呆在一起。
他立刻往商品区走,挑了两张毛巾赶回来结账,又买了后面保温箱里的热咖啡,回去递给乔谅。
陆陆续续有行人进来,乔谅往里站,拿毛巾擦头发。
涌入的青年们购买雨伞和烤肠,一边和同伴抱怨着,“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白天的天气明明很好!”
“这么大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邵乐也抬头,隔着便利店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的雨。
天色阴沉,路灯的光晕隔着雨珠玻璃流动着。
他低头,看着略带嫌弃把毛巾拿下来闻了下的乔谅,又看他湿润又凌乱的黑发,有些担心,“嫂子,你还好吗?我担心你这样会感冒。”
乔谅抬眼瞥他,“没这么脆弱。”
邵乐还准备说些什么,背后的几名青年从他们背后路过,男生和同伴大动作地比划着什么,不慎撞到邵乐一下。
邵乐猝不及防地往前扑。
电光火石间,脑海中闪过占卜屋女巫的那句话。
“三十分钟之后会下一场大雨,说不定在那时候你们就会偶然地、意外地,有超出现在距离的接触。”
面前就是乔谅冰冷湿润的脸。戴着湿透的口罩,裸露的眉眼像被水浸润。
好近!
邵乐意识到他们仅仅只是对视,而没亲上的时候,已经是两秒后了。
他胸口热热的,又冷冷的。
自己的心跳,被更强劲地反馈在皮肤上。
啊…
他下意识低头。
看到了,乔谅撑住他胸口,阻挡他的手。
邵乐模糊地感觉。如果不是这挡住的一下,他们的确会发生“偶然地、意外地,有超出现在距离的接触”。
他低着眼皮,盯着他手背的纹身出神。觉得一切声音都胶着混乱,雨声、欢迎提示电子音、脚步声、奔跑声,汽车鸣笛声混合在一起。
乔谅的呼吸轻轻把那些声音吹散。
背后的陌生人大叫:“啊啊对不起对不起。”
他回神,直起身回头,“啊、没事,没关系。”
……
好险。
差一点就真的亲上了。
还好嫂子聪明,会挡一下。
不然他们之间纯洁的关系都会变得不清白。
邵乐会不知道怎么和二哥解释,连嫂子应该也会觉得很难办。
邵乐垂着眼皮看他,金发湿哒哒滴水,落在鼻梁,再往下滑。半晌才爽朗地笑一下,说:“嫂子。”
乔谅抬头看他。
“我刚看了下打车软件,现在打车排队要排很久;家里的司机从家里出发来这里也很麻烦,原本半小时能到的,但雨天堵车路况不好,情况也不稳定,可能要耽误更久的时间。”
乔谅点头。
邵乐:“不如我们买两件雨衣,就骑车回去。很快的,机车体量偏小,堵车也不怕。”
乔谅利落起身,“走。”
邵乐从后面看乔谅的背影。
他的衬衫贴在皮肤上透出肤色,连漂亮的薄薄肌肉线都能被清晰地勾勒出来。他抓着一点衣摆抖了两下,衣服反而更全面地贴在了他的身上。
他晃神,没注意到乔谅忽然停下脚步,回头。
“对了。”乔谅说。
邵乐继续往前走,猛回神,没来得及躲闪,又看到乔谅湿润淋漓放大的浓黑眉眼。
柔软的、微微透着凉意的浅粉色嘴唇。
近在咫尺。
险些和他碰撞上。
邵乐甚至感觉到了嫂子的呼吸,也在那一瞬间,嗅到一点清晰又虚幻的倦淡的香气。
乔谅微蹙眉,退了半步,道:“你出去先把车座擦一下,我来付钱。”
邵乐:“哦哦。”
还是没有碰上。
他怔怔地想。
嫂子好香。
和以前不是嫂子的时候一样香。
回去的时候,邵乐才发现淋雨和没有淋雨有巨大区别。
乔谅被雨浸湿后,透着体温的皮肤简直像是没怎么穿一样,贴在他的背后。湿润的大腿还夹着他。
下雨天的路况不好,乔谅搂着他腰部的力度都变紧了。
邵乐感觉好可怕,他知道嫂子是哥的男朋友,但也控制不住地想,可是…嫂子以前,也是他的男朋友啊。
要是乔谅喜欢他,也喜欢邵修友,说不定就是因为喜欢他们兄弟的长相。
这样的话,邵乐想给邵修友当替身都轻而易举。
他昏头,想了一路。
下车的时候,乔谅掀开雨衣,邵乐甩了两下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扔开,催着他赶紧上楼洗澡。
本来他也可以进去蹭一下浴室,再多待一会儿的。
但是邵乐觉得自己还做不到厚脸皮到这种地步。
这毕竟是哥哥的男朋友。
乔谅没有动,说:“手。”
邵乐微顿,不解,低头,把手掌摊开摆在乔谅的面前,“怎么了?”
地下车库的惨白光线下,乔谅的眼镜上都是水珠。他摘下眼镜,湿润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邵乐年轻,体型人高马大,手掌也格外宽大。乔谅把口袋里的那片银杏叶放在他的手心。
“今天的车费。”
轻飘飘微微冷的重量忽略不计,手指带着点雨水,水珠往下落的时候,邵乐只觉得手掌过了电一般酸麻。
他下意识收紧手指,抬起头的时候乔谅刚好抬起乌黑的睫毛。一点水珠凝在他的睫毛,恰恰好地往下坠。
乔谅说:“你今天的情绪好像很失望。”
邵乐抿唇,凌厉英挺的眉眼有些紧绷,“不……也没有。”
乔谅对他勾了下手指。
邵乐下意识靠近。
乔谅站姿松垮又挺拔,湿润的头发黏在他的脸上、脖颈,像是细小的水蛇,他的伴生物。
乔谅真的很适合雨天,无论是上次分手时的乔谅,还是现在的乔谅。
都是带有一点阴森又傲气的味道。
乔谅直视他,“命运从来是不可信的。”
声音略低,轻嗤。
“能决定会不会发生‘意外’和‘偶然的距离’的人是我,你如果想要什么,就不该求上天给你一个机会。”
邵乐头皮倏然一麻,看向他。
乔谅淡漠地注视他。
长直的睫毛很显锐利,黑眸像是崩塌的黑洞,看不到尽头看不到终点,幽深到泛不起回音。
他说:“应该来求我。”
邵乐嘴唇张合了下,紧盯乔谅湿润的脸颊,脑子一片乱码。
可是嫂子就是嫂子,嫂子是不能当男朋友的,嫂子也是不可以接吻的。
但脑子像被恶狠狠揍了一拳。他求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吗?
虚幻的眼睛仿佛在紧盯他,逼仄地质问他。可邵乐在那样怪异虚幻的注视下,仍然控制不住地:“……求求你。”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邵乐头脑中挤入雷鸣电闪般的嗡鸣与白光。
乔谅挑眉,好整以暇地睨他。
泪痣像是从他湿润冰冷眼眸中溢出的,一滴即将坠落的黑水。
他微笑起来,微眯着眼。那张白得晃眼帅气惊人的脸,像是雨中的摄人艳鬼。轻佻,恶劣,引诱。
“求谁?”
“求求……”嫂子。
邵乐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
他的耳朵并不灵敏,可这声音实在清晰。是塑料薄膜被压紧发出的窸窣声音。
他一转头,在车库的电梯拐角,看到一个抱着花束的颀长影子早早等在那里。
邵乐在湿冷的雨里感觉到一阵热极了的汗意。
“……”
邵修友。
和他关系很好的二哥正在阴影覆盖的角落,一双和他略有相似的茶色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他。
邵乐:“……二哥。”
邵修友的脚步声在这时候才轻缓响起。
他的大衣已经脱下放在臂弯,捧着的花被他收紧力度抱在怀里,纸张和薄膜摩挲出些响声。
地下车库十分寂静,雨声被模糊地隔绝在外。于是邵修友的脚步声才显得那么步步紧逼,显得那么责备。
邵修友靠近,把臂弯上的大衣披在乔谅的肩膀,拢紧。
低头看乔谅的时候,乔谅披着他的大衣在看着他。
湿润头发捋到脑后,几缕散在额前,睫毛都湿淋淋地挂着水珠,不断地从下颌往下滴。
邵修友颜色稍浅的眼珠晦暗沉涩,把乔谅搂紧了些,道,“快点回去,别感冒了。”
见乔谅点头,他才温和道:“我给你发了消息,没有回。我就猜你没有回来,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嗯。”乔谅说,“那我们先回去。”
他又是那种仿佛置身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问题、危机,永远留给别人解决,乔谅从来不负责承担风险。
尽管如此,邵修友却仍然能从他的话语中感觉到一种偏向性。
毕竟,他说的是“我们”。
今天会跟着乔谅回家的,是邵修友,是Rain,不是他的弟弟。
邵修友跟上乔谅往电梯走的脚步,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站定的邵乐。
少年身体挺拔高大,惨白光线下,懒散地靠着自己的机车,单手挎着湿淋淋的头盔。
金发下琥珀色的眼珠,正直直看着他这边。
见邵修友看过去,他笑了下。
“二哥,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他说,“不是说要明天早上才回来吗?”
“原本是这样的,”邵修友温和地报以微笑,“但提前解决了。”
“好吧。”邵乐抬手挥了挥,“那你和……”他顿了顿,“…嫂子。好好相处。”
他和邵修友保持对视,以彰显自己的问心无愧。
那张俊朗的脸孔上也浮现微笑,只是在晦涩灯光下,他被雨淋湿的狼狈侧影略显出些阴暗来。
本来想叮嘱让乔谅多泡会澡。
但是,感觉这种话他来说,真的不太合适。
“我就先回去了。”邵乐说。
邵修友好像没听到他和乔谅之间的对话似的,也平和道:“路上小心。”
邵修友演过很多电影。其中有一部讲的是杀人犯的女儿。她不知道父亲的身份,看电视忘做作业的时候,会给父亲打电话撒泼。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回来。你等你等得很着急。”
为了这句话,她父亲动作更快,才给警方留下破绽。
那时候,家里有孩子的演员前辈和他说:她在隐晦地打探父亲回来的时间,但又不想显得用意太过明显。
是在用假装催促的方式表达:自己作业早做完了,问心无愧,你可以早点回来检查,以得到一个父亲回来的极限时间用来赶作业。
所以,在邵乐傍晚时,对他说了类似的话的时候。
邵修友就知道。
他必须,要早一点回去。
*
门一打开,小丑一如既往地晃着尾巴出来迎接。
乔谅关门,还没开灯,已经听到爪垫蹬地的声音。
小丑冲刺,三步并两步,蹬着墙壁窜上乔谅布料湿润的肩膀,险些踉跄滑下去。
乔谅拿冰冷湿润的手单手扶住它,垂发遮眼,侧头淡淡觑它一眼。
邵修友笑了声,“它真的好黏你。”
乔谅啧了声:“蹭得我一脸毛。”
小丑拿湿润的鼻子嗅嗅蹭蹭,舔了他一口。
乔谅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它。
小丑拿脑袋直直往乔谅脸上顶,猫耳朵都被挤得变形,“喵。”
邵修友视线一转,就看到在客厅桌脚摆放的花束。
比起上次看的时候已经有些凋零,在桌面上落了些五颜六色的花瓣。
他温和道:“我带了新的花来,把旧的换下来吧。”
乔谅低头,凑近看了看邵修友带来的花束。
他倾身的动作让小丑险些滑下去,紧忙抱着他的头,和他一起凑下来看。
胡须触到乔谅的脸上,被他面无表情地,单手堵着脸塞回去。
小丑:“喵!”
邵修友知道乔谅在观察什么,解释:“放心,小丑都可以接触的。”
“那换吧,你来处理就好,”乔谅提着小丑的后颈皮,把它放在桌子上,“我先去洗澡。”
邵修友温和道:“好的,记得水温调高,小心感冒。”
乔谅应声,把邵修友的大衣脱下搭在椅背,带着换洗衣服走进浴室,拉上门。
邵修友坐在客厅,黑发垂在眉眼,茶色眼眸清润。
他缄默安静,有条不紊地把花瓶里的花扔进垃圾桶,然后洗瓶子、加保鲜剂,再开始一枝一枝地修剪新带来的花朵,剪出层次后,耐心调整位置,再放进花瓶。
最后,他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邵乐。
第072章 又酸上了哥
“嘎吱——”
邵修友扭头, 看到乔谅洗完澡出来。
青年身姿挺拔颀长,黑发湿润往下滴水,俊朗眉眼湿淋透亮, 一条毛巾囫囵在脸侧抹了两下,把黑发往头顶捋。
天气明显在降温。浴室的白气裹着一股暖融融的香味往外扑。
邵修友手指紧了下。
乔谅坐上沙发,把手机拿起,检查消息。
偶然发现有新好友添加。
对方的添加备注是:【我是季疏礼。】
乔谅挑眉通过。
邵修友安静地靠近, 把一旁的小毯子搭在乔谅的腿上, 用毛巾帮他擦头发。
发丝的水珠砸在乔谅的眼皮上。
他眼皮闭了下,再抬起。黑眸很深, 也冷静, 礼貌道, “谢谢。”
邵修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乔谅。
就是, 这样湿淋着头发, 带着沐浴露清爽香味仰头看他的乔谅, 五官眉眼的锋利湿润增强, 却又有些冷淡青涩感。
好可爱。
想揉宝宝的脸。
他心里有些软, 靠近些, 真的捧着乔谅的脸揉了两下。
啊、
出人意料的有些软。
乔谅脸骨看起来很瘦,但是……
邵修友指腹忍不住抵着蹭了下。
乔谅有些微微的愕然。
小丑尾巴都直愣愣竖起来:“……喵!”
很少人会喜欢摸乔谅的脸。
除了他那个没用的哥哥。
乔容会掐着他的脸往上兜着捏, 虎口抵着下巴,指腹掐着两侧。
他要用这种方式挤开乔谅的嘴,给青春期这不吃那不吃的乔谅喂东西。
乔谅不吃食堂,食堂桌面油腻腻,饭碗都没洗干净, 重油重盐,他觉得很糟糕;也不吃小卖部, 因为很贵又不健康,他非常嫌弃。
这些东西,根本配不上他。
乔谅觉得自己应该吃杂志上的鳗鱼、澳龙、三文鱼、鱼子酱,越贵越好。
但是乔容哪有这些给他。
他不这么强制他吃饭的话,乔谅这种死装还倔驴的脾气,饿死都不会说一句。
后来就微妙地……形成乔容单方面的,偶尔的习惯。
雨声淅淅沥沥,闷沉砸在窗户。
乔谅回神,皱眉仰头往后。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邵修友手腕往外拉,黑眸凝固古怪,冷静提示,“适可而止。”
邵修友怔怔低头,摩挲了下指腹,轻笑:“好的。”
乔谅的思绪重回正轨。
和邵修友这样的豪门影帝公开,的确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乔谅猜测,之前他拍银杏树叶发的那条微博里面,应该就有一条评论来自季疏礼。
季疏礼是他的老师,在乔谅高中的时候给过他一些帮助。
当然,比起教授,他现在有一个身份更加有用。
据沉阳前线发来的情报,他可能是薄言的小叔。
乔谅扭头看着窗外的雨。
雨越下越大,现在都还没有停,连窗户上都有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泥泞的声音不绝于耳。
乔谅记得大学的时候,薄言曾有好几次提到自己的小叔。
薄言家境显赫。
但像他这样显赫的家庭,也往往存在一些问题——比如说,没有爱。虽然爱不值一提,但的确不能没有。
薄言父母是商业联姻。他的出生并不受期待,也并没有得到多少喜爱。
据说他的母亲强势掌权,心狠手辣漠视人权;而他的父亲具备秩序性极强的强迫症——从小对薄言的礼仪规范、学习成绩、交友,甚至一餐饭咀嚼的次数都有极其严格的约束。
薄言本人不曾提起,但江柏川却以开玩笑的态度说过。
薄言上学的时候是必须全科目第一,包括艺术、音乐、体育,综测。一旦被赶超,就会根据赶超的分数定下薄言要在众目睽睽下跪下挨的鞭数。
一直到大学都依然如此。
专业课、竞赛,等等。只要是两个专业有重合的课程和竞赛,乔谅理所当然地超过他。
想必薄言因为他受过不少鞭子,蒙过不少羞。
不过,那怎么了。
太过优秀,并不是乔谅的错。
那些鞭子、火辣的痛意以及羞辱,都没能让薄言压过他,因为乔谅天生就是这么厉害。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乔谅猜测幼时的薄言对小叔理所当然有着向往。
他偶尔提起季疏礼的时候,会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其一象征幼年的自己,对具备优良品德和社会崇拜的小叔有着仰望和濡慕,因其和父母人格的强烈对比,而向往成为季疏礼那样的人,或者……
希望拥有季疏礼那样的父亲。
另一方面,长大后的他却也不能理解季疏礼的行为。他被父母完全同化,认同了家庭的阶级分化。对季疏礼带着一种不能认同的微妙轻蔑。
因为季疏礼的确还算个好人。
他会支教,也会去世界各地采风,大部分时候,他知识渊博,善良仁德,对待任何人都谦逊有礼。是十分受尊敬的教授。
他追求的是社会地位上的尊敬,即德高望重,而非金光闪闪的财权。
雨声隔着玻璃,模糊地砸落在乔谅的耳边。
乔谅还在沉思。
思考的时候他表情会显得更冷,黑眸镇定。哪怕被邵修友抱着脑袋擦头发,擦完把发丝吹得扑在脸上乱飞,都没有打乱他的思绪。
季疏礼是一步好棋,但不好走。他沉稳成熟,最重要的是会有阅历带来的强势。在偶然相遇的乔谅和自己相处数年的侄子之间,他会选谁,答案毋庸置疑。
等乔谅回过神,头发已经被吹干了,小丑背对他窝在他的大腿上,尾巴悠闲摆动着。
他手机一震,低下头,屏幕上是季疏礼发来的消息。
qiao:【阿谅。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邵修友摸着乔谅的头发,轻轻往下顺着。温热的指腹轻轻磨蹭着乔谅的头皮感受了下,把吹风机关掉。
“差不多干了。”
乔谅:“谢谢。”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放在桌面的花,“花很漂亮。”
乔谅回复:【过得很好,只是没想到老师会来加我。】
邵修友也跟着去看花,“我的眼光一直都很不错的。”
乔谅看向他,说:“我以为你会有别的话要问我。”
雨声在空气中静谧。
手机:“嗡——”
qiao:【是吗?那就好。我看到了你发的微博。那样的秋天我们也曾经一起过。】
邵修友看了一眼乔谅发着光的手机。屏幕的光亮从下方映照在乔谅棱角分明的脸孔。
轻男乌黑的睫毛垂着。
鼻梁挺拔,下颌还挂着水珠。
乔谅:【嗯。】
邵修友跳过了这个话题,道:“宝宝。TS20的主办方现在应该已经进入考察期,我有业内的朋友已经受到审核团的邀请函。”
qiao:【那时候也是这样的落叶,你也曾这样拍照发给我,然后把树叶送给我。说那是你看到过最好看的一枚。那也是我非常喜欢的礼物,我到现在都珍藏着,好孩子。】
乔谅抬起头:“你是想帮我说好话吗?”
邵修友:“我——”
“不用。”
乔谅表情淡漠,一颗水珠从侧颊往下滑,被他拿手背蹭去。他抬起头,锋利眉眼有着些清傲的气势。
“放心,没有必要,该用实力拿到的东西,我一分都不会少拿。”
乔谅先回复这个,【……老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乔谅又回复那个:“如果我真的通过你的权利,在这种我职业生涯重要时刻上使用特权,你会怎么看我?”
邵修友愣住:“我——”
乔谅思绪很清晰,分别交轨没有错乱。
一边打字。【无论上次在图书馆见面,我承认自己的性取向;还是这一次我和邵修友的公开,我以为我都会让老师对我失望。】
一边还在说:“你觉得这样的我,还是你作为粉丝想看到的我吗,还是你愿意选择和我在一起的我吗?”
乔谅又说。
“以后我们分手的时候,你想起今天想起这一刻,是不是会觉得,还好分手了。”
邵修友却好像被关键词猛地刺痛了下,侧脸微微紧绷,低声道,“宝宝…”
qiao:【我认为,你也许只是遭到了误导。】
明明是社会心理学的教授,但是在这方面真是出人意料的死板。他完全就是那种吸纳理论知识后,仍然我行我素的人。
乔谅:【不,我的确喜欢男生。】
qiao:【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聊一聊。】
乔谅没有再回,他把手机放在一边。
邵修友靠在墙壁上,深邃眉眼被发丝遮盖些许,经过大荧幕考验的英俊脸孔,在专注看他。
乔谅其实没有多少心虚。
他骗的人太多,说过的谎话很多,玩过的手段也很多。大多时候他根本不会去解释,因为很浪费时间。
乔谅遇到的人都很好糊弄。
又或者……
不是好糊弄,而是他们喜欢他。
昏头上脑地,乔谅还没开卡,自己就已经在为乔谅的行为找借口。
又被乔谅一句宝宝,又或者一个带点讥诮顽劣意味的吻,轻易哄得五迷三道。
在指责和揭穿之中,选择给已经摊开摆在明面的骗局盖上遮羞布,给可耻的骗子再一次机会。
但是Rain的话。
乔谅两腿交叠,手指在膝盖上点叩着,“你真的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他又问了一次。
高大的男人靠在一旁,在光线下茶色目光略有些暗沉,在深邃眼窝中有着些微妙的沉淀。
邵修友想——问了,然后呢?
分手吗,还是冷战?
“没有。”
他只是微笑了下。
“宝宝开心就好,别的都不重要。”
乔谅晚上和邵乐一起回来的时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重要。他刚刚在和谁聊天,不重要。
重要的是乔谅本人。
乔谅的人生过得已经很不容易,还总是被愚昧偏执的恶心货色针对,为什么世界不可以对他好一点?
宝宝只是缺爱。
他如果需要更多爱,那就去拿。
世界应该是乔谅的巨大自助餐。
邵修友想到这里,总感觉有些奇怪。
明明已经在交往,却好像还是很难脱离掉粉丝的一些特性。
他注视乔谅,视线闪烁两下。
并且他可能还是最过分的……毒唯。
邵修友没敢说。
毕竟毒唯人人喊打,不具备多好的名声。
乔谅对他的回答不置一词,低头提着小丑的腰把它拉长,和自己对视。
小丑:“喵。”
乔谅低头逼视。
小丑把爪子踩在乔谅的脸上,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乔谅啧了声,把它又放下来,道:“我今天去看了沉阳。”
邵修友:“啊。”
乔谅:“你应该知道他的消息吧?”
邵修友当然知道。
前不久的一场慈善晚宴,与豪奢场面格格不入的沉阳和薄言同框,视频流出之后,不少网友都很震撼。
【沉阳!你也算打入豪门了。】
【苟富贵,勿相忘……】
【我的天,所以你真和薄言是兄弟啊!!上次你说薄言死乞白赖求你做义兄弟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这身衣服一穿,沉阳都算个正经人了】
那事实上就是一场专门用来介绍沉阳身份的晚宴。
规模不算太大,证明沉阳不算受重视;沉阳的名字还是沉阳,没有把名字改回来,更加深了上一条定论。
邵修友没有参与,却有听别人提起。
他们说到这位乔谅关系匪浅的死对头的时候,话语中无不鄙夷。
“太粗鄙了。”
“你真的觉得他能和薄言斗吗?他形单影只,什么背景都没有。”
“最后的结局大概还是当弃子吧,养着做替罪羊也有可能,这种大企业背后腌臜事情太多了。”
回过神,邵修友回答:“怎么了吗?”
“他和薄言打得很厉害,我觉得很难过。”乔谅话音平稳,“沉阳已经被认回去成为他名义上的弟弟,依然都无法反抗薄言的权利。我与他相比,更显得没有反击的能力。”
邵修友感到乔谅身上透出一种脆弱的孤独,一种莫大的悲哀。
人想得到平等的对待,有时需要与巨大混乱的怪物对峙。
乔谅是太没有安全感,也非常缺爱。但是这难道是乔谅的错吗?
都是这个世界逼他的。
看看薄言那个蠢东西都做了什么,一次次地把乔谅逼迫到这样的境地。
“放心宝宝。”他眉眼放平,轻柔道,“我会帮你的。”
薄言是薄家和季家独子的时候,的确不好对他出手。
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唯一的继承人了。
邵修友的手机屏幕亮了下,他下意识低头去看。
邵乐刚到家,从机车上下来,终于有空对邵修友之前发给他的花做出评价。
邵乐:【一般。】
邵修友笑起来:【我觉得比上一束要好看^_^】
邵乐:【但上一束的配色明明显得更年轻洋溢吧。】
邵乐:【不过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嫂子家里有这种年轻的花看着应该挺解闷的。】
邵乐甩着头上的水珠阴暗地蹲在角落。
为什么乔谅是他的嫂子呢。
乔谅和谁在一起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他的二哥。
邵乐觉得自己发的这些话指向性实在太明显了,可邵修友发的花,意味也很明显啊!
事实上,邵修友本来并不知道前一束花来自谁。
毕竟乔谅当时给他的回答是“别人送的”。
是邵乐自己招了供。
无论他是不是乔谅的那个前男友,无论邵修友到底是不是那个替身,他都的确和乔谅在之前就认识。
并且,也许来过乔谅的家里。
这些前提下,他在邵修友和乔谅公开之后,持续劝邵修友分手。
邵乐的企图,真的有些明显。
邵修友是第一次这么做,用隐晦的方式和信息差来逼问一个结果。
邵乐全然没有防备,又或者,他本来就太心虚,没有应对这样情况的经验。
这样的心计,邵修友在此之前从没有用到家里人身上过。
他们家庭关系的确是豪门中少有的和睦,邵乐还比他小了整整七岁,比起弟弟有时候更像一个小辈。
邵修友甚至觉得,自己算是和大哥一起看着他长大的。
邵修友:【我真的很喜欢他。】
邵修友:【如果可以,如果乔谅愿意,我很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但现在,他甚至,还想和自己的弟弟,抢他喜欢的人。
邵修友在家庭关系中是一个善于让步的人。小时候邵乐争抢玩具,泼皮耍赖,邵修友生过气,却没有认真计较过。
作为年长者,有更多阅历和资源,对年轻的人让步是一种隐形的规则。
但是……
乔谅的话……
他的手忍不住抓紧了手机,扭头看向一旁。
乔谅两手掐抱着小丑的两肋,把小猫举起来。一张脸被毛茸茸的阴影笼罩着。
小丑:“喵喵。”
乔谅:“该给你剪指甲洗耳朵了。”
小丑难得在乔谅的手里扭动挣扎,发出抗拒的声音,“喵!”
乔谅拧着眉毛:“闭嘴!”
邵修友不想让步。
邵乐看着这段话。
什么意思,柔性劝导?让邵乐收收心思?
金发少年面无表情。
一张脸上还滚着水珠,顺着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颌往下滴。他伸手抹了一把,被金属凉意硌了下。
低头,他宽大手指上还戴着乔谅分手那天送给他的戒指。
邵乐注视了两秒,低头回复。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别说得好像我很关心你们之间的事情似的。】
【再说了,我还不是因为我们是家人,才对嫂子这么好的。】
【别想太多了。】
【不过嫂子送的叶子还挺好看的,就是不知道能放在哪里。总觉得派不上用场。[图]】
【和我的发色和眼睛也很配。】
雨声很大。
同一个世界同一阵雨,他们出自同一个家庭,被冠以同样的姓氏,现在对同一个人抱有一致的感情。
邵修友盯着屏幕看。
点开图片,去看那一片有些微褶皱的漂亮银杏叶。
金色。
邵乐也许想得太多,乔谅送他这个,是因为这个叶子随地可见。
半晌,他回复:【一般。】
邵修友和乔谅说,他没有什么要问的。
他表现得如此豁达宽容,尽量给他包容和自由。
但想来,哪怕是全世界最最无私的圣父,教堂里的神明,都会在感情上体现出一致的自私、酸妒、煎熬。
他的弟弟在因为一片叶子开心什么呢?
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乔谅对他有多好。
乔谅不拒绝他,永远包容纵容他、邵修友甚至觉得,如果不是他主动提,乔谅甚至也许都不会和他说分手。
何况。
在二楼的更衣间休息室,乔谅甚至曾骑在他的腰上,用签字笔在他的身上签过字。
起码这是邵乐不曾拥有过的,毕竟这可以算粉丝福利。
邵修友放下手机,再看乔谅。
肩宽腰窄的青年穿着睡衣低着头,吹干的头发柔软垂落,骨节分明的手正紧紧把小丑抱在怀里,给小猫剪指甲。
一刀一个,动作利落。
也许做小丑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乔谅对它很好,也只有它一只小猫,它的猫生也许永远都不知道嫉妒是什么。
邵修友:“宝宝。”
乔谅刚好剪掉最后一只指甲。
小丑却将身一扭,反从他身下甩着尾巴逃走了。
乔谅蹙眉,厌恶拍拍胸口和大腿上的毛发,抬头问:“怎么了?”
邵修友该说他要回去了,现在很晚了。
但他最后说的话却是。
“可以借你的浴室洗个澡吗?”
声音很轻,低沉和煦,混杂在雨声里。
邵修友听到自己大得夸张的心跳声。
乔谅挑眉,靠在沙发上,黝黑目光上下逡巡,询问,“你想留下来?”
邵修友喉结一滚,“不——”
乔谅就已经回答他:“可以。”
邵修友呼吸顿了一秒,雨声和心跳的声音都变得不那么清晰。
乔谅站起身,“我这里有一次性的浴袍,和一套尺码偏大的睡衣。你要哪个?”
邵修友侧脸不自觉地微微紧绷了下。
那套尺码偏大的,是不是曾经属于过另一个人?
“我要一次性的吧。”他温声回复,没有多问。
就算真的属于另一个人,邵修友也没有必要去问。
乔谅点头,去衣柜里把一次性的浴袍递给他。
邵修友洗完澡之后,顺便把乔谅还丢在脏衣篓里的内裤洗干净,挂起来。
真……奇怪。
他想。
像已经从粉丝,进阶为同居男友。
他最后抱有一种怪异的忐忑,徘徊推开乔谅房门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
黑发青年总是冷锐顽强,倔强坚韧的意味总是轻而易举地从他的骨头缝里渗透出来。
这种意味在他睡着之后,显得更加明显。
邵修友站在床边看他。
乔谅这段时间,好像比前段时间要吃得多一点,看起来健康不少。
邵修友的手指头轻轻揩到到他脸颊,微微冷的温度传达指腹,这样冷淡的人,脸颊和嘴唇也会是软的。
邵修友看着他,一直盯着。
他的爸粉之魂在这一刻再次觉醒,慢慢靠近,削薄温和的嘴唇,轻轻地印到乔谅的脸颊。
雨声被隔绝在安全屋之外。
邵修友试探着爬上床的时候,乔谅迷蒙中把眼睛睁开一个缝隙,皱眉不耐地侧过脸望了他一眼。
嘴唇似乎张合了下,喊出一个无声的两字名字。
邵修友和乔谅用的是同一个味道的沐浴露。
乔谅似乎闻到一点味道,蹙眉朝他靠近。
邵修友把他搂紧,按在怀里拍了拍背,黑发垂落交融在一起。他闭上眼,把下颌抵在乔谅的头顶蹭了蹭。
不受控制地在想。
现在,乔谅把他当做谁?
他的那位前男友。
乔谅在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不忘记要发消息的人。
不符合乔谅尺码的睡衣主人。
迷迷糊糊看着他,喊出的名字。
这些,是不是同一个人?
*
乔谅去宸川试唱之后,后续的流程和交涉就一直是由工作室里的经纪人负责。
经纪人在今天通知他,试唱曲已经审核通过,可以正式签约。
乔谅坐在办公室,窗外的雨幕晦暗被落地窗切割。国庆假期已经过去,世界又重新开始忙碌起来,雨也没有停歇。
降温严重,乔谅甚至穿上了毛衣。
风衣底下是黑色贴身毛衣打底,价值不菲的银色项链挂在脖颈上,简单的穿着打扮,处处透出精致感。
乔谅惯来的风格是简洁但不简单。
经纪人站在室内,有些语塞地看着乔谅。
左边,双子中的黑发哥哥在提着茶壶给乔谅添茶,面无表情,言简意赅:“队长喝茶。”
后面,白发弟弟在给乔谅捏肩捶背。高大的少年攥着拳头小心翼翼地锤着,“队长,这个力度怎么样?”
经纪人:“……”
太奇怪了。
什么情况。
这种场面无论怎么看都太奇怪了吧??
第073章 又动手了哥
在经纪人的陪同下, 乔谅再次来到宸川大厦。和对方的对接人员接洽谈妥条约,进行正式的签约,整体流程下来不超半小时。
他们从会议室走出。光线穿透百叶窗的间隙, 柔和地将一串细缝的光亮投影在乔谅的脸上。
黑发黑眸的青年眉眼疏冷,回头瞥向秘书,微微低头,那点泪痣更清晰地展露在眼前。
秘书心脏都忍不住跳动了下。
……他下眼睫毛也好长。
乔谅认真看她, 轻声道:“就送到这里吧, 今天麻烦了。”
秘书觉得这位乔先生比荧幕中还要好看得多,但似乎没有网传的怪脾气。
她上前一步正准备为乔谅按下电梯, 手机却临时收到消息。
她检查了下, 有些诧异, 带着歉意拦下准备离开的乔谅, “抱歉, 乔先生。江董希望和您见一面。”
乔谅戴墨镜的手 一顿, “江柏川?”
秘书面带歉意地点头。
经纪人皱眉, 她眉眼中流露出警惕, “只是宣传曲合作而已, 没必要吧。”
乔谅看了眼秘书,把墨镜架上鼻梁, “没关系。”
秘书松了口气,对他颔首示意:“感谢您的理解。”
江柏川是宸川刚回国的年轻董事。虽然年轻、脾气也很好,总很愿意和员工们称兄道弟,但说实话,他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她率先进入电梯, 为乔谅按下通向顶层的按钮,经纪人则对乔谅道:“我在楼下的休息间等你。”
乔谅颔首:“辛苦了。”
顶层电梯一打开, 乔谅首先看到的,就是等待在门外沙发上的一个瘦削青年。
冲锋外套敞开,里面是一件款式简单的白衬衫。鸭舌帽和墨镜底下的脸孔戴着口罩,隐约带些没什么劲儿的懒。
他独自坐在沙发上,看到有人来了似乎也没有什么想抬头的意思。
直到那双鞋在他面前停下,一阵凛冽如同冰雪的味道清晰地靠近。
孟烬抬起头,看到他最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乔谅正低着头,目光穿透墨镜落在他的身上。
“……”
孟烬瞬间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受公司要求,他对乔谅的观察简直无微不至。从他发的每一张照片,到每一段文字,甚至包括标点、分段。
孟烬很难不觉得,现在他才是全世界最了解乔谅的人。
尽管是用这样的视线。
仿佛躲在暗处的学人精,见不得光的老鼠。
他看过乔谅发的所有微博,分析过乔谅拍照的所有角度、所有言语。孟烬对这种状态厌恶不已,但也很难不说,乔谅的确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
尤其是结合评论区的话一起看,很轻易地就能猜测出乔谅在发布那些优越生活照的时候正在遭遇什么问题。
强大,冷酷,坚定。
他从一开始的被迫研究,已经不受控制地转变到了主动探索的过程。
现在再看到乔谅本尊,他会有难以言喻的耻辱和自卑,以及无法形容的兴奋。杂糅在一起,让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乔谅的眼睛。
乔谅似乎已经认出了他。
孟烬更无法言语,自始至终地恹恹垂着眼睛,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没有人喜欢自己被模仿被视奸。
替身和正主的迎面相撞对冲,正主也很难不对他产生厌恶。
事实上,乔谅也的确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审视刻薄的眼神,倦淡缓慢地在他的脸上剐过。没有什么情绪,却轻易让人脸皮火辣。
“嘀——”
他们对视的短短几秒钟,秘书已经用权限卡刷开了顶层的大门,“乔先生,请进。”
乔谅的视线从他的身上挪开,然后走了进去。
孟烬在乔谅动身离开的后一秒才抬起头,鸭舌帽底下深灰色的眼睛朝乔谅的背影看去。
秘书独自带乔谅走进去,室内又是一扇巨大落地窗,乔谅驻足,看到薄言和江柏川。
这对旧日的朋友分别坐在茶几两边,光从背后打落,恰好落在他们的脚边,形成了无比清晰的分割线。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没有和乔谅接触的机会。有时候我觉得很可笑,你渴望一个打破规则离开轨道的机会。而乔谅就这么凑巧地被我送到了你的跟前。”
“过了这么久,我没想到你还在因为当时的事情生气。”薄言无奈,“说到底,乔谅也没有承认过和你的关系不是吗?你却还是固执地认为,我是介入你们感情的第三者。”
“哈哈,你不是吗?”江柏川笑眯眯地撑着脸颊,一张英俊的脸,和灰蓝色的眼珠,让他看起来有一种气派的友善,“我本来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贱,现在我知道了。”
“原来你本来就是个见不得光的野种货色。你的基因只有一半来自你母亲,还有一半,来自那个只配讨好你母亲的贱货第三者父亲。”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柏川当然把薄言的生父调查了个底朝天。对薄言的身世捅刀真是捅得毫不费力。
“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子继父业。”
话语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乔谅听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清楚。
薄言敲击膝盖的频率加快,他恐怕长大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经受这方面的羞辱。
乔谅眼皮微抬,乜斜着他那张仍然保持微笑的脸,轻蔑冷哂。
他的青少年时期过着那样耻辱的生活,被束缚在框架里长成父母期待的完美绅士。
在轨道上坚持太久,渴望一次越轨的生活。他以为是自己主动选择冲破了束缚释放自己,但现在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基因上的必然。
直到乔谅的脚步声渐进,他们的话音才忽然顿住,一致地扭头看向乔谅。
江柏川率先站起身,“小乔!”他脸上热情洋溢,仿佛和薄言的对峙从未存在过,敞开怀抱,“朋友,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了。”
乔谅:“说事,我的时间不想浪费在和你无意义的寒暄。”
江柏川被拒绝,也只是笑眯眯地把手放下,对后面的秘书抬了下头。
秘书把刚听到的话都咽进肚子里,顺从地躬身,转身离开,把门关上。
“咔哒——”
现在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薄言的脾气很好,似乎刚刚从没听到江柏川那一番羞辱的话,他微笑望着乔谅:“小乔,上次在医院本来想和你好好聊天的,可惜你的朋友有些太过粗鲁了。”
他的脸上青紫的挂彩正是拜沉阳所赐。
男人两腿交叠坐在神色沙发上,长相英俊却苍白,像个暗夜中行走的吸血鬼,脸上有些伤口,被创口贴遮盖住。伤痕累累的样子带着疲态,也无损他的优雅。
乔谅手插在手袋里看着他。
得到乔谅一次长久的注视是很难的,薄言一直都在被乔谅忽视。
自从分手之后,他再也没有被乔谅真正看在眼里过。再多肮脏不入流的手段,都没有让乔谅回头看他一眼,仿佛他的权势钱财都毫无用处,仿佛他本身也毫无价值。
他的逼迫手段,乔谅只是置之不理。
从头到尾,被乔谅放置在一边自生自灭。
以至于,忽然被乔谅关注到,他的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亢奋起来。
薄言微笑道:“真怀念。我们三个这样聚在一起,让我想起了大学的美好生活。”
乔谅款步走近。
江柏川眨了下眼睛,手肘撑在沙发上,“薄言和孟烬今天是来和我们谈宣传曲的。”
乔谅:“嗯?”
江柏川:“薄言的主张是,希望由CN筹备企划,再出一首宣传曲,由孟烬演唱。”
乔谅声音平淡:“是吗。”
他已经走到薄言面前。
薄言仰起头看他。
乔谅的一张脸清朗至极,背对着极其盛烈的阳光看着他。灰雾笼罩他的脸孔,变得模糊起来。
他手指微妙,而稍显古怪地,轻攥了下。
乔谅:“一次又一次,看来上次CN股份流失没有让你吃到教训。也是,那点威胁根本也伤不到你的筋骨。”
薄言微笑:“可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如果小乔觉得不痛快,完全可以早些来找我谈谈,不是吗?这样我们之间的隔阂也就会少很多,误会也不会再出现。”
乔谅:“我的耐心有限。”
薄言轻叹一声,“我的时间也不多。”
乔谅:“怎么,想听我求你让你收手?”
薄言疑惑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他表情和眼神都无比真挚。尽管脸上有着伤口,也依然让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充满好感。
“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那段感情,结束得有些仓促。我需要一些解释,一些补偿。”
江柏川忍不住拍着大腿笑起来,插嘴道,“和第三者之间怎么会有什么感情可言啊。真搞笑。”
薄言:“我是第三者吗?”
乔谅眯眼看他。
薄言说:“你说过的吧。说我比江柏川宽容豁达,说我比他有用,说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和他做朋友。”
江柏川脸上的笑意没有褪去,反而更开朗地笑出声来。
“可是小乔也和我说,比起薄言那种心理阴暗的脏东西,还是更喜欢性格开朗人缘也好的我。”
空气中寂静下来。
乔谅扯了下嘴角。是啊,他就是两头骗,那怎么了。
这种人,他肯说好话都得过一遍心里的难关,这两人都是相差无几臭味相投的恶心的人,就该让他们两个自相残杀不是吗?
被感情玩得神魂颠倒的上等人,全部都是废物的酒囊饭袋。权势落在他们的手里真是可惜。
他看着薄言的脸,墨镜下眯起的眼眸看不清晰,似乎被光照到,绽起微微的熠亮。
乔谅总是适合居高临下看人的。
他的傲气从骨头缝隙和每一根睫毛里透出来。
他看不起眼前的人,虚伪攀附别人的权利又带着蔑视,不知道自己无情轻蔑的视线都会让别人心脏不受控地狂跳起来。
薄言的心情就是这样。
一边觉得乔谅不具备俯视他的资本,也渴望将乔谅从高塔上拉下来;一边又觉得,现在这幅表情才更适合乔谅。
他说:“我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公平的竞争。孟烬输给你,我也毫无怨言。这样的良性竞争很有意思,是我们双方的一种促进和交流,你不觉得吗?”
他又说:“当然,你如果觉得不适,要我收手,也只需要和我说一句就好。”
公平?
乔谅轻嗤。
好像背地里那些包围他的舆论都不曾出现过一样。
乔谅摘掉墨镜。
他的手漂亮,指甲修剪干净,疏朗骨骼线条清晰。
那双眼睛也好看,阳光让睫毛有了蛾翅般的颜色,泪痣像一滴挂在蛛丝上的露水。
冰冷的墨镜腿抵在薄言的下颌,挑着他的下巴左右挪动,低声问:“疼吗?”
薄言呼吸急促了下,显然理解为乔谅的示好。
他心底有了微妙的惬意和失望,尤其是在江柏川的目光从背后投射过来的时候,惬意感则越发加剧。
这些情绪,让他不再在意乔谅略显轻佻的动作。
“你的朋友有些太粗鲁了。”薄言轻声道。
江柏川啧了声:“小乔——”
“真抱歉,他是为我出头。但对你造成这样的伤害还是不应该。我应该为他对你的粗鲁道歉。”
乔谅微眯着眼,轻声笑起来。
“你希望我怎么补偿你?”
落地窗下光亮大盛,连云层流动的影子都无比清晰。
乔谅的脸上侧边映着一层光晕,让他矜贵脸孔显得神圣极了,发丝的吹动都仿佛有自己的规律。
黑发黑眸的青年头颅略低,黑眼珠里像藏着一口冰冷不见底的深潭。
嘴角勾翘的一点笑意微妙,恶劣戏谑,不像好人。
薄言站起身。
却被乔谅用力一下按了回去。
乔谅手里的墨镜随手扔到一边,轻言细语,“那你也应该知道。”
他毫无征兆地后退半步,抬腿。
“砰——!”
狠狠踹到薄言的下腹。
巨响和江柏川的愕然中,沙发都在大力移位。
薄言捂住胸口猛栽在沙发上,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连背部都撕裂般的疼痛。
他急喘,额角青筋暴起,像虾米一样躬身,疼痛让他的脸孔浮上一层红色,喉咙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连俊雅温柔的样子都快维持不下去,怒气迅速点燃他的眉眼,“乔谅!”
乔谅眉眼清寒,发丝晃动回归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是分开太久,让你忘了。”
他说。
“我比我的朋友还要粗鲁。”
暴力会让薄言感受到非同一般的屈辱。毕竟他的年少时期,正是从这样扭曲的暴力和大庭广众之下的侮辱长大的。
高层风大,绿植的影子在风中闪烁摇曳着落在薄言的腿边。他耳朵里都发出细微长鸣,空空地发热。
“我们悉心栽培你,养育你,是为了得到一个能力出众的继承人。”
“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有我和你母亲那样优秀的基因,你竟然还会输给别人。耻辱,奇耻大辱!”
当薄言落后的时候,家里的白石庭院是他的刑场,所有佣人都会奉命站在一旁。观看他父亲对他,一个金字塔尖端的话事人对待一个贵公子的训诫。
鞭子是马术鞭。硬挺漆黑,一下下抽在他的身上。剧痛如同雷霆闪电,上一轮剧痛尚未缓解,下一轮又重新开始。
比起痛,更令他愤怒的是那些怜悯不忍又或者看好戏的眼神,那些眼神让他面门火热麻木,抬不起头。
事实上有时候薄言是可以考第一的,他在有意挑衅父母的管教。
凭什么上位者可以对下位者行刑,凭什么这样的权利无处不在。
浑身紧绷抽痛着,江柏川悠哉坐在一边,发出不忍的声音:“哎呀哎呀……”
薄言急促地喘息,一双温驯的眼眸抬起直勾勾盯着江柏川看,厌恶和怒气翻涌着,然后才转向乔谅。
他平缓自己的呼吸,道:“如果你觉得我说的话,让你感到侮辱,明明可以好好地和我说。”
乔谅没有在生气,甚至没觉得受辱。
世界的规则就是大鱼吃小鱼,只有他哥那种蠢货,才在希冀不可能出现的平等。
规则就是薄言可以对他出手,因为他更有权利。
规则也是乔谅可以对他动手,因为他无所畏惧。
乔谅经常有在健身,力气的确很大。
乔谅俯视他,岁月静好的清冷感在他身上流淌。这是一张何其适合一见钟情的脸,很少有人能窥探他皮囊下的恶劣和残忍。
他回敬,“其实你如果觉得不适,要我收手,也只需要和我说一句就好。”
你看。权利的欺压一旦开始,喊停的权利永远不在落后的人手中。
薄言紧盯着他,呼吸都夹杂痛苦,怒火瞬间就燃烧起。
也是。
乔谅要是肯服软,那就不是乔谅了。
他微微咬着牙,笑了声,总觉得骨头都被乔谅一脚踩得嘎吱作响,像废铜烂铁在交错发出响动。
“小乔,还是收敛一点。”
江柏川幸灾乐祸地说。
办公室的隔音很好,他刚刚让秘书离开,现在在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三个人。
这会是一场无人问津的秘密。
薄言从剧烈的痛苦中渐渐缓神,他道:“几年不见,你好像还在往后退步。沉阳对我动手,是他有我父亲的助力能让我掣肘,而你——”
他的下巴蓦地被微冷的手握住。
那只透着冷意骨节分明的手,刚碰到他的下巴,就让薄言怔住,话音也随着戛然而止。他还没从温度中回过神,就感觉到乔谅力度收紧。
刹那,迎着乔谅那张帅得惊人的脸,和微眯着冰冷的眼神,刺骨的冷刺骨的痛,逼得薄言仰起头发出艰涩的喘息,脖颈的筋都用力梗动起来。
伴随剧痛而来的是一声清晰无比的——
“咔”。
很难想象这样的声音有多平静,与之相对的是薄言几乎快冲出胸口的一声尖锐痛呼。
他骨头错位,被乔谅卸了下来。
“抱歉,但是你一直在说我不想听的话,也在耽误我的时间,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你。”
乔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泪痣清冷睫毛纤长,目光幽邃而平静。
“只能暂时请你闭嘴。好吗?薄言。”
他的声音清冷,音色让人想起漆黑的洞穴。
人在洞穴居住,日复一日聆听泠泠清泉的声音陷入幽深,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造访的孤独。
薄言深呼吸两口气,惊人的痛意让他感受到等量的耻辱,伴随耻辱的还有一种强烈的报复欲,和怪异的热烈。
乔谅也不是完全对他无动于衷的啊。
他还在生气。
哈。
他被掐得太疼了,骨头疼、肉也疼,却没动。强忍钻心的剧痛不断吞咽涎水,直勾勾注视着乔谅。
江柏川在旁旁观,那声清脆的声音都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幻痛地摸了下下巴。
几年不见,现在的乔谅已经不是以前的乔谅了。
以前乔谅还会冷脸虚与委蛇,忍着厌恶和不耐眉目深沉地和他们对话。
现在比起过去已经失去了不少耐心。
他是很乐于看薄言吃苦头的,哈,笑死,这个贱货怎么可以活得这么痛快?
他们很早以前就是朋友,也的确臭味相投,但很多时候,江柏川心里还是会觉得薄言比起他,更让人作呕。
那些好玩又没劲的狩猎游戏,江柏川充当帮助的角色,好歹真的给了切实的利益开阔了他们的视野,薄言却充当安慰和撺掇的角色,一点点加深他们的执念,欣赏别人看向他那样信任的眼神……
薄言目光凿在乔谅的身上,眼皮痉挛。在剧痛中喉结滚动,发出轻微沙哑的笑声。
乔谅对薄言这种人很熟悉。
践踏别人人格和尊严的人,往往无法忍受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也被践踏。
他松开手,拿桌面的纸巾仔细擦手,平淡不耐的嫌恶意味像是要从黑眸中流淌出来。
然后他才看向一遍的江柏川,“你又要说什么?快一点。”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啧了声,“十分钟内说完。”
江柏川笑嘻嘻地:“薄言晾着不管了?”
乔谅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五分钟。”
江柏川“唉唉”两声,“搞什么,一点叙旧的时间也不给吗?”
他步入正题道:“你既然接了我们公司的合约,应该也对我们有所了解。知道《未来online》会具备多大体量的热度,我们预计在今年十一月正式发布。现在所有美工运营宣发都已经全部就绪,但是在这仅剩的一个月不到时间里,我们还有一个配音未能就位——准确来说不是未能就位,而是一直没能找到我们心中最合适的人选。”
如果最后都没能找到那个合适的人选,那么现役的配音就会被端上桌。
只是江柏川认为,这并不完美。
事实上觉得不完美的也不只是江柏川。
游戏内测共三轮,配音也更换了许多次,但有不少受邀的玩家都觉得缺少一点味道。
乔谅挑眉。
江柏川说:“盘桓在烈焰残垣中的毒蛇,反派希尔斯。你的试唱片段文件上传在内部群后,我转发给了文案组,我们一致认为你的声音十分符合我们的配音要求。”他摆出认真的态度,一张脸上嬉皮笑脸的神情也变得正经,“乔谅,你知道,我很少对谁有什么请求。”
宣传曲试唱邀请了乔谅。江柏川当时觉得忧心的一点是,他个人认为这个宣传曲和乔谅的音色不算百分百匹配。
乔谅的声音悦耳,众人皆知,但他的声音向来清冷缺乏欲望。希尔斯的声音却野心勃勃。
然而试唱曲中,乔谅的表现惊人的好。
当天试唱完毕,录音棚的老师就给了配音组反馈,认为乔谅甚至比他们大价钱邀请的某大牌歌手还要合适。
一经上传到内部群后,不少人都纷纷向项目经理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大家对这款游戏都抱有热诚的希望,正因此请求才能一层层地传递上报。
乔谅:“所以?”
江柏川:“我对《未来online》投入了很多心血。哪怕在国外的时候,都一刻不停地关注这款游戏的制作进度。”
江柏川是个游戏人间的草包——这是大多数人对他的刻板印象。
他家境显赫,私生子众多,现在最受父母器重的是他一个私生子哥哥。
薄言能把江柏川从国内驱逐出去,甚至让他呆在国外好几年,都是借了他家庭关系混乱的势。
像江柏川这样的家境,不努力似乎也无所谓。光待着不动,都会每天入账数十万的分红,这笔钱是很爽的,满足江柏川的一切需求。
一切需求都满足——但唯一没有得到的就是地位。
江柏川渴望证明自己。
室内窗明几净,江柏川看着乔谅,把背后的薄言完全当做不值一提的背景。
“朋友,我希望它十全十美。如果你愿意帮我一把,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我都会同意。”
乔谅:“你觉得自己很有诚意吗?”
江柏川:“我说过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同意。这的确就是我的诚意。毕竟比起金钱、房子车子、又或者具体的资源,我觉得还是承诺和人情更有重量。”
这已经超过一个配音的价值了。
里面除了利益,还包含江柏川对乔谅的信心——他总是很有叫人发疯的本事。
无论是他们这些纨绔子弟,还是他的粉丝。乔谅可以帮助他把游戏热度往上推出一个新的高度,这个承诺是相对平等的。
乔谅依然坐在沙发上。
他坐姿松散,后靠在皮质沙发上,一身风衣材质略硬挺,浑身上下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有很硬的骨气。
他是挺拔的竹子,高原的冰棱。有高傲的,不堪摧折的傲然骨气,既不会被权贵碾压失去尊严,自身应该也不屑借助权利去碾压谁。
乔谅看向薄言。
薄言强忍剧痛把下颌复位。眉心一抖,吸气,笑声都抖动着透出一种阴狠,苍白皮肤上浮现一层冷汗。
他轻叹着从喉咙里发出喘息,像是疲惫到了极致,看着乔谅的目光却仍然是湿润温柔的。
他的呼吸还不平稳,每一个字咬合都带来痛意,声音也沙哑着,“这样你就开心了?”
乔谅挑眉,“不,这样怎么够。”
“比起身体上的疼痛……”
我还是更喜欢击溃你这种人全部的自尊。
不是高高在上吗。
不是致力于给乔谅添堵,用恶心的手段逼乔谅去见他吗?
薄言这样的人,就应该迎接全面失权的结局,他的人生没有过爱,以后也不会再有权利。
是,他很厉害。是不得了的什么财经报分析师,有名望也有实力。可是那又如何。失权的意思,就是他纵然拥有一切,却只能匍匐着跪下来,以卑微的忠心博取注意。
乔谅站起身,“五分钟到了。”
他的视线瞥过江柏川放在桌面的手机,眉压眼地微挑了下,冷淡的利目在微侧的角度容纳了阳光。那光也照不进他的眼睛。
“我先走了。”
江柏川会意,挑动眉梢,拿起手机。
沉阳手里得到季家旗下地产公司之一,目前在竞标东区开发计划。
这是沉阳究竟能否入薄言父亲眼的重要竞标合作,也是他们兄弟之间摆在明面上的第一次竞争。
输给自己讨厌且看不起的人,对薄言来说是折辱;除去受辱之外,最重要的是,他如果输给沉阳,他母亲对他的失望才具备实权性。
【这一把,我要沉阳赢。】
【另外,下次直接把薄言绑到我面前,会显得你比较有诚意。】
第074章 又孩子了哥
薄言绝对是乔谅交往的对象里面最会怨恨的。
他出身高贵性格扭曲, 温柔是身上比鬼还重的怨恨的遮羞布。擅长报复和阴暗爬行,针对乔谅的数次行动,说不上对乔谅有多么惨重的打击和影响, 但无不证明了他的作风——碍事。
擅长给别人添堵的一个狗东西。
对待别人他的手段的确足够阴狠。当前薄言的处境在动荡中维持平稳,是因为那些心怀不轨的旁支都被他雷厉风行的手段威慑过。
但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对待乔谅的方式一直都在违背他的准则。
他不断地吸引乔谅的注意力,无论是厌恶的、嫌弃的、烦躁的视线, 他都会笑纳, 无论是让他感觉到疼痛还是愤怒,他都无所谓, 似乎只有乔谅的忽视会让他感到焦躁。
他坐在阳光明朗的办公室, 被温暖的光亮照在腿部。
薄言额角的发丝都被汗水浸润潮湿黏在脸上, 英俊又带着伤痕的脸仰起, 腹腔呼吸时都还带着痛意。
乔谅那一脚踹得太狠了。
他有些狼狈地仰头靠在皮质冰冷的沙发面上, 手指紧扣在扶手上, 手背青筋鼓起跳动着。
情绪是在不断递增的, 怨恨愤怒羞恼, 渐渐演变成一种晦涩的亢奋。
几乎在他的颅内点起一场火, 明亮的灼烧意味让他感到无法忽视的痛意,这痛意却让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江柏川把手机屏幕关掉, 抬头看着他,灰蓝色眼珠满意地在薄言脸上的痛楚和忍耐意味逡巡,在薄言嘴角微弱的笑弧定住。
他脸上明朗的笑意消退,而后才站起身,黑发晃动下, 发间的耳钉明显。
“好了,带着你的人走吧, 我现在可没工夫招呼你。”
薄言淡褐色的眼珠转动看他,嘴角轻扯,微笑起来:“乔谅要你帮沉阳一把。”
江柏川挑眉,“无论是出于我和他的旧情、我对你的厌烦,还是这次给出的承诺,我都会这么做的。”
薄言轻笑了声。
但把一个人捧到不属于他的高度的下场,他们已经见过许多次了。
与此同时,刚离开办公室的乔谅再一次看到孟烬的背影。
对应的,孟烬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乔谅的脚步声似乎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孟烬耳朵不自觉地竖起。
一声一声,像专门叩着心跳声走动,间距和步伐的频率,都带动着心神的摇曳。
他视线中划过一片大衣的衣角,然后才是一阵微冷的好闻的风。
乔谅的视线这一次没有在对方身上有片刻停留,而是径直按下电梯的下行键位。
顶层的办公室有专属电梯,非紧急情况会自动调回这一层。
乔谅才刚按下去,门就向他打开,他在转身按楼层的时候,孟烬才抬头,眼睛从帽檐底下小心看了他一眼 。
“嘀——”
电梯门关上。
乔谅的墨镜不见了。那双凛冽清澈的眼睛,淡泊地看着一边,漂亮的弧度微微翘起。
真的好难想象。
一个人怎么可以好看到乔谅这种程度……
长成这样,根本没有人质疑过乔谅整容。甚至孟烬还有在论坛看到过乔谅以前的同学,po出过他少年时期的照片。
穿着千篇一律的蓝色校服,站在讲台边擦黑板,又或者捏着一卷书靠在窗台,再或者趴在桌上侧过半张脸睡觉……
姿态懒散,又轻松。在略带些蓝调和噪点的旧照片里,也轻易让人清楚这人可怕的吸引力。
还有他们附带的评价。
【帅得无人不爱,而且虽然是自己不带手机的学神,但游戏打得很溜,属于是男生哭天喊地叫爹求带的类型。[乔谅网吧耳机电竞大神感照]】
【过了这么多年都忘不了的一幕:从乔谅教室路过,看到有个女生蹦跶着够不着黑板最顶上的字,刚进教室的乔谅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把她的黑板擦接过来自己擦了,,沉默寡言但人好,那时候就感觉乔谅性格真的不错的,和乔谅待在一个班简直是我们当时男女一致的梦想。[乔谅单手插兜擦黑板照]】
【还有那时候乔谅班上好像有个混混吧,和乔谅关系特别糟糕,有天混混被揍了,乔谅还很关心地在问他的情况呢。[乔谅皱眉关切的眼神照]】
那些照片,孟烬一张张地划过保存,反复地看,那些话和他完全无法解除的过去,孟烬也全部截图保存。
明明有那么多流出的照片,但其实很少有人发现乔谅和沉阳那时候就认识。因为有乔谅出现的照片里,几乎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影子。
人的视线也永远只能落在乔谅的身上,注视乔谅仰望乔谅,为乔谅而心脏砰砰跳,几乎是一种必然。
孟烬盯着已经完全关闭的电梯门,注视一旁的电子屏数字缓慢下降,手放在膝盖上握紧。
不久后,背后的门“嘀”声响动。
感应门从内部感应权限打开。
孟烬抬起头,看到单手搭着大衣的薄言,这位性格温柔儒雅的高管看向他的时候视线一直冷淡。
孟烬回过神,站起身,两手插兜,颓丧没劲的厌世感又回归他的身上。
*
乔谅出门之后就被秘书迎接,签了保密协议。随后在回去的路上,收到了江柏川发来的文档PDF版本。
包含反派希尔斯和所有相关剧情的文本,以及一部分的三视图的图片文档,及部分可触发cg。
希尔斯是一条黑色巨蟒。
拥有黑发金眸、血红的瞳孔与光线下极有质感的墨绿鳞片。美丽高贵的外表,和未来世界被实验异化的身世背景,是他身为反派的时髦性。
乔谅坐在后座低头阅读,前面驾驶座是白毛的应灏。他一头白发凌乱,穿着黑绿色的冲锋衣哼着歌,音调都平在一个调子上,阴郁得让人很难察觉到他其实心情不错。
“你今天看到我和哥怎么是那种表情?”他问。
经纪人:“……你自己觉得呢?”
应灏的眼睛很有特色,双眼皮褶皱略浅,微耷眼皮的时候像单眼皮。视线很阴沉幽寂。
经纪人其实不愿意和他多说话。
总觉得是男鬼化身,和他哥哥一样,被他多盯着看两眼,都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应灏扫了一眼在后座坐着低头看手机的乔谅。
他和应湛也不是毫无道理就开始给乔谅伺候这个伺候那个的,完全是因为他们的父亲。
不知道乔谅和父亲是什么关系。
父亲像每天通过他们两个来询问乔谅的情况,甚至用委婉的语气提醒他们:乔谅压力很大,既然他们和乔谅待在一处,就要对乔谅多照顾些。
应灏抓了两下头发,觉得自己像个摄像头兼男仆,而乔谅才是父亲的孩子。
他开车经过前面的水坑,车速平缓,水花溅起一些,在阳光下显得晶亮。
灌木丛被浇灌得淋漓鲜亮,而楼上的阳台窗明几净,窗外的棱格装防盗窗的光亮落在季疏礼的书桌上。
桌面上有几枚树叶的标本摆件,以及一部分整齐摆放的书籍。一旁的小房间里则布置得简洁许多。
这是他的心理辅导室。
现在季疏礼在耐心地倾听自己学生的烦恼。
青年的年纪和阅历让他有稳重成熟的魅力,一双隐藏在镜片下的偏金色眼睛温和静谧。在对待学生的时候,他会收敛起会让人感到不适的强势,更多地表达自己的亲和力。
哪怕他现在面对的人是自己珍视的可怜孩子的前男友。
季疏礼:“所以。现在你朋友的哥哥,因为这段关系而对你抱有敌意。”
邵乐面无表情,垂着眼睛说:“是的。”
他其实有些尴尬。
来找乔谅传闻中的白月光来咨询这种问题,也让他觉得很荒谬。
但是不少同学都说很值,邵乐也是被自己的几个朋友推着来的。
但别人也就算了。
季疏礼是见过他,也是认识他的。
邵乐怎么也不可能把自己现在的遭遇全盘托出,于是他把故事情节改动得乱七八糟再说出来。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季疏礼注视他。
简短的几句话已经足够他分析:眼前的金发男生显然具备高道德、边界感和自省的特性,但仍然无法摆脱情感的束缚,简而言之,是一个正常人。
季疏礼轻声询问:“你的朋友接下来有怎样的想法?”
邵乐:“大概……不会做什么吧。但是心里想着什么就不一定了。哎算了,我后面还有事,我先走了!”
季疏礼低头放下手里的本子,体贴道:“没关系,如果是转述,无论是你的描述,还是我的判断都会有失误。”
他的确有着师长一般的宽厚,语气也不疾不徐。
“但你可以替我转告他:当他担任不同角色的时候,会为不同的困境焦虑着,这是很正常的情况。”
邵乐转身的脚步微微放缓。
“做男友的时候,出于男友身份会滋生占有欲,渴望得到更多的爱和关注度,对这段恋情的‘旁观者’有排斥的心理。”
“但当身份发生转变,真切意识到这种失去、旁观、无法参与,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资源开始向他人倾斜,就会开始焦虑。因为此刻,他已经变成了‘旁观者’。”
邵乐转头看他。
季疏礼的侧脸挺拔英俊,穿着一件高领的毛衣,外套搭在椅背,单手搭在桌面,视线儒雅温和不具备攻击力。
“在这时候,他需要保持本心、不要逃避交流。”
声音低沉醇厚,年龄阅历,让他充满让人信任的亲和力。
“也要提防。”
邵乐单手攥着门把手,下意识地问:“提防什么?”
“提防那些他曾经目睹过且为之困扰的‘旁观者’恶习,也极容易因为角色的改变而被本人无意识模仿。”
“……好的,谢谢。”邵乐脖颈的纹身抽动了下,回过神离开的时候被季疏礼关上了门。
外面是一段走廊,邵乐低头,一双琥珀色眼珠瞳孔缩小发怔抖动,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
老天。
季疏礼是在提醒他不要去破坏感情当小三吗?
是这个意思吗?
邵乐自以为自己已经把故事改得乱七八糟了,甚至几个人的性格描述也和现实完全不同,和季疏礼说之前,他还和朋友排练了一遍。
朋友说:“完全听不出来……”
但是这种遮掩在季疏礼面前毫无作用。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是怎么看出邵乐想当小三的!!
邵乐脑子里有些嗡嗡作响。
人面对心理疏导的态度大概能被分成两类,一类是觉得太好了心理医生一眼看出他在纠结什么,完全是知己。
另一类则是感到被窥探、很可怕。
邵乐此刻完全是后者。
注视邵乐离开,房门合上之后。
季疏礼靠在椅背上,远程遥控,把门外的“欢迎咨询”提示调整为“老师已外出,请稍等片刻”。
就算故事情节有改变,讲述者的倾向却无法更改。
编造虚假的故事,实际上希望得到真实的认可,这是人的逃避型本能与求真性带来的结果。
季疏礼却鲜少有这样的烦恼,他几乎从不逃避什么。
他拿过手机,屏幕中乔谅发送的消息还停留在数天之前。男人清瘦的手指在手机侧壁上摩挲片刻,英挺硬朗眉眼垂下,感到些许困惑。
季疏礼不太擅长应对现在的情况,也很难从这些只言片语分析乔谅的心情。
乔谅是觉得他喜欢同性的事情,会让有些厌同的季疏礼疏远他、讨厌他吗?
如果是家里的两个东西,季疏礼大概会。
但是那是乔谅。
他应该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让乔谅相信他其实并不算太介意。
季疏礼不解地抿直唇线微叹,垂眸,从聊天界面退反回去。
他的壁纸如果让刚离开的邵乐看到,一定会觉得无比熟悉。
这正是乔谅曾经在邵乐追问的时候拿过手机往下盖,没有让他看的那一张。
小城灰扑扑的杂物店、高大的榕树和把水泥地挤出裂痕的树根、板凳、小土狗……
还有单脚撑地,扶着自行车把手,侧目看过来,脸孔青涩帅气,还带有些不耐和愕然的乔谅。
这张照片出自季疏礼之手。
回忆起过去,季疏礼的心情也得到了舒缓。男人摘下眼镜,注视壁纸上乔谅的脸孔,眼神带有些和蔼的温情。
目光再落向紧跟在乔谅后面,被截图裁掉的半只手。
季疏礼记得,那是乔谅的哥哥。当时骑车赶在乔谅后面,发出一连串的铃声。
季疏礼很同情这两个孩子,他曾经向乔容提过,想将乔谅收养在季家。
乔容说他会去问问乔谅的意见,但季疏礼再也没有得到后文。
他主动去问乔谅的时候,乔谅直说他从未从哥哥口中听到这样的消息。
季疏礼道:“他不应该阻止你奔向更好的生活。”
那时候也是这样好的阳光。
小城里的办公桌有些古旧的划痕,季疏礼坐在藤编的座椅,握着乔谅有些冰冷的手。
乔谅目光有些淡泊地注视着被季疏礼放在阳台的绿植,叶子在阳光下舒展着。
心道那可不一定。
哥哥之所以会不转述给乔谅,大概是他真的很清楚乔谅是个虚荣的人。
他不会拒绝这种好事。而一旦乔谅过得更好,就会立刻抛下他,再也不搭理。
这不是什么很难想象的事情吧?
当一个对金钱有剧烈渴望,且穷惯了的穷酸鬼梦想成真,他会畏惧和排斥一切会破坏他现在处境的不稳定因素。
当乔谅拥有了一个极有名望的父亲和显赫的地位,一个完美的家庭,又怎么还会再分出心神来关注这个没用的哥哥。
只怕乔容那时候跋山涉水,提着一麻袋的特产,辛辛苦苦转乘数趟脏兮兮大巴赶来看他,都只会被恶毒阴暗的乔谅赶出去说不认识。
不仅会说不认识,让乔容受到嘲笑丢尽颜面,还会……
乔谅身形挺拔清冷,他懒洋洋地盯着阳光、和阳光下的灰尘,略带恶劣地在心里为自己的想象做出坏极了的补充。
还会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做招人讨厌的恶毒炮灰一样的事情。
他还要掩人耳目背地见乔容一面。
在乔容充满希望的眼神和呼唤里,讥诮说他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用厌恶和鄙夷的目光看他,再甩两把钞票在哥哥的头上胸口,看漫天五花肉一样的红色洋洋洒洒地飞起来。
乔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和电视剧里一样吗?会不会暴怒失望质问: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
到时候如果乔容可怜兮兮地求他两句,掉几滴眼泪,说不定乔谅才会勉强对他温柔一点。
乔谅扯了下嘴角,隐下心底的讥诮意味,用一种迟疑的不敢确认的,仿佛被惊喜冲昏头脑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季疏礼,轻声问:“真的可以吗?”
穿着校服的男生低着头,身材高挑颀长,只是略有些瘦削。
清爽碎短的黑发落在眉眼,一张脸白皙清瘦,带着一种脆弱又坚韧的茫然。
如果不是出生在这里,遭遇这些事情,乔谅明明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季疏礼总是对乔谅感到这样的不忍和无奈,人的命运总是充满不确定性,人的降生也毫无规律。
他甚至很愿意用自己家里那两个叛逆的蠢小子,来换乔谅来到他的身边。
这简直是他命定的好孩子。
天生就应该留在他的身边,被他照顾、被他关注、被他教养。
他会给乔谅他想拥有的一切,满足乔谅所有的欲望。
乔谅对他憧憬过的一切——“带落地窗和棕咖色沙发,需要搬动木质楼梯才能取到最上层书籍的巨大书屋”、“一个漂亮的,有光亮的,不会漏雨和全是噪音的琴房”……等等,都会被他轻易地实现。
季疏礼可以是乔谅的老师、父亲、朋友、心理导师,也可以是他的神仙教母和阿拉丁神灯。
在他看来,这个孩子的许愿真的是好可爱。
乔谅的愿望都这样好实现,以至于季疏礼不得不用一种柔软至极的视线注视他,也不得不面带微笑默许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他有一个机会,乔谅真的可以成为他的孩子。
他会把乔谅带离现在的糟糕环境,他可以给乔谅一切他向往的生活,也能够满足乔谅对未知世界的全部疑问。
于是,在看到这个孩子对他迈出试探性想靠近的步伐时,他心底只感到温暖的喟叹,那大概是愿望即将实现的前兆。
他握着乔谅的手,以充满关怀和和蔼的目光看着他。
“当然。”男性声音温柔醇厚,镜片下的目光带着肯定地说。
“只要你一个点头,老师立刻可以带你转学。”
“接下来我会去到A国,在那里采风。你会喜欢那里的,那就和你描述的理想国一模一样。我会为你准备那边的入学资格和考试,你可以离开这里,去更广阔的的世界。”
看到乔谅的目光低垂看他,那双形状已经初显凌厉的凤眼里,是一种清澈明亮的欲望。
乔谅从没有出过国,也不知道外国是什么样子的。
同学们的杂志乔谅偶尔借阅,上面描述的外国总是开放自由的;外国的月亮也永远是圆的;工匠精神是做到极致的;马桶是刷八遍后水干净到可以直饮的。
乔谅没有相信,甚至偶尔鄙夷和恶心,但是也会好奇。
但乔谅那时候就很懂,任何要求都是不可以立刻同意的,自己的迫切也不可以让别人察觉到。
人们都会喜欢一个真诚有底线的人,不会喜欢一个趋炎附势贪婪虚伪的他。
“我知道做老师的孩子,以后的生活甚至事业都会变得很顺遂。坦白说,这的确是我无比期待的,我甚至现在就想同意老师的请求。”
男生看着季疏礼,他冰冷的手指都被季疏礼攥得微热了。
“可是我的哥哥怎么办?他养育我帮助我,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没有办法……”
季疏礼说:“我会给他一大笔钱。足够他完成学业,甚至也足够他今后过得很好。”
真是大手笔。
在季疏礼这里,乔谅感觉自己是很值钱的。他甚至有些自傲,看吧乔容,如果没有我,你能得到什么?
他又说:“他不能和我一起走吗?”
季疏礼只是温和地看着他,然后摇头。
这不正好,乔谅也不想乔容和他争抢什么资源。
乔谅到最后都没有明确地同意,他装得犹豫沉默,说:“抱歉,老师。这么说也许会让你失望……但我还需要再想想。”
嘴上这么说,但乔谅其实从来都没有怎么纠结过。
在几天的三推四请之后,他就同意了季疏礼的请求。
乔谅和乔容因此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吵,但一切始终以乔谅的意愿为准。
乔谅暂时休学,花了两个月时间准备出国考试,办了护照。
那段时间季疏礼真的很幸福。
他从乔谅身上得到了别人不能给他的价值感,这正是他选择当一位老师的初衷。
而除去身为师长的成就感,他还在那短短的两个月内,感受到了一种源自内心深切而柔软的情感,被触动着。
他的孩子……
他是他的孩子的父亲。
这种认识很清晰。
比起收养的那两人,乔谅才给他这样的感觉。
季疏礼温和地注视他的孩子,抱着他,亲吻他的额头,几乎觉得这就是他的血脉、他的幼崽。
否则他怎么会拥有这样,柔和如同清风海浪一般的情感。
临出国的时候,季疏礼早早为他收拾好行李,等待乔谅带着他买的伴手礼,去和他的朋友、老师、以及他的哥哥告别。
那天是乔谅第一次去机场。
但最后离开的,只有季疏礼一个人。
第075章 又演出了哥
金秋时节, 几场大雨之后,天气极速降温。
就算阳光还灿烂耀眼,温度已经不受控制地逐渐降低。秋季与冬季逐步接轨, 也许再过几天,说话的时候都会哈出白气。
乔谅坐在室内,仰头看了一眼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书桌上, 一格格地如同音阶在跳动。
乔谅以前过冬时条件有限, 导致在这个难熬的冷酷季节,乔谅的大脑和身体会习惯性地触发某种奇怪的保护机制。
比如很容易开始疲惫犯困、精力不济。
就像应灏之前在车里说的那样, 乔谅偶尔是需要陪伴过冬的。毕竟是这样容易生病不适的季节, 金贵傲慢的大少爷需要被服侍。
大多数时候, 乔谅会在天气变冷之前把事情都处理完毕, 给自己和小丑一个相对完整的安逸休息时间。
之前的话, 他也会在这段时间内召集队友集中共创一些demo, 放到专属网站上挂高价赚些外快。
因为用很多个化名和虚拟ip虚拟身份注册, 所以没有人知道是乔谅。当前不少知名歌手的曲子里的一部分间奏, 乔谅一听就知道是自己编写的。
这种会给乔谅一部分版权费, 因为不是买断,所以能从不同的人、不同的公司、不同的乐队身上赚很多钱, 是以前乐队接不到企划的时候的主要收入方式。
不过现在乔谅并不需要。
在年榜上数据缓慢攀升的专辑就足够给乔谅创收。
翻看自己的日程表,乔谅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未来online》的宣传单曲《深蓝废墟》的录制,大约需要一周时间深入沟通,再用一周调试演唱。
以及从江柏川手里接下来的配音工作。
乔谅还在思忖考量,秋风微凉吹起他的头发, 一张脸专注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点很难接近的距离感。
背后邵修友略显紧迫的收紧力度让他回过神来。
他转过头:“怎么了?”
Rain的茶色目光紧盯着他,唇线抿直, 轻声道:“邵乐说万圣节快到了,希望我们一起去这次万圣活动逛一下。”
他自己或许都没注意,他的重音落在了“一起”。
他明显是有些不想乔谅去,但是又不希望妨碍乔谅自己的决定。
但是乔谅似乎没有时间关注自己的男友的心情,道:“可以。”
对待Rain的要求,乔谅一向没有拒绝的。他甚至还在一边转笔一边问:“需要准备什么服装吗,需要预约化妆师吗?”
邵修友拥抱他的力度更紧了些,发丝垂落垂落在乔谅的脖颈,“这些我都会准备的。”
“乔——”
门猛一下被推开。
推门的应灏顿了下,凌乱碎发底下的黑眸紧紧盯着他们的嘴唇一秒。
他好像全无人类应该回避亲密的心情似的,就站在那里,甚至还关上了门。
直到乔谅不耐地抬头看他:“什么事?”
才回过神,心脏在胸口用力窜了两下。
要不是Rain在这里,应灏毫不怀疑他那张刻薄的嘴巴又要说点讥诮难听的话了。
白发少年咧着嘴,两手插在口袋里,耸肩,幽幽笑了声:“经纪人给你发的消息没回,我才特意进来看看的。”
乔谅面无表情:“你应该敲门。”
应灏的眼珠乌溜溜地盯着乔谅的嘴唇,心情很怪。
不知道乔谅刚刚是不是和这个粉丝亲过了,嘴巴怎么会这么红……总之一定和平时唇色冷淡的样子不一样。
虽然应湛也没有太多注意过乔谅的嘴唇。
“下次一定。”应灏喉咙里发出笑声,声音幽幽平静,“这次东街的明星广场会开设万圣节活动,邀请我们去商演,给的价格还不错。问你的意见。”
乔谅扭头看了一眼邵修友。
邵修友思考,说道:“应该和我说的是同一个。”他又垂眸思忖,缓声和煦道,“工作重要,没关系。据我所知,这个活动背后负责运营的是星火互娱,大流量的平台。”
乔谅又转头看应灏:“所以一场演出的时间是?”
应灏:“一小时。”
还算正常。
乔谅思考:“可以。”又转头看着邵修友,“还是可以一起的,等我们商演结束,我再去后台换衣服来找你和邵乐。”
次日,响盒子乐队参与万圣节活动的消息很快被核实公开。
A城明星广场官方V:【万圣当夜齐聚,惊悚心跳无处不在!特邀嘉宾@响盒子乐队官方运营@乔谅……敬请期待~】
【啊啊真的吗真的吗,小乔哥小乔哥我好想你】
【太好了,万圣节!是奇装异服小乔宝宝,我们P图人有救了!】
【不敢想当天论坛会是怎样的盛况[馋]】
【小乔哥经典皮肤白衬衫,氪金可开放衣橱……】
【可以看血腥女仆装吗求求了我此生只有这一个心愿!!】
【好多想看的衣服在脑子里ppt式滑动啊啊,我有点忙不过来了,感觉乔谅无论穿哪一套都会非常好看!!】
【见小乔哥一次真的好难…之前livehouse巡演就没有抢到票,本来不打算去的这次非去不可了,我冲!】
时间过得很快。
乔谅在受邀彩排的时候,观察了一下两个舞台的距离和布局。
不难想象,到时候是肯定会互相影响的。对方乐队似乎也注意到乔谅的到来,挥手打了个招呼。
他们比起响盒子的名气差远了,但态度很友好,跳下来笑呵呵地和乔谅握手,“你好你好,乔谅,我听说你好久了!”
乔谅和他握手。
对方道:“你们乐队演出的服装定好了吗?”
乔谅抱着吉他往肩膀上挂,低头调整肩带,同时回答:“应该定好了。”
对方的视线就盯着乔谅的眉弓和睫毛看。
乔谅戴着帽子和口罩,露出来的也就这么一点点。
但是还是不难想象他的模样。
作为一个乐队歌手,和乔谅待在同一片领域,他总是能听到队友和朋友在讨论乔谅。
讨论乔谅的能力、新歌、绯闻,还有他的这张脸。
真的很好看。
照片、视频上看就已经很惊人。
看到真人的那一刻,才发现最惊人的其实是那种忽然拉近,好像可以触碰到的距离。
小众圈子里,对于一个乐手太过有偶像感会有排斥的。无论是嘻哈圈还是乐队圈子,对待乔谅的看法其实都是——不合群。
但是不合群不代表他不受欢迎,比起他被乐队圈子孤立,不如说是他自己在孤立这个圈子。
对方乐手盯着他,平复自己的心情,抿着嘴唇笑了声。
“还是提前问一下吧。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倒霉,我们乐队里五个人,有两个要穿女装……”
乔谅手一顿,皱眉看着他。
对方乐手:“是吧!很恐怖的,所以我才建议你提前问一下。”
乐队巡演玩得花的人很多。有性格开朗的人就喜欢穿女装,比如蓝胡子乐队的主唱;还有喜欢麦麸的,比如公路od的主唱和贝斯;还有喜欢大跳劲舞的,比如wekk的主唱……
但乔谅这样的人显然很正经。
对方乐手猜。
他猜对了。乔谅听完他说的话,当场拿出手机开始找对接人员的微信。
对接人员:【不是女装!】
对接人员:【但是如果你们强烈要求的话,也是可以更换的。】
乔谅:【不用。】
对接人员:【服装还在做最后的装饰,要等你们明天正式演出的时候才能看到了。】
乔谅:【是怎样的衣服?】
对接人员:【嗯……华丽、惊奇,血腥?我觉得和你们这个乐队还算很契合的。期待乔先生的表现。】
*
正式演出的那天,乔谅被邵修友开车送过来,从后面的员工通道进入。
天还亮着,万圣节的氛围感尚未降临,乔谅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有足足两人高的鬼脸。
通往化妆间的道路上,不断有这样那样的妖魔鬼怪走出来。一个个的脸,红的绿的黑的各种各样,甚至部分逼真的妆效还带着血沫子,后面的应湛应灏啧啧称奇。
乔谅心情没有什么波动。他往前走,被工作人员引着,拉开了临时搭建的化妆帐篷的厚帘子。
“这里是专门提供给工作人员的化妆间。不过你们别担心,不用排队的。你们是受邀演出的嘉宾,会给你们预留专属的化妆师。喏,你在6号。”
乔谅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头。
他的化妆师是个戴口罩的女生,正在等待中靠着镜子玩手机,顺便叽叽咕咕地和同伴兴奋讨论。
“你不知道我运气有多好!你知道我今天要给谁化妆吗?!”
“知道知道,乔谅嘛。你都说了好几次了!”
“哼哼,这次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网上说的……好看得那么夸张。”
她的同伴回神一顿,嗤嗤憋笑,往女孩子的后面指。
女生一愣,转头。
先听到脚步声,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在狭窄的走廊里,乔谅靠近。
他穿着件黑色的冲锋衣,背着巨大的吉他包,身形挺拔。惨淡光线下让他脸上阴影浓重。黑发下是漂亮的眉弓鼻骨,肤色白得晃眼。
啊、
乔谅对她颔首,“你好。”
然后摘下帽子口罩和墨镜,按着椅背坐下去。劣质的座椅几乎散架,手刚碰上去就嘎吱作响。
他略微蹙眉,不太适应这样的环境,但还是抬眸礼貌道,“麻烦了。”
对方盯着乔谅看好久,讷讷说:“哦哦好的好的没事……啊不对,没关系不麻烦。”
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抬着乔谅的下巴,“先这样保持住,我要开始了。”
乔谅顺从地抬了点下颌,发丝从侧脸滑落。一双清冽平静的凤眼,还有那颗位置巧妙的泪痣。安静地注视镜子里的自己。
天啊……
真的是,好伟大的一张脸。
作为化妆师,而且是这样大型商演的化妆师,女生也算见过不少市面的。她给明星化过妆,见识过美艳的脸、野性的脸、桀骜不驯的脸……
但是在她的经历中,乔谅仍然是无法忽视的特别。
如果要她形容的话,大概是很适合被一见钟情的脸。
像绚烂的流星在夜空划过。因为很罕见,所以见过一次就会一直记得。
他的队友们也在另一边坐下,有专属的化妆师已经准备好为他们服务。
大概是因为是舞台妆,乔谅感觉脸上的感觉格外厚。
化妆的时间比乔谅想得还要久。等结束之后,乔谅没有耽误时间,道谢之后立刻起身,拿起包准备离开。
早就化好妆在一边等待的队友,若有若无地,都在看他。
乔谅低头审视自己,并不奇怪的打扮,也不算奇装异服。
至少比起昨天短暂交流中,他知道的,隔壁乐队的主唱倒霉地要做19世纪鬼宅女佣打扮要好得多。
他问:“很奇怪?”
应湛应灏是两个妆容衣服完全对称相反的驯兽师,装扮略显狂野,身上泼着的血浆已经干掉。
应灏怪异地眨眼,视线飞快地,上上下下看着乔谅,“不……”
应湛也怪异地眨眼,并且抱着胳膊,声音很轻,“没有。”
乔谅的目光最后看向傅勋。
身材高大的青年穿着傀儡师的衣服,肩膀上坐着一只洋娃娃玩偶,眼眶在往下流血,正直勾勾地盯着乔谅的眼睛看。
但面对队长的问题,他还是老实地说:“……不会。”
似乎觉得这个回答太过简短,他又重复了一遍,口吻认真地说,“不会奇怪。”
……
天渐渐暗沉下去,几盏射灯被打开。
绿色的光线直冲云霄,把一旁的植物都冲出云雾般的诡谲感。
万圣节活动正式开启入场,参与的人大多都自己画了些诡谲怪异的妆容,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
也有些是冲着氛围来的,就穿着自己平时的衣服,快活地举着手机转圈录制,混迹在人群中。
议论声夹杂在喧闹里:
“乔谅的乐队在哪边上台啊!”
“这边这边,我看到告示牌了——”
“哦哦,那个像马戏团幕布的……是吗?”
视野中偏远的舞台就是一顶类似马戏团帐篷的设施。在乐队正式演出之前,播放的bgm略显诡异。
红白相间的球灯在夜色中闪烁,幕布被划烂地面泼着血迹,在台面还立着一张立牌,是一张被夸张化的通缉告示。
【通缉!要犯逃亡中:小丑先生,知名马戏团大明星。请知悉情况的市民联系警员号码……】
马戏团!
“小乔哥会是什么打扮,好期待,他应该也会穿点不一样的东西吧?”
“应该是的。不过高赞许愿的血腥女仆我觉得不可能…呜呜,那种衣服我们死装哥打死都不会穿啊可恶。”
“没关系,和平时有不一样就很好了!!我光想想就有被爽到……”
很多人是为了万圣节而来,也有很多人是特意为了乔谅来的。
这次宣传匆匆,但作为A城地标式建筑的明星广场也具备先天不得了的人流量。
更何况,没有人能够忽视乔谅的名字。这个名字念起来音调上扬的亮堂堂,本人也的确是如此亮眼的存在。
邵乐和邵修友早就等在台下,人山人海早早把他们冲挤散开。
邵修友有些担心,乔谅到时候是否还能找到他们、是否又能认得出他们。
但是一致的是,他们都仰起头看着那个舞台。
乔谅站在幕布后面,短暂的候场时间,他听到外面的欢呼和躁动。
有人在大声喊着乔谅的名字,也有人大声在人挤人的氛围中生出暴躁,和他们起冲突争执。
“乔谅,乔谅!”
“喊什么乔谅,我们又不是为了乔谅来的,让开一点,别挡住我们的路!”
红丝绒的幕布有些脏旧。乔谅可以确定,往上面稍稍一掸,就会扬起不少亮晶晶的灰尘。
聚光灯透过红丝绒布片上狰狞的划痕透过来,遮光性极强的布让乔谅起码大半张脸都陷入黑暗。
只留下一隙明亮的不规则光线。
从他的眉骨,经过睫毛和泪痣,滑到嘴角,穿过淡漠的眼睛和挺拔鼻梁,切出漂亮的光。
就是这一点光,底下就有眼尖的人捕捉到,喊道:“我看到了,乔谅!”
应湛和应灏挤在他的身边,被傅勋在后面沉默寡言地提着点领子,没让他们太过靠近。
两个人的衣服完全对称,血浆泼在他们的衣摆,身上带着香水和经过改造的,轻微化学药剂的甜香。
应湛说:“走吧,我们该上台了。”
应灏也说:“万众瞩目的马戏团大明星,所有人都在期待我们的表演。”
乔谅听到不远处的舞台2传来宣沸的电吉他与沸腾鼓点。
对方的主唱乐手开始嘶吼,底下的观众应该在尖叫欢呼。不难想象,在红绿色狂乱的射灯光线下宛如群魔乱舞的场面。
这大概就是万圣节活动的气氛,所有人都在发疯,发疯才是这样的氛围下最合理的事情。
乔谅侧过头看了一眼,把吉他带子调整驾到肩膀上。
“唰——”
幕布瞬间掀开。
观众的欢呼声顿时点燃起来。
光尤其亮,亮得乔谅几乎睁不开眼。
乔谅在这一刻,其实觉得,像回到了过去某一个不值一提的瞬间。
他的吉他是捡的,他曾经的观众只有哥哥。
他在破旧窄小的房间里,跟着琴谱的标注模仿和调整手势。台灯偶尔闪烁的光线下,乔谅抱着吉他低头,皱眉按在硬实的琴弦上,弹那些简单的曲子都一塌糊涂的狼狈时刻,只有一个人知道。
乔谅讨厌哥哥的夸奖。哥哥是不会笑他的,他的确有着和他名字一样的包容温柔。
但是乔谅不喜欢他的包容温柔。
因为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懂,他的夸赞并不是在称赞乔谅的能力和天赋,而是出于本能的鼓励。空白的夸奖,才显得无比虚伪。
学校的校庆节目,乔谅也曾因为极高的人气而被推上节目单过。在那样的小城学校,自然是不可能有多好的演出环境。
但是这样的光亮还是在某一个瞬间,把乔谅拽回了那一刻。
幕布掀开,登场的不是主角,是一个卑劣阴暗的恶劣反派。他没有超群的天赋,却装得自己超人一等,他在欢呼下受瞩目被期待,却心知肚明自己不是任何人期待的光鲜样子。
很多影视剧里会出现这样的人物。这样的人是天生的配角,最大的用处就是烘托主角有多么光伟正、多么善良多么无私。
因为他们往往自私自利,对待再亲近的人都保持恶意,硬石头一般的心脏永远也暖不化。会为了成名变有钱、满足自己虚荣的内心,而动很多手脚付出很多东西。明明是自愿付出,却在埋怨这个世界对他克扣太多,会厌恶憎恨这个世界上的温暖时刻,会讨厌善良阳光的人类,阴暗地注视饱含幸福的家庭。
往往他们的结局是重新回到泥泞里。
但乔谅不会,他还要站在光亮处很久很久。爱他的人必须要看着他爱他很久,憎恨他的人也要看着他恨他很久。
乔谅当时在学校里的人气也很高。
在那个简陋的操场,学生们是搬着板凳按照各个班级的位置坐在底下的。乔谅出场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欢呼。
“乔谅!乔谅!”
和现在一样。声音如同烧开的水一样不断滚着气泡,和他的回忆滚烫喧嚣地重叠。
“——乔谅!乔谅!”
欢呼声涌向乔谅。
射灯被调整得眼花缭乱,为他们的登场烘托气氛用的礼花炮也炸开。
在飞扬的彩片和光线里,旧时代感破旧的马戏团球灯,红白相间地交错闪烁,帐篷的布料在秋季夜晚的风里被吹动地震荡起来。
不久前还在和别人争执的人停下脚步,咒骂乔谅的人也要回过头;远处的人投来视线,近处的人也在仰望。
视线的集中点,都在同一处地方。
欢呼声在乔谅正式登台,手按在琴弦上,发出第一声掷地有声的弦音时,骤然顿住。
安静的氛围在传染。比起他们这里,隔壁的舞台2更有喧嚣的气场。舞台相隔不远,对面的人疑惑地察觉到这边的怪异氛围。
“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
“不会是很猎奇的那种打扮吧,哈哈。”
“有可能!还好我们选择来了这边。”
明星广场是地标建筑,这次商演的场面也不小,起码无人机就有数十架,被操控着在夜晚的天空四处乱飞。
尽职尽责地,拍摄着这里怪异的安静。镜头扫过每一个人脸孔上诡异的妆容,和近乎一致的惊艳神情。
白光骤然亮起,激昂壮阔又密集的鼓点响起,聚光灯落在乐队成员的身上。
很快,台下的安静如同退潮后一刻的巨浪般,成倍地宣沸起来。
涌向今夜的马戏团大明星,穿着斗篷的joker。
涂得浆白的脸孔有着惊人的帅气昳丽,被夸张勾勒上扬的恶劣笑意几乎扬到耳边。
红宝石的流苏耳坠在风里扬起,引导人的视线,去看他猩红嘴角、雪白睫毛,和略垂的乌黑眼睛。
今晚,小丑是主角。
第076章 又伪装了哥
论坛内躁动无比。
乔谅的个人论坛热度向来很高。一般来说, 在乔谅巡演开始的当天,都会直接切入无比活跃的狂欢状态。
——但是,今天是例外。
乔谅乐队万圣节商演活动八点钟开始, 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前线返图出现!
【[hot]万圣节活动的现场转播呢?二十分钟了怎么还没有人来repo!!急死我了你们就满意了是不是!!】
【[new]我会憋气直到有人repo为止…你们这群鲨人犯我恨你们】
【[new]差点以为是论坛卡了呢原来是我死了啊,终于放心了】
首页贴新帖狂刷,粉丝心中的暴躁之意不必多说。
时间一分一秒慢慢流逝,直到乐队商演活动彻底结束, 才终于有人开始冒头。
【[new]一个视频说明所有!爱上小乔哥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vid]】
“!!”
饿了一晚上的乐迷和粉丝飞快点进去。
视频中心是惨白的聚光灯。
唯一的主角站在中心, 被风吹荡扬起的斗篷披风,脸上怪诞昳丽的妆容, 缭乱光线落在那张骨相分明的脸上。
怪诞绅士joker身材高瘦挺拔, 半蹲下, 斗篷迤逦在地。他手肘撑着膝盖骨, 拿着话筒, 对着镜头俯下身, 伸出戴着宽戒、骨节分明的一只手。
乔谅脸上还沾着血迹, 溅血的衣领翻飞, 红宝石的耳坠在他的脸侧晃动着。
漂亮的、怪诞的油彩涂抹在这张脸上。
心跳狂乱, 极其不受控制,背景音乐里能感受到激动人心的鼓点, 还有极其喧闹的尖叫。
隔着屏幕,被那双乌黑幽邃的眼睛注视着、被吸引着、被攫取着灵魂。
论坛都瞬间寂静了好几秒。
【啊啊啊小乔哥,好帅好帅好帅,除了帅完全说不出别的话…】
【这个扮相真的有点太绝了……主办方好样的!】
【好险,害我说不出话, 好伟大的一张脸】
【反复品味中…像刚从凶案现场离开,又悠哉哉回到马戏团、毫无顾忌暴露自己的大明星joker, 万圣节就要疯疯的!】
【当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完美的,我belike:小乔哥!(流泪双手捧)】
【去现场的人吃这么好!!我的天,这还是小乔哥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妆造吧!!啊啊啊啊真的好好看我的天,帅哥我亲】
【呼吸不过来了,伟大……】
【本地人真的有点太幸福了我说[落泪]】
【人在现场!演出结束才有空开论坛,所以真的别怪我不repo,真的是全程手机都用来拍小乔哥了嗷嗷嗷美神降临[虔诚]】
【现场+1!!你们真的无法想象小乔哥登场的时候那种震撼感,这次的妆造简直太贴小乔哥了,选曲也是! 一整个怪诞嚣张肆意的疯狂劲儿,队友配合也特别好!野心勃勃的feel】
【参与万圣节活动的人真的特别多!!但是毫不夸张地说,小乔哥登场的时候全世界都安静了一秒钟】
【呜呜呜呜,我还和小乔哥击了个掌,这段请全论坛周知![vid]】
【我也有!差点就想抓上去了还好我忍住了……乔谅在舞台上完全就是纯种魅魔……】
【怀疑他有故意媚粉倾向!】
【光是看着小乔哥就幸福到泪流的程度,好想看他一直这样下去】
【可以想象明天论坛的同人盛况!】
【太能代了,危险的小丑先生、绅士的小丑先生、迷人的小丑先生…Rain算我求你了你先别当他男朋友了让我来@Rain】
【Rain明天多出几张神级返图,我就原谅你背着我们和乔谅谈恋爱这件事!!】
……
Rain从论坛切出去。
他是乔谅的男朋友没错,但现在的身份也只不过是数位观众之一,被乔谅的目光平等地关照过一瞬间,却不曾专注地停留在他的身上。
Rain在仰望注视的那一刻,忽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看到的梦向同人文。
总是热衷于描写那样的场景——乔谅在台上、自己在台下,而乔谅的目光隔着人群和无数欢呼,就这样精准落在自己的身上。
那一瞬间久久的停滞里面的含义只有彼此心知肚明,被评论形容为“一场心知肚明的偷晴”。
Rain以为那些同人文都不会在自己的脑海中留下印记。
但事实就是他总是记得,永远记得,包括这一次也印象深刻。
他是那样紧紧注视着乔谅,等待他的眼神。
可乔谅没有认出他,更不曾和他有过什么心知肚明的对视。他从粉丝中一跃而起,变成了乔谅的男友,有了特别待遇;在现在好像又无比切实地回归了自己的身份,重新变回了庸庸大众之一,被他平等地爱过一个短暂瞬间。
这样的失落,并没有影响Rain的心情。
他和乔谅的聊天记录里,乔谅的上一条消息是:【有好好看我的演出吗?】
只是这句话,就足够让Rain感觉到快乐了。
他回复:【当然有,一眼都没有眨过^_^】
乔谅:【骗子。】
Rain笑了下,抬起头看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台上。
乐队离开之后,舞台上播放的bgm回到之前,空荡荡神秘又诡谲的纯音乐。
那上面还有些彩色的亮片、细细的金砂,是乔谅的生命力曾在上面盛放过的最佳证据。
聚集在台下的人还有很多,没有人会忘记刚发生的那一场震撼人心刺激得心脏狂跳的演出。
现在围绕在舞台下方的讨论,都仍然热血沸腾着,以乔谅为唯一的中心。
Rain听着他们讨论自己的男朋友,修长发烫的手盖在心口。隔着几层布料传来强劲的心跳,在不断催促他和乔谅见面。
真奇怪,明明他作为影视明星也有不菲的热度,他的见面会也有许许多多的粉丝。
但是看到乔谅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生出一种,微妙又隐约有些怪异的,阴暗的自得感。
——我的男友是大明星。
可是他依然是我的男朋友。
……这样说出去会被骂很惨的话语。
Rain:【你在哪里?】
Rain:【我来找你^_^】
消息没有得到回复。
也许因为乔谅正在后台卸妆。
他那样标志性的妆容,如果直接就从后台离开的话,会被不少人围堵带来麻烦的。
Rain其实是一个脾气很好且耐心充足的人。
但面对乔谅,他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急躁,也许因为他的竞争对手实在太多了。
他按捺下有些焦急的心情,在略有些喧嚷的噪音中,尽量平静地靠在背后的石柱上,等待乔谅的回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Rain一直没有收到乔谅的回答。
他开始打开地图搜索员工通道,并在思考要不要打一通电话过去。
*
乔谅已经卸完妆离开后台。
为了避免给演出嘉宾造成麻烦,后台的门做得十分隐蔽,并不容易被前来游玩的游客注意。
乔谅走出来的时候,应湛应灏在后面跟着。
今天乔谅出了好大的风头,全场氛围那叫一个沸反盈天,四面八方的游客,不断不断地在往乔谅的舞台围过来。
夸张的现场反应、火热的欢呼和尖叫,在万圣节妖魔鬼怪四处横行的氛围里,一切疯狂的行为都得到合适的注解。
他们一致认为乔谅虽然面不改色,但应该又在暗爽。
应湛的声音在后面平静响起:“现在时间还早。”
应灏也跟着接话,“队长,我们要不要去里面逛——”
话音未落。
“咳。”
双子脚步一顿,转过头去。
一侧斜靠在旁的男生身形结实,戴着兜帽和一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手在嘴边遮掩着轻轻咳嗽。像在提示什么。
对方声音很轻,在这样吵闹的氛围里也很和煦,“是我。”
光线晦涩落在对方的脸上,乔谅看不太清楚。
他的手插在冲锋衣口袋里,被风吹出略显瘦削的体型,微微挑了下眉毛,“Rain?”
对方:“嗯。”
乔谅抬手招了招。身材高大的青年略显迟钝地靠近。
后面的双子停下脚步,乔谅也顺势回头。
青年戴着墨镜口罩和帽子,一张脸遮盖严实,只露出一点雪白的肌肤。
卸妆时打湿的额发带着点闪粉,在冷风里吹动着,在脸颊留下一点亮晶晶的痕迹。
乔谅轻描淡写道:“我男朋友来找我,那就在这里分开吧。”
应湛:“……”
应灏:“……”
他们直视乔谅和那个不知名的身影渐渐远去,对视一眼。冷风中发丝扬起。
“我有一个问题。”
“我也有。”
“那个人戴着面具吧?”
“乔谅真的认得出来,哪个是天天来找他的粉丝吗?”
双子果然有非同一般的默契。他们的目光远眺,看到了远处一个支着昏黄发绿的灯光的小摊,上面正摆放着数只面具。
……
Rain把乔谅的手握在手心,往前走,温和地问,“冷不冷?”
乔谅被滚烫的温度炙烤着,风中的冷意都被驱散。
他脚步略有些停顿,看向面前的高大青年,极其荒谬的想法从心中蹦出。
Rain温和地望着他:“怎么这样看着我?”
这里的光线不算明亮,路灯惨白地照射在他们面前。
乔谅:“Rain,你的手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
Rain疑惑地轻声道:“是吗?”
乔谅低头,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
滚烫的温度正在不断传导,乔谅说,“你的手好像比之前大一些。”
Rain笑起来,“是的。只有更大的手才更好地握着你的手啊,宝宝。”
乔谅又说:“还比之前粗糙一些。”
Rain若有所思似的:“嗯,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变得有些干燥吧。宝宝。这也并不奇怪?”
乔谅还说:“你的衣服和来的时候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Rain:“啊,因为我前不久在前面的小摊上体验过狼外婆装。不过因为胶水不小心倒在了外套上,所以摊主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了我。”
乔谅冷哂一声,“沉阳。”
Rain:“……”
乔谅:“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沉阳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惊奇地把帽子拽下来,露出自己一头乱飞的红色头发,啧啧两声:“你这么快就认出来了,我以为我装得还挺像模像样的。”
中秋节那天,沉阳躲在窗帘后面听了那么久,当然也把那个粉丝的特点记了个一清二楚。
他抱着手臂,思考,“如果不牵你的手,你多久会把我认出来?”
乔谅懒得和他周旋,抱着手厌恶道,“滚远点。”
沉阳皱眉,“脾气越来越坏了。真奇怪,我现在不是已经很有用了吗!?”
乔谅面无表情:“三。”
沉阳只好骂骂咧咧地走远,“就把我当你男朋友又怎么样?我明明都费心装得像模像样了!你不会真喜欢他吧,不会吧?”
周围的人纷纷扭头看过来,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乔谅啧了声:“二。”
沉阳兜帽往脸上一盖,昂首挺胸地走远。
乔谅顺势停在路边,刚打开手机亮屏,就感觉一只略有些滚烫的手掌,轻轻地从后面搭在他的肩膀。
乔谅抬起头,看到一张同样戴着面具的脸。面具上还带着一副墨镜,温和地看着他,“宝宝。”
乔谅:“?”
他往沉阳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现在眼前的人不是另一个沉阳。
乔谅:“你也是Rain?”
江帜雍声音几乎忍不住立刻滞涩起来,“呃、啊?什么叫我也是Rain啊,宝宝。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乔谅上下打量他。
江帜雍安静地站在原地任由他看,后背有些隐约的冷汗。
乔谅一张脸几乎被遮完了,看不出多少表情,但江帜雍仍然能够从他的脸上判断出一种近乎严厉的审视气息。
“你知道的吧。”
乔谅的声音很平静,也许因为今晚心情不错,话音里没有多少不耐,甚至是轻哂着,带一点微妙的调侃。
有些凛凛的微哑,说得很缓慢。
“验证身份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我现在给Rain发一条信息。”
江帜雍:“……”
乔谅:“不如让我猜猜你是谁。”
江帜雍更僵硬,原地站着没有动。感受乔谅近乎刻薄又异常平静的目光剐在他的身上,像一种无情的扫描。
他喉结微动,手指攥紧。
乔谅:“刚刚沉阳来看我的时候没有戴墨镜,因为现在的光线并不足以支撑我看清rain的眼睛。”
Rain的眼眸在黑暗中呈现偏褐的茶色,会显得黯淡许多。哪怕不需要遮掩,也看不明显。
但也有人的眼睛,在黑暗中依然有明显的色泽。
乔谅:“江帜雍。”
乔谅说:“你伪装我男朋友的时候也许需要清楚一点。我男朋友并不是混血,没有你这样明显的外国人轮廓骨架。”
“……”
江帜雍只好有些狼狈地把墨镜摘下。一双清澈的蓝色眼睛在夜晚中也依然像是一片汪洋大海。
“好吧,抱歉。乔谅,我只是看沉阳在这样和你玩,以为是什么新兴的玩法。”
不是的……
江帜雍很清楚,他内心有些隐约的崩溃,甚至想扶额叹息。
真是疯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莫名其妙看到乔谅的商演信息,就在自动订票。
想开车去加班,但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
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么多人在排队,就跟着一起了。
又莫名其妙地等待、直到看完乔谅的演出全场。
本来万圣节这样的活动,是他根本蔑视烦躁、不会参与的活动。
和这么多人挤在一起,闻他们身上风带来的化妆品味道和血浆味道,甚至会蹭到自己的身上,更是让江帜雍的理智觉得无法容忍。
但是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舞台上引导狂欢的马戏团大明星,轻而易举地就将人心中的欲望点燃放大。
……到现在,江帜雍甚至还在莫名其妙地跟着那个蠢死了的沉阳,做更愚蠢的“乔谅男友扮演游戏”。
冷风吹过,江帜雍额头的一层薄汗都被吹得发冷。
乔谅今晚心情似乎的确很好,连这也没有和他计较——当然不需要乔谅计较,他认为该计较这个的人是Rain。
乔谅只是挑了下眉毛,视线收走,说:“没关系。”
连冒充他男朋友都没关系吗?
江帜雍硬朗的眉骨下意识微微一挑,又略显冷硬地强压下去。
江帜雍有太久没有见到乔谅。
乔谅和宸川公司的合作出乎意料的顺利,根本没有江帜雍的用武之地。乔谅总是那么忙,江帜雍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去见他。
刚刚在舞台下面,他混迹在人群中一直在看乔谅。
现在也在看,注视他在帽檐阴影、墨镜边缘、口罩外面,吝啬暴露的一点白净的皮肤和眉骨。
高大青年蓝色的眼睛里是平静冷沉的海洋,似乎没有过多的宣沸情绪。
心里却有些怪异地,在想着些违背自己律师品格、也不敢和乔谅坦白的东西……
比如。
是不是只要没有被发现,就可以得到男朋友的待遇?
哪怕是拥抱、亲吻,也都没关系。
江帜雍的理智发出警报,但是情感又在轻飘飘地告诉他,都能接受当小三了,现在只是想想这些又有什么?
他抿了下唇,冷沉的声音有些轻:“这里太大了。邵修友想来找你故意也不方便,我们一起先逛一会儿,怎么样?”
乔谅还没开口,江帜雍却骤然听到背后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莫名很清晰,甚至可以说……不该这样清晰。
是因为他做贼心虚。
混血青年转过头,穿着大衣的邵修友就站在他的后面,黑暗中偏浅的茶色眼珠颜色清晰,也戴着面具。
看来和他的是同款,在同一处店面购买。
邵修友有些诧异似的看着他:“阿雍,你也在这里?”
江帜雍手攥紧,蓝眸在墨镜后闪烁,半晌才道:“嗯……在这里看到乔谅,过来聊聊。”
世界上不会再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冒充别人男友,然后被对方撞了个正着。
这真的相当违背他的教养。江帜雍把自己的词库搜罗个遍,都很难在此刻找到适合说出来的话语。
他抿唇,轻咳了声,“这边的氛围我不太适应,我正准备离开,你们好好玩。”
“我就在想,你怎么会忽然转性来这样的场合。”邵修友似乎什么都没发现,只是温和道,“那么,再见。”
他注视着混血青年宽阔的背影远去。
一转头,乔谅正靠在背后的树干上看他。
墨镜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一点,狭长乌黑的眼睛在阴影下微微挑起,泪痣清晰,视线专注。
“Rain?”
被他这样看着,呼吸都快停滞。
邵乐在之前还总想着……乔谅万一认不出来他要怎么办。
但是真的等到乔谅站在面前,看乔谅对着他,喊出他哥的名字的时候,邵乐又开始一面酸涩一面心脏狂跳地想,认不出来才是他的目的。
乔谅喜欢邵修友比喜欢他还要多。
邵乐只是……好想知道,邵修友平时在乔谅这里得到的是什么待遇。
他回忆着平时邵修友讲话的口吻,眼皮微微痉挛,温和地笑了下,“嗯。”
少年喉结不受控制地微微滚动,对这乔谅喊出了那个……哥哥一直在喊的称呼。
“宝宝。”
乔谅并没有对这个称呼做出多么大的反应,但邵乐真的……快受不了了。
这么做是错的,邵乐很清楚。
对事情是非的判断极大地冲击他的内心,带来膨胀的罪恶感。与之相对的还有快感……以及嫉妒。
这本来就是他的男朋友啊。如果不是他,二哥怎么可能会有和乔谅在一起的机会。
几种复杂的情绪疯狂挤压住他的脏器,让心脏跳动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少年背后有些湿漉漉的冷意。
他竭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温和一点,他和二哥做了这么多年的亲人,他当然对邵修友充满了解。
模仿起来,也不算费事。
就这样,他直勾勾看着乔谅,耳边全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邵乐得承认季疏礼说的是对的。
他需要提防——提防那些他曾经目睹过,且为之困扰的‘旁观者’恶习,不要因为角色的转变而被本人无意识模仿。
他曾经真的觉得那些围在乔谅身边,争着当小三的人真的不知廉耻,全部都很恶心。
但是现在也轮到他自己了。
他才隐约明白,对乔谅放手,看他和别人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是一件多艰辛的事情。
邵乐温和地看着他,心中忐忑聒噪,却仍然轻柔地询问:“怎么不说话?”
要揭穿他真的好简单。
比如……发一条短信。
邵乐都要控制不住反悔了。
他不知道被发现是什么后果,也许是被乔谅讨厌,也许和二哥的关系彻底割裂。
只要现在承认,他也只是和江帜雍一样,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虽然他和邵修友相似的大衣很难解释。
虽然特意喷了邵修友的同款香水也很难解释。
虽然他根本就已经是司马昭之心……
但是总比受到良心审判,要好得多。
邵乐吸了口气,声音稍微明朗了些,“其实——”
他的声音混在喧闹的现场,不清晰。
清晰的是,乔谅握住他手的力度。
邵乐的思绪忽然骇然地中断了。
他视线缓缓下落,侧脸在面具后绷紧,看向他们牵握的手。
第077章 又发疯了哥
万圣节的广场布置带着恐怖元素。
骷髅、南瓜、幽灵的元素大规模出现在广场上。隐藏在灌木中的射灯诡绿, 音响播放着阴幽怪异的纯音乐。
在这样奇诡的氛围中,邵乐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变成不断放大的鼓点与疯狂狞笑, 融入背景中,像嘲笑又像在屈服。
他的手因为紧张发烫而紧攥着。
乔谅的拇指指腹贴在他的手背,尾指很轻地,点在他紧紧合着, 没能反应过来的指节上。
邵乐被那点力度搞得头皮都麻了一下。
就怔怔隔着面具, 盯着他们的手,耳膜中都是阵阵战栗的嗡鸣, 然后无法抵抗地、缓慢松开手。
乔谅的手指顺理成章叩进他的手心。
指节分明的, 成年男性的手, 骨骼感清晰得像是瓷质的艺术品。
微冷的温度都很明显。
邵乐浑身发热发麻, 一阵酸涩感瞬间冲上颅顶。
乔谅平时就是这么对邵修友的吗?
他喉结滚动, 耷拉眼睛一言不发, 很轻地把手合拢, 把乔谅的手握在手心里。
轻轻攥一下, 就能挤合乔谅清瘦的手指骨头。
手背的皮肤能够感受到一点筋脉的起伏, 只能感受到一点点肉感。
邵乐想起和乔谅的第一次牵手。
算牵手吗?
算吧。
他和乔谅认识不算一场意外,邵乐是以投资人的身份进入乔谅的视野的。据说当时乐队不接受任何投资。是当时有人和他说, 要准备投资的人只是一个年轻的大学学生,乔谅才觉得惊讶,要见见他。
他们约见在一家咖啡店。
巨大的玻璃窗,投影中带有模糊放大的咖啡厅logo。当时是傍晚,阳光如同蜜糖的颜色, 唱片机里放着老片电影里的歌曲。
乔谅走进来的时候,门口的风铃撞动发出响声, 靠近时,邵乐是先听到他的脚步声、然后闻到一阵凛凛淡泊的香气。
到这里已经头皮发麻紧张得不得了。
乔谅的手落在桌面,顺势搭了一下。
骨骼感分明的手背是图案怪谲的纹身,宽戒戴在食指,修长漂亮。银灰色的手链,就在邵乐面前碰撞发出响声。
“抱歉,好像来晚了。”
然后才是乔谅的声音。
他落在桌面的手摘掉脸上的口罩,空余的手伸出来,“你好,我是乔谅。原谅的谅。”
邵乐那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乔谅的脸,以及他的眼睛。
和几年前他记忆中的样子已经不太一样,黑发下的眉眼更成熟更清晰,眉骨的凌厉感扫着些淡冷的颓靡。
邵乐原本还期待自己的脸会不会被乔谅记住。
毕竟在几年前,他们也曾有过见面。何况他长得也不算太坏吧?
但乔谅并不记得他。
不过邵乐当时根本来不及感到失落。
两个人的手掌礼貌交握的时候。
乔谅那双微微上扬的冷淡凤眼静静看他一秒,就像弯起来了似的,细密睫毛遮住眼睛里的光。
“原来年纪真的这么小。”
“还是个小朋友啊。”
“咻——”
背后传来一声响亮又极其清晰的口哨声,凿进耳膜里。
邵乐猛地回过神,把乔谅的手拉得更紧了些,好让两个人贴得更紧密,让人很难看清他们交握的手。
乔谅一只手放在口袋里,黑色冲锋衣让他整个仿佛湮没在黑暗里。目光只是隔着墨镜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从旁边擦肩而过的是几个做僵尸打扮的年轻人,嘻嘻笑着。
“看嘛,你都把人家吓到了。”
“对不起啊,你们别在乎他,他就是嘴贱。”
……
路过的人还以为邵乐和乔谅是趁着万圣节活动初次约会的小情侣。还互相羞怯着,连牵手都不好意思。
邵乐不知道该怎么说。
远处的音乐喷泉嘶吼着咆哮着,曲调尖利疯魔,灯光和泉水伴随人群的欢呼一浪又一浪。
不是的。
他和乔谅不是情侣。
他是冒用了哥哥的身份,穿着哥哥的同款大衣用了哥哥的同款香水,才哄骗到嫂子和他牵手的。
完全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背德行为。
性格正直的男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做出违背自己教养的事情。
乔谅似乎没有觉得什么不对,手一动,拽狗似的就把他拽走了。
邵乐跟上,想承认自己身份的话,早已经不知不觉地咽回肚子里。
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万圣节的广场上人来人往,周围有不少摊位,人流量很大,随时有可能遇到邵修友。
很危险。
他却在继续用邵修友的声音和语气和嫂子说话,“你想玩什么?”视线温温柔柔,又无比专注地落在乔谅的侧脸,轻声道,“宝宝。”
乔谅:“边走边看。”
邵乐:“好。”
他又说:“宝宝,我们以后会结婚吗?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吗?”
乔谅扭头看他,眉弓不甚明显地轻动了下:“怎么忽然问这个。”
“不方便回答吗?”
“看你是怎样的身份。”
邵乐的心脏猛地紧缩一下:“什么意——”
“如果你想以邵修友的身份和我在一起一辈子,我只能回复你,不太可能。”
邵乐心脏跳动的频率缓缓平定下来。
乔谅面无表情,眼中的情绪也毫无波动,扭头看他的时候发丝扬起。
“当然你也可以努力一下。”
喧嚣的世界里,他的声音是这样镇定。
“因为我不否认,世界上会有一些微妙的瞬间让人改变。只不过我不相信命运,所以我依然会这样回答你:不会。”
那就好。
既然乔谅和他分手,那就也不要和邵修友在一起一辈子。
嘴上说着嫂子也是一家人,但是邵乐无法想象乔谅真的只用看弟弟的眼神看他。
那样嫉妒和不甘心的感受,真的会让邵乐感到发疯。
他低声问:“那么你说的‘身份’又是什么意思?”
乔谅轻飘飘地应声,“意思是,如果你是Rain,我会永远回馈给你同样的爱。”
邵乐明白了。
邵修友在乔谅这里,更重要的一层身份,不是他邵家二少爷的身份,也不是他影帝的光环,而是因为他是乔谅的粉丝。
他的心脏又在狂跳,低笑了声,“怎样的爱?”
乔谅:“你想要的全部。”
邵乐喉咙梗塞,皱眉。一瞬间羡慕嫉妒的感受不断拥堵,像吃下了一整颗柠檬。
他却还要硬装不懂,因为现在他的身份是享受这一切的邵修友,而不是酸柠檬精邵乐。
他道:“我不明白。”
乔谅拽了下他的手。
邵乐紧张地低头看他。
少年宽阔的肩膀遮挡着背后的光亮,不远处的喷泉广场还在不断散发着人类的欢呼和咆哮声,一个喧闹的疯狂的世界就在眼前展开。
乔谅:“低头。”
邵乐目光抖动了下,他想,的确有些太疯狂了。
他不是邵修友啊,他不是。
他心里划分出两个互相对骂的人格。
一个在狞笑说不管,现在他就是邵修友!他享有一切邵修友该有的权利都是可以的!
另一个在说不行不可以,邵乐你清醒点,死嘴,你快点说,你快点承认自己的身份,总不可能真的要被嫂子亲吧……!
他已经低下头了。
乔谅空余的手搭在他的肩膀,冰冷的手心拢在他的后颈,“你想让我亲哪里?”
邵乐都忘了自己还戴着面具。
他说:“额头。”
乔谅的吻如约落在额头上。
等什么都没感觉到的那瞬间,他才略微皱起眉毛,恍惚中有一种怅然的感触。
如果他戴着面具,就没有办法感受到乔谅的吻,他摘下面具,则什么都得不到。
他低声道:“……算了。”
深吸口气,回归之前的话题。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不会和粉丝发展关系。”
乔谅:“没有这回事。但你的确是第一个。”
邵乐脱口而出:“其实邵乐也是你的粉丝。”
乔谅:“是吗?”
他似乎并不关心。
邵乐觉得再问下去大概就有些明显了。二哥显然是不会把邵乐的名字天天挂在嘴边……
但下一秒,乔谅又说:“如果他早点和我说,也许——”
邵乐猛回头看向他。
乔谅:“算了,我和你说他干什么。”
邵乐下意识就直接道:“没关系嫂、宝宝。”
他僵直了下脖颈,吞咽了下,见乔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吓人的口癖,才竭尽全力地平复下来轻声说。
“……你可以和我说说的。我不介意,你说的话我都愿意听。”
乔谅挑眉看他,墨镜底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真的吗?”
邵乐:“是的,没关系,你说说吧。邵乐怎么说也是我的弟弟,看上次你们相处得还不错,其实我对他也挺放心的。”
乔谅:“这样啊。”
邵乐视线游移了下,低声温和道,“嗯……或者你也可以说说邵乐在你眼里、是一个怎样的人。”
万圣节的明星广场上人挤人,怪诞的妆容到处都是。
邵乐其实也不是什么脆弱的人,但是想到乔谅和邵修友在一起,他真的心里很痛。
所以邵乐在控制不住地,窃取他们的幸福里一个窄小的瞬间。
他也不会做多余的事情,除了牵手之外,拥抱和亲吻都不会有的。他还是有底线的人。
只要邵修友不知道,那就等于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邵乐真的被这种美妙的滋味搞得昏头上脑。
邵修友平时吃的是怎样的国宴啊?乔谅亲口承认他要的都会给他,甚至只要他开口,乔谅的吻马上就来。
这是何等的待遇。
反正邵乐没有体会过。
邵乐的直觉在提示他,如果邵修友再不出来打破这种氛围,邵乐也许真的控制不住人类的劣根性,还有下次和下下次在等着他。
说不定他会有更全面的升级版伪装。
说不定真的,乔谅会有完全没有办法认出他的那一天。
乔谅忽然道:“你今天很奇怪。”
邵乐:“嗯、有吗?”
他调整呼吸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紧张。
乔谅的手落在他的面具上。
邵乐发根都忍不住炸了一下,他飞快抬手握住乔谅的手:“怎么了?”
乔谅:“不摘面具吗?”
邵乐:“这样更有万圣节的氛围吧?”
他很害怕被乔谅发现。
在他之前已经有伪装邵修友被发现的案例了,邵乐也不认为自己的伪装无懈可击。他只是……比起别人多了一点点和邵修友相处的经验。
乔谅已经把墨镜摘掉了,那双漂亮得要死的眼睛专注认真地望着他,泪痣清冷,似乎带着点忧郁似的。
声音很轻,“不摘的话,会亲不到你。”
他的声音坠落在人潮拥挤中,在欢呼雀跃的疯狂背景音中,如同一点轻巧下坠的墨点。
背后又有新的活动开始,人挤人欢呼雀跃地往前冲,把邵乐狼狈地往乔谅的方向又推了一把。
他们相撞,险些撞到电线杆上。邵乐僵硬地扶住乔谅的后背,他们往后接连踉跄了好几步,他的头脑都还没能回过神来,火热得一塌糊涂。
冷静点,这是乔谅对邵修友说的话,不是对你。
但……
乔谅对着邵修友原来还会说这种话?
这样的话,乔谅就从来不曾对他说过。
为什么呢?
大家都是一样的啊。
邵乐有些不受控制。
他注视乔谅,轻声道:“摘下面具就会亲我吗?”
乔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是啊。”
邵乐犹豫,把面具掀开一点。
乔谅却径直握住他的手,往上一掀。
“呼——”
感受到一阵风。
邵乐下意识紧紧闭上眼睛。
乔谅用面具坚硬的棱角抵着他的脸拍了拍,“早说了你是个蠢货。”
邵乐愣神,回头看乔谅。
冷风吹过,他的皮肤和呼吸都还是滚烫。
他嘴唇张合两下,狼狈地道:“嫂子……你刚刚说的话还算话吗?”
*
邵修友的电话一直都没能打通,只能按照乔谅一开始发给他的后台通道路线一路找过去。
路上还遇到了匆匆走过的沉阳。
红发狼尾的青年吊儿郎当地插着口袋,盯着他打量来打量去,让人觉得有些不太舒服,总觉得他在从他身上觊觎什么。
紧跟着,他还遇到了匆匆走过的江帜雍。
邵修友没空和他打招呼,江帜雍却主动拉住他。
混血俊朗的脸孔呈现出了精彩无比的两种表情,第一反应是心虚,而第二反应是震惊。
那双蕴着海洋的蓝眸都迅速放大,而后收缩。
“你和乔谅走散了吗?”江帜雍蓝眸抖颤着,冷静下来,皱眉分析,“不对,这里和那边是反方向才对。”
邵修友额角一跳,脸上的笑意收起,“……什么意思?”
江帜雍转头道:“你去那边,按我指的方向——算了,我和你一起。”
江帜雍心里其实有些骇然,他不是全然对那个人没有猜测的。
在黑暗里,那双偏浅色的眼珠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刻。
不是邵修友的话会是谁呢?
当然是邵乐。
但是江帜雍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置信。
以他和邵乐认识这么多年的经验判断,邵乐真的不是一个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上次两人中秋节在乔谅家楼下见面的时候,邵乐还对他忽然改变的人格好一顿抨击。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邵修友。
邵修友棱角分明的侧脸紧绷着,情绪也显然极其不稳定。
江帜雍能够有所猜想,邵修友恐怕也不是完全对这个人毫无猜测吧?
只是不知道,邵修友知不知道,自己是邵乐的替身。
紧跟着,邵修友和江帜雍还遇到了响盒子乐队里的双子。
这对脾气很怪的双生子一看到他就怪怪地笑起来。
摘下一模一样的面具、露出一模一样俊朗的脸,让人莫名有些不寒而栗。
“有人倒霉了。”
“哎,真的好倒霉。”
应湛看向应灏:“你是为什么活着。”
应灏幽幽捧心,悲伤道,“哥哥,我是为了嫂子活着,我这潭死水般的人生,只有嫂子可以给我掀起一点波澜。”
邵修友:“……”
两个怪人。
他心里有些强烈的不安,抿直唇线,脚步也走得更快了些。人太多了,他一直在给乔谅打电话,但乔谅一直都没有接。
江帜雍安慰他:“你别急。修友哥,也许是他现在没看到。”
邵修友急躁中还在平复心情,和煦的嗓音都低沉无比,“……好的。”
为什么他们两个,现在一路风驰电掣、把人群挤开掀开的样子,会这么像是在捉奸?
不,或许不是像。
在看到站在幽绿的电线杆底下,紧贴着的两个人的那一瞬间,邵修友感觉脑海中有一根弦都断裂掉。
江帜雍冷硬的脸孔也有些崩塌。
他犹豫着拍了下邵修友的肩膀,轻声道:“修友哥,你别把事情想得这么坏。”
因为有些更坏的事情还没有揭露。
乔谅对邵乐才是真的痴心不改,作为替身的邵修友其实先天就占据弱势。
别说乔谅和邵乐接吻了。
他们就算……江帜雍也不会觉得很惊讶。
邵修友单手攥着手机,手背的青筋暴起。
他直勾勾盯着乔谅的一点侧脸看,只感觉到一阵热气轰隆隆地往额前冲。
他冷声道:“邵乐。”
……
在邵乐按住乔谅肩膀的时候,他并没有反抗。
就只是这样寡淡平静地看着邵乐而已。
似乎是挑衅,看邵乐有没有真亲的胆子。又似乎是无所谓,就算亲了也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在他这种无声氛围的推进下,邵乐不受控制地俯低身。
然后就:“——邵乐!”
熟悉的声音何其清晰地在耳边炸开!
邵乐猛地转头。
在他的视野里,邵修友的瞳孔颜色偏浅,碎短的黑发在空气中随气浪飞起。
四射的诡谲光线乱飞,不远处的喷泉下刚引爆一场新的狂欢。
而他们三个人自然分割成新的宇宙,在这里是全然的安静。经由他们的风、灰尘、噪音,都在退缩着。
邵乐:“哥,我可以解释,我们什么都没有……”
他话音一顿,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只要邵修友晚来一步,也许已经发生了。
邵乐把乔谅往后推,说:“你别怪他,是我的错。”
邵修友那张温驯的脸上罕见的没有什么表情,“我本来就没有要怪他的意思。”
两个人站在对立面对峙着,邵修友深吸了口气,“邵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邵乐沉默,很快道,“对不起 。”
邵修友又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着,显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现在明显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场合。
他看向乔谅。
乔谅站在邵乐的身边,墨镜让他看不清他的眼神,口罩已经拉到了下巴,嘴唇颜色略浅。
邵修友的心情不太美妙,像是深陷泥潭里还不断被拽拉着往下坠。
颜色清浅的眸子晦涩。
是不是他不出现才是乔谅想要的?
比起他这个替身,是不是还是邵乐这个前男友出现在身边,更让他觉得愉快?
他道:“宝宝。”
乔谅的头颅微抬。
帽檐底下发丝飞扬起来,阴影落在他的眉弓,手插在口袋里朝他走过来。
邵修友目光柔和了些,往前快速走了两步,握住乔谅的手腕把他带到自己的身前。
嘴唇急躁地轻吻着他的额头、眼皮,脸颊、鼻梁。
乔谅:“我……”
“好了。”邵修友的手轻轻按住他的嘴唇,发丝下的目光柔和至极地望着他,“去车上等我好吗?宝宝,我来处理就好。”
乔谅顿了下,回过头看了一眼邵乐。
邵乐的脸已经完全从面具后暴露出来,一张年轻且俊朗的脸孔像是蒙着一层灰。
他紧紧抿着嘴唇,急促地呼吸着,但被乔谅的视线瞥到的时候,还是勉强翘了下嘴角对他笑了下。
冷风中,乔谅的肩膀被邵修友的手搂住。
那只温热的手掌没什么力度,更无约束力,只是温和地轻轻把他搂带到更亲密的位置。然后轻扶着乔谅的脑袋转过来,好让乔谅只看得到他一个人。
乔谅和他静静对视两秒,平静道,“我知道了。”
邵修友胸口急促地起伏了下。
温驯俊朗的青年微笑起来,微微俯身亲了亲他的嘴角,“很快的。去吧。”
目送乔谅跟着江帜雍离开之后,邵修友才看向邵乐。
两双相似的眼睛对视。
邵修友像是被这种相似性刺痛、又或者烧灼到了一瞬。他瞳孔收缩,低声问,“你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
前方有工作人员演出,自然有一个明显的聚集点吸引大众的视线,这片空间略显无人问津。
邵乐也看着他,沉默了下。
可以说他长大到现在,就没听二哥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
邵乐垂下眼,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有些暗沉。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对不起。我是完全清醒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情。”
邵修友额角青筋略显狰狞地弹动了下:“邵乐!”
邵乐被他这么一吼,脑子顿时一热嗡了声,直直抬起头,不管不顾道:“没喝醉酒,也没昏头!你上次根本不该把嫂子带回来的,你们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恋爱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要……炫耀呢?
那场生日宴会在自己家里,是邵乐的主场。
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局外人。
只因为乔谅是邵修友带来的人,邵乐就只敢从余光里偷偷看他喜欢的人,被邵修友多看两眼都要强装镇定。
凭什么。
邵乐呼吸急促了些。
明明乔谅也没忘了他,他说过他的承诺还奏效的!
邵修友显然还是太有涵养。
他手指紧攥,一双温驯下垂的眼睛都快杀出一场风暴,都强忍着,没在这种公开场合对邵乐出手。
只是靠近,推着邵乐的肩膀往背后的墙壁上撞。青年声音低哑,近乎咬牙切齿。
“这不是你觊觎你嫂子的理由!”
邵乐被推撞得肩膀发酸,捂着一侧肩膀,侧过头,诡谲阴影同等地落在他们的脸上。
邵乐笑起来,“觊觎?嫂子?”
他微咬着牙看着邵修友——这个和自己关系亲近的哥哥,声音低沉发闷。
“你以为我真的想这么叫他?”
“乔谅本来是我的男朋友!”
“他分手的时候说还爱我,说迟早会和我复合。如果不是我们的感情出现问题,你以为哪里有你插足的份。”
邵修友一双眼浸满失望和怒火。俊朗且缺乏攻击性的脸阴沉发冷,气极反笑道,“你在说谁插足?”
邵乐胸口起伏着,两眼弯弯地笑起来,虎牙贴在唇边。
“不是吗,你们早就有联系,你的心思早就不干净!在我和乔谅谈恋爱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和沉阳江帜雍一样,在催乔谅快点分手。”
“那时候你是怎么想的,要现在和我聊聊吗?我都怕你说不清楚。说我觊觎嫂子,但你觊觎乔谅的时候也一点也不少啊!”
第078章 又冷静了哥
冷风阵阵, 街角的南瓜灯时不时发出呜呜的呼声。怪异光线从挖空的眼睛嘴角透出,落在墙角两人的身上。
邵乐:“呃咳——!”
站在他面前的青年提着他领子,手指紧绷青筋暴起, 声音在怒火中略显急促。
“少在这里颠倒是非,混淆事实!我和乔谅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是单身,我有什么不好说的?”
——尽管。
邵修友是用“邵乐的替身”这一个由头和乔谅在一起的。
邵修友越来越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眯了下眼, 缓慢开口, “而你呢?”
远处的喧嚣随风传来。
青年黑发被吹动,微笑起来的样子都因万圣节光线而显得狰狞。
“邵乐, 回答我, 你难道不知道乔谅是谁的男朋友吗?”
邵乐呼吸不畅, 竭力仰着头, 金发从帽檐下飞开。
他眼神空空地笑了两声, 沙哑道, “是你的男朋友, 所以呢?”
他话音刚落, 就感觉到邵修友的力度更深。
邵修友语气很重, 重复:“‘所以呢’?”
“我知道他是你男朋友啊,所以……我不是乖乖叫他嫂子了吗?”
“噔——”
广场内的全部灯光失去光亮, 突如其来的黑暗将所有人淹没。
“你既然承认他的身份,就应该守住界限。”
全然的黑暗和惊呼里,邵修友的眼睛被怒火点燃,抓着邵乐领子的手都用力到泛白。
“而不是叫着他嫂子,然后穿着我的衣服喷着我的香水去见他, 邵乐!”
邵乐嘴角扯动了下。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邵修友质问。
邵乐也不知道。
季疏礼给他们教的第一课以简述人性作为核心。
他说,守住底线是最难的, 放纵自己是最简单的。邵乐觉得很对,对得让他忍不住觉得可耻。
——但,该觉得可耻的人,也不该只有他一个吧?
冷风呼啸过。
邵乐说:“发疯?你天天给我发你和乔谅多幸福、乔谅对你多好的日常的时候就应该猜得到有今天!你明明早就看出来了,我就是他的前男友。”
他直直看着邵修友近在咫尺的这张熟悉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很可怕。
——但又觉得对方的脸,还有憎恨厌恶的眼神,也同样这样扭曲。
邵修友刚和乔谅在一起那段时间,谈到幸福的话题都会避开邵乐。
现在倒要天天给他看。
真是他的好二哥。
少年被狼狈钳制,声音干涩沙哑,年轻脸孔阳光开朗,笑出声,“二哥。发疯的到底是谁?”
“是你,受不了我的存在了。”
人□□织的噪音宣沸,他们像是与整个世界割裂开。
邵修友神色有了变化,呼吸急促了几拍,“够了……”
邵乐靠在墙壁上,和邵修友同款大衣在风里吹动交叠。
身上青竹气息的香水让他觉得无比恶心,他看着邵修友的脸,能够捕捉到邵修友眼睛里的忌惮。
邵乐真的很茫然,“你好像在怕什么。”
他笑起来,“哥,你好像很怕我真的把乔谅从你的身边抢走,原来你这么没信心啊。”
邵修友道:“闭嘴!你懂什么?”
“是,我什么都不懂。”邵乐眉骨下的眼皮痉挛了下,喃喃,“如果我是你,我要爽死了。他对你那么好,什么都愿意给你。”
如果邵乐也能得到乔谅这么多爱,他一定不会再感到空空荡荡的不安全感。
是,乔谅给过他承诺,说过喜欢他,甚至叫过他“宝宝”。
这些支撑邵乐追赶肉骨头的动力,甚至都比不上给邵修友的一星半点。
邵乐连做点什么都只敢水煎,都怕被乔谅揪着头发骂。
懦弱地夹着尾巴趴在他膝盖上,眼巴巴地等乔谅忙完抽空来摸摸他,就是邵乐唯一能做的事情。
“咻——”
从广场中心爆发的烟花打破黑暗,绚烂地旋转上升。
人群的欢呼顿时如同病毒一般传染,光亮渐渐炸开,烟雾也缭绕起。
风吹荡过,邵修友感觉额前一阵冷意。
这冷很刺骨,又莫名酸胀火辣。
他转过头去,目光几乎虚幻地看到世界的光点模糊变化,无法凝聚。
再转头看向邵乐时,邵乐在用力地盯着他。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映照光亮,弯弯的,却没有情绪。
“……”
邵修友笑了声,看到邵乐的瞳孔里映照出他略显狰狞的样子。
“你在嫉妒我?”青年放轻声音,喃喃。
真可笑。
原来正主还会嫉妒替身。
邵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拥有的是什么?
是邵修友渴望而不可得的,乔谅缄默但真诚的爱。
不善言辞的乔谅性格内敛,他柔和的爱意流露在他每一次犹豫和默许中,纵容在他对邵乐每一次放宽的界限里。
他对待邵修友的歉疚,比得上给邵乐的真心万分之一吗?
“你真的什么都不懂。”
邵修友的心脏都在漏风。
邵乐根本不懂乔谅有多喜欢他。
苍天啊。
“你得到的东西太多也太过习以为常,所以从来不觉得是什么特殊待遇。”
针刺一般绵密不断的痛楚让他呼吸都不能自在,疼得有些发慌。
他现在…好想见到乔谅,好想得到乔谅的拥抱。
好想听乔谅和平时一样,无奈烦躁又认真地对他的每句话做出回应。
哪怕那只是基于邵乐,给他的一点点恩惠。
占有欲和嫉妒让他们变成牢笼里的野兽,被拴着镣铐对彼此啸叫。
邵修友松开邵乐的衣领,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有一种拳脚相加的冲动。多年涵养使他忍住了。
他深呼吸,道:“今天这样的场合不适合谈话。”
他转身就走,却猛一下被邵乐抓住手腕。
极其用力。
痛得手腕倏然火辣。
邵乐道:“二哥。”
邵修友转头,棱角分明的侧脸在诡谲绿光的闪烁下平静到近乎扭曲。
“到底谁才拥有得更多你其实很清楚。你明明……什么都有了。”他声音都干涩沙哑,“让点给我怎么了?”
强词夺理,蛮横无礼。
邵乐知道这种话根本不该他说,道德感礼义廉耻……他难道都要抛之脑后吗。
可是他真的……
邵乐金发湿润耷拉下来,咬着牙喘气。
——能得到的,就是只有邵修友从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一点。
别说乔谅不可能让他当小三。
就算肯。
他和乔谅见面,不都需要避着邵修友,偷偷的来吗?
等一切结束,拥有完整的乔谅的人,依然是邵修友啊。
邵乐在做乔谅男友的时候,就抱有这样的自信和乐观。
“……”
邵修友瞳孔在晦涩光线下收缩,如同细小的蚊虫飞蝇震颤着。
他并不会轻易就被邵乐带走思绪,他只是在这短暂的一瞬间想起他们过往走过的春节。
邵修友的确是一个称职的兄长,他从来不会和邵乐争抢什么,谦逊礼让,是一个兄长的优良品德。
而邵乐其实也是一个合格的弟弟,从不对邵修友提出过分的要求。
小时候,邵乐和他一起出过一场车祸。
车祸的后遗症是邵乐单只耳朵听力下降,更严重的其实是邵修友。他的膝盖是那时候碎掉的,小腿及以下粉碎性骨折。
他的身体有一部分残缺,略微有些坚硬的质感隐藏在裤腿中,向来看不太出来。
但是手盖上去的时候,感觉就会很清晰。冰冷坚硬,这是属于机械的质感,而不是人体。
手再往下,冰冷坚硬的机械下面,残缺的部位却奇异般有着人类一般的肤感。
这是因为邵家有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归属邵乐。
在邵乐和邵景同集中投资研究的专利中,有一项技术叫做“人肤拟感”。
邵家家风真的很正。
至少向来不曾出现过什么……像今天这样的争执。
太离奇了,以至于邵修友感到不可置信。
可是——
是邵乐先要做插足他和男友感情的小三的。
邵修友道:“让点给你?虽然你觊觎我男友,但你好卑微,好可怜,最好我快点被你打动快点放手,快点让你们重归于好?”
他说着都笑出声。
笑着笑着,却笑不出来了。
如果他真的爱乔谅,真的像以前那样对乔谅抱有更纯粹的祝福,现在会做的选择,一定是自己退出。
可是。
邵修友已经做不到了。
从粉丝越界走到这里,他已经变了太多。他想独占乔谅,想乔谅只爱着他,只看着他。
他真的,很想和乔谅在一起一辈子。
青年喉咙干哑,灼热感一路烧到眼睛,再直冲头顶,拳头都攥紧了。
他道:“邵乐,就只有你的感情高贵吗?因为我年长,所以就必须为你让路吗?没有这个道理。”
邵乐看着他,蓦地笑了声,闭了下眼,“你不能让路,连装作看不到也做不到吗?”
邵修友:“邵乐!”
邵乐也猛抬头,低吼:“邵修友!”
少年嘴角痉挛了下,“我不知道嫂子到底喜欢你哪里。明明你能做的,我也可以。”
“不过想想大概也无所谓。嫂子要是真的喜欢你,怎么会默许我去亲他?你不觉得他是还忘不了我吗?”
“——嘎吱。”
他在喧闹中,听到骨头隐藏在血肉底下,挤压交错的声音。
简直叫人头皮发麻。
邵乐抬眸就撞上邵修友怪异阴沉的视线,但没反应过来自己戳中了邵修友的痛点。
邵乐迅速仰头抽身,但没有来得及。
“砰 ——”
邵修友挥出一道强劲的拳风。
而这道风迅速砸中了邵乐的面门。
*
“你别太难过。”
江帜雍陪着乔谅一路往停车场走。
混血骨架的青年要比乔谅高挑健硕些,在地上的影子都是直愣愣一大团,他犹豫片刻,手搭在乔谅的肩膀。
简单的触碰。
普通的距离。
还是搞得傲慢且目中无人的青年心脏乱跳起来。
乔谅其实完全不知道他应该难过什么。
但在江帜雍好心的安慰下,他还是垂着眼皮保持缄默。黑色冲锋衣让他身型显得更加挺拔消瘦,戴着口罩的侧脸有发丝晃动着,插在口袋里的手也只露出一节雪白腕骨。
江帜雍手掌里能清晰感受到乔谅肩膀的骨骼感。
他也不太清楚,一个朋友在这时候,应该保持怎样的安慰距离,毕竟从前也没有人值得他额外费心。
地下停车场回荡着他们规律的脚步声,惨白的光线让影子在地板的投影格外清晰。
江帜雍注视地面碰在一起的肩膀,低低道:“如果邵修友发现自己是邵乐的替身……你会怎么办?”
乔谅这才明白。
江帜雍是觉得现在替身和真爱两个人相撞,乔谅才是最会伤心难过的那个人?
蠢死了。
这些人的脑回路乔谅确实不太懂。
他内心讥诮,甚至不耐地啧来啧去,面上却淡淡地说,“也许会分手。”
江帜雍眼皮一跳,深邃蓝眸看向他。
乔谅已经把墨镜口罩都拉上,一张脸上不用费什么心思去做表情,心安理得地在遮挡下面无表情。
“找替身这种事情是错的,一段感情本身就无法替代。在去生日宴见到邵乐的时候就应该提分手的,现在总不能一错再错。”
江帜雍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乔谅甚至带点刻毒地道:“不然难道要我把他们两兄弟都玩弄在股掌之间?今天和这个在一起,明天和那个在一起。一个当大的,一个当小的。”
江帜雍再次:“……”
其实他总觉得……如果乔谅真的敢提,按照邵乐那种性格也未必不能同意。
只要乔谅敢说,邵乐就没有同意不了的。他真的纯种恋爱脑。
邵修友就不知道了,江帜雍和他不算很熟。
江帜雍冷硬深邃的脸孔很有混血特色,他嘴唇抿直,宽大手掌又在乔谅的肩膀上轻拍了下,低沉嗓音公正无私。
“其实走出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是开始下一段感情。”
乔谅抬眼看他。
墨镜下微微透出眼睛的样子。
清凌凌的眼睛漠然无情,连瞳孔都看不明晰。像是随时都会被这双漂亮又危险的眼睛吸入深渊。
江帜雍被看得呼吸一紧,平静地阐述自己的观点,“也许你应该找一个和他们两兄弟完全不同的人,试着让自己忘记这一段过去。”
乔谅轻哂,淡淡道,“也许你说得对吧。但我实在没有精力再开展一段新的感情。”
江帜雍皱眉再看向他,蓝眸都凝沉深邃了些,“你真的这么喜欢邵乐?”
乔谅都快忍不住发出讥诮刻毒的笑声了。
他?
喜欢谁?
乔谅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江帜雍对此深信不疑。他只是嘴上说了两次,实际上什么都没做过。
他顺着说下去,轻轻道:“我不知道。”
然后看向江帜雍。
风吹过他的鬓角,带起清爽碎短的发丝。话音清冷低迷,似乎带有些茫然。
“‘这么’喜欢是多少,我也无法确定。我只是……总是很想他。”
江帜雍也真是觉得自己犯贱,居然在酸涩中品味到一点满足。
也许因为至少乔谅痛苦的时候,他能够陪在身边。
他沉默站在原地,然后迟疑地,低声询问,“或许……你需要一个拥抱吗?”
乔谅皱了下眉,“我不明白。”
江帜雍:“一个朋友的拥抱。人在难过的时候总需要一个拥抱的。”
他想了想,高高在上的头颅低垂,一双昂贵如同飞鸽衔来的蓝宝石般的眼眸也垂下。
“如果你需要我像邵乐那样抱你,我也可以做到。毕竟我和他身高相仿,也是十几年的朋友。论了解,我不会比任何人差。”
乔谅墨镜下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朝他靠近一步。
江帜雍呼吸微微顿了一秒,心脏跳得飞快。
甚至他有些赧然,生怕乔谅也听到他的心跳声。
在乔谅靠得更近之前,已经下意识地,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车库,俯身靠近,甚至已经伸出手臂。甚至的甚至,手臂已经被乔谅搭上。
乔谅的手真的好冷。
是透骨的冷,透过衣料皮肉传到骨头里,骨头缝都开始发麻。
他清晰地感受到,乔谅的手指在他的手臂上轻轻点了两下。
乔谅是想提示他:有人来了。
然而陷入恋爱的蠢货,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显然都是一致的,会失去面对危机的基本理智。
高傲的青年呼吸几乎被拥堵住,他狼狈地说了一连串:
“不只是今天,实际上,如果你想邵乐了,每天都可以来找我。我很、不是,我的意思是,作为邵乐的朋友,我很乐意为你效劳。当然,我很清楚,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适合让邵乐或者邵修友——”
“阿雍。”
这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的时候甚至荡起回音。
江帜雍的心跳声在这一瞬间快到顶点。
他猛地抽回理智回过头。
邵修友有些疲惫地皱眉看着他。
今天,荒谬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迅速,以至于让他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你要不要当着我的面,对我的男朋友,再说一遍?”
声音低沉,隐隐带了两分阴郁的冷意。
江帜雍沉稳地凝滞了片刻,他道:“修友哥,你大概误会了什么。”
邵修友只看着他,沉默,“是吗。我误会了什么?”
江帜雍:“我和乔谅只是在谈工作。”
邵修友转头看向乔谅,“是吗?宝宝?”
乔谅和他对视,轻巧地逃避了这个话题,道:“我好累,想回去了。”
邵修友顿了顿,看着灯光映照乔谅的脸孔,恍惚中想起乔谅之前还没火起来的时候,某一次人气低迷无人期待的巡演。
乔谅靠在通道里面,惨白的灯光映照出他深黑的影子。轮廓分明眉骨挺拔,整个人显出一种颓靡疏冷的消瘦,那时候邵修友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单薄。
是做乐队的吗?
看起来不像。
像是刚从病院里出来,腕骨都还细瘦伶仃。刺青从皮肤往骨头里刺,是缝合他碎片的针。
前面登场的乐队刚引起热烈的轰动,地面都在随鼓点和欢呼跳动。
偶然的一眼,乔谅视线瞥向他,黑发在灯光中晃动着,在阴霾中冷冷地盖住那点泪痣。
静谧得像落单的剪影。
现在的乔谅,比起那时候要健康许多。
其实……这就够了吧。
邵修友抿唇,轻笑起来:“好。”他温和的茶色眼眸看向江帜雍,“江先生,恕不送客了。”
江帜雍看着邵修友快走几步,把乔谅从他身边带走。手才慢半拍地捂住刚刚乔谅碰过的那一块衣料。
邵修友开车把乔谅送回去,两个人一路都没说话,直到抵达目的地,导航的机械女音关闭。
地下车库的灯光在横梁处映照进车里,与车内温暖光线切割开,又在边界交融。
邵修友的手抓着方向盘,手背指骨上有轻微的擦伤,血已经凝固,只是配合暴起的青筋来看,有些骇人。
这一次,乔谅从头到尾,没有询问过。
他还在踟蹰,不知道要和乔谅说什么好,就察觉到乔谅转头看了他一眼,毫无预兆地问 :“要分手吗?”
邵修友攥着方向盘的力度陡然深了一瞬。
温驯俊雅的青年笑了声,说:“怎么忽然说这个,宝宝。我不觉得我们有分手的必要。”
他扭头看着乔谅,睫毛底下清润的眼眸,直勾勾注视乔谅轮廓分明的白皙侧脸。
“我们之间难道有什么问题,让你觉得必须要分手才能够解决吗?”
乔谅:“……”
他的笨蛋粉丝好像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乔谅道:“抱歉。”
邵修友又疑惑地摇头,温和道:“我也不觉得你有需要和我道歉的地方。”
乔谅:“我的确还喜欢我的前男友。”
邵修友呼吸一重,闭了下眼,“……”
乔谅面无表情地说,“之前见面,我总是忍耐着。所以连带他的朋友,我也很难拒——”
“——好了!”
邵修友语气难得重了一次。
在乔谅面前,他就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
“对不起,我今天的情绪不太对劲。”但他的嗓音很快平缓下来,“今天太累了是不是?宝宝,先上楼休息吧。”
“咔哒——”
中控锁被他打开。
邵修友拉开安全带,下车之后,去打开乔谅那边的车门。
如同往常一样,解开他的安全带,并握住他的手轻吻他的嘴角,“走吧。”
乔谅:“我……”
邵修友又俯身亲吻他,用急躁的吻堵住他的嘴唇,阻止乔谅说出他不想听的话语。
乔谅暂时沉默。
回家路上,邵修友像是某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怪兽,隔两三秒就要扭头看一眼乔谅确认他的存在,然后凑过来亲吻他,才能放心地转过头去。
手也始终被牵着。
难办。
乔谅有些想叹气。
在万圣节前,邵修友刚和他说过,他对WIN场馆那边发去了邮件。
乔谅于是觉得,已经到时候和邵修友分手了。
事实上,让邵修友撞见这样的场面,已经算比较温和的分手方式。
和乔谅谈恋爱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往往都对分手两个字异常应激。
根本没有人教过乔谅怎么和一个人和平分手,他的分手方式要么是冷暴力,要么就是非常极端。但这样的方式不适合给邵修友用。
……失败了。
乔谅只好先放一放。
和粉丝谈恋爱就是这里不好,分手处理不当的话,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忽然反水——虽然乔谅觉得邵修友不会。
下电梯之后,乔谅的手正准备搭上智能识别门锁,却忽然顿住。
邵修友道:“怎么了?”
乔谅:“……没事。”
乔谅有出门之前把智能锁擦拭一遍的习惯。
但是刚刚他注意到……
解锁指纹的地方,有一点灰尘。以指纹的样式,出现在上面。
乔谅慢吞吞地搭上把手,拧动一下。然后才发现自己忘记解锁指纹了似的,重新把手指按上去,再拧把手,然后,慢慢地推开。
好给室内的人足够的反应时间。
房间里漆黑一片。
但是乔谅抬起头,就能看到——
头顶的灯,分明还是刚刚熄灭的状态。
在漆黑中如同一盏极其亮眼的月亮一般,光线在渐渐减淡。
有人来了,或者来过。
“啪——”
乔谅单手插着口袋,打开灯。
重新亮起的灯,遮掩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错漏之处。
小丑蹲在桌子上看着他们,甩着尾巴喵喵叫了两声。
乔谅转头:“谢谢你送我回来。”
邵修友沉默一瞬,轻笑出声,“这是逐客令的意思吗?”
乔谅肩膀抵靠在一旁的柜子上,发丝扫在眉骨,眼眸低垂,“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有些多了,我们都需要互相冷静一下。”
“……”
邵修友怎么敢让乔谅独自冷静。
他一冷静,心就彻底往邵乐那一边走了。
邵修友需要在今晚努力,激起乔谅对他的感情。
他沉默了片刻,兀自扶着乔谅的肩膀转过身,把门关上。
第079章 又爽到了哥
阴凉冷风即将被隔绝在外的一瞬间, 一只苍白的手迅速抓住了门沿。
“嘎吱——”
对抗的力度把门重新撬开,并推开一个缝隙。
乔谅抓住门,户外的感应灯熄灭又再度“啪”地亮起, 映照着他略显单薄的侧脸。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摘掉墨镜口罩扔到一边,把垃圾桶都砸出哐当一声响动。
浓黑利眉隐隐蹙起,呼吸中都似乎有些莫名的暴躁。
是,当然会暴躁, 也会不耐。
如果不是某个现在潜藏在房间里的不速之客的存在, 乔谅现在还有更多时间来和邵修友周旋。
但现在,他只能冷着脸认真说。
“我真的觉得我们今晚不要呆在一起。”
他轻声道, “我们需要独处的空间。你需要好好想想这段关系还有没有延续下去的必要, 我也是。”
邵修友手指攥紧强撑着:“我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思考的, 我们不是一直都很合——”
“喵。”
邵修友话音一顿, 看到小丑甩了两下尾巴, 从桌子上跳下来, 尾巴卷在乔谅的小腿, 绕在他腿边走。
乔谅低头看了猫一眼, 保持僵持的姿态也微微松动。
他皱起眉毛, 一张脸上表情并不怎么好看。
一眼看出这个性格很野的小蠢东西,又在对外面的世界蠢蠢欲动, 湿润的粉鼻子都在嗅着室外的空气。
“砰——!”
乔谅手一动。
门再一次被关上。乔谅低头把小丑提到面前来,修长白皙的手指陷进绒毛里,面无表情地注视它,“你想去哪里?嗯?”
小丑湿润眼睛盯着他,甩着尾巴, 胡须动了动,“喵。”
乔谅和它对视两秒, 就开始不耐,他不耐地啧了声,松手让它下去。
转头抬眸,看向如同一只老实大型犬一般,站在玄关地毯上不敢有分毫靠近的邵修友。
那双茶色的眼睛也在温和湿润地看着他。
乔谅蹙眉,视线路过已经被关上的门,他放弃道:“……进来。”
乔谅不是傻子,他很清楚,邵修友想关门的意思是想留下。
但是今晚不能让他留下。
邵修友眼里重新亮起希望的光,他温和地点头微笑:“好!宝宝。”
小丑转着弯,似乎有意把乔谅引去什么地方。他一路走在外侧,挡着乔谅,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抬起头看他,并喵喵叫。
乔谅路过客厅的茶几,顺着小丑的指引,一眼就看到放在桌面的一双带着徽记的手套。
他脚步急促中蓦地一顿,皱眉眯眼,迅速把手套拾起,“砰”的一声扔进垃圾桶里。
同时低声说:“既然你不愿意回去思考,那我只能现在就说了——我很抱歉,对邵乐感到抱歉,对你也这么觉得。既然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我们也就到此为止吧。”
邵修友刚扬起的微笑顿住,“我说过了,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乔谅:“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他转过头,直直看向邵修友,“你晚来一步,我和邵乐就会真的会亲上的,你知道吗。”
客厅一旁有一条走廊通向乔谅的卧室和书房,小丑已经蹲下身不再动弹,乔谅余光能轻易看到没开灯渐渐暗淡的尽头,那扇关掉的门。
邵修友轻声说:“我认为你会拒绝他的。”
乔谅道:“我为什么要拒绝他?Rain,你明明清楚,我很喜欢他。”
邵修友当然很清楚。
他和乔谅在现实生活中交集的来源,就是乔谅说他和邵乐分手喝了很多酒,邵修友担忧之下想去见他——但被拒绝。
乔谅那时候说他会和邵修友保持界限。
但是说起来命运也是荒诞,邵修友想,现在他们之间早就没有界限可言了。
如果乔谅知道他在想什么会忍不住发笑的。
因为所谓的界限,是乔谅亲自引导打破的,从一开始就是。
乔谅的话音低沉,“我做不到的,Rain。今天做不到,就已经很可怕了。起码被你发现,没有更可怕的后果酿成。但倘若之后我也拒绝不了呢?”
邵修友呼吸急促,他不想听乔谅在称呼这个他感到无比荣幸和幸运的称呼的时候,同时在阐述他对另一个人的深情。
他道:“我相信你,宝宝。”
乔谅笑了声,“好无力的一句话。”
邵修友被他冷漠的笑音刺痛到,抬起头看向他,却见乔谅的脸上并无半点笑意的影子,轮廓被光线雕刻极深,靠近。脚步声落地的声音应合着心跳。
乔谅的手抓住他的衣领子,眼眸淡漠,用力把他往沙发上一推。
乔谅道:“你相信我吗?可连我都很难相信自己。”
邵修友往沙发上一撞,狼狈地想要起身,又被乔谅按着肩膀坐下。
乔谅居高临下俯视他,睫毛长而直,扫下一片浓重阴霾落入他幽邃的眼中。“今天拒绝不了他的吻,明天就拒绝不了他的牵手拥抱,也许更过分的要求我也会应允。你知道吗Rain,他穿着你的衣服喷着你的香水,我的确有一瞬间的混淆。而这混淆带给我的感觉却是……那么就这样吧。就当做是你,就当做我真的分不清,那么罪责就会转移,我的罪恶感是不是也会少一点?”
邵修友不再动弹,放松身体胸口起伏。他仰视乔谅,感觉到呼啸的狂风带着火辣的痛意,让他感到钻心的痛苦。
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他竟觉得茫然,茫然中又觉得幸福。
“很高兴你愿意对我剖析自己,虽然我认为这对你来说太过残忍。宝宝,但这代表我们之间至少还有真诚,还有可以交流沟通的机会。我们不是一无所有,你也不是对我毫无感情的,不是吗?”
他话音和煦平稳,有着长者的温柔。
“既然你看着邵乐的时候,需要觉得那是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吻,其实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乔谅眉梢一挑,冷声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嗯,我当然知道。”
邵修友嘴角掀起微笑。
风啊,好大的风,莫名其妙不知何处的风,摧折他的骨头,痛击他的尊严。
他注视着乔谅。
邵修友拍过他无数张图片,记录下他许多时候的张扬肆意、脆弱失落,以及某些偶然的惊艳时刻。
拿出来分享给大家的是少数。
更多的他用作私藏,在爱意难以消磨的时候,在他的思念淹没他斯文本性的时候。
他会点开,一张张地划过,一次次地被乔谅注视,等待那双冰冷的眼眸降临轻蔑的审判。
在没有和乔谅在一起的时候,都尚且是这样……
和乔谅在一起后,邵修友也钟爱去看着他。看他的任何时刻的表情、任何小动作,去看以前没有办法看到的一些小细节。
比如原来乔谅思考的时候会喜欢转笔,那只好看的手,转笔很随意也很花哨。
工作的时候会戴眼镜,是一副毫无时尚感可言的,学生气防蓝光黑框眼镜。
听到别人议论自己且都是好话的时候,会冷着脸扬起眉毛傲然暗爽。
越是别人都懈怠懒散的时候,越是喜欢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邵修友轻笑起来。
他和乔谅之间原来已经不知不觉累积了这么多回忆,他注视乔谅的时间,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他拿出自己影帝的演技,疯狂调整自己快酸到心脏腐蚀的心情,竭力克制痛意和不甘,平心静气地轻声说。
“你喜欢他,无法拒绝他,我当然可以理解,因为我是替身,这不是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且商量好的事情吗?我知道、我看到,但是又怎样?我不觉得是你的错,爱是很难抵抗的,宝宝,我完全可以理解你。也没有在怪你。我不会对你生气,真的。”
乔谅乌黑的眼眸缄默地望着他。
邵修友甚至说。
“你已经出于道德层面考虑到我的存在,你也已经在心底反省过自己,我很开心。你拥有自省的品格,也具备爱人的能力,你爱他的时候甚至都会考虑到我,我只会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宝宝。”
就算是乔谅,也被他这一通话说得不可思议。
他算是知道了,邵修友和邵乐当真是很相似的。
区别不过在于邵乐的表达方式更加直白,更加愚蠢,而邵修友在说话的时候逻辑清晰语序稳定。
但核心思想总是这样——“乔谅是不会有错的。不仅没有错,我还要赞美他”。
他看向邵修友,摇头笑了声,“你——”
邵修友前倾身体,握着乔谅的手把他拉进,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脸上。
手背的伤口在肾上腺素飙升的情况下,已经不能让他感觉到痛意。
但注意到这刺眼的红色时,邵修友还是回想起,自己和邵乐是怎么在阴暗无人关注的角落,抛弃兄弟的身份和身为绅士的品格,大打出手的。
真狼狈。
他低眸,茶色的眼珠在睫毛遮掩下晦涩不清。
“所以,没关系。”青年干燥发烫的嘴唇往乔谅的手指和手心上吻,轻柔道,“这次没关系,下次别让我看到就好。就算让我看到了也没关系,都没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邵修友并不甘心。心如刀绞,双重的罪责降临在他的身上。
但是邵修友真的不想分手。
就算乔谅和他分手,和邵乐在一起,邵修友也不敢保证自己还能是个正人君子。
他今天骂邵乐的话,也许明天就会回报到他自己的身上。
乔谅两手捧住他的脸。
轮廓硬朗的温雅青年迟钝抬头。
鞋尖碰到鞋尖,呼吸碰到呼吸。
乔谅低头,额头和他相抵:“你不需要对我有优待,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我现在说分手——”
邵修友的手滚烫地捂住他的手背,像是被蓦地刺痛到,喉结滚动着,呼吸急促保持略显僵硬的微笑。
“别说……求求你。拜托。我……”
他甚至语无伦次。
乔谅沉默地看着他,发丝垂落遮掩眉弓,强光之下他的眼窝依然幽暗平静。
就这样,平静无比地,看着旁人对他的爱意,浓厚到连分手两个字都听不得。
他只短暂停滞一瞬间,然后继续轻道,“只是我觉得不能一错再错。而你不需要为我的过错粉饰太平,这样真的会很累,而我不值得,我就是这样虚伪的烂人。”
邵修友:“你不是。”
乔谅是一个很好的宝宝,没有缺点的宝宝,光芒万丈亮晶晶的宝宝。
邵修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两手捧住乔谅的手背,不断地偏过头轻吻他的手心。
乔谅无情地注视他,发丝下的双眼冰冷淡泊,对比他对别人的态度,依然少了两分的刻薄。
他认真且耐心,继续道:“你知道你现在应该做什么吗?”
小丑蹲在茶几上,安静地看着他们。
风从窗户里往里吹,加装的护栏外是豪华的夜景,星星点点的亮光在地面编织了更璀璨的星网。
现在邵乐在做什么?
邵修友忽然毫无道理地想到。
“知道,”邵修友轻笑,轻声说,“宝宝,我应该安慰你,告诉你前一段感情并非不可替代。”
他的脑子有些浑噩的昏沉,抬眼看着乔谅。
急促的喘息,一种从未有过的酸胀感。
在乔谅微冷的粗糙指腹轻轻蹭过他脸颊的时候,几乎达到顶点。
邵修友眼皮抖了下。
距离太近了,除了香凛凛的雾气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乔谅的脸孔放大,他只能看清他下眼睑的长长睫毛,以及像悲伤坠落的一滴眼泪。
乔谅轻声对他说,“不是的。”
太冷淡了,这个人。只有抚摸他脸颊的手,好像才吝啬流露出一点冷酷的高高在上的温情。
“你应该到网上曝光。告诉所有人我和你的恋爱根本从头到尾是一场骗局,让我声名狼藉受人唾骂。”
他又说。
“你有很大的名气,也有不俗的背景,将我置于死地只是很简单的事情而已。而我随你处置,因为做错事要偿还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邵修友无法想象乔谅过这样的生活,他瞳孔收缩轻抖了下,“我不可能——”
乔谅的手指挪动到他的嘴唇上。
沉寂的风从犄角旮旯透进来。
乔谅似有似无地笑了下,低垂的乌黑眼眸在光线下完全沉淀,看不出半点亮意。是浓墨,是深潭,是无终的渊底。
他轻声道,“那就好。”
邵修友的视线集中在乔谅脸上模糊不清的微弱笑意,全部感官被唇上的重量和凉意吸引,脑子都快转不动,只是徒劳地保持温和微笑,茫然道:“什么?”
额头轻抵的重量移开。
青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邵修友,这个恋爱中昏了头的青年。本来有自己的事业,也有不错的头脑。
但现在甚至都没能察觉到,乔谅说的话,在一步步引导,是为了确认邵修友还会不会在分手之后,做出不利乔谅的行为。
像乔谅这样的纯种利益型怪物,面对真心、面对他人的痛苦,第一反应也依然是算计,是估量会对自己造成的影响。
青年冰冷的手扶住他的脸颊。
“好笨。”乔谅垂眸,啧了声,平静地审判。
可怜的粉丝,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就是乔谅单方面的勾.引算计。
乔谅甚至在想,要不要告诉他呢?
他总是一个很坏的超级大坏蛋,在和别人分手的时候热衷于把自己的罪行揭开,让别人看个一清二楚,让对方清楚自己付出真心的是一个怎样的烂人坏蛋,再饶有兴致地观察他们破碎失望的神情。
但是这样对Rain还是太残忍了是不是?
乔谅对粉丝一向保留优待。
乔谅看着眼前的青年,俊朗的脸孔,温柔的神情。
“……”
他眯了下眼睛。
他们的鼻梁轻轻碰撞,乔谅垂落的黑色发丝扫在邵修友的脸上。
紧跟着,是呼吸声。靠近。热度,也在靠近。
不完整的吻,隔着一根手指落在唇上。
邵修友心脏被骤然抓起,胸腔裂开的巨大间隙也在转瞬被填满。
他屏住呼吸,伸手圈住乔谅的腰部把他压得更紧。
手指用力,指骨上的伤口都裂开,血液模糊地渗透出来。
“去卧室。”乔谅不想在小丑面前做这种脏兮兮的事情。
他面无表情,且言简意赅地道,“Rain,我需要告诉你的是……今晚可能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
他说完轻笑了声,“当然,你要是有本事让我再留下你一次,也可以试一试。”
邵修友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
热意冲昏他的头脑,而他甚至分不清是自己说的那一句话取悦到了乔谅,让乔谅忽然改变了自己的决定。
他走向卧室的时候都飘飘然地幸福,视线落在乔谅卧室外近邻着的那件书房。
这间屋子被黑暗笼罩。
邵修友出于莫名的情绪多看了一眼。
他记得,之前中秋节来到这里的那一次,这扇门也是紧闭着的。
……
邵修友离开之后,乔谅才撑起身子,站起身去到书房。
书房没有人。
但书房的书柜对面就是乔谅乐器房的小门,隔音很好,呆在里面什么都不会听到。
乔谅推开门的时候,黑卷发的青年正仰头靠在墙面发呆,保持这一个姿势已经不知道多久。
隔音棉垫着他的头,青年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里面是一套黑色挺括的衬衫,胸口和衣领处印着徽章。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
乔谅的睡衣松垮穿在身上,头发还有些湿润。
深邃轮廓在光线下有些不屑伪装的阴暗感,就这样靠在门口静静看他,发尖和睫毛往下滴水,泪痣阴冷。
乔容道:“结束了?”
乔谅垂眼,嗤笑了声。
乔容道:“好累。”
乔谅把刚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手套砸在乔容的胸口,“你在累什么,莫名其妙。”
乔容茫然地低头接住手套,然后转过头看他,眯起眼睛,视线带着一点温厚的重量逡巡,然后轻笑。
“这个,很难说呢,也许是工作太繁忙了,也可能是别的。”
第080章 又哥哥了哥
人生由无数个无意义的片段组成。
在乔谅的判断中, 刚刚和邵修友的交涉可被判定有效。
尽管浪费了一些时间,说了很多没用的废话,但依然有效。归根结底是因为邵修友这个人是有用的人。
但是和乔容的相处时间是无意义的。
乔谅天生感情淡薄, 利己主义,没有乔容那样深厚的感情,对方的亲情和友善只让乔谅觉得厌烦负担。
他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爱。往往血缘比爱情还让人昏头。乔谅见过出色的优异的人反而被家庭绊住手脚,一个想逃离痛苦的人还在怪异地魂牵梦绕。
仿佛这对于很多人来说, 都是什么无法割舍的东西。
明明很没用。
乔谅靠在门口, 身姿挺拔消瘦,漂亮的肌肉轮廓都被隐在普通的睡衣底下。发丝遮住眉弓, 表情平淡又相当刻薄。
“没地方去了?天天来我这里。”
工作调动来到A城之后, 乔容和弟弟有了更多的相处时间。而这些宝贵的相处时间, 却总浪费在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
比如, 等待。
黑卷发的青年叹气, 看了一眼时钟, 有些遗憾。原本和弟弟好好相处的时间, 硬生生地少了两个多小时。
他把桌面上的毛茸茸蝙蝠玩偶推动了下。乔谅眼一瞥, 这才注意到这个巴掌大的挂件。
他有点印象。
今晚的万圣节演出开设了很多小摊位, 乔谅似乎在其中一个小摊上见过。
乔容去看了他的演出。
乔谅:“丑死了,和小丑一样丑。”
乔容刚好瞥到小丑翘着尾巴从门口晃悠进来, 仰着一张花脸看他们。他说:“小丑知道你这么说它,会发脾气的。”
他对小丑招手,小丑正想好奇地凑过去,却被主人叫住:“小丑。”
小丑当机立断转身,扒拉乔谅的裤脚库库往上爬。
一路登上乔谅的肩膀, 四只脚稳稳站立在乔谅宽阔消瘦的肩膀,拿头顶着蹭他。
乔容收回手, 目光注视小丑和乔谅紧密贴贴的样子。
乔谅被闹得有些不耐烦,扭头训斥,“独立一点,拿出你以前的气势。”
小丑:“喵。”
依然蹭,努力蹭,蹭得耳朵都要瘪下去。
乔谅挡开小猫脸,“可以了!”
小丑:“喵!”
乔容笑起来,站起身,“饿了吗?”
乔谅看向他。
的确有点饿,一般来说乐手演出之前都会提前饿一顿,以保持更好的演出状态。
乔谅抱着手,小猫站在他的肩膀,和他同仇敌忾地看着乔容。
“不饿,你没事就赶紧走,少在我这里碍眼。”乔谅说。
乔容:“加两个煎蛋?”
乔谅:“你听不懂人话?”
乔容:“好的。”
……
十分钟后,乔容从厨房端出两碗面,煎好的有焦边的鸡蛋盖在面条上面。
一掀开就能看到葱花和油星,香气扑鼻中又带点朴实,会让乔谅觉得,这碗面是在那个发霉冰冷潮湿腐烂的破出租房里做出来的,而不是在他现在居住的大平层。
在冬天的时候一碗热腾腾的面很舒服。虽然很嫌弃但的确很舒服,冒着热气熏着乔谅的眼睛,也让他什么都不用看不用想。
在想跟着季疏礼离开的那一天晚上,乔容给乔谅做了一顿前所未有丰盛的大餐。
他大概能够意识到,乔谅如果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
乔谅会彻底舍弃自己的过去、舍弃没用的哥哥,离开这个破旧窄小的屋子,去奔向自己广阔明亮的前程。
乔容没办法拒绝的。
他和乔谅吵架,生气的是乔谅这样性格冷淡极度利己的人,以后要为了钱权利益在别人面前装一辈子。
他在乔容面前随便怎样,刻毒也好尖酸也罢,他们是亲人,乔容守护他帮助他袒护他,更能理解他。理解他对环境的恨意,也理解他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的清高。
但他一旦跟着季疏礼走了,往后变成季疏礼的孩子,他就要变得乖巧懂事,变得善解人意。因为他的人生绑系在别人的身上,别人的喜欢和厌恶决定他的未来。
但说到底,对于当时的乔谅来说,这也依然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
吵架归吵架,乔容最后还是没有阻止。
季疏礼大概的确算个好人。
乔容观察了他许久。确定这个成年男人的确有良好的品格,不俗的家世,绅士的风度,然后拦下季疏礼和他谈话。
季疏礼很诧异,然后温和地问他,“怎么了,孩子。你不希望我把乔谅带走吗?”
那天的阳光很好。
不如说,自从乔谅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天气总是很好。好像上天都在说这是正确的决策。
阳光落在乔容的脸上。
他和乔谅长得不太像,身体更健壮,脸孔更硬朗,眼神总是平和坚定。
作为哥哥,独自拉扯乔谅到现在,他总需要做很多决定,现在却略带些迷茫。
他说:“不,我只是希望你把乔谅带走之后,每个月都能拍一段视频给我。”
季疏礼道:“可我记得你没有智能手机。”
乔容:“马上就会有了。”
季疏礼微笑道:“好吧,我会把我的联系方式留给你。”
乔容又问:“你要在A国待几年?”
季疏礼说:“五年吧,也许更多。A国历史悠久,景点众多,我会在那里停留很久。”
……
那天的谈话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谈话结束后,乔容沉默地行走在从小到大闭着眼都能走熟的街道上,花了很多钱买菜。
做了一顿丰盛的饭,算送别。
灶火开了很久,最后坐在餐桌前,惨白的灯光映照着他们,乔谅一直在挑剔。
“这道菜好咸。”
“这个太甜了。”
“葱花加太多。”
“姜丝的味道太明显。”
他全部点评了一遍,最后说:“往后我就不用吃你做的饭了,星级大厨都会排着站等我来选。是因为是最后一顿,我才忍耐你的。”
乔容笑着摇头,打开手边的啤酒瓶子,“你啊。”
啤酒倒入杯中,递到乔谅面前。
乔谅皱眉看着酒液,“真廉价。”
乔容:“本来想以后等你长大成年,我亲自监督你,看你的酒量。”
但是也许乔谅会在别人的身边长大,也许还会更改掉这个姓氏。乔容从此就会从他的生命中缺席、不,消失。
乔谅接过酒,喝了一口。被冲鼻的酒气和满口的气泡呛得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表情怪得可笑。
最后还是咽下了,甚至多喝了好几口。
挂在墙上的时钟,分针走了一格又一格。
乔容问:“季疏礼很有钱。你以后从政从商都很方便。”
乔谅冷笑:“我要是从政,就是最大的贪官;我要是从商,就要做最恶毒的资本家。”
乔容撑着脸看他:“会被抓的,我不想以后去监狱看你。”
乔谅已经喝醉了,他只喝了几口而已。握着酒瓶,年轻青涩的一张脸抵在自己的手指上,抬着眼睛看他。
乌黑的眼睛不该这么亮的,偏又这么亮。
他嘴角掀开一点,说:“我就算进监狱,也是监狱里的头头。所有人都必须听我的话,我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乔容笑起来:“这么凶。”
乔谅嗤笑,“轻而易举。”
两个人之间陷入一段寂静。
隔音很烂的房子宛如纸板。
楼上的小孩蹦蹦跳跳地叫唤;楼下的老人和儿女争吵;隔壁的开水壶已经烧开,在煤气灶上发出尖啸;楼道里的脚步声在踢踢踏踏地往上走。
能离开这里,乔容真为乔谅高兴。
可他的短暂人生里很早就有了乔谅的影子,倘若乔谅要离开,乔容能做的,只是茫然地看他走远,甚至想不到该怎么告别。
乔谅说:“你知道我以后会过怎样的人生吗?”
乔容耐心地看着他,两双相似的黑色眼睛对视着。泪痣仿佛靠近一点就会印在一起,它们完全对称。
“怎样?”
乔谅微眯着眼睛,睫毛好长,影子落在泪痣上。
“会有很多人喜欢我。他们会很有钱,也可能很有权势,但这些仅仅只是见我的入场券。”
“可以啊,很多人都爱你,是很好的事情。”
“你上次看到的那条报纸,一整面刊登着贪官的案件。他名下的房产一千幢,而我还蠢得要死地在问你,不是有限购吗。以后我也会有这么多房子,一个房子放一个情人。”
“哈哈,也可以,但是要合法。”
“我要住的房子里会很亮很大。我要一个层高很高的书房,要踩着梯子上去找书,要一整面的落地窗。我住的房子要是整个小区最好的采光……”
乔谅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眼睛在畅想中闪烁,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酒瓶上渐渐下滑。
乔容靠近握住他的肩膀,乔谅的脑袋磕在他的肩膀,坚硬的骨头撞得他皱眉发出吸气声,微阖的眼睛又睁开了。靠在他的肩膀上看他。
头发散开,露出带点稚气又明显锐利的五官,恶毒道:“我也不需要你了。”
乔容怔了下,笑起来,“没关系。”
他微顿,扶着乔谅的肩膀抬起头。
看桌面上的菜,心情竟然很平静。他只是在想乔谅离开之后,这么多剩菜,要他自己吃几天才能吃的完。
光线暗沉,从生锈的防盗网外透进来。
“咔哒——”
隔着窗户,声控灯亮起来。
楼道里声控灯不算灵敏,经常莫名其妙就闪烁一下。
乔谅有时候没带钥匙被关在门外,回不了家,会拿板砖机给他打电话,语气很不好地叫他快点回来。
乔容其实每天都在期待这个电话,虽然乔谅的性格严谨,这种情况的发生完全是偶然中的偶然。
但他还是会期待。
因为好像显得关系紧密,没他不行。性格很冷的弟弟,对他偶尔也有不得已的依赖。
等他匆匆回家,会从沉阳家里,或者随便哪个邻居家里接到乔谅,然后他们就会走在这一段路上。
乔谅对这个环境充满厌恶。
拐角的泥垢和挂着的蛛网让他嫌厌,人来人往的噪音让他暴躁。
以后不用再回来,乔谅会不会开心一点?
声控灯完全熄灭,楼道里的黑暗也映入乔容的眼睛。
“没关系……”
他低下头,收紧力度,让额头抵上乔谅的额头,发丝互相擦蹭着。
乔容平静地感受弟弟的呼吸滚烫带着酒气吹过脸颊,平静地感受脸颊的湿润坠落砸到乔谅的脸颊,又滴到他的衣领。
醉酒后的乔谅似乎什么都无法理解,只是半睁着眼带着点倦冷意味,空空如也地看着他。
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乔容脸上的笑意却在阴霾中渐渐淡了下去。
“祝你,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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