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小高跟，走十几里地也能要人命。若非一路畅想农场光明辉煌的未来，安柔觉得自己早就死在半道上了。
可越靠近小镇，她的心越提起来。
今天的中宿镇有点不对劲。
她反应过来——玩家。街上多了不少玩家，不少都开着光屏，界面粗略一扫，像是论坛。
安柔本想叫辆人力三轮回家，马上打消了念头。以她灰头土脸的模样，坐三轮车反而招眼。
安柔四下一扫，脱下小高跟踹在怀里，顺走街边一个打瞌睡老乞丐的破碗，动作行云流水——一路乞讨着，小半天才回到无烟巷附近。
恰好碰见红姐迎面走来，她忙低下头。
昨天还一身华贵丝绸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一晚上不见就成了这副尊容，被她认出来，还不笑掉大牙？
再者，这副模样回到包子铺，也会被爸爸追着问东问西。
所幸红姐眼睛长在脑顶上，向来不屑让乞丐这种存在脏了眼，扭着腰肢往美发店去了。
安柔翻个白眼，四下一扫，看中一块招牌：红运浴场。
掏钱前后，前台老妈子全然两副嘴脸。安柔没跟她计较，还给了点跑路费，让她帮忙买一身干净衣服。
在女宾区美美泡过澡，安柔没敢留恋太久，换上藏蓝棉布旗袍。自然不是新的，款式又丑又不合身，也就剩下“干净”了。
50金跑腿费，100金置装费，就拿这种档次的玩意糊弄她，那老妈子的心也够黑的。
若非这身衣服，安柔经过前台时，老妈子差点认不出来人，眼珠子瞪得溜圆。
这么漂亮白净的姑娘，是刚才那个小叫花子？她还以为对方从哪偷来钱跑这儿快活的呢！
紧接着，是心虚的表情，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安柔嘴角一抽，想到对方只是个npc，更懒得跟她计较了，昂头挺胸走出浴场。
正盘算着夜不归宿的措辞，突然发现自家包子铺没开张。也不是完全没开张：大门开着，蒸屉也照常摞着，就是没了热腾腾的蒸汽和面香。
安有年一见着她，忙不迭迎了上来，抓住安柔的手。
“肉肉，跑哪去了这是，一晚上没回来……”
安有年皮肤黑，但眼底乌青还是很明显，上眼皮都肿了，想来是熬了一晚上。他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安柔，见没受伤，才松了口气，盯着安柔的衣服。
“肉肉，你的衣裳……”
安柔刚想开口，见几个玩家路过，投来视线，下意识用长发挡了一下脸。
她拉安有年走进包子铺，背对铺子大门，才解释道：“爸爸我没事，陪镇长夫人打麻将到通宵，衣服……手气不好，钱和衣服都输了，这件是镇长夫人送我的。”
“哦，这样。”安有年完全没把钱放心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的头发……”
他转而看向安柔披散的长发，半干未干，也闻到了她身上的皂香。
安柔调皮地吐了下舌头：“借镇长家的浴室洗了个澡，去去晦气。”
“这怎么行！”
安有年说，拉着她上楼，塞来一条干燥毛巾，“头发不擦干就出门吹风，很容易着凉的，快擦擦。”
毛巾似乎有温度，带给安柔一股暖流。
她边擦头发，边笑问：“爸爸，你看我生过病吗？”
安有年忽然卡壳了，好一会儿才讷讷说：“……好像还真没有。”
果然如此。安柔心想。她在镇上走过这么多路，从没看见过药房诊所之类的店铺。恐怕npc的世界里，只有生老死，没有病，就算有，当铺里一支售价10金币的低级生命药剂就能搞定。
真好。她有点爱上了这个虚拟世界，尽管曾经一度，她恨死了它。
只要保护好安有年，保护好包子铺，慢慢经营起荒废的小农场，自给自足，她再也不用担心失去亲人。
安柔的静默让安有年有些无措。他终日里都很忙，鲜少有跟女儿相顾无言的时候，一时间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摆。
安柔适时化解了他的尴尬：“我看镇上多了好多天命者，爸爸，不开张吗？这些天生意应该不错的。”
“噢噢，开张开张，我马上去。”
安有年的匆忙倒让安柔生出几分愧疚，搞得她像催父母努力工作的啃老族似的。
不过包子铺继续经营是好事，突然关店，反而令人生疑，搞不好就成为什么任务线索。毕竟安有年隔着她，算是间接和暴富有了关联。
一路行乞回家，从来往的玩家闲聊中，安柔大致把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小镇玩家增多还真跟自己有关。
——那把次顶级的蓝武，所有人都是冲着它来的。
一个伪装成npc的漂亮女人，从欧力公会手里抢到了这件价值连城的道具。至于具体是什么道具，似乎还没人知道。
安柔端详着手里的匕首。
只有巴掌长，通体银色，上面雕刻着复杂又精美的纹路。说是匕首，只是尺寸符合，具体形制更贴合它的名字。
七魄剑。
也许和野花手里的短棍一样，能变大变长？
农场废得厉害，修缮开垦要花不少钱，安柔想过把它拿当铺里卖掉换钱。只是这样一来，反倒不能卖了。
谁知道当铺门口蹲守着多少玩家，如果是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么重要的地方。
眼下只能留着防身了，也挺好。一来安柔作为一个npc，堂而皇之拿着一把武器惹人起疑，七魄剑小小一把，伤害又高，正合适随身携带。二来暴富究竟能有多听话，会不会像其他狂变喰鬼一样突然就暴走，谁也说不定。
真到逼不得已的时候，安柔只能用七魄剑杀了它。
毕竟它接连吃了野花和滑帖路，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被安柔视为储钱罐。
不对，它本就寄生在玩家暴富身上，新手可能没多少家底，但蚊子腿也是肉啊。
安柔思索着走到衣柜前，拿出昨天新买的另一件白色旗袍，顿了顿，又把它挂了回去。
漂亮npc……万一爷王描述过她当时的穿着，她再穿白旗袍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
无烟巷向北三里地，是中宿镇广场，一座大宅坐北朝南，富丽堂皇。
中等身材的精瘦男人走出朱漆大门，在门廊下微微停顿，似乎在分辨方向。
他腰悬一把弯弧太刀，天命者的身份显而易见。大门两侧的治安兵见了，默契地瞥过视线，不敢直视。
倒是管家跟了出来，恭恭敬敬提醒道：“尺前先生，顺着中宿大街走三里地，往左拐两道就是无烟巷了。”
尺前一明淡淡瞥了他一眼，没做声，左脚一抬，人已出现在十米开外。
尽管见怪不怪，两个士兵依旧暗暗咋舌。
这就是天命者独有的神通啊，就算给他们十把火.枪，恐怕都打不中人家半片衣角。
一个士兵好奇问管家：“尺前先生，是谁啊？”
“他可厉害了，”管家竖起大拇指，“天命榜百大高手，老爷都得卖他几分面子。”
冷兵城幅员辽阔，光次安区就多达216个镇，中宿不过其中最偏远的一个小镇。士兵们当了这么多年守门神，也是头一次见到百大高手出入镇长家里。
那士兵露出惊叹的表情，又问：“那他找咱镇长老爷什么事儿？”
管家嘬了个牙花，也奇怪：“给老爷孝敬了一大笔钱，说是要找人。”
“找什么人？”
“镇上漂亮的女人，一个不够，还让我写了个名单出来。”
“漂亮的女人？”两名士兵对视一眼，一个恍然道，“难怪您说到无烟巷了。那巷子也不知是什么水土，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尤其是那双美姐妹花，还有红老板……”
“什么呀，叫我看，那家包子铺的小闺女安柔才最好看，就是脑子有些……”
另一名士兵反驳着，突然意识到天命者的要求似乎有些微妙，看向管家，“您不会把安柔也写上去了吧？”
管家啐他一口：“说什么呢，把我想什么人了。那姑娘本就可怜，眼睁睁看着她妈变成喰鬼才给吓傻了。倘若再碰上点什么事儿，他爸……唉，不说了不说了。”
管家摆摆手，走进门里，又探出身：“你们两个，心里有数吧？”
两名士兵忙不迭咬住嘴唇点头。
不管那位天命者有什么目的，镇长亲自往外“卖”姑娘的事儿，说出去总不光彩。
管家满意地点头，这才从袖中掏出两个钱袋子，分别扔过去。
*
安柔下楼时，安有年正在揉面，面团砸在案板上，乓乓有劲。
听到动静，安有年回头道：“肉肉，昨晚都没能休息，咋不多睡……”
他奔了过来，想碰安柔的脸，因为手上沾面，停住了。
“肉肉，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差？”
安柔一脸雪白，漂亮的杏眼边缘微微泛红，眼下却一片乌青。
她正想解释这是为了跟“漂亮”无缘化的妆，话到嘴边却打住了。npc不会撒谎，让爸爸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安柔旋即露出一个憔悴的笑：“爸爸，我没事，没睡好而已。也睡不着，就想着下来看看。”
安有年想说什么，安柔摸了摸肚子：“爸爸，我饿了。想吃大肉包子。”
“可是面还没发……”
“死面包子我也爱吃。”
“好好，那肉肉等一下，很快就好。稀粥也快熬好了，等一下啊。”
安有年赶回案板前，手还没碰到面团，两个人影出现在店门口。
安柔眉头一皱，她们来干什么？
双美姐妹双手掐腰，拿眼角看人，一看就来者不善。
“安叔叔，你昨儿个赊的面粉钱还没给呢，爸爸派我们来收钱。”
安柔明白了。
两姐妹还记着之前打麻将输钱的仇，找麻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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