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吐声此起彼伏，房间里似乎弥漫起并不存在的酸水味。
全息技术发展至今，全息游戏已不会对玩家造成副作用，只是游戏中死亡的幻痛，难免带到现实。
滑帖路止不住地干呕，惨遭分尸的拔刀斩更把肠胃清了个空。只有死亡时间最早的野花，面色发白，勉强平复下来了。
指示灯一亮，又一台全息投影器射出光束，带来第四个人。
一个面容精悍的中年男人。
和房间的主人——头发花白的老者——一样，男人跪坐在地上，闭目养神，对呕吐声充耳不闻。
老者掀开眼皮，说的并非中文。
“野花，把事情经过，告诉尺前。”
野花脸上浮现出一丝畏惧，紧接着又想到，自己被喰鬼吞噬了灵魂，如今已然彻底失去游戏资格。上司不再是上司，游戏中令人仰望的大神玩家，也不过是曾经的网友而已。
他镇定下来，仔细描述了一遍经过。
尺前一明仍未睁眼。游戏里外，他一直都是嘴角平直的刻薄神态。
他淡淡开口：“所以，你们把我的蓝武，弄丢了。”
“还不是他们不够重视！”野花瞪向拔刀斩和滑帖路。
“是你非要节外生枝，去赚不应该赚的钱！”滑帖路反过来指责。
老者抬手：“行了，过错要追究，不是现在。蓝武珍贵，但不是眼下最紧要的。那女人凭何手段伪装npc，又如何做到驱使喰鬼，她究竟是npc还是被寄生在人体中的喰鬼——这些事情都比蓝武重要。”
他看着尺前一明：“也许，她身上带着神启的秘密。”
感知到他的注视，尺前一明也睁开眼睛。
“终极任务，晋升传奇，鬼王，才是神启的关键。”
“尺前。”老者加重语气。
尺前一明片刻沉默：“是，部长。”
“尺前的转生技快到时间了，拔刀斩，滑帖路，”老者看向二人，“你们两个，谁复活上线确认位置？”
“部长，那个女人手里有蓝武！”滑帖路紧张地说。
就算使用复活卡，只怕一睁眼就会被对方戳下线。反倒是临时死亡状态下，对方无法再造成伤害，喰鬼也不能噬咬灵魂，是最安全的。
老者容色冰寒：“这是命令。”
*
安柔脱了鞋子，两脚站定，曲起膝盖，用力跳起。
后背砸在地上，比预想中疼多了。
在魂界带得越久，越觉得游戏做得逼真，连疼痛感都一模一样。设计师甚至吝于给痛觉屏蔽功能。
安柔揉着后腰站起来，转过身：“看懂了吗？”
暴富的惊恐脸上，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细长四肢曲起，整个鬼弹得老高。
夜色太黑，安柔一时间甚至失去了它的踪迹。直到空气中发出重物下落的呼啸，暴富四仰八叉摔到地上。
一下就把拱起的土包砸平了。
它被斩.马.刀削断的骨刃已经重新长出来了，十几根骨刃和畸长四肢朝天乱舞，那张惊恐脸反倒正了过来。
有些滑稽。
安柔没忍住笑出声，对它点头：“对，就是这样，再来两遍，把土夯实一点。”
最好和水泥一样坚硬密实，让下面的玩家复活后完全丧失自救能力。
砰砰砰。
几次重复后，三个“坟包”非但被砸平，还往下凹陷了一截。安柔拿小高跟当锤子敲了敲地面，对它招手：“这个，再来一下。”
暴富一翻身站起来，跳起后又是一砸。
砰！
不对，有些杂音，不像先前那么脆落。
安柔怔了两秒，指着那片凹陷：“挖出来，结果了！”
得亏暴富是喰鬼，换做任何一个劳工，恐怕已经撂挑子不干了。
又挖又埋又挖的，这不是折腾人嘛。
土屑纷飞，泥地被压得再结实，在暴富的骨刃面前，依旧是块嫩豆腐。
“停！”
安柔站在深坑边缘，两眼放光。要是白天，被日光一照，坑底金光闪闪，该是多么美妙的景象！
安柔小心爬下坑，四处摸索。
其实她从煤铺里摸了一盏煤油灯过来，只是没敢点燃。这片荒地靠城墙太近，附近虽无城门，也没有士兵巡逻，但城墙高处有探灯扫射，有士兵驻守的。
距离很远，可安柔觉得小心为上。偌大乌漆嘛黑的荒地里亮起一盏煤油灯，太突兀了。
细细在坑底和尸体上摸索过一遍，又一千多金币入账。少是少了点，胜在不费吹灰之力呀。
安柔拍拍尸体的脸，很真诚地道谢：“爷王啊爷王，多亏你，我才发现财富密码。你可别太快去见阎王哦。”
原来是爷王复活又死了一次，也不知是被憋死的，还是被暴富强力撞击隔土震死的。
安柔刚想爬上坑，暴富忽然探进半个身体，大脑袋冲着坑里发出一声嚎叫。
吓安柔一跳。
“你干嘛！”
安柔随即分辨出暴富发出的电波心声——“好饿，好饿好饿……”
“你不是刚吃饱吗，这么快又饿……”
安柔语声一顿，顺着暴富面朝的方向，望向坑壁。
埋在爷王隔壁的，是滑帖路。
安柔灵光一闪：暴富是闻到灵魂味道了？
她问了暴富，可暴富的回答依旧只有“好饿”。
这头只知道吃的蠢猪，不对，蠢蜘蛛。
它迫不及待，整个身体挤进坑里。自打吃掉野花后，它的身体明显比安柔初见时大了一圈，骨刃也更长。安柔忙不迭贴到深坑边缘，躲避骨刃。
“暴富，不准吃！”
也许是没有天命者威胁，暴富没听安柔喝止，前肢一划就破开坑壁。
里面传出窒息后剧烈的喘息声。
被迫使用复活卡上线，滑帖路的心本就提到嗓子眼。他设想过很多危险的情境，可如论如何都没料到，最先迎接自己的不是伤害爆表的蓝武，不是喰鬼，而是窒息。
刚苏醒的意识没一会儿就陷入混沌，直到模糊看清几步外的人影——那个该死的女人！
滑帖路登时清醒了，马上调出光屏，试图给公会发送定位。
——这是浪费一次复活机会也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很危险，但也很简单。
可惜安柔能看见他的光屏。
安柔不知道发送定位是什么界面，看到光屏的一瞬间就直觉要糟，脱口叫道：“吃了他！”
噗，骨刃穿透滑帖路的脑袋，灵魂微光照映下，颜色不明的液体从他头颅中汨汨溢出。加上上下把他压得紧紧的土层，如同一块放了太多酱汁的三明治。
光屏闪烁消失，滑帖路爆成一团光点，在深坑里飘散、隐没，仿佛夏日成群的萤火虫，煞是好看。
可恨安柔没有欣赏的心情。
她贴着坑壁挪到暴富脸前，两根手指捏住它冰凉的脸皮，迫使它和自己对视。
“我说不准吃，就不准吃，这么简单的话，听不懂吗？！”
“就因为你，差点出大事！”
“再这么不听话，我就把你扔在这里自生自灭，把线索散播出去，让人来围剿你！”
“我能救你，也能杀你。能喂饱你，也能饿死你！现在听懂了吗？！”
暴富那双尺寸突破人类极限的圆眼中，瞳孔急速震颤，蓦然一声咆哮。
腥臭气流扑面，把安柔凌乱的长发扫到脑后。但安柔一眨不眨，连眼皮都没颤一下。
训人训狗，最重要的环节都是开端。她谙熟这个道理，并相信，驯服这只怪物也没什么区别。
长时对视后，暴富震颤的瞳孔缓和下来，最后停在眼眶一侧，拒绝再触碰安柔的视线。
安柔知道，它怂了。
很好。
安柔在坑壁上借力，爬到它背上，轻轻摸了摸它同样畸变拉长的脖颈。
这是暴富浑身上下唯一一处柔软的地方，也许，也是它的弱点所在。
“以后乖乖听话，我一定让你吃得饱饱的。”安柔给了颗枣，“带我上去吧，暴暴。”
滑帖路死不死的，安柔才没所谓，让她心痛的是滑帖路的身家。也就在煤铺死时爆过一次，剩下的，如今都到了暴富肚子里。
就像家里藏了现金被老鼠咬了，银行又不给换。
太tm亏了。
*
游戏论坛上，爷王发的帖子本来已经锁了，随着他再一次更新，又被顶了上来。
【367l（楼主）：卧槽，特么的我尸体被埋起来了，老子特么又死了一次！呕——】
【368l：？楼主，不是有人接活去给你收尸了吗，你都锁帖了。】
【410l（楼主）：刚去吐完，妈的窒息死的幻痛不比割喉好多少啊！】
【411l（楼主）to368l：谁知道啊，发私信给位置后就联系不上人了，玛德老子怀疑他们拿钱不干活！】
【432l：噗，楼主太天真了，尸体不是被埋起来了吗，指不定人家嫌你爆得少，想让你多爆点。】
【436l：我看也是，楼主太小气了吧，开的酬劳太少。】
【461l：楼上都在瞎说什么，欧力不坑欧力人，楼主不是说接活的是欧力成员吗？还在挑拨离间，其心可诛！】
【532l：别吵了，都是瞎猜，有什么好吵的。楼主，也许真相很简单，哪个心善的npc看你怪可怜的，帮忙葬了而已。】
【545lto532l：哥们你要笑死我啊，引魂歌哪个npc“心善”？没钱还给你收尸，做梦的吧，是不是还顺带办了个葬礼宴了个宾客啊？？？】
【633l（楼主）：我回来了，接了个公会电话。怎么转眼就吵出两百楼了……跟你们说，事情邪门儿了（不晓得能不能在这儿说）。】
【635l：说啊！】
【636l：裤子脱一半了还不射？】
【657l（楼主）：是这样，接活的人确实去了，然后也都死了，有一个还被喰鬼吃了彻底下线。我就知道他们没信我说的话，真的有一个npc会骗人坑人还杀人！这下好了，他们还丢了把蓝武。】
【658楼：蓝武？！】
【659楼：蓝武！！！！】
【674楼：假的吧……敢情楼主一整天都在耍我们呢。】
【689楼：骗你们干嘛，能多一个子儿的金币吗？那蓝武是尺前一明刚solo完一个s级任务拿到的奖励，他自己扛不住也死了。说是因为技能的原因，没办法用复活卡上线，所以才通知会里去取……虽然一个公会，但小日岛的事情，我也不关心。总之他们的损失比我大多了（突然没那么难受了怎么回事）】
【703楼：我靠楼主说的好像是真的。尺前一明之前天命榜排名67，现在掉到99了，应该就是因为死了一次。】
【709楼：那家伙，据说做任务从来不组队，都是solo，爬榜快掉得也快，起起落落的，我都看烦了。】
【717楼to709楼：噫，酸。不过，辛辛苦苦打出来的蓝武丢了，尺前一明怎么也得找回来吧？】
【735楼（楼主）：那可不。刚公会又通知我了，说部里又派了一队去给我收尸，没找到。算了我躺平了，坐等尺前一明顺带把我尸体捞回来……】
【808楼：不是，兄弟们，我爬楼爬到这儿，都没见有谁说一句的？蓝武啊兄弟们，次8区中宿镇有一把蓝武，一起冲啊！】
【810楼（楼主）to808楼：你小子！钱给少了，补钱！！！】
天光渐亮，没有游戏面板也进不去论坛的安柔，从暴富硬邦邦的壳子上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得有些冷，但意外地神清气爽。
她揉揉暴富的脖子：“暴暴乖哦，等下我走了，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别被发现——也不准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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