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又回忆了哥
万圣节的月亮是细细一根鱼钩。
乔谅和乔容在楼上吃面的时候, 邵修友坐在地下车库很久没走。
他身体还在发热,心脏也跳得厉害,衣服上带着些狼狈的褶皱, 手搭在方向盘,额头磕在手背,感到亢奋未退,失意落魄就已经笼罩他。
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回忆起刚发生过的一切、他触碰到的皮肤, 漂亮的肌理线, 小腹的一点痣。
那点痣颜色偏浅棕,位置靠近人鱼线。吻在哪里的时候, 吹出的热气会让乔谅腹部紧绷, 抓紧他的头发。
乔谅真的很喜欢抓别人头发, 带一点冷酷的戾气意味。
冰冷修长的手指摸进发丛里, 蜷缩指尖, 把头发微微攥紧提起来的时候, 剐蹭过头皮的力度能叫人头皮发麻。
还记得最后乔谅说的话。
“你人真的很好。但是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完整地把你当做恋人看待, 比起恋人你或许更像一个标准的哥哥。”
邵修友其实不知道这是否是他摆出来的一个较为体面的理由。
他应该接下这个阶梯往下走。
比起男友这个身份, 乔谅也许更希望和他成为家人。
“也许因为你哥离开得太早, 所以你才会对我投注这种感情。”
乔谅像是笑了声,“或许吧。”
邵修友感觉自己呼吸平静了些, 明明心口的裂缝都被越撕越大,但始终扩散的炙热痛意却怪异地消散了许多。
至少不是完全的没有联系。
做乔谅心中哥哥的代餐,起码比做邵乐的替身要好许多的,不是吗?
他离开之前再给了乔谅一个吻。
到那时候,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在亲他, 以后又要以什么身份和他相处。
已经做过乔谅男朋友的Rain,只做梦男只做粉丝, 是没有办法满足的。
但现在他找到了一条新的路。
他可以……做乔谅的哥哥。
这个想法,让他已经控制不住地感觉到期待。心口的破碎裂隙中似乎已经在萌发新芽。
乔谅真的太温柔了,是个好宝宝。
就算和他分手,也还是给他留了一条路走。
略湿的黑发耷拉下来,邵修友看着手机,浅色眼珠里映着屏幕里的光亮。
粉丝群里还在为乔谅的万圣节扮相和超燃的演出效果沸腾着,锣鼓喧天地持续热议乔谅带来的耀眼盛况。
【这张脸帅得我好爽啊啊!小乔哥真的太适合登上舞台了,视频拉了两遍,第一遍纯看脸都头皮发麻的程度,第二遍只能把眼睛闭上才能听哥好好唱歌,,然后又被声音狠狠迷倒(捂住胸口躺倒)】
【一模一样!好完美的小乔哥,冷冷的凶凶的但就是很性感……主人级别的帅气,感觉还能循环一千遍,今晚别想睡了[大舔特舔]】
【反复看脸中……很贴那种看似优雅华丽的残暴疯批人设,下刀利落溅血飙到脸上都不会眨一下眼睛,,谁懂一下!!逆光中会面无表情任由血珠从长长的睫毛滴在脸上……daddy级别的…小乔哥…好涩】
【这次红宝石流苏耳坠简直点睛之笔!每次看到小乔哥戴耳坠都觉得好合适,晃动起来的时候瑟爆,配合那种冷淡不屑一顾的表情…老天又是神魂颠倒的一天……这种妆造服装能不能多来一点,今晚热搜又是被换新造型的小乔哥冲爆的一天】
【看得我心里火辣辣的额啊啊,哥!!求你了能不能骂我两句踩我两下,我要受不了了,流泪崩溃扭曲蠕动】
偶尔也会有人扯到他的名字。
【嫂子@Rain,你是不是也在现场!!图呢?!过了三个多小时了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歇的 !!出图就祝你和小乔哥99】
【Rain哥真的好福气!真服了,在一起这么久了都怎么还没有分手啊啊啊真的好急……崩溃,快点分手】
【分手会脱粉吗Rain哥,虽然小乔哥不会爱你一辈子,但最好你还是爱小乔哥一辈子哦……我们还靠你的神图吃饭呢qwq】
【他可是哥唯一一个公开承认过的男朋友,没这么容易分手的吧】
【那咋了,爱过是爱过,必须要在一起一辈子吗[怒]】
【诶!我有一个想法,说不定死装哥就是装得好像很爱,其实已经想分手很久了!】
【笑死,窥屏的Rain看到你这句要立刻破防】
Rain:“……”
【能让小乔哥装一下就该知足了拜托,看看双子傅勋的乐队内待遇,天天被凶巴巴小乔老师训[瑟]知不知道这已经是看在粉丝面上给的福利了!】
【点了!!哪怕和小乔哥在一起一天都很幸福吧…看起来冷冷的禁欲风不爱搭理人,其实被亲多了会很不耐烦地揪着别人头发把人赶走】
……
Rain把这些消息从眼中过掉,轻叹了口气,抓着方向盘的手指都控制不住地紧了紧。
不算猜对。
乔谅对待接吻的态度并不热衷,但也算游刃有余。
被亲多了,会把Rain的头发揪起来扯开,耷拉眼皮,散漫淡漠地转着眼珠,看两下他的表情,皱着眉毛无奈质问,“你是纵欲狂吗?”
他不能理解Rain的热衷态度,但还是会不耐烦地松开手让Rain继续亲。
帅得要死的一张脸,凛冽淡泊又清高,和欲.望并不适配,乌黑眼睛往下压带着点不耐的样子都能把人看爽。
这种不耐又无奈的表情,好像是因为真的很喜欢他,所以接受他、包容他,纵容他。
每一次都会让Rain觉得好爽,快活得头皮发麻脊柱抖颤,下一次也会控制不住这样做。
乔谅从来不拒绝他的。
Rain甚至一度觉得,如果他不提,乔谅也不会和他分手。
如果不是因为邵乐今晚失心疯,做这种疯到没边的事情,也许他们本来就不会分手。
汽车引擎发动,车从地库倒出来,往出口的方向走。
邵修友仰起头看到月光。
朦胧地在云层中,把云层的层次都照射出来。
他从没有哪一天这么讨厌过自己的亲弟弟。
以至于连仅仅想到邵乐这个名字都会感到无比厌烦的地步。
*
乔容把碗收拾着清洗干净,出来时看到乔谅坐在沙发上。
碎发落在眼皮,戴着黑框眼镜和头戴耳机,侧脸挺拔锐气,正在认真低头整理笔记。薄薄的毯子盖在腿上,上半身依然只穿着单薄的睡衣。
小丑卧在一边,毛茸茸的黑橘色尾巴落在乔谅的手腕。
乔谅在硬板垫着的纸张上沙沙书写,小丑的尾巴尖就会跟着抖动晃来晃去。乔容猜测大概是有些痒的,但这也没能分掉乔谅半点注意力。
过了一会儿,略厚的外套盖在乔谅肩膀。
乔谅敛着眉眼,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乔容倒是能够轻易从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到乔谅纸张上写的曲谱和几句潦草的歌词。
以及领口一大片被蹭吻出的红痕,和冷白肤色形成不堪入目的对比,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暴露在别人眼前。
乔谅对于这些痕迹的态度一向放任,属于不值得他分出心神去处理的小事之一。
乔容没有打扰乔谅的创作状态,只是掉头看了看尽头的卧室。
黑卷发下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又转头看了乔谅一眼,随后挑眉,一声不吭进去。
他站在床尾,盯着床看了片刻。
最后叹气,换了床单被套和枕头,扔进洗衣机里,设置了三个小时的清洗程序。
“嗡嗡——”
洗衣机已经更新迭代了许多次,现在的洗衣机已经不会有吵死人的噪音,和仿佛要从框架狂奔跑出的振动感。
乔容靠在一旁的窗户上,冷风吹过侧脸。
乔容和乔谅住在一起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负责手洗乔谅的衣服。家里的洗衣机太吵了,会吵乔谅学习,而且好像也洗不怎么干净。
乔谅离开的那天,乔容太过无所事事,做了大扫除,把家里的窗帘、床单被套、桌布,挨个塞进洗衣机里洗了一遍。
那天在破烂洗衣机的运作中吵得要死,吵得乔容这样脾气温厚的人都暴躁起来。
没用的洗衣机,竭力运作也只是吵闹。
在这个潮湿阴冷、冬天必须要两个人挤在一起睡觉,才能温暖起来的窄小破旧房间,处处都是这样的穷酸痕迹。
乔容打过一段时间黑拳。
是他打工的地方一个混混青年告诉他的门路。
“辛苦钱,赚一两次应个急差不多了。运气好能碰上那种老弱病残,往死里打,最好往脸上揍,打得牙都飞出来…上头的人就喜欢看这种 。”
“怎么,下不了手?”
“那你就会被被人打得牙都飞出来。”
混混青年还是好心的,笑呵呵地拍两下他的肩膀。
“你如果真的要去,记得找个理由和乔谅说。”
“你弟弟很聪明的,我听说他又拿了第一名。”
乔容本来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是家里的热水器坏了,乔谅拎着热水壶里烧开的水进浴室。乔容坐在外面听着断断续续的水声,觉得难过。
他的弟弟,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呢。
为什么这么可怜呢。
他最后坐大巴颠簸十几个小时,再转几天的火车,被吹着口哨流里流气的人接应,穿过满是脏旧涩情广告和烟头的小巷走进酒吧,再深入到底层。
见证楼上震天的音响声掩盖住的,另一个,包裹欢呼和狂笑、不公与公平、血性与疯狂的世界。
很爽。
有点痛,但很爽。
他终于有钱到能给家里的热水器换掉,等乔谅下晚自习书包一丢,看到崭新的热水器,站着抱着胳膊看了又看。
俊朗少年面无表情,却挑完左边眉毛,又挑右边,狐疑转头看着他:“修好了?”的时候,乔容很爽。
给乔谅买新衣服,看到乔谅摸着布料啧了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废物哥哥忽然变得这么有出息的时候……乔容也觉得很爽。
乔谅很聪明,他的确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但乔谅选择沉默。
因为乔容带来的好处,让他的生活质量提升了一大截。
只要装作不知道,继续让哥哥拼死拼活给自己赚钱;只要像这样,恬不知耻地趴在哥哥身上吸血…
总有一天,他们可以搬出这个逼仄潮湿的屋子,买到自己宽阔明亮的房子。
乔谅可以去上昂贵的乐器课,可以转进私立中学,可以随随便便花钱打点自己的人生,可以换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拥有昂贵的手表,超级酷的跑车。
那辆车一定会很酷、很漂亮,开进这个不知名的小城会引发轰动的反响,会有很多人围观、赞扬,羡慕又嫉妒。
乔谅可以不用那么可怜,可以不用用力隐瞒自己的不堪,乔谅会过得很爽、很开心、很富足,过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而哥哥只需要苟延残喘,只需要在血泊里竭力不让对方的拳头击中自己的脸让乔谅担心,而已。
对他这样没良心的人来说应该很轻松,毕竟他擅长踩着别人脊背往上爬,毕竟乔容隐藏得真的不错。
乔谅只需要装作不知道就好,按照平时放学的时间回家,就会错过乔容换药;或者不打开浴室的门,他也不会看到。
什么都不用做。他是绝对的既得利益者。
只需要等着,好处像幸运一样从天而降,就好。
但他还是没能做到。
他可以更狠心一点,但他没能做到。
乔容是相对正直的人。极少数的崩塌失衡栽在乔谅的身上。
可怜的弟弟。
他说要做没良心的贪官,做恶毒的资本家,但连舍弃一直讨厌嫌弃的哥哥,让哥哥为自己卖命都做不到。
乔容打开橱柜,里面全都是被乔谅遗弃的衣服,那几件略微昂贵的也在。
等乔谅和季疏礼去到A国,理所当然会有更好的衣服穿,所以他只带了两套换洗就离开。
乔谅跟着他会很幸福。
至少物质上会过得很富裕充足。
乔容看着一整柜子里的衣服,衣服整洁,款式简单。上面还有些沁人心脾的淡冷香。明明都是他洗的衣服,但弟弟的衣服总要好闻一点。
他把弟弟的衣服一件件取出,重新叠了一遍。
光线随着时间推移。房子不算很好的朝向,一线白金色的阳光渐渐转移位置,从桌角落到乔容的鞋边,颜色也变得金黄。
等衣服快叠完,乔容才看到衣柜角落的信封。被塑料袋套住封了好几层,显而易见主人很怕信封弄脏自己的衣服。
乔容去摸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好厚,好重,是一沓钱。
第082章 又下去了哥
乔谅做了个梦。
坐在头等舱的候机厅, 透光的玻璃将阳光倾泻在腿边。
沉阳的电话打进来,“你真的要走?”
乔谅看着阳光,伸手观察阳光落在手里的形状, 口吻淡泊道:“已经在机场了。”
沉阳像在跑,一路喘气,“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莽撞吗?和平时的你一点也不一样!”
乔谅:“是,但人总要赌一把。”
“赌?”
沉阳向来是个蠢货, 一道数学题能给他讲八百遍听不懂。一张脸只知道傻傻仰着盯着乔谅的脸看。
换做平常, 乔谅一定懒得和他解释什么。
但今天他怪异地对蠢货和废物多了一点耐心。
“我和哥哥吵了一架。”
沉阳:“啊,我知道啊, 那天我就在你们门口蹲着, 你们吵得要吓死人。我就没听乔容用那种语气和你说过话!”
乔谅:“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乔容那天对着乔谅发大疯。一张俊朗的脸孔乔谅明明早就看腻了, 但那时候竟然有些新鲜的狰狞。他的哥哥焦虑地走来走去, 在灯光下对乔谅反复发问。
“那里太远了乔谅,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你觉得真的是开展新的生活吗?难道不可能是是一场骗局?你的人身安全能不能得到保证都是问题!”
“第二个问题, 就算这不是骗局, 就算绝对安全;那么你那个老师, 对你的兴趣和友好究竟是否是一时的?”
就像乔谅做不到装一辈子乖巧懂事孤僻缺爱男高,季疏礼难道就会一直对他保持这样的温和儒雅态度了吗?
人都是会变的!
“上政治课学过的吧?季疏礼的年龄和你的差距不够, 你们没法办理正规的领养程序。”
乔容紧紧握着乔谅的肩膀,喘着气,眼睛发亮又忍着怒气看他,用力都无法控制地加大。
“连家庭这个概念都充斥不稳定性,更不应去谈论‘感情’!”
“一旦季疏礼对你丢失兴趣, 又或者开始厌恶你……这种事情,就像从恋爱步入婚姻一样, 许多问题是婚前无法察觉的。季疏礼也会发现,你,乔谅,和他幻想中的“好孩子”并不相同。”
“松开!”乔谅肩膀被捏得滚烫发痛,阴沉着脸无法忍受地挣扎起来,“我会藏好的。”
乔容下意识松开手,怔忪看了眼自己宽大的手掌,攥紧放下,喘着气说,“你能藏一辈子吗?”
“在不能完全保证季疏礼的人品的情况下,在异国他乡,你的遭遇将会对你形成毁灭性的打击。”他发问,“而我要怎么去看你,怎么接应你?!你告诉我。”
乔谅回答:“如果你担心,我明天就去找他要一份签字按手印的保证书。”
他完全铁了心要去。
乔容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乔谅觉得可以拼一把。
在这场赌局里,他能交出唯一的筹码就是自己。
赌输了,也不过是一无所有,作为被人取笑的谈资;赌赢了,他会迎接光鲜亮丽的崭新人生。
他就是死都要死在光鲜亮丽的地方,而不是腐烂潮湿的家里。
在机场进入VIP通道直达头等舱候机室的时候,他的想法更坚定。
乔谅是第一次来,绷着表情让自己显得成熟、仿佛对这一切都已经轻车熟路。
实际上,他看哪里都觉得新鲜。
沉阳还在电话那边喘气,声音却很清晰。
“乔容劝了你那么多,都没把你劝回来,说到底就是因为还没戳中你的痛点!”
乔谅这种人真的麻烦死了!
因为太自命不凡高高在上,觉得自己明明有阵翅高飞的勇气和能力,却被环境拽拉着洇湿在泥潭里。
乔谅:“我没有痛点。”
沉阳:“季疏礼还有两个孩子。”
乔谅皱眉:“……什么?”
就算季疏礼是个完完全全的好人,他真的怜惜乔谅的遭遇,将他视为自己的子嗣……
“我也是才打听出来的!他有自己的孩子。”这就意味着,他的好心是有限的。
乔谅性格倨傲,他不仅有天赋,更勤奋刻苦。装是装没错,但起码有装的本钱。
“你对自己很自信吧?”
“从小到大,从未拿过一次第二,也从来不屑于收敛。就是要装逼才让你爽啊!”
沉阳有时候恨乔谅恨得牙痒,但真的觉得,乔谅对于锋芒毕露刺痛别人的眼睛,引来羡慕妒恨的目光有着格外的钟情。
那些向他而去的利剑倘若无法刺伤他的灵魂,便会堆砌成为他耀眼王座的一部分。
一个人的厌恶是泪滴血珠,无数个人的厌恶就变成献给乔谅的红玫瑰。
“一旦你表现出胜于他孩子的天赋,等待你的后果会是什么。是赞美夸奖,还是贬低厌弃。”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锋芒过露,以至于让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被衬托平庸的‘养子’的。”
乔容对乔谅的滤镜太深了,他但沉阳还没有。
他脑瓜子一直不算灵光,但也知道乔谅完全是个坏蛋。
能刺痛乔谅的,从来不是什么亲情友情,想用感情来挽回乔谅真的蠢毙了。
——连未来的危机命运,乔谅都不在乎。
乔谅善于舍弃,也善于抓住机会,更善于在赌桌上将自己的人生作为赌注押上去。
能动摇他的,绝对是真正能剥夺他利益的东西。
听到乔谅在电话那边平缓的呼吸声,没有回应。
沉阳知道自己走了一步好棋。
乔谅挂断电话,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咔哒——”
他看向披着外套逐步靠近的季疏礼。
沉阳还是太蠢,他的话太表面。
但是的确引发乔谅近一步的思考。
如果季疏礼真的有自己的孩子,那么乔谅跟他离开之后无可逃避的一个问题就是——怎么和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争宠”。
这两个字从脑海中闪过,都让乔谅觉得不适。
争抢爱的本质是争抢资源。
“父亲怎样才能更喜欢我”——对乔谅这样半路空降的人来说,他可以给出一个冷血且穷凶极恶的、更清晰的分析,那就是:
“能否把属于别人的东西,从对方手里抢到手。”
外来人和亲生子有天然的对比。
季疏礼手里的资源,是否会心甘情愿朝向他倾斜;给他花钱一时或许能满足他好为人师的资助性格,但给乔谅的东西多了,给他自己的孩子的东西就会变少。
这段旅程的不稳定因素再次加码。只需要这一个问题,就足够引爆乔容提出的所有问题,甚至还在不断增添新的风险。
乔谅在心底反复斟酌,思考,揣摩,天平反复倾斜,直到季疏礼的脚步声靠近。
刚从报刊区拿着报纸回来的男人,身形是略带压迫感的高大。
儒雅有礼的姿态和温和的表情冲淡了他身上的强势感。
季疏礼是成熟有魅力的优雅男士,他总是擅长料定他人的心情,而做出更熨帖的处理方式。
而当时,他却不明白,为什么乔谅的眼神这样奇怪。
季疏礼把报刊放在一边,半蹲下来,轻握住乔谅的手,“怎么了?”
他看着乔谅,手指忍不住轻轻地摩挲乔谅的手背,温和的视线隔着镜片注视他的孩子。
天啊…
上天,请告诉他。
天气怎么可以如此明朗、气温怎么可以如此温暖、空气中怎么会都流动着清幽的甜香。
就连地面也可爱得光可鉴人,季疏礼心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温暖雀跃。
乔容竭尽所能将乔谅照顾得很好,把乔谅培养成了一个很好的孩子。但是还不够。
在今天之后,远离这里,乔谅就会彻底变成他的孩子。他会给乔谅他全部的爱,会是乔谅的朋友、老师、玩伴。乔容所不能满足的一切,他都可以给他。
很快了。
很快。
他已经为乔谅布置好了新家,那里的一切布置都按照乔谅的心意设计,乔谅会喜欢的。
他期待看到乔谅的表情,也期待作为父亲,迎接孩子的第一个拥抱。他会带着欣慰把手臂张开,将乔谅搂抱得紧紧的。
乔谅:“老师。”
少年的手已经有了清晰的骨骼,就被季疏礼握在手心里,青筋很明显。
季疏礼微笑着听他说话。但那只手却在相处以来,第一次试图从他的手里抽走。
少年垂着眼睛看他。
青涩脸孔有着绝佳的骨相,光线照不进他的眼窝,越发显得目光深邃平静。
眼睑的泪痣像神仙落笔无意蹭上的墨点,反倒更为他增色。
“抱歉。”少年抿直唇线,“还可以反悔吗?”
这句话落定的瞬间,季疏礼这段时间所为乔谅构思的美好未来都在一瞬间崩塌。
乔谅在梦里重温了一遍季疏礼的表情。
说实话,尽管完全出于无意,但那是他第一次击溃别人诚挚的愿望,见证的褪色和灰白。
成熟男人镜片后的眉眼微动,露出些不解和迷惑,甚至带有些微妙的惶恐。
他比乔谅宽厚得多的大手下意识收紧力度,试图捕捉乔谅未抽出的一点指尖。
那种上位者向下位者的转变,很轻易地,就让天生恶劣的少年移不开眼睛。
“喵——”
乔谅感觉耳边有人……或者不是人,在吹气。
呼哧呼哧,呼噜噜地,往他耳朵上蹭。
胡须刺到他的耳朵,痒得让他一瞬间就按着床面起身,惊醒。
他抬起头,看到乔容又睡到他的床上来。
小丑因此只能挤在两人头顶的窄小间隙里睡觉,委屈死了。正垂着尾巴看他,一张花脸上可怜兮兮,看看乔容又看看他。希望乔谅赶紧把不速之客赶走。
小猫太笨了,它的杏仁脑子根本无法理解,平时都是它睡在乔谅的怀抱里的,怎么可以轻易换人。
忍一次也就算了,忍两次简直不可理喻。
见乔谅还在怔忪,小丑张嘴喵地又叫了声,催促着。
乔谅垂眸看它。
冷峻淡泊的一张脸,在月光下有着格外冰冷的帅气。
他头发微乱,遮着眼,挑高一边眉毛,带点被吵醒的烦躁和不耐烦,坐在床上,伸手懒懒招了下。
小丑一路踩着乔容的手臂走过来,把脑袋递到乔谅面前,很快就如愿被托着下巴揉了两下。
乔谅睨了眼乔容。
那天,乔谅被下车狂奔到机场的沉阳接走带了回去。
打开家门的时候,老旧的锁眼需要用力撑着门拧锁,发出的声音巨大。打开门迎上乔容那张狼狈的脸的瞬间,乔谅就知道。
乔容以为乔谅是为他回来的。
真是可笑,他怎么够资格,他怎么配?
月光落在床面的褶皱上,秋季的风在窗外不断拍打。毛茸茸的小丑舒服到耳朵都往后别,在手里拱着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乔谅伸手。
诡谲的纹身在微弱光线下被筋骨顶起,手指用力蹭了下哥哥眼睑的泪痣。
这是乔容和他为数不多的相似证据。
乔谅皱眉。
明明和他一母同胞,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
他不无淡漠地挑剔着审视这张脸。
莫名其妙,自作多情。
乔谅很难形容那时候的感受。
他一直很讨厌乔容。
讨厌回家,讨厌过年。讨厌乔容哥哥的身份,讨厌看乔容注视他的眼睛。讨厌乔容偶尔的虚弱和无能,讨厌属于他的责任被乔容一力承担。
最讨厌他对乔容再怎么恶劣,乔容都蠢得要死地,在回馈无下限的溺爱。
又恨,又怨,带着不情愿不得已的感激。
如果不是因为乔容对他这么好,乔谅本来可以毫无愧疚感地恨他。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百口莫辩。
明明他这么讨厌乔容,乔容却觉得他有在爱他。
说不清讲不明,简直是平白无故的冤屈。
乔谅烦得要命,把小丑塞进怀里,隔了一段距离倒回床上,转身背对乔容。
不到两秒。
男人低头靠过来。
从背后按住乔谅的腰,收紧,拍了拍。呼吸平稳悠长,分明还没醒。熟悉的艾草气息干燥温暖,微卷黑发蹭过乔谅的肩膀。
第083章 二更合一
万圣节后, 宣传曲的母带已经交给宸川公司,受邀录制的反派配音也刚抵达尾声。
这两项工作结束的时候,宸川公司的专项游戏制作组都已经和乔谅熟悉了不少。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游戏就要发布了!”
“希尔斯这个角色也算一个浓墨重彩的反派, 老大真是太吹毛求疵,我本来都在担心游戏上线后希尔斯都还是空白配音的。”
“乔谅的声音真的很占优……”
“确实,比我们期待的还要出彩。”
“小乔哥,这次真的少不了你的功劳!过两天, 总之应该在游戏上线之前, 我们组会有一个聚会,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
江柏川抱着胳膊靠在背后的墙面, 一手端着咖啡喝着, 看乔谅被几个人团团围住。
青年身材高挑, 比他们还高半个头。
他安静且耐心地听着, 睫毛长直地耷拉着, 阳光在他的侧脸落着阴影。
表情很淡, 下颌线条利落。
黑发白肤, 很显高冷。
对他们这些人冷漠尖酸恶劣, 对这些人反倒是很有礼貌。
“可以。”乔谅又道, “但我喝不了酒,也许会让你们觉得扫兴。”
“怎么会!”
几个组员叽叽喳喳地说。
“那么就说好了, 我们定下时间的话会给你发消息的。”
乔谅挑眉,“嗯,谢谢。”
光下那张帅脸冷感极强,脖子上挂着的工牌放在胸前口袋里。蓝色的带子弯曲,扫过胸口。
禁欲的高岭之花, 不可接近的高贵绅士,被簇拥着被喜爱着, 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就得到了大家的关注。
就和大学的时候一样。有乔谅在的地方,江柏川的存在感都在降低。
纵然依然有他的拥趸跟班来讨好他,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另一边,或许根本没说话、或许戴着眼镜在撑着脸颊转笔、或许正抬头看着老师讲课的乔谅。
他只是在生活,这对他来说是普通的一天。
但别人看着他的时候,总会觉得在看一出值得细看的特写。
江柏川的手指在咖啡杯外壁上摩挲,灰蓝色的眼睛是刚下过雨的天空。
他盲目猜测,这张照片要是被拍下,传到微博,又会引起梦男一阵狂欢。
作为纨绔子弟,江柏川结交的狐朋狗友也不少。
那些除了脸好有钱之外一无是处、没脸没皮的富家子弟,对乔谅总有一种说不太清也不太纯情的幻想。
江柏川会玩车,改装赛车。
牺牲各种确保安全的配件,减重,换取更给力的速度。
跟他一起玩的人都追求刺激,嬉皮笑脸的不怎么要命。那天江柏川点进赛车群,原以为会看到他们聊聊最近的赛事或者逸闻,看到的却是——
【江柏川怎么会和乔谅分手啊??这张脸给个巴掌我都拿脸接着,现在好了让邵家的捡便宜了(直男,没别的意思】
【你们有病吧这是赛车群,讨论江哥前男友干什么】
【江哥大学那段时间高价拍了世界冠军的赛车,好像九百多万,带小乔、不是,乔谅开车绕盘山公路一圈回来还和我们庆祝呢。你们记得吗?
这车第二天就送给乔谅,第三天我去洗车偶遇了这辆车……
中间发生了什么,江哥对人家做了什么……我惦记好几年了(真的是直男,纯好奇】
【江哥都要看脸色当舔狗的人你们现在在这里干什么,,赶紧撤回待会儿江哥看到就完了】
【他和乔谅都完了还管我完不完……】
【回直男哥,上学那会儿乔谅就很讨厌他了吧,分手也不奇怪】
【对啊,恋爱美滋滋谈着呢,结果之前捉弄过的那个谁就找上乔谅揭发……说江柏川就是个魔鬼,愚弄他们也就算了,还玩乔谅他们真的看不下去,还说,谈恋爱当舔狗 ,都是江哥更恶劣把戏的前戏铺垫,,和他谈就是玩玩,骗他感情骗他身体然后扔掉当笑柄】
【等下,,真骗到感情骗到身体了,,吗??我好崩溃……(真的是直男】
【我靠然后呢】
【然后就是江柏川那种嬉皮笑脸的狐狸东西、没人性没良心的人,为了求复合,挨个找之前得罪过的那些贫民道歉】
【??】
【啊我记得!!那阵校园墙全都是江哥的事,我靠,,原来起因是乔谅要和他分手??】
【诚不诚心的是不知道,反正乔谅一天不同意他一天就得找一次,纯纯颜面扫地了江哥】
【后续我知道,,眼看着复合在即,薄言抢了他老婆,甜甜蜜蜜开晒,一天朋友圈能晒八百万次,从乔谅的手晒到乔谅的衣角背影,,】
【我觉得薄言之前就抢了,眼神不对劲,感觉是会一边和江哥做朋友,一边在桌子底下摸小乔的手指头调情的那种贱东西】
【点了,当小三呢薄狗,真不是个东西】
【早知道不如我来(真的是直男。只是好奇当小三是什么感觉而已别误会】
【服了……你别说了行吗,你哪里看起来像直男】
【我肯定比江哥对乔谅还要好,而且我人也比江哥好。不知道乔谅什么时候能看看我。】
【您的群聊已解散】
江柏川手机一震,回过神来,心情已经不由得有些浮躁。
他抬头,看到乔谅刚和那几人交谈离开之后,摘下胸口的胸牌交还给人事。
这是为了方便出入宸川大厦为他特别办理的,不必每天耗费时间做额外的登记,刷卡可入。
人事看了一眼乔谅背后的江柏川。
江柏川眉毛挑起。
西装也没好好穿,衬衫扣子松垮解开两三颗,年轻的总裁身上总有一种落拓潇洒的意味,风格十分明朗。
人事却被他灰蓝色的眼睛笑得略有些发毛,立刻道:“不用了乔先生,您先保留着吧。希尔斯是一个长线剧情角色,也许之后还得时不时地麻烦您。”
乔谅把胸牌摘回来在眼前扫了眼,道:“好。”
听到背后“笃”的一声声响。
江柏川放下手里的咖啡杯靠近。
他身上有着清爽干练的气息,随风吹拂过来的时候,乔谅先感觉到肩膀的重量,是江柏川的胳膊搭了上来,然后听到他的声音。
“走吧,我送你回去?小乔。”
被乔谅不带情绪地斜了一眼,江柏川反而笑起来,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睛弯起,还捏两把他的肩膀,“好瘦小乔,再多吃点。”
他径直引着乔谅往外走,并懒散道,“沉阳那边很顺利,不过薄言也不是那种会认输的人。我猜你的好朋友,这段时间应该明里暗里被他整得很难受。”
好朋友。
沉阳算哪门子的好朋友?
乔谅打开他的手,淡漠道:“和我无关。”
他们已经一路走到了电梯间的门口,乔谅正要准备进去,江柏川的手径直用力拽了他一把,把他拉到安全通道来。
乔谅皱眉看他。
惨白光线映照在他的脸上。这张脸表情总是很淡,一点微表情都让人控制不住揣摩,往往平静得叫人发疯。
江柏川有些入神地看着这张脸,嘴角勾了下,耳侧简洁昂贵的耳钉细闪着蓝色的光亮。
阴暗光线落在他脸上,青年靠近了些,手扶住乔谅的胳膊,收紧。压抑着喉咙里的笑声保持平静,低声问他,“小乔,我的朋友。薄言给你当小三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不堪的回忆再次在脑海中重播。
乔谅清冷狭长的眼睛透出一种淡泊的讥讽,他推开江柏川的手往后靠,肩膀抵着墙面,“很好奇?”
“好奇。”江柏川诚恳地道,“特别好奇,好奇死了。”
江柏川真的释怀不了。
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却被“朋友”以肮脏的手段抢走。
“到底是什么能这么吸引你,我也想学。”
他不依不饶地靠近,天生的笑眼仍然弯弯的。
尽管,乔谅已经能在过近的距离中,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和过快又声响大得吓人的心跳。
“是觉得这样比较刺激吗,朋友。”
乔谅来宸川工作的这段时间里,江柏川一直都维持自己的朋友形象。
当然了,现在也是。
他真诚且疑惑地询问,思来想去,“还是说,挑战我这样糟糕的纨绔子弟让你觉得痛快?”
乔谅:“不能是真的喜欢他?”
江柏川的脸色阴沉了一瞬间,很快放晴,“我知道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当年的他看起来就是比你讨喜很多。”
“向来所有人都是更喜欢我。”
“但你也不能排除,总有独特的人会觉得别人的吸引力更强。”
江柏川目光寸寸逡巡在乔谅脸上,“这样的把戏你以前常玩。”
一张清高冷峻的脸,把自己的野心欲望隐藏着。趋炎附势但不动声色,厌恶他们还要靠近,乐趣就是挑拨离间。
“但是很管用。我每一次都会控制不住地感到怒火中烧。”
江柏川笑着说,“在这种一眼就能看破的小把戏里栽了一次又一次。”
乔谅看了一眼腕表,淡淡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没有价值的东西?一些废话?”
怒火中烧,所以呢?
栽了一次又一次,又所以呢?
乔谅一双眼在光线下有些颓靡的阴冷,轻蔑地想:归根结底都是他太蠢了。
是乔谅的错吗。
乔谅有什么错?
只是好心地告诉他人生没有坦途罢了。遇到乔谅,算他倒霉。
一个废物、没用的酒囊饭袋的草包,仗着家世作威作福逍遥痛快的蠢狗东西,虚度的时间都有无数钱财入账。
凭什么。
凭他命好?
那命运安排他遇到乔谅也是活该,被乔谅踩在头上也是活该。
乔谅懒得再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身就准备朝外走,江柏川立刻抖了下眉梢,反控着乔谅的肩膀把他带回来。
乔谅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随风一起荡开。
很好闻。
江柏川上大学的时候有个乐趣,就是像大狗似的把脑袋拱在乔谅的颈窝,埋头去闻。
乔谅一开始震惊厌恶恶心,甚至僵硬不动,眉眼微蹙在思考江柏川这么做的目的…
那种反应真的很有意思。
他脑子一顿,下意识就低下头,手揽着乔谅的肩膀,不怎么老实地低头蹭。
入秋的季节,衣服已经加厚。乔谅这种禁欲又严谨的人,浑身上下更是只露出一节修长的脖颈。
头皮倏然剧痛。
一只冷冰冰的手摸进他的发间。随后飞快就开始天旋地转,灯光旋转,剧烈的痛意紧跟着从额头传导过来。
“砰——!”
声音居然是最后才听到的。
“哈哈。”
他忍不住笑起来,头发都被撞散。
年轻总裁鲜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要是被他的秘书助理看到,恐怕要惊掉下巴。
乔谅把他按在墙上,看他整个人半张脸被挤压着,冰冷的手指才如同蛇类一般游到他的脸颊。
江柏川看着他。
青年黑发落在眼皮上,泪痣阴冷,一双眼微眯起,冷冷看着他。
江柏川看他:“以前你每次打疼我都会给我一个吻的,小乔。”
乔谅挑眉。
江柏川笑眯眯地看他,“算训练吗,让我都期待你让我觉得痛苦的时候。”
乔谅厌恶道:“变态。”
那时候的乔谅才不会想这么多。
纯粹是因为觉得,自己的态度太过分的话,会引起这些权贵子弟的反噬。
清高,但是也要拿捏分寸,所以还需要一点补偿。
虽然亲他的时候,乔谅都觉得自己是在做一种牺牲。
和乔谅不同,江柏川很喜欢亲吻。
但都会心惊胆战,怕被乔谅提着头发说刻薄话。
乔谅的态度真的不耐烦甚至不配合。
然而他越是这么不耐烦不配合,就越是让江柏川在心酸中感觉到亢奋,那种恶趣味是镌刻在他骨子里的。
他一开始只敢这么贴着磨两下,连这都已经到乔谅的极限。
一旦稍微想试探性地伸舌头,就会立刻被乔谅撕开头发踹一脚,阴沉着脸让他滚。
那种表情真的帅得要死,把他迷得七荤八素。
连带被扯疼的头发,被踹的腰腹,都像涌动火辣辣的电流一样。
乔谅清冷好看的脸会被怒气晕染泛红,阴沉死寂,像是被碰了一下就恶心得恨不得擦八百遍嘴巴的样子。
明明都懒得搭理他,但是又被恶心得不得不搭理。
看脏东西一样居高临下的厌恶眼神,会让人心里燃烧起来。
被迷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这种事情重复太多次。
总是这样,总是亲不到。
江柏川很难不对接吻总有一种特别的执念。
他盯着乔谅的嘴唇,被强压在冰冷的墙面上都竭力去看,发间的蓝色耳钉都在发亮。喉结滚动,已经感觉到分泌的涎水。
他喉咙发痒,眼皮发痒,耳廓发痒。
哪里都痒。
乔谅。
乔谅。
他的手指微动了下,糟糕的念头刚开始萌发,就感觉头皮再一痛。乔谅扯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转地过来了一点。
清冷好看的脸逼近。
江柏川瞳孔紧缩,呼吸猛地急促了下,喘了两声,“小乔,你有男朋友还和我接吻不好吧?”
和邵修友分手的事情还没有公开。
谁要亲他了。
乔谅恶寒,哂笑道:“那你要告诉他?”
江柏川盯着乔谅。
“就算真和你接吻,我也知道你不敢。”
乔谅的腰身重新正回来。
完全不知道这一句话,又把江柏川说爽了。
“因为你和薄言一样。高高在上惯了,有人把你踩在脚底下,让你尊严扫地的时候,你还会觉得爽。”
乔谅那把好听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像微冷的水流。
以为乔谅是个高冷绅士的人知道他还有这一面吗?
江柏川不受控制地这样想着,忍不住笑起来。头皮因被提起的力度发紧,他眼皮都控制不住痉挛了下。
“亲两下就能爽到的贱狗。”
乔谅讥讽地扯着他的头发把他的正脸转过来。
江柏川喉咙里发出喘息:“呃、”
眼前的青年乌黑眼珠凌厉至极,眉深目利的顶级骨相在光线中有些落拓的倦懒感。
嘴唇微动。
两个肮脏的字眼。
就从他口中平静地、轻描淡写地吐出来。
“下贱。”
甚至没有讥讽意味,因为乔谅觉得这个评价很客观。
“……”
江柏川的呼吸都急促了下。
又是这样看垃圾的眼神。
叫人心里又恨又爽,头皮连带脊椎都在发麻。
好像靠近呼吸都让他觉得恶心糟糕。可是那又怎样,他不还是亲过乔谅舔过甚至……
江柏川喉结滚动,灰蓝的眼睛深邃晦暗,他快活地笑了声,“好好好,我就是下贱……小乔,能不能真的亲一下、我,呃,好疼……求你了——”
乔谅的目光带着挑剔质感和攻击性,眯眼打量人的时候极其刻薄。尖刀剜刻在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一路烧到心口上。
江柏川:“不行吗?”
他笑了声,直勾勾迎视乔谅逼人的视线。忽然竭力转身拉住乔谅的手腕,用力攥紧使力,把他拉扯更近。
另一只手迅速按住乔谅的后背,把他往自己这边压。
距离靠近,鞋尖抵着鞋尖。
乔谅迅速撑在墙壁上,呵斥:“江柏川!”
江柏川闻到一阵沁凉味道,控制不住地微俯下头去闻。
好香。
那种说不上来的,清爽的凛冽的好闻味道。
“在。”他脸颊都被压得发红,发丝都被打得落到鼻梁,低低应声,笑起来,“把我的名字喊得真好听。”
青年抬眼。灰蓝眼睛在黑暗下有些暗沉,又在隐隐兴奋发亮。
高而健壮的躯体靠在墙壁上,阴影都宽大。
“只是接吻而已,外国人天天接吻呢。朋友之间亲个嘴怎么了,也不算出轨的啊。你说是不是,朋友。”
乔谅:“你和薄言才是朋友。”
江柏川恶寒,“他如果和我是朋友,当初就不会从我的身边抢走你。说到底他才是那个该死的贱货。”
乔谅:“你好像陷入了误区。”
江柏川笑眯眯地看他:“什么误区?你当时的确是喜欢我的不是吗。”
乔谅看着他,声音轻描淡写又带点磁性,轻笑了声。
“可笑。”
修长冰冷的手指扶着他的下巴扼住。
乔谅这张脸具备极其恐怖的杀伤力,江柏川看着他的脸的时候几乎都快没办法好好听请他的声音。
“……”
江柏川低头看着乔谅,两眼眯起的时候更像只狐狸。
笑意盈盈专心看他,耳朵上的红一路烧到脸上脖颈,他抬手,扶住乔谅的手腕。
乔谅嘴角微妙勾起。
在诡谲怪异的光线里,他发丝微乱落下。
深刻的眉眼中,厉鬼一般冰冷本色完全彰显。黑眸凝沉嘴角的微笑都带着尖锐逼仄的恶意。
但江柏川还是觉得无法呼吸,一个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简直……夸张。
“你以为的喜欢是什么?叫你宝宝吗?可是随便对谁,我都可以这样。”
冷冰冰的话语从他口中平淡地说出来。
“说到底,玩玩而已。只不过几个牵手几个吻,就能看你摇尾乞怜的样子,怎么说都是我赚到了吧。”
江柏川呼吸着,笑起来。
“无论是你还是薄——”
“——乔谅。”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乔谅的声音微顿。
江柏川回头,看到自己的表弟就站在门口。
江帜雍身形高大。
似乎刚从事务所出来,穿着略显正统的西装制服,领带被领带夹别好,相当挺括,衬得混血本就优越的肩线越发挺拔。
江柏川手还覆在乔谅的后背,眯起眼,“啊,阿雍。”
江帜雍对他点头,然后看向乔谅。
那张正经且严肃的脸上带着点无情的冷峻,蓝眸冰封,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来接乔谅回去。”
在他背后,脚步声和谈话声,刚好混在他的声音里渐渐走过。
他出声是为了提醒。
有些话、有些关系,他知道没关系,但并不好让别人知道。
江柏川和江帜雍对视,蓝色的眼睛略有相似,隐约的敌意在空气中撕扯碰撞。
乔谅顺势把江柏川的手甩开。
江柏川回头望他一眼,收回手空握了下,笑吟吟地眯了下眼,“我和乔谅还有事情要谈。”
谈什么。
谈怎么做插足的第三者,谈怎么接吻?
江帜雍有些反胃。
他别过头去隐忍平复了下呼吸,才扯了下嘴角,冷声道:“那应该也不介意我一起?”
江柏川:“介意。”
江帜雍冷嗤了声,桀骜冰冷的蓝眸直视他,“表哥,我没有问你。”
江柏川耸肩,“搞什么,这么严肃的表情,吓我一跳。”
他转头看向乔谅。
乔谅则抬腕看了眼表,江帜雍下意识格外多留意了下他的腕部。
……不是他送的那只。
他皱眉抿了下唇。
乔谅道:“差不多时间了,我们走吧。”
江帜雍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蔚蓝目光凝在乔谅腰上被强硬搂抱后留下来的丑陋褶皱,眉头再次紧拧,心情一时间坏到了极点。
都说了,想给别人当三的人都应该去死。
乔谅的脚步声稳定,一步一步靠近的时候,江帜雍的心情又渐渐好转许多。
江柏川的脚步原本想再靠近些,但又插着口袋停下。
还有机会。
不急一时。
在阴暗角落里,青年灰蓝眼眸布满阴霾,落在江帜雍的背影上片刻,然后转向乔谅。
江柏川当然知道,乔谅在玩他。
又不是傻子,看看乔谅是用什么表情,什么态度对待他们的,心里理所当然会有判断。
但是要说乔谅一点也不喜欢他,江柏川也不信。
他都叫他宝宝了。
*
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前行,交叠重合在一起。
江帜雍按下电梯,他道:“你……没事吧?”
乔谅的手插在口袋里,垂着眼皮,有些懒散的样子。似乎没把刚刚的事情放在心上,也从不忧心该怎么和别人解释。
江帜雍面孔深邃冷硬,眉头微蹙。
乔谅也许和他想象中的样子不一样。
他对江柏川的态度……还有他说的话,重新把一些已经被抛弃的疑点重新端上来。
但他眉毛很快又松开。
这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吗?
表哥本来就是一个恶劣至极的人,早该受到教训了,就算对他凶恶也…并不是乔谅的错。
不如说,乔谅能鼓起勇气对表哥凶恶一把,已经是值得赞扬的清高了。
以江帜雍的理性和性格,他已经忽略了刚刚那场对话中的大多数问题。
青年片刻后才看向乔谅。
阴影从旁侧落在乔谅脸上,是流动又稳定的光晕,让他轻描淡写的表情,都显出清傲而有骨气的坚硬苍白感。
“我说过你如果遇到麻烦可以和我说。”江帜雍有些烦躁,但竭力克制,声音平稳,“我很乐意帮助你。”
乔谅抬眼看他,睫毛长直,泪痣清冷。
他的口吻都还没从江柏川那边完全转圜回来。
一出口,坏得不得了的语气。
“帮我。”他笑了声,“怎么帮?做朋友,做替身,做第三者,去替代邵乐,替代邵修友吗?”
话说完,乔谅就知道不是他在江帜雍面前的人设了。
但是、算了,谁管。
乔谅又不是什么能装一辈子的人。
反正现在江帜雍也没什么大用了,恶劣一点又能怎样。毫无威胁的东西。
电梯门打开,乔谅平静地径直走进去。
江帜雍还略带僵硬地站在门外。
“江帜雍。”
乔谅靠在电梯内壁喊他,皱眉对他勾勾手指,很没耐心,口吻语气都略低,“进来。”
江帜雍蓝色眼睛往下落,定在他修长手指上半晌,才迟钝回答,“……好。”
也许是当局者迷,他竟然一直没发现自己的意图表现得那么明显。
前两分钟还在心里说“想做小三的人都该去死”的他有些失语。
第084章 又巧合了哥
电梯里光线明亮, 乔谅抱臂仰头看着数字跳动,心里还在盘算着江柏川和薄言的关系,想到这里, 就不得不想沉阳。
他瞳孔有些阴暗地闪烁了下,眉心也微蹙起。
连一个远远比不上他的人,也会因为突然的转机扶摇直上。
青年略抬了下眉梢,看到一旁江帜雍的表情, 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道:“你在想什么?”
江帜雍僵住,发间的热汗都冷了, 喉结滚动, 低声道:“没什么。”
好在乔谅的视线很快就从他的脸上移开,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乔谅注意的事情。
江帜雍只是回忆起一个荒唐的梦。
电梯中的霉味阴冷扩散, 偶尔的冷风都让他觉得不自在。他有些焦灼地低着头, 手指按着玛瑙扳指反复旋转。
……梦里, 就在那个中秋节, 他憋屈地藏进柜子里的那个夜晚。
他梦到野男人…好吧, 邵修友。
邵修友离开之后, 他推开柜子起身,看到衣服都还没有穿好的乔谅。
青年总是清冷坚韧, 一身傲骨铮铮。
江帜雍从未见过他那副样子。
脑袋靠在背后的墙壁,衣服半湿的狼狈。微鼓胸肌和起伏的人鱼线都一览无余,呼吸也不平稳,一双眼却清正端庄地看着他,下瞥着眼角, 睫毛湿润又凌厉。
颓靡的帅气。
苍白的肤色和身上未退的红痕,形成鲜明的对比。
阴暗的光落在他的脸上, 像是诱人堕落的魔鬼。
他对江帜雍说,“轮到你了。”
乔谅就像刚刚催促他上电梯时一样,勾勾手指,像招呼一只小狗一样。
友好的态度,微弱的笑意,清澈的嗓音微微有些哑。
“宝宝。”
他这样喊他。
轻飘飘的、微微沙哑的好听声音,激得江帜雍头发都要竖起来。
“过来。”
在梦里,江帜雍根本不受控制,心脏痉挛。
他被迫地、非主观意愿地、绝不情愿地、狼狈不堪地……体验了一把Rain的待遇。
甚至,比Rain得到的还要多。
在正主没有离开的时候,第三者只能窝囊地缩在阴暗不起眼的角落,死死捂住嘴,忍住急促的喘息。
在正主离开之后,才能补上那个缺漏的席位。
江帜雍醒来之后几乎无法回神,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遗忘这个糟糕的、荒唐的、可怕的梦,也不敢去和乔谅见面。
但现在一见面,乔谅只需要勾勾手指 ,他立刻就又毫不费力地回想了起来。
乔谅的声音,乔谅的温度。
乔谅的手按在他后颈往头发里摸的力度。
还有会起伏不定的胸口,隐忍克制的闷哼。
……全部源自他和Rain发生过的一切,延伸开的想象。
卑劣的窃听者,以现实为梦。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江帜雍立刻不堪忍受似的匆匆往前走,走了两步又一顿——是乔谅的手,从背后握住他的手心。
温度像是在传染,迅速从接触的皮肤钻进他的血管,然后流遍全身。
他感受心脏重而狼狈的跳动,手像被冻僵。
朋友朋友朋友。
他和乔谅是朋友。
不要用那些肮脏的东西玷污他们的友谊。
江帜雍如此虚弱无力地警告自己,心底有一道声音微弱地反驳,你早就不想做朋友了。
只是没能找到机会。
不是吗?
他唇线抿直,呼吸尽量平稳,才转过头去,“怎么了?”
“我看到邵乐了。”乔谅却在说。
江帜雍表情顿住,急忙顺着乔谅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金发男生开朗微笑在对乔谅大力挥手,“乔谅!”
“……”
眼看着乔谅想朝邵乐的方向走去,江帜雍眉眼一利,伸手,径直拉住乔谅的手腕把他拽停。
“别靠近那种货色。”
他声音略低,指腹下乔谅手腕的皮肤温热,能清晰感觉到筋脉和平稳的脉搏。
乔谅回头,道:“他是你朋友。”
凌乱黑发下一双眼凛冽淡泊,江帜雍被看得脑子都有些发昏。
乔谅……
很好。
清高也很好,恶劣也很好。怎么都很好。
其他人都坏得要死,都不应该出现在乔谅面前。
江帜雍握紧乔谅的手,忍不住摩挲了下。
好冷。
他默默地把乔谅的手握紧。
之前他从没这样握过乔谅的手。
他一张脸冷硬着恍惚了一瞬,蓝眸像是汹涌海浪冲撞着礁石,沙哑声音轻道:“……他不是我朋友,你才是。”
丝毫没有留意到乔谅略显讥诮的平静目光。
江帜雍转头,脸上的柔和神情瞬间褪色,冷淡刻薄道,“还在乔谅面前装什么阳光开朗的样子,你自己做了什么不是很清楚?”
他蓝眸冰冷,嗤笑着,“不是做得很好吗?对于抢自己亲兄弟男朋友这件事。邵乐,你受这么多年的教育是把你培养出来当插足的第三者的吗?恬不知耻毫无道德可言,不知道你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邵乐:“嫂子,他好凶啊。”
江帜雍被恶心到胃部反酸,“你在说些什么!?”
乔谅:“江帜雍。”
口吻很淡也平静。
一双眼睛是经年不化的寒冰,只需蹙眉淡淡掀开眼帘瞥一眼,暴怒的野兽轻而易举地被扼住咽喉,安分下来。
心里有没有安分就不知道了。
——当然没有。
乔谅喜欢邵乐,所以无论是邵乐邵修友的对峙,还是他江帜雍和邵乐的对峙,乔谅永远只会偏帮一个人。
江帜雍握着乔谅的手,有些僵硬地控制力道,蓝眸却略有些阴森地注视着邵乐。
邵乐道:“对了,关于这次的事情,我认真反思过了。”
少年灿烂的琥珀色眼睛转向乔谅,一张帅脸上带着歉意。
他脸上的伤口在这几天的修养下完全消肿,只能看到浅浅的疤痕。被创口贴贴着盖住,更显出些年轻的不驯感。
乔谅:“反思什么?”
邵乐:“我那天昏头了。真正的爱情怎么会是一定要把你绑在我的身边呢?我应该跟着你的爱情走啊。”
乔谅皱眉:“什么意思?”
江帜雍发出冷笑,径直拉着乔谅就要转身离开,邵乐还跟上来。
他穿着皮夹克,一张脸帅得过分,金发在浓眉上扫着,表情认真。
“嫂子,二哥那天回去有没有和你闹脾气?如果你还喜欢他的话,我可以帮你们。”
乔谅手一拽,拉停了江帜雍,他道:“帮我们?”
邵乐扬起笑脸来。
一双眼睛微微下垂,和邵修友有些相似的温驯感,是很温良忠诚的大型犬种。
他靠近,两只大手按住乔谅的肩膀,炙热温度透过布料传导进骨头里。
“是啊!”
少年快活道。
他脑袋低下,一张脸靠得更近。被江帜雍猛地拿手挡住,才后退半步,脖颈上的吊牌项链也跟着晃动了下。
一双琥珀色眼睛弯起,深深看着乔谅,“如果你和我哥之间有什么感情问题,欢迎来找我。我会很乐意帮你们解决。”
乔谅却没搭理他说的话,只是伸手抓住了他晃动的项链。
长方形。
他把贴片反转,复古做旧的项链上,是乔谅曾经用过的英文名字。
江帜雍冷声道:“你现在说的这些,我会如实转述给邵修友。”
邵乐听不到他讲话,只是佝低脑袋,手指蹭过乔谅的手心,轻握住乔谅拉着项链的手指。
小麦色的皮肤和冷白皮有着些明显对比。
太久没有和乔谅有什么正经的合理的接触了,邵乐有点想发疯。
以至于这样简单的触碰,他都有点幸福到战栗。
乔谅…
他一双眼睛都有些涣散了,快乐地眯弯着,注视着乔谅淡漠的眼睛,心脏一抽一抽。
少年嘴角笑容更加明快,呼吸略重了些,险些要当着江帜雍的面,把乔谅的手指送到唇边去亲。
他会亲到乔谅的手指尖。然后顺着吻到手心、手腕、手背。
乔谅会用什么眼神看他?看他这个……他男朋友的弟弟。
他和邵修友长得其实还挺像的。
和邵修友待在一起的时候,会偶尔想到他吗?
“邵乐!”江帜雍的声音极其低气压。
邵乐的嘴唇在碰到乔谅指尖的前一瞬顿住。
他松开乔谅,“抱歉,嫂子,我不该这么做的。等二哥知道又要生气了。”
然后才抬眼看着江帜雍。
蓝眸和琥珀色的眼睛对视冲撞着。
邵乐手插进口袋里,宽阔结实的体型撑起夹克外套,他挺直腰抬头,和混血骨架宽大的江帜雍身高相差无几。
金毛蓬松,眼睛弯弯。
“别喊了,会吵到嫂子的。这些话,我会亲自对二哥说一遍。”
江帜雍攥着乔谅的手都控制不住地紧了下。
*
“你别听信他说的那些话。”江帜雍道,“他根本就是个疯子!”
乔谅道:“别这么说。”
江帜雍:“其实以前我就能看出来一点,邵乐只是看起来开朗乐观,其实是非常爱钻牛角尖的死脑筋、自我中心主义。”
乔谅漠不关心,“是吗。”
江帜雍一边开车一边平复呼吸,冷声道:“他只要认定什么观点就很难改,是非常麻烦非常难搞的性格。一条路走到黑。在此之前会徘徊犹豫很久,但一旦下定决心,就是个不管不顾又蠢得要死的犟种。”
现在又眼看着非要和邵修友斗下去。
搞什么!
他还分不分得清楚谁才是自己的兄弟?
反正换做江帜雍,他肯定……
思路到这里蓦地顿住。
江帜雍扭头看向乔谅。
光线在车前窗流动穿过,流动的光也落在乔谅的脸上。
清傲的青年手肘撑在车窗,发丝飞扬着睨着他,“怎么?”
江帜雍的心脏有些不听使唤。
乔谅虽然最喜欢邵乐,但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他?
刚刚在邵乐面前,他们牵着手。
之后乔谅也没有跟邵乐离开,而是让江帜雍来送。
高傲的青年大概此生都没有过这么煎熬又辗转的时刻。
他的理智和情感激烈对冲伤亡无数,最后在他心底存活下来的是一句轻飘飘的。
……万一呢?
回到工作室后,江帜雍折返离开,乔谅继续往前,在会客厅一眼就看到了季疏礼的身影。
应湛应灏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和季疏礼之间形成了一个略显诡异的三角架构。
乔谅:“老师。”
季疏礼回过头。
他笑起来,起身靠近,把手里提着的礼物袋放在乔谅的桌面上,“没想到你和孩子们这么有缘分。”
乔谅:“孩子们?”
他微顿,看向应湛和应灏。
相似的两张脸孔面对乔谅,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勾着点懒洋洋的笑意,都直勾勾盯着乔谅。
包括季疏礼。
目光隔着镜片被消减许多,金眸平静注视乔谅。
乔谅觉得有些奇怪。
被他们一家三口盯着看。
而且,以季疏礼的年纪,孩子的年纪不应该这么大的。
过继?还是什么别的情况?
乔谅思忖着。
季疏礼目光平淡地在应湛和应灏的身上带过,再次看向乔谅,开始微笑起来,“介意和我单独相处一会儿吗?”
阳光刚好落在乔谅的脸上,让他的睫毛染上温暖的光辉。
季疏礼的表情无法控制地柔和起来。
真切地见到乔谅本人,是隔着屏幕看时绝对不同的两种感受。
青年注视他的孩子,胸腔里几乎要被一种奇妙的热流冲挤沸腾起来,几乎快慰到忍不住想闭上眼睛好好体会。
上上次见面是在酒店,乔谅昏昏沉沉地在他男友身边睡着,只在季疏礼拨开他头发的时候,带着些酒后的隐忍不耐,略略抬眼用一隙眸光看他。
上次见面是在图书馆闭馆之前。光线已经略有些昏暗,乔谅摘下眼睛看他,清峭眉眼比起年少的时候已经褪去了青涩感。
这两次,季疏礼都没能好好看他。
之后在网上看乔谅的照片,视频,看他的孩子光芒耀眼的样子。
他总是感觉心底很欣慰,又空落落。
现在,他终于能好好看着乔谅了。
迎着季疏礼的眼神,乔谅的坏心思却在蠢蠢欲动。
季疏礼,之前乔谅只以为他是家境阔绰的老师。
但从沉阳现在的态度来看,季家显然也是极其显赫的家庭。
沉阳变成了薄家的孩子。
乔谅也可以变成季疏礼的孩子。
他不会输给谁,更别提输给沉阳那种东西。
乔谅的野心又开始不安分地澎湃燃烧起来。
以薄言和季疏礼的关系,这个该死的狗东西以后见到乔谅还要喊他表哥。
唯一的问题在于,人的态度和想法是会改变的。
现在的季疏礼也许不再像几年前一样热衷养孩子。
乔谅把季疏礼邀进了办公室,门关上前一秒,他看到双子如影随形的目光。最后一点缝隙紧闭,把他们的视线彻底隔绝在外,然后才转头看向季疏礼。
高大的青年正在环视四周。
他一向不吝啬夸奖,温柔和蔼的态度和低沉醇厚的嗓音,向来是他深受学生喜爱的原因之一。
他道:“布置得很好。”
他是一个很会给情绪价值的人。
季疏礼再看向乔谅,道:“不过,我有些惊讶。”
乔谅:“什么?”
季疏礼脸孔其实很有些斯文气,眼镜更加剧了这样的气势。可身形又极为高挑,肩宽腰窄。
他缓声道,“我原本以为,你会喜欢更温暖些的陈设。就像你以前给我描述的那样。”
同时,季疏礼也是一个略有些强势的人。
做心理老师,倾听他人话语的时候,要学会做适当的引导,好让这场对话有效进行下去。
在生活中也一样,季疏礼更擅长掌控对话的主导权。
他说:“我想起在A国的住宅。”
“我偶尔会打开那个为你留下的房间,总觉得这里应该有人在生活。坐在落地窗前的咖色沙发上、又或者在胡桃色梯子上看书,再或者在不远处的沙发睡着。”
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给乔谅盖一下毯子。
可是没有。
乔谅没有跟他来。
到现在,季疏礼都不知道,乔谅是否会满意他的布置。
他期待的拥抱,没有发生。
他甚至想好了当夜,他们从师生突破为父子的第一场聚会,他应该给乔谅送什么礼物。
可是礼物也没能送出去。
金色的眼眸闪烁,他有些遗憾的无奈。
乔谅好看的眉眼拧着,又轻轻舒展开,“大概……因为那时候觉得,和老师在一起,会很有家的感觉。”
季疏礼眉眼微动,看向他。
乔谅靠在墙壁上,视线在看窗外,目光平静,鼻梁挺拔。
“人对家庭的想象总是那样的。温暖舒适的港湾,会让人安心的地方。但是长大之后,我发现,其实我并没有那么需要一个家庭。”
他道。
“发生了什么,让你这样想?”季疏礼意外道,“我离开的时候,你明明还不是这样。”
乔谅垂眸:“抱歉……我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
季疏礼:“是关于你哥哥?”
“……老师还真是敏锐。您希望我给您怎样的回答,是,他离开了我。”
“连最后一个家人也抛下了我。家庭这个概念,对我来说已经太过虚假了。”
乔谅说这个话的时候毫无愧疚感。
谎言也是有阈值的。
当一个人经常说谎,说再过分的谎话都不能让他感到羞愧。
乔谅垂下头,让发丝遮住自己的眼睛。
“他明明说过会陪我很久,简直像个骗子。可笑的是这样的骗子到处都是。”
比如乔谅自己。
他漠然地想。
“说好的誓言轻易就可以推翻,说好的爱也会变成怨恨。”乔谅说,“亲情也好,爱情也罢。”
“……”
世界是不是对乔谅太过冷酷了?
季疏礼走到他身边,紧握住他的手。
乔谅无动于衷。
他的孩子表情这样冷漠。
在阳光下苍白得像是要碎掉了似的,那双上挑凤眼抬起看他时,却好像在极深处的冰层之下,封存镌刻有极淡的茫然。
季疏礼金眸中有静谧的难过在流淌。
他抬手轻轻蹭过乔谅的脸颊,温热的手掌带着略微粗糙的茧子。
乔谅扶住他的手,一张脸比起年少时已经褪去了些稚嫩的青涩。棱角分明,是轻易会让人无法呼吸的帅气。
可是孩子就是孩子。
是需要照顾的,需要被爱的孩子。
乔谅歪侧了下头,把侧脸挨蹭靠在大掌手心,任由发丝流淌着扫过季疏礼的指缝。
光鲜亮丽的大明星,万众瞩目的顶级乐队歌手。他站上舞台,就是无法令人转移视线的存在。
现在却以无法形容的语气,轻轻喊他。
“老师。”
他乌黑的眸子都像在回忆中失焦。
轻闭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扫到季疏礼的指腹。
风轻缓地从床边吹过,百叶窗拍打出些轻微声响。
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影子都交融起来。
季疏礼呼吸放缓,手指有些不稳地轻颤一下,听到乔谅不带情绪的轻笑。
“…好累。”
第085章 又父爱了哥
阳光恰到好处的和煦。
应灏和应湛靠在沙发上, 中间隔了点距离。一致的双眸一致的视线,一致地紧盯着那扇被关紧的门。
隔着门板,似乎能看到乔谅和季疏礼交叠的影子。
应湛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沙发上敲击。
应灏把连帽衫的帽子盖到头顶, 目光从白发间隙直勾勾地凿出来。
时间在静默的等待中被拉长。
季疏礼总是会想起从前。
夏天槐树下推着自行车走过的乔谅,穿着蓝白夏季校服,身材高挑清瘦,有些过于单薄。
等看到季疏礼, 乔谅会主动抬起手, “老师,早。”
或者, “老师, 再见。”
隔着一条窄窄的街道, 他们总会这样相遇, 在清晨的阳光或者夜晚的路灯下。
等到乔谅和季疏礼熟悉起来的时候, 偶尔会有特别的礼物。
乔谅骑着车叮叮响着铃靠近, 路过的时候扬起一阵清爽的风。
校服外套有时被吹起, 有时被风灌得鼓鼓囊囊;有时季疏礼怀里会收到他路上看到的一片叶子、一朵花。
多可爱的孩子。
他处境不佳, 但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他永远是征服生命的人, 永远在往前走,身上有一种明亮无比的锐气。
现在看到他年少的锐气近一步蜕变, 季疏礼本来该感到骄傲。
但如果这是用更惨淡的生活和磨练换来的,季疏礼则会感到遗憾和悔恨。
男人比乔谅年长许多。
宽阔的肩膀高大的体型,彰显出一些略带强势的压迫感。
他心脏被一阵热流裹着,尽自己所能地安抚乔谅,手心轻握着乔谅的手。
“很棒了。”
他说。
“能走到今天, 已经很了不起。”
手心里的手清瘦冰冷,骨节分明。
能透过肌肤和血肉, 感受到骨骼结构。
季疏礼又开始对心中的情绪感到陌生。
“我同情你的遭遇,但并不觉得你可怜。你克服了所有难关走到现在,你哥哥看到你今天的样子,一定也和我一样感到骄傲。”
乔容离开了。
谁还能照顾乔谅呢?
理智告诉季疏礼,乔谅已经不是小孩子。
也许并不需要他这样袒护安慰,更过了需要照顾的年纪。
但季疏礼看着乔谅微乱的黑发,仍然能感受到胸腔中涌动的水流,一浪一浪地在心脏拍打着。
他注视着乔谅。从乔谅清澈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表情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乔谅也在看他。
他一双眼睛恹恹下垂,乌黑的凝滞气息似有似无地围绕他。
“谢谢老师的安慰,但类似的话,我已经听别人说过。”
季疏礼:“啊。”
风吹过,桌面上的文件被翻动,纸张的声响轻微。
是让人觉得有些安逸的氛围。
乔谅:“我无数次回复过他们,我是思想成熟的成年人,不是一个可被掌控的,软弱可以摆弄的玩偶;更不是倔强缺爱,满足谁拯救欲的角色。”
“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们不都这么觉得吗?”
季疏礼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带着些成熟的宽和,冷意藏在声线里,“‘他们?’都有谁?”
乔谅只是推开他,黑发落在眼皮,一张脸清隽锋锐,声音很淡。
“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当我向谁投注期待,总得到失望的反馈。居高临下看着我的人太多了,他们说喜欢我的时候,难道不是因为我有一张好看的脸,还算不错的天赋,又同时兼具一些顽强不屈,可以满足他们征服欲的性格特点?”
季疏礼皱眉道:“阿谅,我不是他们。”
乔谅迟钝停滞一秒,道:“我只是很难不去这样想,抱歉。”
沉寂。
“成年人的爱总是各取所需,如果老师将我视作孩子,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回馈给你的了,所以我对此感到抱歉。我筋疲力尽,不想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注视谁。”
季疏礼眼神有些复杂。他能够有所猜测,乔谅在乔容的离开后,大约也经历了几段并不顺遂的感情。
他可怜的孩子,抱着希望让别人走进他的心房,却收获了一场又一场让他疲惫的破坏。
倘若那些时刻,季疏礼能够陪伴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他会安慰他,抚慰他,会让他的孩子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的爱在等待他。
他低声道:“你变化很大。”
乔谅略微挑眉,又很快将那点细微的弧度压回去,抬眼,“老师对我失望了吗?”
“……”季疏礼摇头,“不会。”
乔谅视线转移,看向窗外。
绿植摇曳着,光影在雪白的墙壁上晃动,他轻笑了声。
“本来想说,对我失望也没关系,我并不活在谁的期待里。”
乔谅说着,微微一顿。
“但是……”
他半抬着狭长黑眸,清朗眉眼轻蹙,静静地望着季疏礼。
阳光这么巧妙地穿过百叶窗的间隙,落在他的眼中。
极深的黑在光线中都有了淡淡的蜜糖色。
在他的沉默中,时间流逝的滴答声都变得密集粘稠。
是蜂蜜,是糖浆,是松脂琥珀。
“其实,说完这些话就有些后悔。”
“我不想让老师察觉到我的变化。如果老师喜欢过去的我,我也应该用过去的样子出现在老师面前。”
他微顿,黑眸幽邃静谧。
“老师……”
乔谅轻声说。
“是不一样的。”
季疏礼手指收紧痉挛,手背的青筋都猛地起伏了下。
在一瞬间,他听到了血液逆流的声音。
被生活磋磨背叛无数次的他的孩子,已经渐渐变得淡漠偏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的孩子。
仍然对他抱有信任依赖和期待。
*
季疏礼回去的时候叫上了双子。
他心情很好,满面春风地和他们说:“今晚乔谅会来家里。”
应湛和应灏对视一眼。
季疏礼道:“我问过他想吃什么。但又总觉得,他现在面对我的时候比过去拘谨许多,也许会担心麻烦我而故作隐瞒。”
男人思忖,手指敲打着方向盘,昂贵的腕表卡在腕骨,青筋起伏下有成熟威严的气势。
他脸上带着的笑意却让这样的气势略有削减,转头,“你们和他做了这么久的朋友,应该对他的饮食口味有所了解吧?”
应湛心情诡异地和应灏对视了一眼。
应灏显然和他是相同的看法。
吃错药了吧……
这种笑是怎么回事。完全、……
当然,口头上仍然毕恭毕敬。
“是,父亲,我知道。”
应灏也道:“他不太喜欢甜味过重的东西,在别人面前会对难吃昂贵的东西保持体面。”
应湛:“甚至会故意吃一些小众的食物彰显自己不得了的品味。”
应灏:“但是实际上他的胃口还是很大众的。”
“应该算家常?”
“是吧。不能太清淡,但也不要太重油重盐,乔谅会管理自己的身材。”
“但他讨厌做饭,更讨厌点外卖,如果没有人照顾,他会直接把现有的食材一锅炖。”
“有幸吃过一次。”
应湛那张没什么表情的死人脸都罕见露出了反胃的神情。
“只加了点盐,里面是白菜、西蓝花、豌豆、洋葱。他居然还能面无表情地吃下去。”
“……没错,是很绝望的一锅菜。”
“反正我吃不下去。”
“感觉他家的猫都比他过得好。”
“……无法反驳,的确如此。”
两个孩子罕见的多话,季疏礼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们,而后才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他倒是希望隐忍下去,但也没能忍住。季疏礼手指抵在唇上,轻笑了声。
应湛和应灏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向他。
季疏礼又问:“他如果今晚要留宿的话,他的房间要怎样装饰会更好?他会喜欢中式建筑还是西式?”
时间过得太久,季疏礼现在已经摸不清他的喜好了。
他有些遗憾。
如果高中的时候乔谅就和他一起离开的话就好了。
对乔谅,他会永远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家人,监护者。
他对于这样的关系也始终抱有期待。
乔谅。
这个名字,念起来的时候嘴角都会上扬。心里的舒适和快慰让季疏礼感到温暖的喟叹。
但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季疏礼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思忖,“我看到他的桌子上有一个蝙蝠玩偶……他对那个感兴趣吗?毛绒玩具,像是万圣节的装饰品。”
真的好可爱,他的孩子。
他道:“我现在叫人去买应该还来得及。”
应湛应灏:“……”
应湛平静道:“父亲,您误会了,大概不是。”
应灏则在幽幽地补充,“也许是随便谁送给他的。比如他的前男友。”
季疏礼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敲击方向盘的速度变慢。
话说完,应灏就察觉不对。
季疏礼是个思维有些死板的人。虽然够不上老古板那种程度,但的确对一部分事物的接受程度有限。
应湛和应灏对视。
应灏:“我的意思是……男性朋友。”
季疏礼:“没必要遮掩,我知道。他这一任男友是邵修友,上一任是邵乐。”
话音一顿。
男人表情平静,年长者收敛的锋芒很有余裕。脸孔棱角分明,沉淀着无奈。
“我只是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喜欢男生。但我并不希望他因此对我有所隔阂。”
“……”
风呼啦啦地吹过。
应灏应湛默契地掏出手机,微信沟通。
【什么情况?】
【不懂。没思路。】
【就这样把话题带过……完全没有像以前一样露出抗拒的表情,简直不像父亲的作风。】
【甚至知道队长喜欢男生,第一时间考虑的都不是远离,也不是如何划分界限,担心的是乔谅知道他曾经抱有偏见,而不愿接近的可能性……!】
比起自己的主观态度,乔谅对他来说竟然才更重要!
简直叫人骇然,违背季疏礼作风。
他看起来再温和,都仍然强势。自身利益不受损是他以良好姿态对待别人的基石。季疏礼这种人很难发生改变,因为他本质是自大的人。
应灏忽然想起有些一直被忽视的细节。
他找到季疏礼的微信名片点开。
备注父亲。
而微信名是——
【qiao】???
他眉毛皱了下,瞳孔地震一会儿,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应灏记得这个名字,季疏礼已经用了很久了。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后视镜。
男人英俊深邃如同一尊雕塑像,眼镜架在鼻梁上,儒雅随和的意味自然流淌。
哪怕现在已经离开工作室,他目光都仍然带着沉稳的温和,一点笑意像是散不开。
似乎还在回味,在喟叹和抱有期待。
他默默截图发给了应湛:【我有一个想法。】
应湛:【……不要有。】
第086章 又父子了哥
乔谅对生活品质很有要求, 对工作环境却保留一种矛盾的态度。
以前上学的时候,乔谅更倾向在吵杂的环境学习。
世界上大多数人对环境噪音都会感到排斥,而乔谅喜欢能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的时刻。
同理, 生病的时候学习乔谅也会觉得效率更高。
一切负面buff对乔谅这种死装性格的人来说,都好像有一种额外的加成。
把手稿整理完毕准备下班的时候,室外的嘈杂声还没有停。打印机运转着,议论声也叽叽喳喳, 乔谅“嘎吱”一声打开门, 外面的员工还在工作。
工作室的规模不算很大,大多都是以前和乔谅在帆盛有过交流合作的“老朋友”。
在帆盛股份转移到乔谅手里, 并改名言鲸之后, 工作室和言鲸娱乐内部合并。只是工作室只走音乐创作企划这一条路。
公司开始起步, 福利待遇很好, 旗下艺人走精品路线, 对外打造热血追梦派。
乔谅刚做乐队的时候认识的那几个老朋友, 因为被乔谅招揽进了工作室给到了企划合作, 事业终于有了起色, 而对外一直痛哭流涕乔谅是怎样一个苟富贵勿相忘的救世主大好人, 把他们从泥潭里面捞了一把…。
情真意切的样子,谁都知道装不出来。
可惜, 乔谅怎么会是这种大好人。
他们被乔谅的小恩小惠蒙在鼓里,不明白他出手必有目的。要的就是用虚伪换真心。
乔谅关掉了办公室的灯,不少人抬头看向他。
青年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单肩背着包。
身长玉立,穿着朴素。
留意到齐刷刷抬头的视线, 他脚步顿住,眉眼微微一动, 蹙眉转头,一张帅脸上是略显凝沉的平淡表情,道:“看我干什么?可以下班了。”
电费也很贵的。
乔谅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忍不住在心底略显阴森地啧了声。
……
当然。
其他人不知道乔谅心里怎么想的。
他们只会觉得。
乔谅从来都是带头下班的人,真好啊。
工作室聚餐团建也只占用工作日的时间,真好啊。
除此之外,因为工作室现在的签约乐手还不算太多,工作量不大,做四休三、五险一金、请假随意、同事好相处,老板还秀色可餐,真好啊。
对社畜来说,休假、福利、薪资,这些当然才是最要紧的。
乔谅当然是一个好老板。
乔谅完全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
他们连忙叽叽喳喳地应和起来。
乔谅随便回了两句,手插在口袋里,手机屏幕光亮映照在他的脸上。
已经到晚上七点,在他处理工作的时候,手机里已经囤积了一些信息。
qiao:【我让应湛来接你。】
“叮——”
看到这句话的下一秒,乔谅就听到了不远处电梯打开的声音。
他隔着玻璃门抬起头,看到应湛提着一把黑伞走了进来。
男生年纪不大,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穿着件复古风格夹克和休闲裤,身高腿长,肩膀宽阔,阴影斜戳在地面。
应湛看到乔谅后一顿,才缓慢地继续靠近,声音平静道:“父亲让我来接你。”
乔谅瞥着伞,“下雨了?”
应湛低声说:“天气预报说半小时内有雨,以防万一。”
乔谅可有可无地应声,“走吧。”
他们并肩离开,背后是员工叽叽喳喳的道别声。下电梯的时候,应湛才表情寡淡地低声开口,“你和父亲……”
乔谅视线漠然从他的身上扫过。
要是他高中的时候,早知道他的对手是这两个不起眼的货色,他在忧虑什么?
早就变成季疏礼的孩子,摇身一变从底层穷鬼变成权贵之子,如愿以偿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了。
这两个人现在都不是他的对手,回到乔谅高中时候的话,他们恐怕还是初中的小孩子。
对付他们简直轻而易举。
啧。
不过,算了。
乔谅从来不会因为过去的选择抱有无端的忧虑。
再者说,现在,这个机会也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他道:“你想问什么?”
应湛注视乔谅侧脸。
青年黑发扫在眉弓,挺拔的骨骼线条干净利落,是他给人不可侵犯的清高感的重要因素。
但无论是应湛还是应灏,都很清楚乔谅的刻薄、虚伪、虚荣。
这种恶劣但又无伤大雅的缺点,几乎是他净无瑕秽外表下可被觊觎窥伺的一点裂隙。
他的手指攥了下,伞柄的棱角硌住手心。
应湛其实很少关注父亲的微信,除了每个月银行卡的定时汇款之外,他们之间完全是互相当做彼此不存在的关系。
但今天……
他抿唇,声线稳定得近乎没有起伏,道:“你下一个目标是父亲?”
乔谅挑眉看他,“目标?”
应湛道:“上上个是邵乐,他一手给你置办了工作室,收购帆盛又把股权移交给你;上个是邵修友,他的名气首屈一指,很好地为你打开娱乐圈市场,为TS20庆典做铺垫。”
乔谅:“继续。”
应湛看向他,视线阴郁,声音低沉,“可是父亲能给你什么?”
“叮——”
电梯门打开。
乔谅手插在口袋里往外走,应湛跟在他的后面。
阴冷的地下车库让应湛更显得像是阴暗索命的鬼魂。
阴幽静默的视线,如影随形地黏在乔谅的背后。
乔谅随口道:“就算是,又怎样?”
深秋气候渐冷,冷风呼呼地吹过,吹开应湛的额发。
“……”
男生眉眼隽秀,黑发缭乱下犹如两潭深井,直勾勾地看着他。
乔谅也不排除是自己之前的行为让应湛的思维形成定式,才让他以为,乔谅抱有目的性靠近的人,一定会和他发展成恋爱关系。
其实并不是,没有必要。
谈恋爱还要花时间接吻做这个做那个,做许多乔谅看来毫无价值浪费时间的事情。
但是做季疏礼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以乔谅的世界观来看,所谓的亲情,本质是一种愚蠢的价值给予,而非交换。
做孩子的只要得到了爱,就代表他拥有贪婪索取的权利。
只需要在最后表达悔恨,就可以得到原谅。
但是,看应湛破防也很有意思。
乔谅发丝被风带动,他眼尾的睫毛翘起,饶有兴致地看这张隽秀且面无表情的讨人厌脸孔上,浮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
怎么。
队友觊觎自己父亲的感觉不太好受,是不是?
同辈和长辈的关系差也很荒谬,是不是?
应湛承受他随心所欲的倦淡视线,感受他的目光凉津津地在身上瞥过,喉咙发干,手指攥紧。
乔谅带有无意义的恶趣味、以刻薄态度审视应湛的时候。
大概,从没想过,在某次深夜聚餐的酒精作用下,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应湛平静思考,手指攥着手里的伞柄紧叩在手心,棱角隔着皮肉硌到骨头,钝痛。
——又或许,知道了也无所谓。
以乔谅的性格,他会觉得荒唐恶心不理解,却不觉得这值得在意。
就当是被狗咬了而已,这难道还需要他耗费精力去愤怒生气?
乔谅的手插在口袋里,在沉默的应湛身边淡声道。
“你们看起来和他的关系也不算很好啊。之前不是说可以为乐队的事情去求他?最后是什么结果,我们都看到了。”
乔谅转过眼珠,看向落在自己身后两步的男生。
嘴角轻佻地勾翘了下。
眼睛微微眯起,泪痣阴冷又漂亮得过分。
“有我在,说不定,你们的关系还能好转些。”他说,“不期待一下吗?父慈子爱的场面。”
应湛眼皮垂敛,侧脸微微紧绷了下,低声道,“父亲只是一个老师,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乔谅有些微弱的惊讶一闪而逝,然后才敛着睫毛淡淡冷嗤,“没想到你和他感情看起来不怎样,倒还是挺为他考虑的。怕他被我骗得家财散尽流落街头?”
应湛:“……”
他幽幽回答,“…你就当是这样吧。”
乔谅:“有钱还不够吗?我以为相处这么久,你会很清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应湛:“但这个世界上有钱的人很多,没必要……”
乔谅已经找到了应湛的车。
他对应湛抬了下下颌,应湛话音戛然而止,掏出钥匙。车闪灯,门锁咔哒打开。
他靠近两步,高大的影子拉开车门,手扶着车门上方,等乔谅进去。
……可以了。
到这里已经够了,别继续了。
别管,别问,什么都别再说。
他心底有些痉挛感打破沉寂,鸦羽般的黑发下眉眼平静,勉力警告自己。
乔谅清瘦的手指扶着车门。
黑白对比色很鲜明,更衬得他指骨清晰漂亮,青筋起伏都吸引视线。
应湛的视线刚在这只手上落下,就听到乔谅随意漠然的嗓音,轻描淡写地响起。
“的确,有钱人很多。”
但是应湛倘若找一找乔谅谈恋爱的共通性,就会明白。
无论是沉阳,还是江柏川薄言,又或者邵乐邵修友,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说:“但比起需要自己争取的,我更喜欢送上门的。”
乔谅回身,幽邃双眼直视应湛。
应湛呼吸被打乱,下意识地想低头。却感觉到一股巨大力道逼迫他弯下腰。
乔谅抬手,揪住应湛的领口把他拽下来。
高大青年呼吸急促,被迫撑着车门佝着半身,手臂青筋悄然暴起。
咫尺远近的乔谅的脸,带着浓墨重彩的不驯和矜持贵气感。
任谁看到他,都会觉得他是被极好的家世浇灌出来的年轻绅士,而绝不会猜到他的背景如此不堪、甚至,人也如此不堪。
乔谅黑发黑眸,一双眼毫无情绪,眉梢却微微挑起。
应湛往后弓着脊背,心脏开始不受控制。
适可而止,保持冷静,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
“乔——”
“你也看到了。”乔谅打断他。
他开口的时候,应湛的幽暗视线,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嘴唇上。
乔谅毫无察觉,“我没有去找过他。”
“是他自己,非要来工作室找我。”
“他这么有钱,还自己送上门来,我很难拒绝的。”
乔谅和他平视,眼帘遮着点瞳孔。光亮照不进他的眼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不能要求一个虚荣的坏心眼的恶人,抗拒送到嘴边的肥肉。是不是?”
这双唇很漂亮。
但永远都在说可恶、可恨、叫人怒火和某种怪异情绪一起沸腾的刻薄话。
废物,垃圾,脏狗,没用的东西。
没被他这么骂过都不能算他队友。
乔谅松开手,欣赏了一下他的表情。眉眼没什么情绪,却似有似无地轻哂了声。
“开车吧。”他坐进车里,仰头往后靠,秀颀手指随手拂开乱发。完整的脸清晰暴露在应湛面前。
地下车库的惨淡光线在他优越的脸上坠落再坠落,分割再分割,淡化再淡化。
眉眼清冷,泪痣秀气,鼻骨挺拔,嘴唇削薄。
薄情寡义的面相。
…无所谓。
你对乔谅也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哪怕乔谅真的和父亲在一起,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应湛在心底低声警告自己。
他收手,行尸走肉的骷髅般按住车门,准备为乔谅关上。
却听乔谅道:“我如果和他在一起的话,要叫你什么?”
“……”
应湛低眉顺眼,似乎没有做出什么特别反应。
阴幽双眼却在光线遮蔽下,几乎像瞬间沸腾起来的黑水。
他大脑险些宕机 。
乔谅如果真的和季疏礼在一起,他就不仅仅只是应灏的队友、队长、老板了。
还更是……他的………
“嗡——”
手机响动了下。
乔谅打开手机查看消息,荧幕光亮映照在他的脸上。
应湛手背的青筋凸起,声线有些低哑,“你说什么?”
乔谅手肘架在扶手盒,单手撑着侧脸,睫毛都被映起薄薄亮光。
“我说……”
应湛是不值得他施加注意的人。
他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嘴里却还在讥诮道,“你希望我怎么叫你。”
他抬了下眼。
浓黑的眼珠如黑曜石般熠亮。
“好孩子?”
声线微微的哑,放轻,还隐约带一点恶意的轻笑。
“还是……”
“宝贝。”
“乖宝宝。”
恶心至极的……腻人的……称呼。
被乔谅用这样轻而缓慢的语气说出来。
哪怕带着讥讽意味,都还是……
应湛呼吸停拍。
黑发的间隙下,他幽幽地,缓慢将眉眼抬起。
他的长相比起应灏少了些攻击性,但锋利感仍然在此刻抬眸乍现的眸光中吐露出来。
就这样沉默不语,阴沉沉地…注视着乔谅。
像是某种情绪被积攒到了极致,嘴角抿紧,眼皮都有些细微的痉挛。
但乔谅不知道,又或者,不在意。
是啊,会愤怒,然后呢?
他对乔谅而言,缺乏威胁。
乔谅低头看着季疏礼发来的消息。
qiao:【你们准备出发了吗?】
乔谅:【嗯,快了。】
乔谅垂眸,继续打字。
希望没有让老师久等……
可惜一句话还没打完,手腕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用力紧攥住。
乔谅手一松,手机掉在车座地毯上,“咚咚”砸了两声。
乔谅刚抬起眼,就被按得往后靠。
肩背撞上后座的软垫,弹得他晃动两下。发丝落在眉弓,苍白和浓黑的对比明显。
这张脸、好看得很过分。
哪怕在恶意挑衅别人的时候,也让人很难讨厌。
又或者,有讨厌的成分、有愤怒的成分,也有不甘、怨恨、崩溃的成分……什么都有。
但永远,是另外一种情绪,占据上风。
炙热沉厚的气息落下,乔谅好像是第一次清晰闻到应湛身上的味道。
带一点清冽的焚香和淡酒香的香调。
不知道会不会和应灏身上的有什么不同。
手机屏幕的光线在地毯上,从下往上地亮起。
“嗡——”
振动一声,聊天页面,新消息弹出。
qiao:【好,我等你们回来。】
第087章 又家人了哥
阴冷光线白得惶然, 从前窗透入,如果有人从正面靠近的话,完全一览无余。
在接吻。
强迫性的吻。
爆火乐队的主唱和键盘手之间居然有这样的关系。
就算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超大绯闻, 但也一定会引起粉丝内部轰动的反响。
乔谅完全猝不及防,黑发白肤脖颈扬起。仰着脑袋被攥着手腕压着肩膀结结实实亲了个透。
……
啧。
他眯着眼,嫌恶的黑眸淡漠眯起。睫毛的影子一簇簇地落在眼睑,泪痣被遮掩。
应湛表情还保持无波动的阴郁, 瞳孔却在缩小震颤, 脑子已经热得发木。
嘴唇上的触感像是带电。
乔谅对他太过轻蔑以至于全无防备,舌头捣进去的时候, 和柔软湿热的舌尖相触瞬间引爆的电流, 已经乔谅不耐又抵抗的低低闷哼, 叫他脑子都轰隆隆地炸响惊雷。
完全的第一次体验, 前所未有的成瘾性奇妙。
他瞬间就明白, 为什么一向和他无话不谈的弟弟, 为什么不愿意和他分享接吻的感受。
极致的快感把男生的灵魂都击得四分五裂, 从尾椎骨一路爽到天灵感。
恍惚中他已经全然没有半点怒火和怨气, 只是急喘着, 出于兽性的本能压着乔谅的唇湿乎乎的往下,但到这一步, 就已经触碰到了乔谅的极限。
“砰——!”
肾上腺素飙升的状况下,应湛甚至没能感受到痛,也没感觉到风中的冷意。
就只是腰腹蓦地一重,然后就眼睁睁看距离猛然不受控制地拉开,后背肩膀哐哐撞上车门, 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怔怔反应了一会儿,嘴唇都还热得心慌, 喉结滚动,狼狈又贪婪地抿唇吞咽了什么。
抬头,略长的黑发间隙下看到乔谅刚收回的腿。
青年睨着他,讥诮道,“亲爽了吗?还要不要再亲两下?”
哪怕是这样也都还是好看得要命。
帅得惊天动地,露出这种嫌恶憎恨的表情,也只是让人心脏狂跳被迷得要死而已。
应湛被他的话激得耳根一麻,面无表情,眼皮抖动了下。
神智还没回笼,就已经先道:“抱歉。”
连冷热、风和湿度都感觉不到,看着乔谅从车上下来。一把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扔到车门上。
“抱歉?”
冰冷的手扶在发烫的脸颊上,丝丝缕缕的冷慰藉阴郁青年过于亢奋的情绪。
“这种话说得还真轻松。”
冷热对比的触感清晰得过分。应湛抬眼看他,乔谅的脸近在眼前。
“本来想给你一巴掌。”
他声音阴冷。
“但想想算了,我应该大度一点,原谅你。毕竟说不定,以后你也是我的好孩子好宝宝。”
应湛眼皮痉挛了下,“别再提这——”
乔谅带着恶意的讥诮看着他,“喜欢接吻?”
乔谅掐着他的脸转过来,一张苍白俊美骨相深刻的脸靠近。
呼吸清爽地扑到他的脸上。
热一阵冷一阵的湿润,激得应湛浑身的血管都控制不住地跟着收缩。
阴森冷漠的一张俊秀脸孔也紧绷起。
会有人没做过和乔谅有关的梦吗。
和他离得这么近,朝夕相处,可以不对乔谅抱有幻想吗?
他干涩着声音,阴郁的眼睛失魂般看着乔谅,呼吸失序,沙哑话音缓慢,“乔谅……”
乔谅打量他,从上到下。
身材倒是很有料。
乔谅低着眼瞥了下他胸口鼓起的沟壑,冷嗤着淡淡挑高一边眉毛,轻笑一声。
一点也不检点。
“你要是表现好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乔谅说着,表情阴森,眯着眼睛往下撇,脸上厌恶的情绪继续攀升到极点。
“但现在…”
可惜应湛心中扭曲、怪异、莫名其妙的爽,也随着他表情渐渐阴沉而跟着不断攀升。
他极力调整呼吸,听到乔谅声音极淡地威胁,“管好你的脏东西,别来碍我的眼睛。”
应湛低声说:“怎么算表现好?”
乔谅挑起一边眉毛。微乱黑发在风的动荡中扫在眉骨,眉弓阴影浓沉坠入眼中。
“既然知道我对季疏礼有想法,就应该给我们制造机会才对。”他说,“你觉得呢?”
应湛喉间干涸。
被冷汗浸湿的额发黏在脸颊,静静看了乔谅一会儿。
“你不觉得很奇怪?”
他低声说。
“你要我撮合你和我父亲,却要给我奖励的吻。”
乔谅视线觑他,黑眸里毫无情绪的清寒,音调平稳,带着极淡的轻哂。
“要责怪我不知廉耻的话还太早了,等真到那一天再说吧。”
他抬腕看了下表。
“现在,去开车。别耽误我和你父亲见面的时间。”
应湛激素渐渐消退,热意在冷风中尽失。
现在才慢半拍感受到腰腹的剧烈痛楚。
他抿着嘴唇,喉结滚动了下,“…好。”
*
天气预报倒是很准。
车开到一半就在下雨,雨势从小渐大,噼里啪啦地往车顶砸。
天气渐冷,乔谅有些犯冬困。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等到车停下被应湛推推肩膀才醒来。
他腿上盖着应湛的外套,看着窗外的大雨一颗又一颗,黄豆大小地往车上砸。窗外的雨点蜿蜒流动着,一滴替换掉一滴。
他眯眼眺望了一下雨刮器前方的路,灯光模糊着,天气昏沉,看不明晰。
乔谅收回视线,侧首,淡淡道:“你最好带了两把伞。”
应湛的确带了备用伞。
但他抿唇,表情寡淡,目光微动了下,慢吞吞道:“……只有一把。”
乔谅蹙着眉眼,用“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的”表情瞥他一眼,把腿上的衣服扔给他。
应湛沉默接住。
能感受到上面还有一点温热。
以及……
和他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的,乔谅的味道。
他面无表情,沉默地摩挲了下布料。然后把衣服留在车里,拿上伞去把乔谅接出来。
伞太小了,容不下两个成年男人并肩战栗,乔谅只能抓着应湛的手腕把伞往自己这边带。
至于应湛有没有淋雨,有没有为了乔谅湿透半边肩膀,谁管。
乔谅只要自己淋不到就好。
完全不知道应湛默默看他,弓腰朝他靠近的时候都带着点僵硬。
虽然做队友也有一段时间,但是和乔谅的亲密接触,的确屈指可数。应湛不是应灏那种泼皮无赖,他很有界限感。
唯一一次失去界限感就是酒后的那次。
除了那次之外,他一直都有和乔谅保持距离。
乔谅的侧脸离他那么近。
乔谅身上的味道都被湿润带着泥腥气的风雨吹散。
他的脑袋都开始有点转不动。
他伸手揽住乔谅的肩膀,被乔谅又皱眉睨了一眼。
“没有别的意思。”应湛没有和他对视,“这样就不会被淋到。”
他们走到一半,看到季疏礼撑着伞匆匆走出来。熨帖的衣角被水沾湿,裤脚溅上草坪的泥点,他依然疾步靠近。
“老师?”乔谅道。
季疏礼道:“碰巧看到你们在往里走。”
他看向应湛,视线落在应湛的手上,再抬头,温和的金色眼睛像是假寐沉睡的狮豹。
应湛和父亲对视,握着乔谅肩膀的手慢吞吞地松开。
刚接过吻的人,却要在父亲面前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毕竟乔谅以后也许是父亲的爱人,而不是他的。
季疏礼微笑起来,他伸手握住乔谅的手,伞往前伸,把乔谅从应湛的身边接到自己的伞下。
这种表情的季疏礼,应湛觉得陌生。
叫人恶心的温情和关注…
他面无表情地从侧后方看着季疏礼注视乔谅的眼睛,心口漆黑的泥潭在咕噜噜地冒泡。
儒雅英俊的男人已经完全褪去年轻人的青涩,映着路灯的侧脸深邃成熟。
气势平静且稳重,轻易就能让人知道,他是习惯性掌控权利的上位者。
而现在,发丝和镜片上都有了些被风扑上来的细小水珠,领口也被雨水浸润,金眸在雨夜的水珠下有流动的暗沉感。
他道:“我们回去吧。”
应湛猜测。
季疏礼这个“我们”,应该并不包含他在内。
季疏礼就像刚刚的应湛一样,揽着乔谅的肩膀带着他往室内走。进门之后,把放在门口的毛巾盖在乔谅的头发上,大手轻轻蹭了下,“擦擦,小心感冒。”
乔谅:“好。”
应湛穿着半边淋湿的衣服走进来,道:“我上楼去换衣服。”
季疏礼专心看着乔谅,随口道,“去吧。”
应灏穿着一套白色冲锋衣等在二楼。
男生白发底下的眼睛下垂,幽幽地盯着底下的乔谅和季疏礼看。
应湛从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头都没抬一下,却咧开嘴露出尖利森白的牙齿笑了下。
讲话的语速缓慢,“你回来得好慢。”
应湛面无表情:“下雨了,有点堵车。”
“你的嘴怎么红了?”
“太干了而已。很奇怪吗?”
应灏:“我猜不是。”
他转头看向应湛,手挂在栏杆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实木上敲了敲。
“你明知道我会有一点感应。隐瞒有意思吗?”
应湛脚步不停,慢吞吞地问,“没有你明知故问有意思。”
“你——”
“一定要我说吗,是的,我和乔谅接吻了。”他话音平淡,没有情绪起伏。
空气瞬间冷沉下来。
应湛慢吞吞地道,“看吧,说了你又不高兴。”
他们还在这边针锋相对,另一边季疏礼把乔谅的手腕拉住,将他带进厨房里。
“以前给你做过的烤饼干。我有些记不清当初的配方了,你来尝一尝,是不是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味道。”
他端出一盘刚烤好的饼干递到乔谅面前。
乔谅其实把很多年前那季疏礼带的饼干的味道记得很清楚。
因为对当时的乔谅来说的确很好吃。上好的原料,精准的配比,和小城里粗制滥造的工厂流水线饼干并不一样。
被季疏礼用精致的包装盒送到乔谅的手里的时候,立刻就能嗅到牛奶和糖混合的暖香气。
和现在一样。
“怎么样?”季疏礼问。
吃进嘴里的时候,乔谅就知道自己应该适时地流露出沉默的感动态度,以烘托季疏礼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家的温暖……这之类的复杂情绪。
感动有点难,但是沉默轻而易举。
他不再说话,也没有表情。
季疏礼迟疑道:“不好吃吗?”
“没有,很好吃。”发丝还有些湿润,落在眼皮的时候有些扎眼。乔谅轻声说,“还和以前一样。就像哥哥没有离开我的时候。”
季疏礼微顿,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乔谅垂着脸擦手,忽然轻声喊,“老师。”
季疏礼微怔,镜片后的金色眼睛静静看他,“嗯。”
一段静默。
季疏礼没有催促。
乔谅说:“有温暖的味道。我很喜欢,谢谢。”
“我好久没有遇到像老师一样对我这么好的人。”
“但是……我不明白。”乔谅把擦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转头看他,“老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什么都没办法给你。”
“对一个人好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不这样觉得。”
季疏礼在雨声中看着他,想起这张脸过去站在办公室的时候,从窗外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走得更慢些。
爬山虎在窗前。乔谅脸上也有很淡的影子。夕阳金色的阳光如此巧妙地落在他的脸上。
在那个小城里,是罕见的干净帅气。哪怕从小城走到A城,乔谅的气质和容貌依然独一份。
乔谅从那时候就是很受欢迎的校园男神。
到现在依然很受欢迎。
季疏礼不懂乐队,他的确有些对这些文化有些无奈的排斥。
但如果是乔谅的话。
他会觉得很合适。
“哥哥也说过这句话。”
在厨房里,烤箱的光亮温暖地把乔谅的侧脸映照着。
“不过,我觉得他在骗人。”
“为什么?”季疏礼询问。
“他和我之间是一母同胞的关系。他无法舍弃我,是因为血缘和感情。”
乔谅黑眸映着亮光,凤眼清冷熠亮,情绪却非常寡淡。
“所以,他就算觉得被累赘拖累也没办法摆脱。才只好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乔谅是弟弟,是很好的弟弟,是必须对他很好的弟弟’。才能支撑自己和我搀扶着走下去。”
“他对我好是因为这个。是没办法,不是没有理由。倘若我们出生在富有的家庭,说不定会是完全不同的局面。”
乔谅。
“但我不讨厌。”
“因为我们之间是完全的一对一的关系。他除了我,再没有办法对别人这么好。”
乔谅看向季疏礼。
“老师对我的好,才是没有理由。”乔谅轻声说,“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季疏礼静静看他,在被乔谅这三言两语的冷淡语气触动着。
他轻笑道:“也不是没有理由。”
乔谅看着他,似乎并不理解。
乔谅真的长大了。
季疏礼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青涩帅气的侧脸上,带点硬骨头的傲气和冷漠。
但现在的乔谅,似乎冷冷的带点疲倦。眉眼的锋利疏冷感也更强,落在他脸上的视线总是很难移开。
是天生就该投生在好人家的孩子,是不该经受这么多挫折的孩子。
乔谅已经没有乔容了。
他没有家人了。
他需要一个新的家庭,新的家人。
季疏礼:“虽然中间间隔了许多年,虽然你说过你并不需要照顾。但我的想法一直没有变过。”
乔谅保持沉默。
他想起乔谅说的一对一关系,补充道:“如果你担心应湛应灏…其实他们并不在这里住,有自己的住所。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不会有别人。”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乔谅的眼睛在发丝下静静看他,重复:“只有我们两个?”
他肤色冷白,目光的色泽就会显得很重。
仿佛一定要认真地回答他这个问题才可以。
他会很在乎。
季疏礼心脏莫名地重重跳动了下。
他微微皱了下眉,似乎不太理解这种怪异的悸动是从何而来。但眼下显然也没有空隙让他去思考太多。
镜片折射的白光微微遮住季疏礼的眼睛,他点头,低沉认真道,“是。”
“我并不喜欢房子里有菲佣,他们除了定期打扫卫生不会来。无论是修剪花草还是做饭,我都更喜欢自己处理。”
还挺好的。
乔谅又懒得照看花草,还讨厌做饭。
乔谅:“我有一只猫。”
“哦。”季疏礼有些惊讶,想到乔谅怀里抱着猫一起在落地窗前睡着的样子,很快又笑起来。
雨声砸在玻璃上,砸在花草树叶上,砸在季疏礼的心脏。
他再次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刻。
在阳光下握着乔谅的手,等待心中的期许和心跳融为一体。
现在他和乔谅,怎么不是在一起构思他们的未来?
男人镜片下目光的强势锐利感被消减再消减,注视乔谅的目光温柔和蔼如同水波,低沉醇厚的声音在沉思之后带着笑意道。
“那它可以在我们的家里玩得很开心。”
我们的家…
他半喟叹地在心底重复这个柔软的词汇。
季疏礼很想和乔谅组成家庭。
他命中注定的孩子。
他青睐的,怜惜的孩子。
他语速平缓,“围栏足够高,小猫不会走丢。改装计划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之后可以拜托园丁把不适合和猫咪共处的植物移走。”
季疏礼甚至绝口不提其中有多少精心养护的名贵品种。
这些和乔谅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那,过年呢?”乔谅接着问。
季疏礼思忖,道:“我需要回老宅,但不会耗费一整晚的时间。如果你想和我一起去,我会和大家隆重介绍你的存在;如果你不想去,我也不会强迫你做麻烦的社交。”
看到乔谅在思考,季疏礼也并没有强迫他现在给出回答,只柔和地拍拍他的肩膀,道,“走吧,我们该出去吃饭了。”
他端起饼干盘子往外走,脚步才刚响起两声。
“今晚。”
乔谅就在背后轻声开口。
“我可以留下来吗?”
厨房里的光线温暖,白色的玻璃窗外是淅淅沥沥阴冷的雨。
乔谅说:“雨太大了,我不想走。”
乔谅很喜欢雨。
雨是一切条件的创造者,让本来不会发生的事情有了发生的理由。
等看到季疏礼回头,乔谅才轻而又轻地说。
“想和老师呆在一起。”
第088章 二更
季疏礼没办法拒绝乔谅。
雨点落下的声音清晰, 远处的雷声闷闷地在云层之中响动。
雨是很大。
所以乔谅无法离开,也理所当然。
男性眼窝深邃,目光平静温和地落在乔谅的身上。
低哑的声音带着好脾气的醇厚质感, 轻声回答,“当然可以,这里会永远欢迎你。”
季疏礼擅长分析别人的微表情,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本能。掌控别人的情绪, 也轻而易举。
但是在乔谅面前, 季疏礼的能力已经莫名其妙地、全部用来管控自己的表情。
像是在接近一只,孤身流浪、伤痕累累的小猫。
他想。
哪怕是善意的靠近, 也会担心是否会让小猫心生警惕。
所以微笑的时候要反复斟酌, 语气要反复揣摩, 靠近的时候要考虑分寸。
不能急切冒进, 也不能离得太远, 要慢慢地, 一点点靠近。
而现在, 显然很有成效。
至少在季疏礼刚刚提出那个他惦记许多年的执念之后, 乔谅并没有拒绝。
而是问他, 可不可以留下来。
可以。
当然可以。
季疏礼注视乔谅的时候,只感到些轻飘飘的暖意。
乔谅现在会喜欢怎样的装修, 喜欢的颜色是否还和数年前一样。也许他应该多问一问应湛和应灏,关于乔谅现在的喜好。
这座宅院现在改装还来得及吗?
可是没有时间通风。
等乔谅和他的小猫到来,季疏礼希望这是一个能让他们满意的房子。
还希望得到数年前没有得到的那个拥抱。
希望乔谅承认他的身份。
称呼从“老师”……
换成“父亲”。
光是这样想着,季疏礼就没办法不笑起来。
他转过拐角,看到白发的高挑少年像什么游魂野鬼一样杵在一边。靠着墙壁, 两手抱着胳膊,白发的发根已经长出些黑色。
季疏礼道:“怎么了?”
应灏下意识收敛了下过于散漫的姿势。
身高相仿的父子并行着, 应灏的脑袋还在往后转,目光不断瞥着厨房里的乔谅。
穿着外套的青年撑着台面靠在一边,手指捏着一小块饼干在看。
面无表情,皱点眉毛,甚至有些严肃。
搞什么……
应灏几乎要笑起来,他转回头,问,“乔谅今晚要留下来吗?父亲。”
季疏礼道:“是的。”
他把手里的饼干碟子放在桌面。
“你和阿谅要打好关系。也许以后你们的关系,会变得更亲密也说不定。”他补充。
“……”
冷风呼啦啦地吹,大雨噼里啪啦地下。
嘴角还隐约扯着点笑意的应灏笑不出来了,俊朗清秀的白发少年面无表情,“哦。”
季疏礼的意思是,乔谅以后也许会成为他们的兄弟。
而应灏显然不是这样理解的。
他抬头,微眯眼,和应湛如出一辙的下垂眼没什么精神气。
应灏看着季疏礼英俊成熟的侧脸,还有他脸上收不住的笑意,脑海中再次晃过季疏礼的微信名。
【qiao】。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这个昵称使用了多少年?
应灏嘴角不受控制地轻微下瞥,眼皮也跳了下。
说他们之间没什么,谁信啊…
*
吃饭的时候,双子再次无可避免地,意识到一种危机。
这种危机并不是“乔谅要抢走他们的父亲”这样的危机。
而是“父亲好像真的要和他们的队长在一起、而队长似乎也并不抗拒”的危机。
季疏礼对待乔谅的态度,真的不一样。
关照的心思,已经到了乔谅哪个菜多夹了一筷子,他都会多看一眼的程度。
应湛:“……”
应灏:“……”
父亲真的会这样吗?
反正双子没体会过。
被季疏礼收养之后,他们被放养长大。季疏礼并不常回家,但对他们的要求却非常严格。
雨在时间流逝中越下越大,雷鸣声似乎从远至近地迁徙到来,越发清晰了起来。
季疏礼握着乔谅的手,“这是你的房间。”
他又指了指楼上。
“那间房是我的。”他道,“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乔谅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房间内的陈设,显然是被精心收拾过的。他转头,“如果我真的来找,会给老师造成麻烦吗?”
季疏礼一顿,儒雅英俊的眉眼在乔谅的注视下柔和下来,轻声说:“不会。”
他顿了下。
“但是。”
季疏礼一开始,没有想到乔谅会在这里留宿。
这里没有乔谅尺码的睡衣。
但季疏礼又实在不会舍得让他穿着被雨水打脏的衣服睡觉。
至于应湛应灏的衣服……
季疏礼有些说不上来的排斥。
那两个犟种臭小子的衣服,穿在他的好孩子的身上……
会把好孩子带坏的。
他道:“你介意穿我的衣服吗?”
乔谅眉梢微微挑动了下,“老师的衣服?”
季疏礼感到些不自在,轻咳了声。
男性体型高大结实,挡住光亮落下很大一片影子,带来的庇佑感安全感很重,温柔绅士的品格也轻易让人充满信任。
他补充道,“买回来后没有穿过,已经洗干净了。”
乔谅瞥了眼他,轻声道:“好。”
被应下之后,季疏礼本该松口气的。
但莫名的,这口气却松不下来。越收越紧。
他带着些疑惑心情,上楼把衣服带下来,递给乔谅。
而乔谅伸出干净修长的手指,从他手里接过衣服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了些。
冰冷到似乎不带温度的指腹,轻蹭过季疏礼的指节。
温度的差异让季疏礼手指轻微收紧了下。
眼前乔谅还在礼貌道谢:“谢谢老师。”
“……”
风、雨、雷鸣。
树叶在窗外摇曳着,狂风拍打窗户,在灌木丛中发出惊异的哭号。
季疏礼镜片下的眼睛静谧地注视他,宽厚手掌轻轻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下,低哑的嗓音道,“不客气。”
……
洗完澡出来之后,乔谅把头发大致吹干,才有心情仔细观察房间的布局。
他要留下来,当然不是仅仅只为了留下来。
如果只是留宿一晚而已,他的目的就无法达成。
乔谅的计划循序渐进地进行着。
现在已经让季疏礼感受到乔谅被他带来的家庭温暖感打动、动摇的心情了,还需要再加把劲。
乔谅思考片刻,拿起手机,翻找到应湛的微信,给他发去消息。
淡漠冷感、又颐气指使的语音条发送过去:【去把电闸拉掉。】
应湛过了数秒才回复:【、、、】
乔谅:【快点。】
应湛:【收到。】
乔谅放下手机等待,在两三分钟之后。
“啪——”
室内所有灯光熄灭,全然的黑暗笼罩下来。
正巧不远处的惊雷劈裂云层,发出轰然的一声巨响。
倾盆大雨淅淅沥沥地浇溉着,伴随惊魂的巨大雷鸣。
高瘦挺拔的青年穿着睡衣把玩手里的精美摆件灯盏,夜色披在他的身上,脸颊清瘦冷白。
大概是什么古董?
乔谅垂眼研究这盏灯,猜测着。
又或者是什么价值不菲的拍卖品。
嗯……
成为季疏礼的孩子的话,这些也就能顺理成章地。
属于他。
不仅要成为季疏礼的孩子,还要成为季疏礼最宠爱的孩子。最好还要季疏礼把继承权也给他。
对于乔谅这样野心旺盛的人来说,真是让人不得不心动的捷径。
乍亮的白光映起乔谅靠在椅旁的轮廓,在玻璃窗前闪了一瞬。
虚幻影子如同雨夜的恶鬼。青年黑发散乱,苍白脸颊上嘴唇颜色淡红,微微勾翘起一点略显阴暗的弧度。
他力度极轻地抚摸了下灯盏外的精美纹路。
手背上的瑰丽刺青随着青筋起伏,雷光下筋骨的影子都像精雕细刻。
抱歉了。
老师。
第089章 二更合一
跳闸了?
季疏礼停笔看着窗外。
雷雨交加, 彻头彻尾的黑暗中,只有雷电是偶尔的光源。
钢笔洇出的墨迹在纸张上晕开一个圆点。
季疏礼望着外面浓沉晦暗的云层,白天总是打理干净的头发微乱地垂在眼皮上。
他有些失神, 握紧手中的钢笔。
他的孩子会害怕吗?
他说不清楚这种担心为什么这样急切,但在深思之前,他已经撑着桌面站起身。
他应该去看看他的。
虽然才分开不久,但季疏礼总觉得……应该再去看看他的。
手握住了门把手。
——就在这一瞬间, 季疏礼忽然在雷雨声中听到自楼下传来的略带清脆的闷响。
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摔到地毯上, 被砸了个稀巴烂。
也许是花瓶、台灯、又或者什么别的东西。
换在平时,季疏礼一定不会在意。
可是在今天, 这就像是信号, 给了季疏礼一个理由。
季疏礼不再迟疑, 立刻拉开门准备下楼。
“嘎吱——”
乔谅打开门后, 眼前的黑影带着清爽的淡酒香香调。
他的脚步顿住。
应湛站在他的门前。
男生身形高挑, 堵在门口, 黑色的目光扫过乔谅的脸颊。
“怎么是你?”乔谅道。
“父亲下来得不会这么快。”应湛黑眸隐在暗色里, 声音平稳, 有微不可察的艰涩感, “你一定要这样吗?”
乔谅淡淡挑眉,“怎样?”
“其实父亲也没什么好的。”男生陈述, “你只是看到了他好相处的一面。”
乔谅冷哂,“我也并不需要他好相处。”
“他的用处已经大到我可以宽容大度,理解他身上一切暂未发现的缺点。”
他会是乔谅的老师父亲,乔谅会默许季疏礼扮演他希望成为的任何角色。
“嘎吱——”
楼上的门已经打开。
乔谅立刻轻啧了声,抓住他的肩膀往外推, 低声警告,“别碍事。”
应湛被推得往后踉跄。
乔谅穿着他父亲的睡衣, 要去他父亲的房间里。
好像他已经俨然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
在今夜之后,他和季疏礼之间的感情又会有什么进展?
乔谅以后是应湛的谁。
他一面侧过耳朵捕捉着季疏礼匆匆下楼的脚步声,一面抓着门把手紧盯乔谅,急促道:“奖励。”
乔谅皱眉:“什么?”
“你说好的不是吗?”
闷沉雷鸣中,应湛的嗓音低沉平静,心脏飞快跳动着。
在季疏礼靠近的脚步声中声音压低成气流,语速变快,“我撮合你和父亲,你就会给我奖励。”
“……”
乔谅仿佛第一天认识他那样打量他。
“你觉得这算撮合?是我主动性的行为……算了,你现在滚别碍我的事,奖励的事情明天再说。”
脚步声已经挪至楼梯。
应湛幽幽道:“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
“轰隆——”
乔谅的侧脸被煞白雷光映照起。
他眯起眼,乌黑熠亮的眼睛总很有野望神采。此刻像阴暗角落蛰伏的蛇类,收缩的眼眸带着刺人的冷意。
他用力抓住应湛的领子把他拽进室内。
门缝虚掩着,脚步声依然清晰可闻。
他的父亲急切地想下楼安慰乔谅。
而乔谅正在他的面前。
“也是,没谈过恋爱的人总对这种事情好奇。”
乔谅靠近。
两手慢条斯理地攥着应湛胸口的布料用力,把他没扣上的扣子压紧扣上。
话语冰冷,手指也冰冷。
被接触到的地方一片酥麻。
应湛的呼吸一瞬间急促起来,心脏痉挛了下,胸肌都忍不住绷紧。
乔谅靠得很近,稍微抬一点头,微冷凛冽的香气就往鼻腔冲。
应湛在紧迫的脚步声里数着心跳低下头。
“这可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乔谅平静道,“你真的要试吗?”
但也许因为他这样糟糕的语气之下,马上要发生的事情也无比清晰,应湛居然感到一阵温暖。
连带乔谅这清冷的脸孔在他看来,也带着些光环。
冰冷的手指摩挲进他的发根,把高挑的黑发男生压低靠近。
“以后也会像今天这样听我的话吗?”
乔谅低声问,往前靠。
近在咫尺的呼吸拂在他的面门,雾一样的香气把他笼罩住。
“好孩子。”
看似无欲无求的清高青年垂眸,轻蔑地想。
好蠢。
知道乔谅对他的父亲有想法,也知道以乔谅的性格怎么可能是看中季疏礼这个人。
显然是看中了季疏礼背后的财力背景。
等乔谅加入之后,会从他们的手中分割权利。
而应湛要做的居然不是阻止。
而是按照乔谅说的做,在撮合。
为了一个吻,这种不值一提的,连蝇头小利都算不上的东西。
蠢货。
蠢得要死的蠢货。
应湛渐渐听不到父亲的脚步声。
雷声太大,炸着耳膜。
极致的温热是最强劲的电流。
应湛浑身僵硬。
嘴唇相触的柔软已经叫他无法呼吸。舌尖抵碰的一瞬间,头皮耿直快炸开似的发麻,无神阴郁的眼睛都在幽幽发亮。
时间紧迫,乔谅吻得也急,完全没有教导Rain时的耐心。
脚步声在逼近。
雨声也在逼近。
应湛呼吸被堵着,感受着乔谅游刃有余的吻,他却像不得章法的阴暗鬣狗。
他双手紧拥着乔谅的腰身,转身把他压在墙面。
光亮在靠近,脚步声在靠近。
父亲在靠近。
但是他没有办法停下,克制着喘息声,膝盖往前顶,卡在乔谅的腿间。湿润的嘴唇含.吮吞咽着,睫毛抖动双眼紧闭。
乔谅乔谅乔谅——这样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呼唤。
交织的亲密呼吸和湿哒哒的水响回荡在房间,声音狼狈地掩盖在雨声中。
乔谅被亲得仰起头,发出的不耐吸气声都被应湛默不作声地全盘接受。
乔谅敏锐地感知到门外的脚步声步步逼近,脚步匆匆。
房间门开着缝隙,密集的雨点中脚步声由远及近,落在地毯上并不清晰。
在季疏礼手里微弱的光线凿入眼中的前一秒,乔谅推开眼前的男生,靠在墙面上眯着眼,对还直勾勾看他的男生侧过头示意,让他躲起来。
应湛僵在原地。
雷声,雨声,呼吸交织的闷热和快意在一瞬间飞速褪去。
他的手覆在乔谅温热的嘴唇上按了按,耳根也跟着酥麻了下。
很奇怪。
乔谅的目标是他的父亲。
却要带着,应湛留给他的痕迹,去找他的父亲。
*
季疏礼正想抬手敲门,却察觉门被先行一步打开。
高大的英俊男人视线抬起,手机的光亮也跟着往上抬。
白光照亮青年清瘦的脸骨,一双眼锐利又空洞地抬起,湿润微红的薄唇还紧抿着。
季疏礼的视线稳固落在乔谅的身上。
隐约觉得他的唇色有些奇怪,呼吸也不平稳。
是被吓到了吗?
他微顿,问:“怎么了?”
“轰隆——”
雷声又炸响。
“好疼。”乔谅说。
季疏礼后脑勺一紧,急忙抱着乔谅的肩膀上下查看。
乔谅道:“……头疼,老师。”
季疏礼松了口气,手电筒的光亮往里照,他才发现放在乔谅桌面上的杯子破碎。
刚刚的异响,大概是因为忽然跳闸停电把乔谅吓到,酒杯掉到地上。
季疏礼叹气,“进去吧,我仔细帮你看看。”
房间里还有应湛在。
乔谅于是握住他的手,“想去老师的房间。”
季疏礼眼皮轻跳了下。
应湛在角落猛地抬眼,视线注视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光亮下,镜片反光遮住季疏礼金眸中的眼神,他声音缓慢,夹在雨声中显得沉稳平静,“为什么?”
乔谅道,“不可以吗?”
季疏礼又察觉到自己的话语权被反制。
些微的警惕和不适很快被抹去,乔谅在黑暗中的幽冷眼神让季疏礼心软。
怎么不可以呢?
当然可以,乔谅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的孩子就应该做什么都很轻易。
季疏礼不会拒绝他的。
乔谅只是去他的房间而已,就算乔谅要在那里留宿,也没什么不可以。
……
很快,属于季疏礼的房间门“砰”的一声关闭。
更远处。
应灏插着口袋戴着帽子,靠在墙角,亮眼的发丝被遮掩在帽檐下。
没有人发现。
他看着自己的双胞胎哥哥从乔谅的房间里走出来。
雷光下,他的侧脸闪烁着。
哥哥的手捂着发红的嘴,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一副恍惚到失神的样子。
表面看仍然面无表情,只有应灏和哥哥的共感中,能体会到他心中酸涩的海浪在天翻地覆。
他看到应湛沉默如一樽古旧掉漆的雕像,幽深黏腻的目光看着楼上的房间。
应灏抱着胳膊戴着兜帽,靠在墙角,亮眼的发丝被遮掩在帽檐下。
没有人发现。
雨声淅淅沥沥。
应灏白发在帽檐遮掩下黯淡,轻轻地,扯开嘴角。
啊……
原来还有这样的奖励制度。
真的太坏了。
明明是双胞胎,从小应灏有的,都有应湛一份。
怎么可以不和弟弟说,而自己独享呢?
*
季疏礼这样性格严谨的人,甚至都没有提出去看一看电闸情况。
也许他潜意识里,在感激这一场停电。
给他和他的孩子,更亲密的时间。让他的孩子,主动向他求助。
季疏礼从前都没有过和乔谅在夜晚相处的经验,也并不知道,乔谅竟然会对这样的雷雨天感到不安。
想想也对。
以乔容的经济条件,租住的房子并没有隔音的条件。在夜晚炸响的惊雷,会把乔谅惊醒。
季疏礼点燃了蜡烛,将烛台架在书桌旁边。温暖昏黄的光亮映照着乔谅的脸。
他被季疏礼按在床上。
常年书写,略有些粗糙茧子的手指揉按他的太阳穴,关切的声音平稳,“这样会好些吗?”
乔谅没有理会,只是闷头伸手抱住季疏礼。
季疏礼心口都剧烈地攒动了下,愕然道:“怎么了?”
“疼。”
但乔谅只是把脸埋在季疏礼的腹部。
“还是疼。”
呼吸一阵阵轻柔地闷在布料上,感染的热度也在干扰他的判断。
季疏礼迟疑地用手按住青年的肩胛骨。
“老师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季疏礼呼吸一顿,手指痉挛了下。
“穿着老师的睡衣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乔谅闷在季疏礼的怀里,面无表情地说这种肉麻话,“有温暖的感觉,像家的味道。”
男性身上有着浑厚的热量,带着沉稳的木质调熏香。
他是年长者是老师,是宽厚对待乔谅的人。
是有些自以为是也听不懂人话,但的确对乔谅还不错的人;是纵然居高临下施舍怜悯,但的确给乔谅切实好处的人。
乔谅感觉到了季疏礼的紧绷。
但是——
老师,会知道吗。
他心目中没有缺点的好孩子其实俗气透顶,在谋划算计如何让他的爱加码。
如何共享他的权利,地位,财富……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乔谅要怎么才能不对这近在咫尺的一切心动。
今晚的雷雨和恰到好处的停电是很好的机会。
乔谅开口,“老师,我要坦白一些事情。”
季疏礼的心脏越跳越快。
他不知道乔谅要说什么,看不到乔谅的脸,分析不了他的情绪。
压在胸口和腹部的重量就是他能感受到的全部。
乔谅半湿的头发落在脸颊,是季疏礼的洗发水的味道,他身上的味道干净清爽,是季疏礼的沐浴露的味道。
他穿着季疏礼的衣服,坐在季疏礼的床上,拥抱着季疏礼。
他就是季疏礼的孩子啊,他们之间天生就应该有紧密的联结。
沉稳淡定的男人呼吸一滞,目光隔着镜片深沉,感到一种暴涨到快要溢出的愉快和满足。
是啊。
就应该是这样……
早就应该是这样了。
他手指忍不住收紧,弯下腰轻声问:“你要说什么?”
乔谅单薄的肩膀被他控在掌心摩挲。他的孩子……季疏恍惚着。
乔谅的声音微低。
“这种天气我总是会头疼,怎么也缓解不了。因为父亲是在这样的天气抛弃我、母亲和哥哥的。”
口吻带着淡淡的厌烦和讥诮。
“好像很倒霉。每次遇到这样的天气就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季疏礼的眼皮抖动了下,刚想出口安慰,就听到乔谅说。
“老师或许不知道,我的父亲是怎样的人。”他道,“以前我和老师说,父亲和母亲是一起去世的。其实不是。”
“他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我和哥哥回家的时候,只看到母亲脸上的血,还有他手里带着血的存折。那时候,哥哥说要报警,而我去拿了一把刀。”
当然。
他才刚拿着那把刀走出来,就立刻被惊恐的母亲和慌乱的哥哥喝止。
就算是一母同胞,乔谅和哥哥也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显而易见,乔谅的攻击性更强。
遇到问题,他不会第一时间寻求公正,而是渴望反击和压制。
“我和父亲是很相似的。”
呜呜的风声拍打窗户。
季疏礼感觉到乔谅推开他。
阴暗的光线下,乔谅眼神像是被密集的雨水打湿。冰冷锐利,寒光凛凛,又显得有些空洞。
“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师对我这么好。我很感动。”
乔谅看着季疏礼的脸。
成熟、英俊,棱角分明。
“但也很害怕。”
“轰——”
白光闪动着。
季疏礼轻攥乔谅的手腕,嘴唇抿紧。
他的经验和阅历,很清楚乔谅在对害怕什么。
“怕有一天我会像父亲那样。我极力压制也控制不住忽然暴露的本性,会让老师觉得失望…”
乔谅说。
“我很清楚,我不是那么好的人,也不是老师的好孩——”
“别这么说。”
季疏礼无奈。
“当你在自省、在警惕,就注定说明你不会变成你父亲那样的人,更不会继承他的缺陷。”
那可不一定。
乔谅恶劣贪婪又没有良心、喜欢背信弃义这些坏毛病,和他的父亲可是如出一辙的。
雷光闪动下,大雨的声音急促狂乱。
乔谅握住季疏礼的手,冷白俊美的脸有着极其锋利的帅气。
却似乎在痛苦,又似乎很茫然。
“可是。”
青年冰冷的指骨收紧。
“我要坦白的事情,还没有说。”
“……我是故意打碎杯子,想让老师下来见我。”
他的声音很低。
“其实头疼也没那么严重。”
“我只是,”他抬起眼睛,锐利眉峰微蹙,抿唇低迷道,“想见老师。”
季疏礼的心脏重重跳了下,喉结滚动,手指微颤。
“我在这么做的时候,就在想……我和父亲有什么两样。都是被谎言和虚伪浇溉得糟糕透顶的人。老师知道我这样做,一定会对我很失望。”
沉默,静谧。
雨声和雷声从远处靠近,天地间一片泼天的湿淋,湿润感也弥漫到室内。
烛光在乔谅眼中跳动。
季疏礼回过神,握住他的手,“不会的,不会对你失望的。”
乔谅:“老师就算知道我是有很多坏心思的人也不介意?”
季疏礼真的觉得他的孩子好可爱。
像是春天的雨露,像是旧山谷的蒲公英。
他的心口涌动温暖的洪流,轻道:“当然。我不觉得这样很坏。”
乔谅沉默片刻,“可是,不止如此。还有更坏的。”
“什么?”
“老师希望我做你的孩子,和应湛应灏一样?”
“嗯?”
“可是我觉得,”乔谅垂着眼,锋利的眉眼浓墨重彩,“只是老师的孩子怎么够。”
季疏礼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下,目光闪烁着,“那你——”
“我是很贪心的人。还很残忍、可恶。”
“明明他们才是老师的孩子,他们才和老师相处的时间更久,可我却在卑鄙地希望老师只看着我。”
“只爱我。”
“比起喜欢他们,我希望老师更喜欢我。”
当然。
也只把你的权利,交给我。
乔谅在心底进行了冷漠且没良心的利益性补充。
季疏礼快要呼吸不过来。
乔谅。
他的孩子…。
在烛光闪烁的映照下,静谧地看着他。黑色的双眼像是浓稠的墨水,泪痣像悬而不落的墨点。
他自以为的糟糕坏心眼,全部都狠狠地叫季疏礼的心口酸麻起来。
这也算残忍的话,这也算可恶的话……
季疏礼真希望这样残忍可恶的话,他再多说一点。
多么可爱的私心…
多么叫人心软的嫉妒、欲望和贪婪。
季疏礼当然会如他所愿。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笑着说:“好孩子,没关系。都没关系。”
雷光炸开。
极致的满足,在这一瞬间,完完全全击中季疏礼。
他这小半生做过许多事情,他为了自己在社会地位上得到满足,教导过很多学生。
他对他们一视同仁,也被许多人赞扬过道德和品格。
只是对乔谅,他也有独一份的私心。
粗糙的手抚摸乔谅的脸,细碎微湿的黑发被他拨到耳后。
季疏礼金眸晦涩,听到来往不息的狂风暴雨,却只感到静谧的安逸。
男人的目光隔着镜片,厚重而温和地望着乔谅,俯下身道,“再给我一个拥抱吧,像刚刚那样。”
计谋即将得逞,乔谅没有不满足他的理由。
季疏礼对乔谅的态度一向很好。
但是对乔谅来说,这些有一部分,可以被解读为他过往求而不得的执念。
而执念被满足,会很轻易地感到无趣。
乔谅要做的就是用一个新的自己,替换掉季疏礼过去的印象。
有着和年少的倔强不屈截然不同的贪欲,给季疏礼记忆中完美的好孩子,一个不完美的缺口。
一个可以被填满的缺口。
缺口里全都是对季疏礼独一无二的情感。
拥抱中,躯体紧密相贴。季疏礼的眼镜都被他的脑袋挤开。
成熟稳重的男人在外总是游刃有余不动声色,但在此刻却淡淡地喟叹一声。
他垂头。
挺直的鼻梁埋进乔谅柔软黑发里,轻嗅发间的味道,宽大手掌收紧。
这个多年前就应该属于他的拥抱,在今天终于得偿所愿地回到他的怀里。
怀抱被填满的感觉真的太过快慰。让季疏礼觉得,心口处早早缺失着、渴望着的一角,终于被填满。
“不必担心。”
男性儒雅英朗的眉眼都柔和得一塌糊涂。他侧过头,嘴唇轻触乔谅的脸颊。
是纯洁的,不含欲望的吻。
他想。
只是欣喜,只是充盈躯体的亲昵在流溢。
作为父亲,给孩子一个吻,有什么奇怪的呢?
季疏礼手指抚摸乔谅的头发,和煦道,“我会将你视如己出,你就是我唯一的血脉。”
“轰隆——”
雷鸣坠落。
密集阴暗的雨声里,乔谅埋在他的颈窝,声音也在耳边响起。
“那。”乔谅顿了顿,“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
略有些疑问的语气,轻轻道。
“父亲?”
第090章 又孩子了哥
乔谅已经睡着了。
在季疏礼的床上, 在他的怀抱里。
季疏礼平时作息规律,但是今天罕见地难以入眠。烛光被熄灭后,世界重新被黑暗笼罩。
雷鸣, 风雨,灌木丛被击乱噼里啪啦的响动。
世界是聒噪的,但是也是美妙的。
季疏礼的眼镜已经摘下,眼窝处阴影更加明显, 金眸晦暗。他把乔谅的手轻握在手里, 听着乔谅平稳的呼吸,在构思。
他和乔谅以后的房子要怎么布置?
现在住的地方只能叫应急, 以后的家, 当然要以乔谅的想法为参考核心。
他养猫, 所以要有一个小猫房。
他也要写歌, 要有一个隔音的乐器房, 一个书房。
还要把以前他高中曾经想过的构思都加上, 一架漂亮的昂贵的钢琴;棕咖色的沙发和落地窗;需要踩着楼梯爬上去的巨大书屋。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不知道阿谅的猫长什么样子。
也许他们应该拥有一次正式的见面?
再拍一张全家福。
乔谅抱着小猫, 他抱着乔谅。
不过全家福的照片被装裱挂起来的话, 乔谅会不会觉得太过老土?
现在的年轻人似乎都不怎么喜欢这种形式。
那就定制一个相册专门用来放照片。季疏礼会认真记录的, 关于他和孩子的生活。
季疏礼不禁微笑起来,垂眸注视乔谅的脸。
乔谅已经长大了。
轮廓更分明, 有逼人浓烈的帅气,也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
他的世界不再是小城、哥哥、学习……
但从前在他心里也许排不上名号的季疏礼,现在终于能够跻身进去。
“轰隆——”
湿润的夜晚是这样漫长又短暂。
等季疏礼被沉闷嘶哑的雷声惊醒回神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四点半。
可他只是看着乔谅而已。
还什么都没有做。
手里握着的乔谅的手已经温暖了起来。季疏礼心满意足地把他的手放回去,伸手拍拍他的后背。
乔谅在睡梦中自发挪动了下, 靠近了一点。
季疏礼的心软成一片,像雨夜泥地一样泥泞。
年纪和阅历带来的厚重和淡淡的强势威严没有在乔谅面前体现半点, 他只是觉得,他的孩子,前半生过得有些太可怜。
现在他应该对他的孩子好一点。
他又开始注视着乔谅走神,乔谅会喜欢怎样的早餐?
以前上学的时候,沉阳总会给乔谅带豆浆油条包子一类,但乔谅一般只会喝豆浆。
他的手握着乔谅手指摩挲,轻捏着年轻人硬朗微凸的骨节。
颈前一片温热。
乔谅靠得很近,呼吸都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上。
但季疏礼总觉得还不够近。
他想和孩子时时拥抱,就像不久前。
他把乔谅的腰往怀里按。
睡梦中的乔谅被压挤着胸腔,发丝微晃了下,浓眉紧蹙闷哼着啧了声,眼眸似乎半睁了下,但很快就没了反应。
幸福。
幸福的感受原来真的像是世界开满鲜花。
季疏礼和他的孩子贴着脸,汲取着温度,轻嗅着味道。从未觉得拥抱是一件这么美好的事情。
他全然没有睡意,甚至觉得此后也再不需要睡眠了。
……
第二天,雨停,但天气依然阴沉。
大量冷空气席卷进入宅院,应湛和应灏起床的时候就看到围着围裙做豆浆的季疏礼。
应湛:“父亲?”
季疏礼头都没有抬一下,“哦,那边的早餐,顺便给你们准备了一份。”
应灏和应湛对视了一眼。
季疏礼解开围裙,偏褐色的头发垂落。如沐春风的和蔼微笑让人不用思考就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
“对了,吃完饭你们就先离开吧。”他说,“我和阿谅还有别的安排。”
看来,乔谅的进程很顺利。
虽然和季疏礼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在应湛的记忆中,父亲脸上还从没有过这么……
恶心的。
笑容。
应灏拉开椅子,发出“格拉”的响声。
季疏礼站在厨房,隔着一扇玻璃门转头,“安静。不要吵到阿谅。”
应灏耸肩,“哦。”
“父亲。”应湛则站在原地,低声道:“电闸……”
季疏礼视线转向他。
金眸的色泽像是某种古旧矿石颜料。男人含着笑意的目光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嗯?”他笑道:“电闸怎么了吗?”
应湛沉默,低道:“没什么。”
昨晚应湛只负责把电闸往下拉,并没有把电闸拉上去。
季疏礼……
他默默地坐下,默默攥紧拳头。连带看着早餐也没有胃口。只是岔开腿往后靠,修长的手指攥住手腕的胡桃木珠子盘着。
应灏挑起一点眉毛看他的神情,撑着脸喝了一口豆浆,一顿、猛咳出声。
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黑了一下。
他道,“糊的,而且加的盐。”
应湛:“……”
应灏把豆浆杯子放在一边,“看来我们只是父亲为乔谅精心准备早餐的试验品。”
应湛俊朗眉眼幽幽抬起,道:“不然呢?”
应灏其实也不觉得很意外。
他们的相处就是互不干涉,季疏礼之前也不见得给他们准备过早饭。
托乔谅的福,这是感天动地的第一次。
吃过早饭之后,双子默契地在客厅停留,想知道乔谅什么时候会起床。
早上八点半。
楼上的房门响动一声。轻微的动静却像某种尖锐的警告,正在摆弄客厅挂件和研究桌布花纹的双子在同一时间抬起头。
门被打开。
乔谅果然是从季疏礼的房间里走出来的。
甚至,除了穿着季疏礼的睡衣之外,还披着季疏礼的外套。是走轻熟低奢风格的,和乔谅平时的风格截然不同。
但也很好看,清冷男神一下子更多了两分斯文的书卷气。
双子的目光如影随形。
乔谅却浑不在意,耷拉眉眼在餐桌旁坐下,低头查看手机信息。
昨晚下了大雨。每逢这样的天气,给他发消息的人就会忽然变多。
乔谅单手握着手机,皱着点眉毛严肃着脸挑挑拣拣。
沉阳的不回。
江帜雍的不回。
邵乐的回个标点算了。
邵修友是粉丝,看看他说的什么再回…
一旁双子目光像巨狼大狗的舌头在身上舔,一种亟需回馈关注的、略显阴冷的潮湿感。
乔谅没有放在心上。
而任他们两个的目光隐晦地在乔谅身上打量遍了,也没找到乔谅身上有任何见不得光的痕迹。
是不是季疏礼不太行。
年纪大了,难免的。
脚步声靠近。
双子再次默契地收回视线。摆弄挂件的继续摆弄,研究花纹的继续研究。
“早上好。”
季疏礼端着乔谅这一份的早餐靠近。
大手按着乔谅的肩膀,镜片后的眼睛很轻地拂过乔谅披着的这件衣服,隐约的笑意轻快地浮起。
乔谅抬眼,也道,“早上好。”
“笃”的一声轻响,盘子很轻地放在乔谅面前。
季疏礼轻道,“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乔谅低头看了一眼盘子里的早餐,很丰盛的菜点。
他轻声道,“谢谢。”
“别客气。”季疏礼揉两下乔谅的头发,再抬头看向一旁分坐两侧,像石狮子一样规律对称的双子,迎上他们直勾勾的目光,问,“八点半了,你们现在还不出门吗?”
应湛拉开椅子站起身。
应灏深邃目光在乔谅脸上凝固半秒,嘴角弯着一点笑,“这就走了。父亲催我们走,催得好心急。”
他们相继离开,还不忘回头和乔谅对视。
乔谅坐在主位,原本属于季疏礼的位置。
长桌桌面的中央摆放一只窄口青瓷花瓶,带露水的白玫瑰在雨后清爽的冷风中摇曳。
乔谅单手撑着脸骨歪头在看他。
修长白皙手指把玩一只叉子,纹身乖戾张扬。似乎很有后来者居上的自觉,迎上他目光后,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
像在表达疑问。
也像挑衅。
更像……
应湛眼眸闪烁了下。抿了抿唇,喉腔有些发热,干涩感一路蔓到嘴唇。
心口像是被狠狠抓了一下,裂开的伤痕愈合的时候痒得发热。
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他略有些僵硬地扭头转身离开。
应灏站在一边闲散看他,手插在口袋里,微微撇着嘴角笑了下,说:“你什么表情啊哥,在看着乔谅的时候。”
应湛:“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应灏:“你以前说过你不喜欢他的吧?”
应湛转过眼珠看他,“你以前不是也说过你对他不感兴趣?”
目送他和应灏离开之后,季疏礼才在乔谅身边的位置坐下。
“嗡——”
手机振动了下。
乔谅拿起手机。
“昨晚睡得还好吗?”季疏礼把手边的两只杯子递给乔谅,“豆浆和牛奶,不知道你喜欢哪一个?后半夜的雨下得更大了些。我一直担心你睡不好。”
“睡得很好。”
乔谅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垂眼看消息,视线微微顿住一瞬。
屏幕上赫然是应灏发来的消息。
一张雷光中的图片。
骇人的白光映照得人半边脸都亮起,是他和应湛在门缝中接吻的照片。
拍得像鬼片,也像艺术片。轰动的雷鸣几乎冲进现实穿破耳膜,像是能听到鬣狗急促的吞咽和喘息。
乔谅放大自己的脸欣赏了一秒,心情无波无澜,微不可察地轻哂了声。
随后才把手机屏幕关掉反扣,推到一边。
乔谅又喝了一口豆浆,放下,随口道,“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
季疏礼目光落在被他选择的杯子上,手指愉悦地在腿上轻点,记住乔谅的选择。
“今天方便带我去看看你的小猫吗?”
他问。
“总要让我见见新成员。”
“当然,我很愿意。”
季疏礼:“它是一只怎样的猫?”
乔谅面无表情:“好吃懒做,偷奸耍滑。”
季疏礼笑出声。
乔谅道,“对了,老师。”
季疏礼困惑,视线转到乔谅的脸上,“嗯?”
乔谅说完才想起改口,“父亲。”
“……”
季疏礼手指微颤,耳廓一热,呼吸顿住,镜片下的目光微闪。
奇怪。
完全无法形容这两个字给他的冲击力。
很奇怪。
应湛应灏第一次改口这样称呼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乔谅带来的那种感受?
是因为年纪上去了吗。
只有现在,才更知道做父亲是怎样的感受?
思绪中,乔谅披着他的外套,安静且认真地注视他,声音还有些晨起的微哑,模糊地轻声补充。
“谢谢,已经很久没有人为我做过早餐了。”
除了前男友们。
还有哥哥。
他再次补充。
反正乔谅如果独自一人,是绝对不会做早餐的。
虽然知道是容易引发胃病的坏习惯,但乔谅依然觉得耗时费力,耽误时间。
早晨的光线在雨后有些昏沉。
季疏礼显然很吃这一套。
“好孩子。”他心脏中又有柔软的一部分被触动,轻叹,“搬来和我一起住吧,我会照顾好你的。”
“又或者,我去和你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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