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老板,我知道展星策怎么回事了!”
上线后,跑跑的表情犹然不可置信,“灵媒和展星策确实是两个人,但他们是连体婴!”
安柔正在风药房里,震惊得连刚出炉的体力药剂都顾不上看了。
“连体婴???”
“对啊,应该说是连体龙凤胎,没做分离手术。”
“你怎么知道的?”
不是安柔不相信,实在是……太过天方夜谭。
展星策和灵媒顶着同样的ID,拥有同样的等级,按她预先的猜测,其中之一必然是另外一个的分.身。
毕竟在游戏里,分.身技能不少见。他们拥有的分.身技能,只是更高级罢了。
可跑跑却说……他们是连体婴?
“呃……”跑跑顿了顿,“我哥电脑里看见的,灵媒个人资料里有一份诊断书。”
“你哥是龙炎会长,电脑里会存放这么重要的机密,还能让你知道密码?”
“他当然不会告诉我啊,谁知道他把密码设置成我爸妈的忌日啊……
“哎呀不重要!老板,重要的是灵媒和展星策,他们拥有同样的DNA,但拥有两个大脑,所以系统给他们开了同一个账号,同时却又给了两个游戏角色…… ”
安柔努力消化了一番,大致弄懂逻辑。
引魂歌创造性地使用DNA建立游戏账户,所以每个人名下只能拥有一个账户。
而它是关联神经元的全息游戏,连体婴拥有两个完整的大脑,故而在同一账户中,给了两个游戏角色。
从两人的ID都是【灵媒】判断,角色存在主从关系,灵媒是主角色。但是,展星策极可能共享灵媒的等级。
往前推测,灵媒能崛起成为灵域第一玩家,也是因为有展星策。
两个人能分开行动,用双倍的时间和力量做任务,迅速提升等级。
“黄金高玩展星策”,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名字,并不存在于玩家名单中。
安柔情不自禁去想象他们的游戏舱。
一对异性双生子背靠背躺在灌满神经传感剂的游戏舱里,画面有种恐怖惊悚的唯美感。
“我真是佛了。”
跑跑说,“本来以为整个灵域就没几个排名高的超神,没想到一下来了两个榜四。要是老张昨晚露出一丁点破绽,指定玩完!”
见安柔没反应,他鼓动道:“老板,要不晚上就撤吧?那对兄妹……姐弟……总之那俩感觉有点吓人。
“双胞胎不都心意相通吗,更别提连体婴了,他们默契度肯定超高啊,1加1指不定能等于4……”
一只小瓶子举到他眼前。
安柔晃了晃瓶中清澈的液体:“看看是什么?”
“……真做出体力药剂了?”跑跑张大嘴。
昨天白天,安柔让天德带领花农把无根花移植到农场上,花茎长势良好。
昨天夜里,安柔把抢到的风药房也放到农场。让一众花农和农场居民连翻上阵,成功提升了药师NPC的好感度。
别看药师NPC有本事制作药剂,可待遇不比花农好多少,饥一顿饱一顿,很多农场居民们常见的食物都没吃过。
灵域玩家和NPC管理层都很精明。
低级药剂10金一支,足够补充药师忙活一天耗费的体力。换句话说,一天工资只要10个金币的牲畜,上哪找去?
是以药师除了工作环境好一点,穿着更像个人样,实际跟头驴似的被关在药房里拉磨,比花农还要惨。
没到两个小时,就成功变成自己人。
安柔让暴富重新背上农场,飞到风语观领空最高处,尽量和风语观拉开距离。
药剂制作过程太复杂,安柔看不懂,也懒得懂。总之在这种条件下,药师成功用农场上收获的无根花制作出了体力药剂。
跑跑接过来尝了尝,确实感受到体力值上涨了10点。
“但是暴富老哥飞得再高,也是风语观的领空啊……噢,应该说,就算飞出风语观,也不代表飞出灵域后能制作出药剂……”
安柔淡淡问:“反悔了?”
昨天商量的计划是,先抢到风药房,看看农场上能不能制作出体力药剂,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后面的行动。
跑跑挠挠头,小声嘟囔:“……没有。我反悔有什么用。”
老板打定主意的事,一万头牛都拉不回来。
跑跑没再劝,看向药房里的药师。
是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头,穿着浅灰长衫,头戴灰色方巾帽。
看上去和印象中的古代中医很相似。
跑跑咧咧嘴:“这位……大夫,怎么称呼?”
安柔笑了一声,把跑跑叫出门。
“别瞎叫,人家就叫风药师。我问过了,不只是他,所有风药房的药师都是这个名字……不对,是所有风药房的药师都和他长一个样。
“原来我还很好奇,弱势的NPC是怎么掌握这么多道具制作技术的。看来游戏在这点上,设计很粗暴,直接设计了一种工具型NPC ,生产特定的道具。”
跑跑明白过来:“就跟黑市岛交易员一样?哦,其他官方商店的NPC好像也差不多。
“我刚进游戏的时候,手里只有一把灰武,运气不好又死了一次。想去冷兵城当铺买把红武……就我一开始用的那把。但兜里钱不够。
“为了拿到优惠价,我想了很多办法提升当铺掌柜的好感度,但他对我的好感度死活不动,一直都是50%,特别铁面无私。”
安柔:“你那把鹰眼弹弓?后来怎么买到的?”
“碰到秦哥了。秦哥也在当铺里,实在看不过去,就借钱给我了。”
安柔思索了一下,才想起这个人。
黄金玩家秦无敌,暴富吃掉的第一个高玩。
“为了还钱,我就跟秦哥混了,他还挺照顾我的。”跑跑有些怅然。
安柔看了他两眼,问:“你确定他照顾你,不是因为知道你的身份?”
“啊?不会吧……”
安柔叹了口气:“一个新手玩家太了解游戏,尤其是宏观层面,是个人都会觉得好奇。跑跑,秦无敌早就猜到你的身份了。”
对比安柔,秦无敌自然是经验丰富的游戏老手。
安柔试探出跑跑的身份只用了一个多月,秦无敌只会更快-
关于“第五个副本生成方式”的研讨会,被一个临时参会的人打断。
对方没有连接全息投影器,而是采用语音联线的方式参与会议。
时希正让技术组先退场,留下四个公会会长。
之前的讨论持续了一天一.夜,中间只休息三个小时,所有人都很疲惫。
“星策,临时参会,发现线索了?”
通讯器里传出展星策的声音:“是的,一会。永安农场在风语观。”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时希正:“是二会派你来通知的?”
展星策没有回答,转而道:“第二总部会全力配合。”
时希正了然,看来老头不知道这件事。
“星策,感谢配合。”他的道谢很简短,但诚意十足。
时希正转而看向其他公会会长:“联合组马上出发前往灵域,散会。”
一台台全息投影器陆续熄灭。
会议室里只剩下时希正一人,时希正示意秘书关上门,片刻后,欧力会长的全息影像重新出现。
“律会长……”
时希正没耐心再跟他兜圈子,径直截过话头:“想要联合组定位的话,欧力会长可以把手里的线索交出来了。”
欧力会长呵呵笑了起来。
“背对着其他家单独找我,难道律会长也知道我手里的线索?”
“什么意思?”
“难道不知道?算了,不重要。”
欧力加入联合组的协议已经签署完毕。作为国家层面的协定,反悔的可能性很小。
毕竟哪个国家都不希望加剧紧张的外交关系。
欧力会长给了时希正足够的尊重,收起笑容。
“T21任务,律会长应该还记得吧?这个加尔公会的阴谋,其实早就出现任务线索。发现线索的人叫秦无敌,是我们公会的黄金高玩。
“据他交代,他和他召集的一批玩家,全部死在中宿镇东郊的一个小农场里。”
时希正:“永安?”
欧力会长摇头:“当时秦无敌并不知道农场的名字,我手里的线索,不是T21,也不是农场,而是他召集的一名野客——
“''跑跑''这个ID,律会长应该很熟悉。”
时希正当然熟悉。
在龙炎无数次复盘中,这名叫“跑跑”的玩家已然被视作扮猪吃老虎的神秘高玩。
他和安柔,极可能是整个永安任务的始作俑者。
时希正面不改色,静静等待后续。
然而,欧力会长后面的话,让他目瞪口呆之余,疲惫的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秦无敌交代,跑跑在线下的真实身份,极可能是华国少年,名字叫做:时,希,明。”
全息指挥中心,会长办公室。
时希正一把扯下眼镜,狠狠摔在地上。
秘书见状快步进来,时希正破天荒发了脾气:“出去!”
他抓起电话,视线突然凝固在座机旁边的饭盒上。
这只保温饭盒,在他桌上不知放了多少天。
时希正猛地放下话筒,打开饭盒。
秘书已经洗干净了,两层格子都空无一物。
他晃了几下,起先没有任何声音,随着他越来越用力,饭盒底部突然发出咚的一声。
时希正使出全身力气,把饭盒砸在地上。
外壳四分五裂,保温内胆咣当着滚出好远。
地上,出现了一叠散乱的纸巾,和一部手机。
时希正大声呼叫秘书的名字。
秘书忙推门进来,只见上司指着手机,嘴巴开阖好几下才发出声音。
“为什么没有安检,电子设备为什么能够进来?!”
看到饭盒的残骸,秘书很快明白过来。
当时会长的弟弟嫌弃地避开检测仪,说了句话:“我哥有洁癖,这东西检查过这么多人,脏不脏。”
只是简单搜了下身,就放进去了。
“会长,是我的错。”
“不……不是你的错。”
时希正冷静下来了,“帮我通知魏刚,让龙息组派一支小队,不,尽量把能抽出来的人手都抽出来。”
交代的时候,他捡起地上的手机粗略检查了一下。
时隔多日,手机早就没电了。
“送去技术组,我要知道这部手机里的所有信息。”
秘书接过手机离开。
时希正拨通熟记的号码,没人接。
转而拨通家里的电话。
“正少爷?”
“时希明呢?”没等阿姨回答,时希正补上一句,“我知道他在玩游戏了,说实话,他在哪?”-
“暴暴的鬼术正好能克制乱星阵,今天晚上我们一口气把剩下三种药剂的原材料和药房都抢到手。
“不过一晚上去六个地方,时间上可能比较赶。跑跑,你帮我评估一下,是多派出两个员工,还是……”
身边的人直挺挺仰倒在地。
安柔一惊,忙蹲下来检查。
暴富的大脸浮现在身边。
跑跑呼吸均匀,像是熟睡。暴富则说,没有在他身上闻到灵魂香味。
离线状态。
安柔蹙起眉。
上次还在中宿镇时,跑跑也是说着说着突然离线。今天……是第二次。
“暴暴,先送他回房间。”
不是猝死就好。不是猝死,说明人没事。
等他处理完紧急情况,很快就会上线吧-
还是这家该死的竞技馆,还是这个该死的男工作人员,第二次拔掉他全息舱的电源。
跑跑吃人的心都有了。
但这一次,男服务员没心思和他较劲,语气急促:“快走,我们店不想惹麻烦!”
“什么麻烦?我是豪华……”
“有一批特警冲进店里点名要找时希明!”
男工作人员看他的眼神很复杂,依稀夹杂了一丝嫉妒。
“我不管你惹了什么鸟事,你必须马上滚,后门消防梯!”
前台小珍不知发什么神经,第一时间把时希明的租赁合同删掉了。
否则,他才不会管这家伙的死活,只会看着时希明被警察抓走,就当看了个热闹。
跑跑一听“特警”就明白过来。
东窗事发,一定是他藏在饭盒里的手机被发现了!
他连鞋都顾不上穿,一把薅起衣服就跑。
全息竞技馆里有太多电子设备,消防梯架设在楼栋外。
跑跑在男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跑出门。
工作人员很是聪明,拿着拖把一路追一路拖,擦掉地上残留的神经传感剂。
跑到竞技馆楼后,跑跑透过建筑间的窄缝看到了前面的车辆。
车上果然有全息指挥中心的logo。
这下闯大祸了。
他来不及多想,赤着脚,边穿衣服边开溜。
等稍微冷静下来时,跑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二手设备专卖店。
潜意识帮他作出了很多判断。
家里不能回,学校不能去,竞技馆或者竞技酒店都需要实名,也不适合藏匿。
他要继续游戏,一手游戏舱都需要登记购买者,一些二手店则不用,只要钱给得够多。
店主打量他两眼,笑道:“游戏舱坏了吧,正在做重要任务?想要哪台,价格好商量。”
跑跑:“我要最好的,钱不是问题。”
十分钟后,一辆小货车驶离二手店,奔向西郊。
送货司机看了眼导航的目的地,问道:“西城也有很多卖全息舱的呀,怎么跑这么远来东城?”
“你们老板说有最好的货。”
跑跑随口敷衍一句,盯着手机。
手机屏幕一直亮着,哥哥的来电就没断过。
他的拇指在电源键上摩挲片刻,选择了关机。然后趁司机不注意,扔出车窗。
全息指挥中心的权限有多大,他很清楚。
即便关机,也可能被某些尖端技术定位追踪。
手机被后车碾压得四分五裂。
跑跑从后视镜上收回视线,闭上眼。
“师傅,麻烦快点。”
白天车多,跑跑再怎么催促,路上也花了将近三个小时。
他望了眼不久前夜访过的加油站,加油工不是之前那个,想必上夜班。
“从这绕一下,去后门。”
……
“就停这里吧,麻烦帮我卸一下货。”
……
“板车多少钱,卖给我吧。”
他花了整整五千块,买下一台顶多两千块钱的板车。
司机一边感叹着玩游戏真挣钱,一边热情地想帮忙,被跑跑拒绝。
“我家里人不喜欢外人进去,我自己叫人来帮忙,您回去吧。”
司机乐得省力,开车走了。
等货车没了影,跑跑才握住板车把手。
他看过说明书,游戏舱很沉,重量高达300公斤。又让二手店老板预先在里面倒满全息传感剂,更是沉上加沉。
即便板车带有助力设计,一个人拉着也十分吃力。
凭着一股气,跑跑拉了足足半小时,才走到地方。
他擦了把蛰痛眼睛的汗水,视线落在门边的招牌上。
庆山农场。
和正门一样,后门也贴着封条。
这个结束老板生命的地方,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藏身的所在-
“跑了?怎么可能跑了?!手机早就没电了,不可能是窃.听!”
“希正,你先别急,不是窃.听。竞技馆员工已经交代了,他们担心惹麻烦闭店,所以偷偷通知了你弟弟。他们已经被抓起来了。”
“抓他们有什么用,时希明,我要时希明!”
“希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责任是我的。把他抓回来,我亲自审完,自然会和上面汇报,接受处罚。”
“可是……”
“老魏,帮我一次,就这一次。他……他毕竟是我亲弟弟,他牵扯进了神启!于公于私,我都要把他从漩涡中拉出来。发生在我父母身上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在他身上,绝对不能!”
“好吧。我加派人手,你……联合组已经出发去灵域了,你把心思放在任务上,继续指挥。万一你弟弟上线,游戏里也能找到他,不是吗?”
“好,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时希正握着话筒的手,指节泛白,“谢了,老魏。”-
和早上一样,下午上线的跑跑,依旧在风药房找到了安柔。
他靠近,透过敞开的门,看着里面的人影。
老板挨个捏起透明的体力药剂,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
他已经好久没看到老板露出这种表情了,像是一只小松鼠,在幸福地数着屯粮。
“杵那干嘛呢,还不进来。”
老板的话飘进耳朵。
跑跑回过神,挠挠头走了进去。
安柔看他:“家里的事处理完了?”
“嗯。”
跑跑等了片刻,解释道:“阿姨赶过来跟我说,我哥找我。好半天才应付走。”
是“找”还是“抓”,一字之差,天壤地别。
安柔:“你哥不加班了?”
跑跑还没回答,她转着手里的体力药剂,开始思索:“那是不是说明,龙炎还没确定我们藏在灵域?倒是个好消息,双喜临门。”
她把体力药剂抛给跑跑:“奖给你了。”
跑跑情不自禁笑开:“老板也太抠门了吧,才给一支低级药剂。”
安柔点点他脑门。
“这是普通药剂吗?这是我们农场自产自制的药剂,外面那些普通货色能比吗?
“别急,等四种药剂的生产线都收集起来,开始量产,你10%的分红少不了。”
钱,跑跑已经不在乎了。
一来账户里的金币都兑换出去,足有六七千万,到了这个数字,也只是一个数字。
二来,永安于他而言,早就不只是一份工作,不只是一个游戏。
跑跑扒开木塞喝了一口,用力点头:“自家产的确实好喝,更甜。老板,我们今晚把所有药房都抢过来吧,我可以通宵加班!”
“哟,不用回家打卡了?”
“这不已经打过了么。”
“那挺好。”安柔点头,“正好司基今天请假了,从风语观搬上来的房子没人修缮。趁天还没黑,辛苦你啦。”
“得嘞。司基请假了?我说一早来没见到他。”
“嗯,他天没亮上线了一会儿,说是女儿生病了,闹着要他陪一天。”
这种病假,安柔自然不好拒绝。
她甚至有些羡慕司基的女儿,有个为了养家,在外面不挑活任劳任怨,眼里只有闺女的父亲。
当然,如今她也有了-
联合组赶到灵域火车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灵域没有多派人,只派了一名女玩家等候。
组里都是高玩,有一半人认识她,另一半人,也很快猜出了她的身份——灵域第一玩家,灵媒。
她笑吟吟打量一圈:“来这么多人……哪位帅哥是组长?”
一名肤色黝黑的玩家走到最前方:“我。好久不见,灵媒。”
“古斯,你也来了。”灵媒收起笑容,“兰花的事我听说了,节哀。”
古斯当前的排名是第五,只比灵媒差一个位次。数遍冷兵城和鬼岛,排名比他高的人只有除墨。
由他担任联合组组长,连时希正都没有反对的理由。
兰花炮出事的时候,他正在外面做一个SS级任务,不在鬼岛。
古斯明显不想提这件事,转身望向广场上巨大的传送阵,说道:“风语观传送阵失效,我们要怎么通过乱星阵?”
灵媒重新挂上笑容:“我要的东西呢,带来了?”
古斯抬起手臂。
他的衣着和其他人差异极大。
其他人恨不得从上到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寸皮肤,他却穿着一件简单的棕色无袖背皮心,两条手臂裸.露在外,连细索手套都没戴。
手臂上,纹着两条花莽。
随着他抬起右臂,花莽纹身活了过来,爬到他的手里,变成一把手.枪。
枪□□出一枚闪.光.弹,照亮半个广场。
五艘热力船疾飞而至。
“鬼岛秘藏款式,飞行速度堪比大神移速。”
“对比灵域万山的速度,还是慢了点。”
灵媒点评毫不客气,随后莞尔一笑,“不过掌握了乱星阵的规律,勉强够用。”
第132章
时希正的穿衣风格延续到了游戏里,白衬衫,灰西裤,银边眼镜。
今天,他把现实中强自镇定的情绪也带了进来。一丝不苟的外表下,情绪在逐渐失控。
在办公室不知转了多少圈后,窗帘终于被一阵强风掀开。
“除墨!”
时希正脱口叫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失态,刻意压下语气。
“除墨,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哪?是不是忘了自己头顶还有龙炎公会的徽记!”
除墨翻起眼皮看他一眼,手中多出一张身份卡,指尖微微用力。身份卡卷起巨大的弧度,即将崩裂。
时希正:“不要!”
“律,是你失约在先,”除墨的嗓音不带一丝生气,“我的事,你没资格过问。”
“好好,隐瞒安柔的事是我的错,你别激动。只是永安任务引发这么大波澜,你迟迟没出现,我身为会长承受着很大的责任……你,能理解的,对吧?”
除墨手指一松,身份卡回弹成平直的卡片。
时希正:“我想知道,当初伪装喰鬼指引联合组找到永安踪迹的人,是不是你?”
那个人,其实是解辛。
但除墨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等着下文。
时希正当他默认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动手,是因为永安农场里,也有一个安柔?”
“别跟我提她的名字,你不配!”
除墨蓦然爆发,让时希正愣住。
时希正喉结滑动:“好,我不提她。我提另外一个人——时希明,你知道的,我弟弟,我经常跟你提起,正在准备高考的弟弟。
“除墨,你既然了解永安的情况,应该知道里面还有一个玩家,曾经用过一个ID,叫''跑跑''。我刚发现,他……
“他是我弟弟,是时希明。他背着我偷偷玩游戏……”
除墨看他的眼神极冷。
随着时希正的话,他的眼神出现了微不可察的变化。
他当然知道跑跑,也见过很多次那个看似刚成年的少年人,在他背后对他张牙舞爪。
但除墨确实没想到,跑跑居然是时希明。
一个熟悉的名字。
一个时希正没事时,经常笑着跟他聊起的人。
可以说,偌大个龙炎,整个全息指挥中心,没人比他更了解时希正有多爱这个弟弟。
时希正是个明白人,心里有多重视,就有多不愿意让弟弟接触引魂歌。
除墨难得一见地扯起唇角,无声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很细微,可在时希正看来,已是莫大的希望。
“除墨,我只希望你能把我弟弟带出来,从永安的漩涡里拉出来。我什么事都没强迫过你,任何任务都是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相识五年,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我拒绝。”
“……为什么?”
“因为,这是因果,是报应。”
“报应?”
时希正一把扯下眼镜,“你在怪我没有看好安柔?是谁说不要打扰她,让她过自己的人生?凭龙炎的财力人力,凭我们国家的力量,但凡你提一点点要求,安柔会死吗?现在她死了,你就把过错全都推到我头上?!”
除墨的眼神沉下来。
时希正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他没解释。
时希正又一次理解错了他的反应,只当除墨百口莫辩,语言越发强势。
“你提出禁止女性玩家进入游戏,只想把安柔拦在游戏之外,我想尽办法说服所有人同意了,难道是我没做到吗,没满足你提出的条件吗?!
“你不想让安柔碰游戏,我也不想让我弟弟碰游戏,将心比心,我的要求过分吗?
“你是超神,排行第一的顶尖超神,永安任务闹得所有公会都人仰马翻,但你只需要动动小指就能结束任务,我逼你了吗?
“我没让你做掉永安,没让你杀掉这个安柔,时至如今,我依然在竭尽所能照顾你的情绪。我只是希望你把我弟弟带出来,对你而言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难吗?”
除墨深深凝视这个前所未见的时希正。
素来以冷静著称的律会长,居然也有如此失控的一面。
和得知安柔死讯时的自己,何其相似。
除墨的眼睫缓缓垂落。幽弃剑出现在脚下,带着他转身。
“除墨!”
时希正当真愤怒了:“难道你不想知道安柔是怎么死的吗?!”
除墨身形凝固,嗓音嘶哑:“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根本就他.妈的不是意外!我已经查清楚了,她是被人杀害的。如果你……”
“是谁?”
时希正顿了一下,继续提条件:“你帮我救出我弟……”
眼前一晃,脖子一股大力掐住。
除墨举起他:“是谁杀了她?!”
恍若一头濒临失控的怒兽。
两个人的情绪,在眨眼间掉了过来。
时希正莫名笑了起来,缺氧让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的红血丝,透出一丝疯狂。
他咬着牙,一字一字说完后半句话:“救出我弟弟,我就告诉你。”
以龙炎会长办公室为起点,一道黑线笔直延伸向远方。
翻飞的窗帘边上,解辛水纹流淌过的身体缓缓显形。
他按住窗台,望着近处逐渐消散的黑色残影,嘴角勾起一抹戏谑到极致的笑容。
愚蠢的除墨。
在那个世界二十多年,就变得和人类一样愚蠢了么?
时至如今,竟还没发现,安柔,就是安柔。
以这种脑子,恐怕更难想到,安柔之所以会出现在魂界,根本的原因,正是他。
除墨究竟是救了她,还是杀了她……人类眼中的世事,果然难以说清。
解辛没兴趣去深思。
他只要认清安柔的真面目就够了。
毕竟,祂的意志,不可猜度,不可违逆-
入夜已有四个小时。
包括张大在内,安柔一共派出六名喰鬼员工,分别前往水火雷三门。
水门:水湫观,水首观。
火门:火戊观,火首观。
雷门,雷希观,雷首观。
三门首观是必须要去的,因为制作药剂的药房,都在首观。其他三观,则是跑跑避开了攻略中提及的所有大山,特意挑的。
不出名,意味着偏僻,偏僻则人少,人少则安全。
事实证明,计划十分顺利。
暴富飞进乱星阵后,感应到张大的位置,先去了雷希观,成功咬下一片生雷木,同时回收张大。
再根据张大对其他喰鬼员工的感应,就近去往其他大山。
雷希观,雷首观,水湫观,水首观……正好集齐了制作生命药剂、能量药剂所需要的原材料和药房。
四门首观结构相似,水首观和雷首观都是玩家密集的所在。但在「夜行」和「伪伏」的配合下,暴富如入无人之境,一口咬下药房就跑,山上玩家根本反应不过来。
吞下太多东西,虚空已经有点挤了。无数触手咕涌着,把战利品送进虚空深处。
一片生雷木,面积约莫和一间正常卧室差不多。
生雷木看似灌木,最高只到人腰,只有树枝没有树叶,根系像是一盘蚊香。
它的根系是最重要的,孕育着像是雷电的能量,丝丝缕缕爬上树干,在黑暗环境中,显得尤为漂亮。
它是制作能量药剂的原材料。
一口面积差不多的池塘,里面养着衔尾鱼。
水湫观的山坳里,遍布大大小小的池塘,然而即便是最小的池塘,暴富也吞不下,只能咬掉半个角,像是一只碗的残片。
吞进来后,跑跑动作极快,迅速利用金币将它重塑成一口迷你小池塘,并提高了水位。
水里的衔尾鱼损失不少,但只要精心照料,繁殖不成问题。
安柔让跑跑点亮银风锏的技能,就着光观察衔尾鱼,大为惊讶。
起初听到这个名字,她脑子里想象的画面是,一条鱼咬着自己的尾巴,或者只是起了个奇怪名字的正常鱼种。
没想到,这玩意长得像个泥鳅,长不溜丢。
而且,不能用“条”的单位来形容,用“对”更合适。
衔尾鱼是一对一对的,一条黑,一条白,长长的鱼身拧在一起,咬着彼此的尾巴。
“基因双螺旋,用这个做生命药剂,还挺科学的。”跑跑说。
还有两间药房,和之前的风药房长得一个样。药房里都有药师,安柔没让他们出来。
还是等回到农场,让NPC们去安抚情绪,人尽其才嘛。
“只剩下火门了,看来今晚能早点收工。”安柔笑道,“暴暴,出发。”
水首观,山顶往下倒数四层的区域,被水门玩家全部封锁。
电路被破坏,整圈水药房都黑了,联合组站在凭空出现的豁口处,脸色都有些难看。
又来晚了一步。
联合组进入灵域之后,原本想直接乘坐热力船穿越乱星阵去往风语观,每条船上的人员都分好了,灵媒突然得到传讯,说雷希观遭袭。
有NPC亲眼目睹,林子里,莫名其妙少了一片生雷木。
联合组中,龙炎公会和加尔公会不少组员都认为,这很符合永安喰鬼的鬼术,于是所有人都下船,一齐赶往雷希观。
当然,扑空了。
而后雷首观、水湫观遇袭的讯息接连传来,结果都是扑空,最后的水首观,也是一样。
“只有永安喰鬼会做这种抢走建筑的事,它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目的是什么,它这么到处乱窜,灵域足足有一万座山,我们被牵着鼻子走?”
灵媒咯咯一笑,看了古斯一眼。
“老鬼,你也想到了吧?”
老鬼是古斯的外号,只有少数混得熟的高玩才知晓。
“风语观,风首观,雷希观,雷首观,水湫观,水首观。”
古斯不是话多的人,点到即止。
灵媒点头:“没错,看来永安是想集齐四种药剂。火门还没动静,必然是永安接下来的目标。”
“灵媒的分析很对。”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联合组中,龙炎玩家一怔:“会长。”
分开一条路。
灵媒和古斯一同走上前。
灵媒颇为惊奇地打量时希正一番,掩嘴笑道:“还是第一次在游戏里见到一会,稀客。一会怎么突然过来了?”
惊奇是真的,问的问题,却是装的。
时希正被除墨带到灵域火车站广场上后,第一时间给她发了传讯。
当然,他想通知的人不是灵媒,而是展星策。
两人共用一个游戏账号的事,放在整个魂界,知道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在世人眼里,灵媒是灵域第一玩家,展星策则是仅次于龙炎第二会长的灵域话事人。
时希正配合灵媒的表演,微笑道:“不算突然,提前通知星策了。很巧,欧力和我差不多时间赶到。”
他身后是一队欧力高玩,领头的是个老头,叫做桑田。
“桑田部长,时间紧,我就不一一介绍四个公会成员了。但这二位你必须认识一下。”
时希正说,“灵媒,我们龙炎第二总部派来协助我们行动的成员。古斯,在所有人中排名最高,担任联合组组长。”
他说完看向灵媒:“那接下来……”
桑田突然开口打断:“手里有几个臭钱,亚坦公会就能领导整个任务?”
时希正眉头一皱。
古斯冷淡瞥向桑田:“联合组里无公会,我直接向律会长汇报。”
桑田眼睛一翻,没再说话。
以龙炎的地位,时希正担任总指挥,谁也说不了一个“不”字。
时希正重新道:“灵媒判断没错,永安下一个目标十之八.九是火门,现在火门还没人报信,说明永安还没到。我们利用传送阵,提前布局。”
“去火门做什么?当然要直接去风语观,直接端掉永安老巢……”
桑田还没说完,脑袋掉了下来,在地上弹了两下,又被一只绣花鞋踩中。
灵媒稍稍用力,那脑袋像西瓜一般炸开。
她挑了块干净的空地,擦掉鞋底黏腻的液体,笑道:“一会,你继续说。”
其他人还好,桑田带来的欧力玩家都傻了,不由自主后退。
灵媒察觉他们的目光,咯咯一笑:“别怕,等做完任务,我会把老东西的尸体还给你们。哦,前提是他别复活。”
正说着,桑田的无头尸颤了一下,还真用复活卡上线了。
灵媒手中桃花扇轻轻一压,隔空将他压成肉泥,场面更加血腥狼藉。
她冲欧力玩家眨眼:“还不通知你们后勤,不然这老家伙连资格都没了。”
“我来吧。”时希正说,打开光屏在指挥频道发了条传讯。
【律:欧力成员已接收,桑田等级太低,不服从指挥,已请下线。 】
频道里有五大公会会长,欧力会长哪敢质疑什么,只能一边暗骂老东西果然又坏事,一边向时希正道歉。
“现在的问题是,用于制作精神药剂的赤焰棉,在火门大部分山上都有种植,我们怎么判断永安去了哪座山。”
时希正看向灵媒。
“赤焰棉当然守不过来,”灵媒说,“但药房只有首观有,我们直接去火首观不好么?”
时希正点头:“好。”
五分钟后,所有人来到水首观山腰处的传送阵。
首观上的传送阵比一般山上的要大一圈,可以同时传送五人,相对应的,也同时能接收五个人。
五人一组,耗时十分钟,传送十二次,将整个联合组送到火首观。
时希正、灵媒和古斯是第一批传送过来的人,此时已经快攀上山顶。
“要是永安农场真如一会描述的那么大,任何传送阵都不可能起到效果。”
“你是说,永安农场确实穿越了无人可破的乱星阵?”
灵媒笑如银铃:“一会太夸张了,一般人破不了乱星阵,你家榜一还能破不了么?那家伙来去自如,把灵域当后花园似的。”
此时提起除墨,灵媒自然有试探的用意。
她昨晚可是见过除墨的。
作为冷兵城龙炎的首席玩家,碰到永安这么重要的任务,都鬼鬼祟祟,拐弯抹角通过灵域给时希正传递线索……她实在太好奇了。
然而,时希正没有透露一点端倪。
他顺着灵媒的话道:“以一个人的体型,或许可以穿过乱星阵。但永安是一个面积超过百亩的农场。这么看,我们依然嘀咕了永安喰鬼的实力。”
灵媒道:“一会不用发愁,今晚四个遇袭的地方,彼此间隔都至少半小时。从水首观被破坏到现在,还没到半小时呢。再说,喰鬼要抢完赤焰棉再来火首观,我们有的是时间打埋伏……”
她忽然愣住,目光落在山顶。
极短暂的停顿后,她和古斯同时动起来,爆发出惊人移速,冲向火.药房。
墙体破碎声同时响起。
灵媒用桃花扇向背后扇了一下,疾风扑到时希正面上。这股凭空出现的巨大风力,推着她飞向夜空。
古斯手臂上的花蟒化作十字弓,射向灵媒。
灵媒眼疾手快握住激射来的飞箭,箭尾处拴着柔韧细线,用力一扽,带着古斯一起冲向半空。
顶尖高玩的视力都极好,他们在山的背面,看到了一个黑洞。
黑洞中,是一间被吞没殆尽的火.药房。
两人快速对视一眼,同时激活技能。
灵媒桃花扇起一股飓风,古斯的十字弓幻化为一台火箭筒。
飓风和火箭炮同时扑向目标。
即将击中目标时,黑洞悠然消失。
飓风所过之处,建筑统统化作齑粉。火箭炮波及的范围要小一些,但也炸毁了两间火.药房。
“喰鬼有飞行鬼术!”
下方,时希正在高喊。
然而两人扫视了一圈,也没在夜空中发现半点喰鬼的影子。
“变了。”古斯嗓音低沉,蕴含着怒气。
灵媒看向身前光屏。
刚才弹出的任务详情里,任务地点的最后放,多出了三个点。
【任务地点:火首观,永安农场】
这是喰鬼转移地点的标志。
按照任务信息的逻辑,在重新找到目标之前,任务地点不会更新。
然而,他们已经失去目标的踪影了。
两人落回地面。
灵媒收起漫不经心的笑容,对时希正道:“抱歉,一会。是我轻敌。”
时希正平复了一下情绪,摇头:“不,是我们都陷入了思维惯性。”
乱星阵。
随着两种鬼术切换越多,暴富飞行在混乱山体之间,越来越轻松。
但跑跑心有余悸。
“还好老板决定先去火首观,不然就踩中陷阱了。老板,你怎么知道联合组追过来了?老板?”
安柔正在沉思,跑跑叫了两声,才回过神。
她微微一笑,摇头:“我不知道会是联合组,不过呢,风语观失联,风首观遭窃,灵域异常的消息早就散出去了,联合组会赶过来,不奇怪。 ”
之所以临时改变主意,先去抢火.药房,纯粹是她临时应变的策略。
短短半个晚上的时间,她已经连抢四个地方,不能把灵域高玩都当成傻子。况且,傻子都能看出来,她是冲着四种药剂来的。
好巧不巧,前面三种药剂,都是先抢到了原材料,再去抢的药房。
安柔索性利用一般人会出现的思维惯性,先去火首观抢火.药房。一旦火.药房得手,再去弄赤焰棉,就安全多了。
火门地盘里,很多大山都有赤焰棉。
果然,对火.药房动手时,和两名顶尖高玩狭路相逢。
借助暴富的视野,安柔短暂和两人打了个照面,此时细细回想他们的长相,只能认出其中的灵媒。
灵媒身旁的男人使用热武器,一看就是鬼岛的人,所以安柔判断是联合组到了。
至于那男人的身份……
安柔连通孟梓游的意识。
孟梓游聪明,被安柔留在风语观保护农场。
[孟梓游……]
安柔还没说完,就被孟梓游懒洋洋的语气打断了。
[喂——农场啥事没有,没事别给我打电话。 ]
安柔:……
自打跑跑跟他形容,安柔意识联系喰鬼像是打电话,孟梓游就学上了。
“电话”这个词,怎么就不在游戏敏.感词库里呢?
[问你个事。 ]安柔说, [你从可汗身上获取的记忆里,古斯长什么样? ]
双方离得远,安柔没看清男人头顶的光屏。
孟梓游: [哦,是个不怕死的老爷们儿,光着两条手臂。我要是见着,非得逮住手臂给他来上两口,让他瞧不起喰鬼……对了,手臂上还有纹身,两条大蟒蛇。 ]
纹身没见到,但光手臂,对上了。
安柔回了一句:[你机会来了,古斯在灵域,回头派你出来解决他。 ]
孟梓游: [吓唬我啊?我上就我上,老子还怕他?对了,最后警告你一次啊,下回打电话先喂一声,别冷不丁叫我名字…… ]
安柔切断意识连接。
农场边缘,孟梓游骑在一门大炮上,唠唠叨叨说了一通,没等来回应。
他啧了两声,嘀咕:“挂断也不吱个声,懂不懂礼貌啊……”
“古斯也来了?”跑跑不算太惊讶,“鬼岛派他出来,说明亚坦和非利公会都进联合组了吧?”
安柔点头:“很可能。”
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未曾告诉跑跑的事。
根据可汗的记忆,陨落在黑市岛上的兰花炮,是可汗的妻子。
不是游戏里的假夫妻,而是现实中真正的夫妻。
和古斯同属于亚坦公会的可汗,正是古斯派出来保护兰花炮的。因为兰花炮曾经的身份——高玩伊玛,在一次任务中失去了游戏资格。
她顶用别人的账户重新上线,又爬上天命榜前列,结果又一次失去资格。
古斯为此加入联合组,想替妻子报仇,可以理解。
然而安柔情不自禁想起了维特。
这个念头让她开始怀疑,古斯想报的究竟是游戏里的仇,还是现实中的仇。
换句话说,兰花炮是单纯失去资格,还是……现实中猝死了。
跑跑没猜中老板的心思,见安柔蹙眉不语,安慰道:“老板放心吧,赤焰棉很多山上都有,联合组找不到我们的。”
跑跑说这句话的时候,火首观山顶石阶上,束手无策的时希正发出一条传讯。
【律:告诉我永安下一个目标是哪座山,好吗? 】
他耐心等待了十分钟。
不远处,灵媒一面听着联合组成员商讨对策,一面望过来,觉得奇怪。
不断挪动的脚步,透露出时希正冷静外表下的焦灼。
就在时希正几乎要放弃时,除墨的回讯来了:【火戊观】。
除墨和时希正达成的最终交易是:他带时希正来到灵域,能不能把时希明拉出漩涡,看他自己的本事。届时不管成功与否,时希正都要告诉他安柔死亡的真相,和杀害安柔的凶手。
“我就知道,永安对你来说根本不难……”
时希正喃喃一句,不知是欣喜,还是怨念。
他快速平复心情,转身时,已然变回冷静睿智的龙炎第一会长。
“永安下一个目标是火戊观!”
第133章
按照灵媒给出的信息,火门中种植赤焰棉的大山不下一千座,传送阵辗转再快,半小时内,顶多跑两三座大山。
就算把联合组五十人都散出去,找到永安也是小概率事件。
时希正下指令前,古斯和灵媒都已倾向于直接去风语观,赌永安抢完赤焰棉还会回去。
然而,时希正突然给出了精确的地点。
古斯:“火戊观?律会长是拿到什么线索了吗?”
时希正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一连报出五个火门大山,其中包括火戊观。
“根据我掌握的线索,永安下一个目标是这五座山之一。古斯灵媒,你们跟我去火戊观。剩下的人分成四组,分别去一个地方,有任何发现,马上在频道里汇报。”
时希正的语气很笃定,但没能说服古斯。
“律会长掌握的线索,能不能让我看一下?”
灵媒一直在观察时希正,他前后截然不同的表现,已然让她猜到,线索是除墨给的。
灵媒笑着瞟了古斯一眼:“一会不想说,自然是因为涉密咯。怎么,老鬼你是质疑我们龙炎的情报分析能力,还是想打听龙息组的机密?”
对于拥有一定地位的人而言,龙息组这个名字,震慑力不比龙炎公会差半分。
甚至于,因为龙息组拥有调动诸多现实部门的权利,比局限在游戏里的公会,还要令人忌惮。
古斯看了灵媒一眼,没再说话。
灵媒转而问了时希正一个问题:“一会,既然有五个选项,怎么不让我和老鬼分开带队?”
这个安排也透出些许诡异。
因为这根本不是时希正的安排。
除墨第一条讯息,给了永安下一个目的地。
但还有第二条讯息:【只能带灵媒和古斯,其他人多一个,我杀一个。 】
换成其他人,不会明白除墨的用意,时希正明白。
利用其它超神打开鬼墟,是除墨一贯以来的策略。去的人太多,分掉永安任务经验的人,就会太多。
鬼墟很可能无法开启。
展星策是个聪明人,灵媒自然不会笨。时希正看得出来,方才针对古斯的追问,灵媒是在给他解围。
对聪明人,不能说太多话。
时希正微笑道:“你和古斯在,我才能不担心安全问题。”
这个回答出乎灵媒预料。
她别有深意地打量时希正一眼,轻笑:“一会太幽默了。不过道理没错。老鬼,别磨磨唧唧,走吧。”
其他组员快速分好组,跟随三人前往山腰传送阵。
所有人都施展了移动技能,两三分钟就到了地方。时希正、灵媒和古斯第一批传送,已经站在阵纹之上。
“火戊观。”
灵媒念出这个名字,笑看时希正一眼,脚尖踩下凸起的石块。
片刻后,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另一个传送阵中。
没等阵纹光芒敛没,时希正就冲了出去。
与巍峨的火首观相比,火戊观像个山包,没有陡峭山巅,只有绵延的缓坡。
缓坡中心是片山坳,山坳边缘是居住区,赤焰棉遍布整个山坳。
——大部分用于种植药剂原料的山头,都是类似的布局。
时希正快速扫了眼地图。
他虽没在天命榜上,好歹也是大神中阶玩家,移动速度不慢。转眼便穿过居住区,望见一片烈火腾腾的燎原。
水是人之命,火是人之精。赤焰棉是制作精神药剂的原料。
顾名思义,赤焰棉茎秆上生长出来的棉花,像是一团橙黄色的火焰。它没有温度,对人对喰鬼,都造不成任何伤害。
火戊观上的火门弟子都已出动,百余人在面积广阔的棉田四周,布下一道薄弱松散的防线。
其中一人见到时希正过来,正要上前阻拦,认出他身后的灵媒,默默退下。
时希正站在棉田边缘,举目眺望,像是一只逡巡在森林外的蚂蚁。
灵媒用桃花扇刮起的风让自己飘上半空,从空中俯瞰一圈,再反方向扇动桃花扇,落到时希正身边。
“一会,棉田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古斯:“排除火戊观,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等等,也许是我们到早了,传送阵的速度比永安穿越乱星阵要快。”时希正道。
除墨给的线索不可能是假的。
古斯:“既然律会长给了五个疑似地点,更可能永安已经抵达另外四座山。我建议马上支援其他小队!”
时希正没有说话,视线落在被火光照亮的夜空。
“还是说,疑似地点不是五个,根本就只有一个?!”
古斯蓦然爆发出顶尖超神的威势,用力捏住时希正的肩膀,迫使对方和自己对视,
“律会长故意分散联合组的力量,究竟是什么目的?!”
“老鬼……”灵媒插话。
古斯沉喝:“你不要再帮他遮掩!”
但灵媒再次开口:“老鬼!看上面!”
古斯一怔,这才发现时希正从始至终保持着仰视的姿势,眼睛里,倒映出一片变幻的暗光。
他猛然抬头。
灵媒桃花扇刮起的风余韵未散,夜风在山坳中来回穿梭,使得赤焰棉火焰像是狂风中的芦苇,时而倒向左边,时而倒向右边。
夜空随着火光明明灭灭。
至高处,深红天空突然出现一个庞然黑影,仿佛一块破碎的天幕,以骇人的速度坠向大地。
电光火石间,三人身前都弹出光屏,但谁也没顾得上看上面的任务信息。
时希正大吼:“不能让它落地!”
一旦落地,喰鬼就能依靠鬼术「伪伏」隐匿入山体。
灵媒迅速扬起桃花扇。
古斯双臂上的花蟒,再一次变成火箭炮,架上双肩-
作为张大分化的喰鬼,张五是安柔安排到火戊观的鬼肉定位器。
按照张大的指引,暴富以最短的路径穿越乱星阵,靠近火戊观。
安柔微微仰头,连通张五的意识。
看清张五所见后,她笑道:“对方果然猜到我们要抢赤焰棉,火戊观上所有火门弟子都出动了。”
“张五呢?”跑跑问。
“它伪装火门弟子,混进封锁线,没人发现。”
“咱们农场员工伪装玩家越来越熟练了。”跑跑笑道,又问,“联合组没在吧?”
安柔摇头:“张五没看到,也没发现。暴暴,加速着陆。”
“好的,主人。”
谁料安柔急忙改口:“等下!”
但已经来不及了,火戊观近在暴富眼前,稍稍一加速,就冲破乱星阵和领空的无形界限,撞向山体。
通过暴富视野,安柔看到了一片燃烧的大地,正是张五见到的赤焰棉田。
而大地上方,有一道微小的人影。
灵媒。
安柔通过张五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是灵媒!
怎么可能,种植赤焰棉的大山这么多,联合组怎么会精准找到火戊观? !
安柔来不及多想:“暴暴,撤出去!”
乱星阵是最好的藏匿之地,必须马上撤回乱星阵。
然而,暴富撞入火戊观领空时,和火戊观是相向而行,带有巨大的惯性力。另外,大山连同其领空在高速移动下,具有强大如引力的离心力。
因为两者的存在,暴富径直撞入山体,利用伪伏化解掉冲击力,才是最安全最省力的办法。
但联合组已经提前埋伏了,这么做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要着陆!”安柔再次强调。
暴富在竭尽所能。
火戊观领空约有数百米高,它猛冲一段后,速度明显降了下来。
然而连暴富自己都没发现,因为太过专注于减速,鬼术「夜行」失去了最佳的保护色。
黑雾滚滚翻腾,在火光照耀下,轮廓渐显。
一股飓风在棉田边缘诞生,所过之处,朵朵棉花如燃烧的蒲公英,飞旋着越飞越高。
那是一道急速壮大的赤焰龙卷,顶部的火嘴在以骇人的声势扩张,试图吞没从天而降的黑云。
另一道攻击,比它更快。
火箭炮拖曳着刺目强光,笔直没入黑云。
黑云中爆发出一阵怒吼。
安柔愣了一瞬。
她原以为「夜行」创造的独立空间,在外部看起来只是一个无法被攻击的虚影。可火箭炮实实在在击中暴富,爆炸了。
白色浓烟蓦然席卷周围区域。
这枚火箭炮击中的不只是暴富,它像是一根粗长的铁定,扎入安柔大脑。
若非被触手簇拥着,剧烈的头疼已经让安柔摔倒在地。
她知道,这是连接喰鬼意识附带的副作用,也可以理解为反噬。
一旦喰鬼受到攻击,不同程度的伤势会转化为不同程度的疼痛,传递入她的脑海。
但是,以往都只是丝丝缕缕的疼,以安柔的意志力,完全可以忽略。这回不同,这回的头疼,剧烈到她额角青筋直跳。
这枚□□,不但击中了暴富,还让它受了不轻的伤!
在灵域使用热武器,又拥有这么强大的攻击力,不是古斯还有谁?
天命榜五,果然不可小觑。
榜四加上榜五,和不久之前被榜八榜九追杀,情形何其相似!
为了对付开膛和维特,安柔费尽心思周旋设计,如今不期然遭遇灵媒和古斯围攻,毫无疑问,是暴富最凶险的时刻。
安柔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顾不上缓一口气,瞪大眼睛通过暴富的视野望向浓雾。
火箭炮爆炸带来的灰白烟雾,浓厚到完全阻隔赤焰棉的火光。
灵媒刮起的赤焰龙卷已经很近了,也许下一秒就会探出火口,将暴富吞没。
显而易见,两名顶尖高玩配合默契,发出的技能打了一个完美的时间差。
龙卷是从下方来的,波及范围扩散如此迅速,生路只有一条。
“……”
安柔张嘴才发现自己在剧痛之下失声了。
她立即用意识沟通暴富:[飞到上面,暴暴,撤回乱星阵……]
火箭炮的攻击不是没有好处,它抵消了一部分暴富着陆的惯性。
然而,安柔刚说完就怔了一下:“……暴暴,暴暴为什么要切断意识连接?!”
原因只有一个,赤焰龙卷已经击中暴富,让它伤上加伤。
暴富没有丝毫表现出来。它灵魂出现在身前,两只莹白玉如的手掌轻轻覆盖住她的太阳穴。
手心微微的沁凉,迅速驱散安柔强烈的头疼。
“一直以来,都是主人在保护我。这次,请主人相信我。”
“……你在说什么,那是榜四和榜五!快,不要正面应对,回到乱星阵!”
安柔头顶的虚空,裂开一道缝。
凭借她的肉眼,也能看清一道刺目的光线,光线前方,是一枚比□□还要大许多的……导弹。
它已经越过暴富的高度,来到暴富上方几十米处,微不可察的一顿后,蓦然爆炸。
不,不是爆炸,而是裂变。
那朵绚烂烟火,每一丝火光的末端,都是一枚火箭炮。光是裂缝能望见的有限空间,就有数十枚火箭炮。
它们组成一张点状大网,切断了暴富的退路。
安柔心中一沉。
裂缝迅速弥合,暴富体内,整个虚空都震荡起来。
那些火箭炮,那么多的火箭炮,都在暴富身上爆炸了。
难怪暴富要切断意识连接,不然此时此刻,安柔势必会疼晕过去。
“暴暴……”
暴富的手松开,拇指从安柔的眉头,轻轻拂至眉梢,擦去安柔大脑中最后一丝疼痛。
“主人,相信我。”
话音未落,灵魂散成无数光点,附着到虚空触手之上,震颤的虚空立即稳定下来。
安柔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咆哮声。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一圈四周,跑跑,张大,和四个已经回收的喰鬼员工正看过来。
作为喰鬼,在各种方面都对威胁性极强的高玩有着敏锐感知,所以张大他们大抵是知道当前的危急情况的,神色中都有些烦躁不安。
但跑跑不知道。
跑跑走了过来:“老板,联合组追过来了?”
“是……灵媒和古斯。”
安柔抬起手背使劲压了压眉心,“跑跑,什么情况下,暴富的「夜行」状态会被破解? ”
跑跑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他思索着道:“「夜行」融合移动和空间技能,就像高武空间一样,只要攻击力足够就能破解。因为暴富老哥是喰鬼,所以有些对喰鬼才有效的技能,也能破解。 ”
他想到什么,语气更加低沉。
“老板还记得旧人吗?旧人最后飞向鬼墟的时候,飞剑的剑气就能消融喰鬼。还有亚利拿到七魄剑,被暴富老哥吞到肚子里,也能用七魄剑剑气破开虚空。”
“玩家的等级,和武器的等级。”安柔做了个总结,愈发不安。
毋庸置疑,这两者灵媒和古斯都不缺。
“老板,不然我和老张他们一起出去帮忙吧?”
多个人,终归多一分力量。
张大向前踏出一步,响应跑跑的提议。另外四个喰鬼员工也随着自己的鬼母,沉默向前。
安柔在短暂权衡之后否决了。
“暴暴让我们相信他,我们……”安柔咬住下唇,“信他。”
相信暴富不代表完全坐以待毙,安柔连通张五的意识。
张五虽然只有A.级,帮不上暴富的忙。但它伪装成火门玩家,起码能让安柔跟进战况。
第一幕画面就触目惊心。
暴富应该是刚落到地上,后肢骨刀撑起庞大无匹的身躯,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夜行」已经失效了,他莹白宽阔的后背上,到处都是爆炸余烬。
火箭炮的冲击力没能贯穿身躯,但高温点燃了表面,形成连绵成片的红黑创伤。
这些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愈。
暴富竖起的身躯落了下来,前肢骨刀撑在地上。骨刀很长,使得暴富好似一座巨大的顶棚,让张五得以看清他身下。
比后背的伤势还要可怖。
所有骨刃都断了,长度参差,断裂口还能看到点点火星。
那是灵媒的杰作。
那些火星像是活物,在一点点向上攀爬,又被暴富的自愈能力阻挠,互为进退。
安柔这才注意到,暴富前肢骨刀也是如此。上百米长的骨刀仿佛金属,被烙红了一半。
这该……多痛……
安柔不由自主咬紧牙。
灵媒动了。
她飞上半空,手中桃花扇变得比人还要大一圈,宛如神话传说中的铁扇公主。
那柄桃花扇每扇动一下,带着她的身形变幻莫测,同时刮起一阵烈焰焚风。
仅仅一下眨眼的时间,灵媒在空中留下四道残影。
很显然,她攻击的目标是暴富的骨刀。
和张大之类的活死人相比,狂变喰鬼有着天然劣势——除了鬼术,无法使用玩家的技能。
但也有优势,自愈能力强化,某些变异器官会变成异形武器,拥有各不相同的攻击方式。
暴富肋骨变异成的骨刃,四肢变异成的骨刀,正是它天然的武器。
此刻,骨刃已经毁掉大半,对高玩具有威胁的,只剩下骨刀。
灵媒思路十分清晰,暴富一落地就对它的骨刀下手。能毁掉最好,不能毁掉,就当转移喰鬼注意力。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战斗。
古斯也动了。
焚风四起时,古斯左臂上的花蟒幻化成□□,射向暴富的头颅。
弩.箭速度快若流星,转眼抵达暴富眉心,暴富将将避过,但□□的目标显然不是射杀它。
箭镞炸成飞旋的叶片,猝然间改变方向,拖曳着箭尾的纤细绳索,缠绕暴富脖颈两圈。
绳索瞬间绷得笔直,带着古斯窜上高空。
古斯右臂上的花蟒汇聚到右手,变成一把狙.击.枪。
他身材敦厚,臂力奇大,竟用单手稳稳端住狙.击.枪,用枪座抵住肩膀,动作利落。
狙.击.枪的枪口对准暴富的脑袋,即便在高速移动中,也没有丝毫偏移。
安柔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这时,张五的视野突然晃到远处的火门弟子身上。
那些中低级玩家终于从见到SSS级喰鬼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慌慌张张逃往居住区。
这只顶级喰鬼狂变后的身躯,实在庞大得吓人,没人敢趁乱留下来喝一口汤。
距离居住区最近的棉田边缘,有一道身影无视周围跑过去的玩家,岿然不动。
安柔没工夫分辨对方身份,命令张五:[快看回暴暴! ]
视野重新聚焦到暴富身上时,古斯正好扣动狙.击.枪扳机。
一颗蓝色子弹从细长的枪管中窜出,随着飞行距离拉长,子弹头部出现一朵旋涡状黑色气流。
安柔瞬间联想到了切割机的轮片。
“快躲,暴暴快躲……”
仿佛回应她的呢喃,暴富宏伟的身躯突然下沉,焚风笼罩住整个身体,使它红得像一块扁平的烙铁。
躲避子弹,意味着投入焚风的怀抱。
焚风的伤害,又能比子弹少多少?
果然,暴富体内的虚空空间被破坏了,四周出现一个又一个带着火星的窟窿,仿佛一张黑色墙纸被火舌舔穿。
触手在接触火舌的瞬间,被融化一空。
安柔依稀看到,触手消失之前,末端的白色喰灵抱住脑袋,仰起脸,像是发出无声又痛苦的尖叫。
窟窿出现一瞬,被暴富瞬间弥合。
张五视野里,暴富原地消失。
安柔知道,应该是暴富施展了鬼术「伪伏」,没入地下。
但它摆脱不了两大高玩的追踪。
箭矢细索还缠绕在它脖颈上,为古斯指引方向。
狙.击.枪是花蟒能幻化的穿透力最强的武器,古斯依旧使用狙.击.枪,对准细索的方向,不断扣动扳机。
灵媒则飞在半空中,对准古斯瞄准的前方,不断扇动桃花扇。
一块又一块深厚的地皮被拔.出。
她在配合古斯,试图干扰暴富在地下的移速,提高狙.击.枪射中目标的概率。
暴富不断转移位置。
灵媒和古斯随着改变身形。
终于,古斯感受到手中细索的拉扯力道小了下来,喰鬼开始减速了。
他和灵媒遥望一眼。
只是一眼,灵媒就读懂了他的意思。
不用再干扰,而是狙.击.枪叠加桃花扇,给喰鬼致命一击。
两人同时动手。
无形狂风铲入地面,掀飞大片赤焰棉。飘摇火光中,狙.击.枪子弹没入古斯预判好的位置。
那是喰鬼的脑袋。
地下蓦然爆发沉闷怒吼,庞然大物跃出地面。巨大的声势,掩盖了空气中响起的一道异样的声音。
嗡——
灵媒难以置信地低下眼。
桃花扇在翻转着飘落,扇柄上,连接着一条手臂。
她的手臂。
不只是右臂,还有左臂和两条腿,还有……整个下半身。
断了……全都断了。
平滑的伤口飚射出一道道血线,和一些零碎的内脏一起,撒到赤焰棉上。
到底……怎么回事……
失去桃花扇的风力支撑,灵媒开始坠.落。
她惊愕的双眼突然盯住某个地方,随后竭尽全力扭动脖颈,扫向其他方向。
她看到了四条焦黑笔直的影子。
那是喰鬼的骨刀。
灵媒恍然明白过来,喰鬼之所以拼着吃下焚风伤害也要没入地底,目的是熄灭骨刀上的火焰。
在逃窜过程中,借吸引住她和古斯的机会,让骨刀悄然出现在四个方向。
它根本不是整个身躯在移动,而是只有头颅在庞大的身躯里挪动。
不断改变头颅的位置,给骨刀挂上细索,等到细索足够包围她,再同时收回骨刀。
她……是被瞬间绷直的细索分尸的!
这个办法需要一个前提:细索的攻击力能够破开她的被动防御。
这个前提一开始就满足了——古斯手里握着的,是等级最高的紫武。
这只喰鬼……这真的是一只狂变喰鬼能拥有的智商吗? !
棉田边缘,安柔和灵媒同时想通了其中关窍。
转忧为喜,来得就是这么快。
“暴暴干得漂亮!”
安柔没有连接暴富意识,直接在虚空里开口,“快趁机吃掉她!”
吃掉榜四,暴富就能快速补充能量,不但可以和古斯正面硬刚,也许还能吞噬古斯,进一步增强实力。
安柔没有得到回应。
她听到了跑跑不安的声音:“老板……触手……触手!”
转喜为忧,也来得这么快。
暴富体内的虚空,所有触手都在疯狂扭动,末端的喰灵们挣扎着脱离触手,汇聚在一起,如蝗虫乱窜。
“……十一点了?”
跑跑忙打开光屏看了眼:“对,十一点!”
十一点,也就是子时,无根花开,赤焰棉成熟。
以前没什么,可现在,这个时间意味着暴富进入虚弱期。
安柔没忍住,骂了个脏字。
第134章
以暴富当前的等级,不进食或者超量分化,都不会进入明显的虚弱期。
虚弱期,是在昨天夜里开始出现的。
半夜十一点,风语观和农场上的无根花同时绽放,夜空中滋生出无数喰灵。成熟的无根花,对暴富体内的喰灵们也产生了致命吸引。
和此时一样,喰灵纷纷挣脱触手束缚,使得暴富体内星空熄灭一半。站在安柔面前的暴富灵魂,几乎维持不住人形。
它的脸又开始变幻不定,纵使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安柔也感受到了它的痛苦。
痛苦到了极致,暴富重复前一晚的动作,将外界喰灵全部吸收入腹。
引魂歌歌声消失,喰灵们安静下来,回到暴富触手之上,虚弱期才算解除。
暴富的五官是吸收喰灵之后出现的,安柔原以为喰灵在某种意义上增强了暴富的力量,可亲眼目睹虚弱期之后,她觉得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不是喰灵帮助暴富,而是暴富用自己的力量在安抚喰灵,让它们获得短暂的宁静。
作为代价,暴富原来的灵魂光点和喰灵融合,一旦喰灵暴动,暴富就会虚弱无比。
眼下,这种情况又出现了。
引魂歌声不知从何处响起,隐隐约约。
她通过张五的眼睛望向夜空,一片又一片的白色气泡在滋生,密密麻麻,数之不尽。
气泡下方,是成熟的赤焰棉田。橙红棉花上方,火焰虚影在拉长,宛如尖细的烛火。
暴富庞大的身躯匍匐在棉田中央。意欲吞噬灵媒的裂缝消失了。它倒竖的脑袋下,正是灵媒失去下半身的残躯。
猎物只有咫尺之遥,但体内喰灵暴动的痛楚,让它顾不上吞噬。
五马分尸,灵媒的生命值竟然还没见底,她怔了一瞬,蓦然喊道:“老鬼!”
古斯也被灵媒突然重伤的事实惊得一怔,一时忘了动作。这时被灵媒的叫声惊醒,猛地扛起狙.击.枪,冲暴富的脑袋连射两枪。
砰砰,顶着黑色涡流的子弹冲向暴富的侧脸。
因为体内的痛楚,暴富的脑袋在轻轻摇晃。
这让第一颗子弹失去准头,只击中它的下巴。
然而,子弹前方的黑色涡流显然具有非凡攻击力,与暴富巨大的脑袋相比,它只是小小的一朵,但消掉了暴富整个下巴。
剧痛中,暴富本能躲过第二颗子弹,可是身体依旧停留在原位,没有移动。
这给了古斯充分的信心,手中狙.击.枪消失,花蟒再次化作火箭筒。
他开始奔跑,在赤焰棉田中极快穿梭,绕到暴富正面,火箭筒对准暴富的额头。
古斯望了灵媒一眼。
抓住机会优先选择杀喰鬼,而非营救队友,是执行任务的大忌。
但灵媒给予他坚定的眼神。
这只拥有高度智商的狂变喰鬼,不能留。
古斯很感激。
他深呼吸一口气,激活火箭筒的技能,同时低声呢喃。
“伊玛,我给你报仇了,杀了这只喰鬼,我还会破解神启……”
就在这时,上方汇聚成浓云的喰灵宛如雪崩,朝他倾泻而下。
古斯一愣。
他又看了灵媒一眼。
灵媒上方,喰鬼上方,夜空中滋生的喰灵没有落下。它们像是卷入了某种风暴,呼啸着流向风暴之眼。
他……正好站在风暴之眼的正下方。
所有喰灵都在扑向他!
怎么回事?
古斯来不及多想,迅速横移一段距离,然而所有喰灵也随之偏移方向。它们像是无数颗追踪子弹,他跑到哪,它们就冲到哪。
古斯别无选择,火箭筒朝天开上一炮。
轰!
火箭炮爆炸距离太近,消灭最下方喰灵的同时,强横的冲击波将大片喰灵冲向四面八方。
冲击波反震回下方,热浪席卷起无数赤焰棉扬上夜空,和喰灵的莹白交相辉映。
古斯不敢遮掩,只能紧缩眼眶望去。
数不清的喰灵凭借本能,飞蛾扑火一样,飞向空中的赤焰棉。
进化了。
大量喰灵和赤焰棉融合在一起,变成进化喰灵,一边吞噬其他喰灵,一边重新汇聚过来。
显而易见,目标还是他!
凭古斯和灵媒的交情,自然早就到访过灵域,认得喰灵。
他十分清楚,初生的喰灵只有本能,而进化的喰灵,拥有一定的智商。它们的弱点在于弱小,优势却是量大。
无孔不入。
古斯左手也幻化出一只火箭筒,双管齐下,冲四面八方连射四发火箭炮。
爆炸的浓烟吞没掉喰灵的影子,依旧有许多进化喰灵,从浓烟后冲了过来。
见到它们的一刻,古斯甚至觉得,它们全部躲过了自己的火箭炮。
怎么可能? !
连最低级活死人都不是的喰灵,怎么可能躲过他的紫武攻击!
“古斯!”
某个方向突然卷起一阵狂风,带来一道男声。
和灵媒发出的焚风不同,这股风很冷,稍稍沾上一点,寒冷就刺入骨髓。
连防御极高的古斯都生出这种感觉,喰灵更不用说。寒风所过之处,所有喰灵都被冻结,眨眼后,化作细细银沙,洒进橙红棉田。
“灵媒在哪?”
展星策落到古斯身边。
古斯下意识望向喰鬼所在的位置,那里已经空了,哪还有喰鬼的影子。
好在,灵媒也听到了展星策的声音。
“我在这。”
失血过多,又没有手脚可以驱使,服用生命药剂,灵媒的声音有些虚弱。
她虚弱的声音,激起了凶兽的怒吼。
怒吼声源自于地下,牵动战场上冷热交替的空气。
风暴再次诞生。
喰灵子时诞生,存活时间只有十五分钟。眼下,十五分钟远远还没到,空中犹有数之不尽的喰灵。
它们被空气牵引着,以螺旋的路径涌向风暴之眼。
不止如此,狂乱的风刮起大片大片赤焰棉,比起纯白的喰灵,它们更像是赤色的水流,涌向漩涡。
漩涡之眼,和风暴之眼,在同一个地方。
灵媒所在的地方。
“灵媒!”
展星策折扇一扫,人如落叶飘上半空。
风暴来得如此猛烈和迅速,波及范围如此之广,几乎只在眨眼时间,就将所有喰灵和赤焰棉席卷一空。
展星策视野无碍,看到了地上的灵媒。
和她身下迅速张开的黑洞。
古斯的武器带有火系元素,对相似的气息极为敏.感。霎时间,他对展星策高喊:“小心!”
黑洞之下,火山蓦然爆发,明黄色的火柱以迅雷之势壮大,顷刻间吞没展星策的身影。
古斯可以放弃队友一次,但绝对不会放弃第二次。
他毫不犹豫冲进火柱,花蟒迅速变成包裹全身的铠甲。灼.热到几乎睁不开眼睛的环境里,一块块光屏急促弹出。
生命值下降。
防御值下降。
防御道具损毁。
……
但他成功接住了展星策。生命值即将见底时,终于冲出火海。
不,不是古斯逃生成功,而是那道火柱,消失了。
放眼望去,整片赤焰棉田一片焦黑。没有棉花的光辉,天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沉。
若非空气中还鼓荡着灼.热的风,刚才激烈的战况,仿佛如梦一场。
展星策死了,进入临时死亡状态。
古斯救人的举动,终究失败了。
他默然放下展星策,凭借优越的夜视能力跑回棉田中心。然而,到处都没有灵媒的身影。
哪怕是临时死亡的尸体。
古斯像石墩一般默立在地上,捏紧拳头,手臂肌肉鼓起,花蟒纹身探出鲜红的蛇信。
他很想大吼一声。
一道声音抢在前面,钻入耳内。
“马上走,去风语观!”
时希正说完,迎来古斯凶悍如野兽的目光。
他没有被震住。
“永安已经拿到四大药剂,风语观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虚空已经平静下来。
许是又吸收了一大波喰灵的原因,每一条触手之上,喰灵的四肢和面目都变得十分清晰,像是只有一截手指大的小人。
这让安柔十分不自在。
连续两天目睹喰灵暴动,她隐隐察觉,这些喰灵充满了怨恨。或许叫怨灵,更加贴切。
跑跑递过一瓶生命药剂,安柔没接,静静看着暴富的灵魂凝聚成形。
暴富原地伫立片刻,走过来,从跑跑手中接过生命药剂,拔开木塞,递给安柔。
“对不起,让主人失望了。”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看样子已经脱离虚弱期。
安柔这才松下心弦,喝下药剂。
七窍流血,似乎已经变成家常便饭了。
暴富危急之时,她突然想到,既然可以通过意识控制喰鬼,喰灵又是喰鬼的前身,何不试试。
她切断和张五的意识连接,用肉眼仔仔细细扫过虚空中暴动的喰灵,那些喰灵果然安静下来。
只是数量太多,精神负荷极大。
但安柔别无选择,迫使暴富给虚空开了一条裂口,爬到暴富背上,继续控制新生的喰灵。
那一刻,若古斯的火箭炮击中暴富,等待她的下场,和暴富无异。
飞灰湮灭。
她一边吐着血,一边和数以万计的喰灵同时建立意识连接。
她成功困住了古斯。
可偏偏这时候,展星策赶到,一出手就将她创造的困境破坏殆尽。
好在,暴富终于缓过来,利用「伪伏」潜入地下。
生命药剂发挥作用,安柔恢复一些力气。她看着暴富雪白无瑕的五官,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没有失望。”安柔说,“最后不还是你救了我们么?对了,你喷出的火焰是怎么回事?”
“源焱。”暴富顿了顿,“可能,也是鬼术。”
第四种鬼术?
跑跑瞪大眼,看向身前光屏。
安柔貌不经意扫了眼光屏上的内容,随后用眼神堵住跑跑的嘴。
识别喰鬼等级的光屏上,暴富的鬼术依然只有三种:吞象、伪伏和夜行。
没有所谓的“源焱”。
不过,安柔十分肯定暴富没有说谎。唯一能解释的理由,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能力来自于何方。
跑跑悄悄扯一下安柔的衣服,示意旁边。
不远处,紧挨着衔尾鱼小池塘的地方,是一小片赤焰棉田,暴富在棉田里故意乱窜时,分心吞进来的。
安柔懂了跑跑的意思。
暴富吞噬喰灵的时候,同样吞噬了大量赤焰棉。那些没有温度的火焰一进入虚空,就被触手拦住……准确地说,是被触手吞噬。
赤焰棉促使暴富觉醒「源焱」,逻辑很合理。
可「源焱」不在游戏系统识别的鬼术之列,很不合理。
安柔对此存疑。
解开疑问的关节,在于暴富疑似遗失的记忆。
安柔没有进一步追问,叮嘱跑跑:“关注一下论坛上的动静。”
同时,她连通孟梓游的意识: [农场什么情况? ]
孟梓游一下子就炸毛了,在突突突的嘈杂背景音中凶巴巴道: [不是让你打电话先''喂''吗?为什么一次一次一次一次总是记不住?万一我手一抖漏进来几只喰灵,别把锅扣在我头上! ]
安柔面不改色,习惯性地从孟梓游乱七八糟的话里,挑拣信息。
从背景音可以听出来,孟梓游在操作高射炮。
高射炮是黑市岛的战利品之一,一共有四台,都和热力船连成一体。
安柔试过,交易平板无法购买高射炮,也就是说,平板内的存储空间没有这种道具。
它不是武器,属于可用金币重塑的特殊道具。
极可能是最后进入黑市岛的鬼岛公会执行组留下来的。
因为高射炮连在热力船上,结构复杂,跑跑推测它和船只本就是一体的,共同一个能源系统。因此没有强行拆下来。
孟梓游对它爱不释手,把四艘船都命名为战船,毫无创意。他拥有可汗的游戏记忆,操作起来轻车熟路,顺理成章成为驾驶员。
至于此时驾驶战船发射高射炮的原因,很简单:风语观上无根花开了,也滋生了喰灵。
十一点到现在,过去还不到十五分钟。
安柔看了眼跑跑光屏右下角的时间,还差两分钟就到了。
听孟梓游的意思,他没让一只喰灵跑进农场,再支撑两分钟,不在话下。
[你们那边怎么样啊?多带点药剂原料回来,听见了吗?每天就这点喰灵,完全不够打啊……喂?喂! ]
安柔同样没打一声招呼就“挂断”了。
她看向暴富。
暴富和她心灵相通,轻轻摇头:“我救不了所有人。”
安柔也能捕捉到他的情绪,确认他说的是实话。
为了农场居民,为了无根花,孟梓游绞杀喰灵是客观需要,而暴富见到喰灵,便会把它们纳入到体内进行安抚,也是客观事实。
若暴富因此感到别扭或者不满,安柔……不会改变行动,以此迎合暴富心意。
但无可避免的,她会觉得别扭。
好在,暴富的认知和她相符。
拯救苍生拯救世界什么的,安柔自认思想觉悟没达到那种高度。
“老板!”跑跑一惊一乍跳到身边,“绝了,这什么情况?!”
光屏上是天命排行榜,跑跑的手指杵在榜四的名字上。
原来的榜四是灵媒。如今,那个名字赫然变成了“展星策”。
安柔蹙起眉,很快松开。
“看来他们确实是连体婴。”安柔说,“以前展星策和灵媒共用一个ID,现在灵媒被暴暴吃掉了,展星策没有,ID自然而然就变了。”
“那也太奇怪了吧。我以为''展星策''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口头名字啊,灵媒失去游戏资格,这个名字就自动顶替上了?噢——我知道了,是展星策自己改的ID!”
“或许吧。有其他消息么?”
跑跑切换到论坛,首页上都在讨论榜四换人的消息。
灵媒落榜只是其一。
榜四变成展星策,才是议论的焦点。
在灵域龙炎通过各种渠道散布的消息里,展星策名气再大,也只是个黄金高玩。从回帖情况看,连灵域玩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黄金玩家一跃升到榜四超神,匪夷所思。
最后有人提出了一个简单又合理的可能性:灵媒没有落榜,只是改了个和展星策同名的ID。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谁知道呢。
也许是感情纠纷,也许是起了冲突,也有可能,只是灵媒一时兴起闹着玩的-
灵域在南,冷兵城在北,只有极少数高层知道,全息指挥中心内部也存在南北之争。
魏刚踩着梆硬的皮鞋,一路狂奔到指挥中心南区。还没进门,就看到医疗组急匆匆推着轮床出来,涌向隔壁楼栋。
那是指挥中心内开设的专属医院,南区北区各有一家。
魏刚追过去,拉住医疗队伍最后一个护士:“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问话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瞥向轮床。
上面盖着白布,床尾被医疗人员挡住了,看不见躺在上面的人脸。但白布上洇开一块块潮湿的痕迹,显然是神经传感剂。
躺在上面的,是龙炎成员。
护士看清楚是他,压低声音急促道:“灵媒猝死引起全身器官衰竭,展星策情况很危险!按照风险预案,我们马上对他进行手术!”
“灵媒猝死?”魏刚怔了一下,得知灵媒落榜之后,他已经生出不详的预感,“什么手术?”
“脊椎融合分离术!魏组长,时间很紧,我先走了!”
魏刚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的视线落在愈行愈远的轮床上。
白布边缘滑出一只湿漉漉的手,鲜红的指甲刺痛他的眼睛-
安柔滑动光屏的手指停了下来。
她看见了一则回帖。
是农场抵达灵域后更新的任务详情,回帖人,依旧是【众矢之的】。
——解辛。
跑跑吓了一跳:“我刚才看还没有呢!老板……”
他忍住没说出后面的话。
但安柔听懂了。
解辛离开了农场,不代表他远离农场。极可能,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没逃出鬼王的眼睛。
若是解辛也在火戊观上,那被暴富吞噬的灵媒……
安柔用指甲抠住手心,强迫自己不往那方面去想。
她已经尽量避免和灵域发生正面冲突了,刚才的情况来得太突然,不是灵媒死,就是她和暴富死。
关键是,形成“你死我亡”局面的症结根本不在她这里,而在鬼王。
也就是说,农场去往火戊观的消息,根本就是解辛透漏给联合组的。那风语观……
虚空内,所有喰灵的光芒同时一暗,而后迅速恢复正常。
“暴暴,怎么回事?”
“主人,他们追上来了。”
安柔一惊,马上连通暴富的意识。
乱星阵混乱环境中,她通过暴富的眼睛,捕捉到了一艘热力船。
和寻常热力船不同,这艘热力船是三角形状,尖锐的头部有一个驾驶舱,被黑色玻璃覆盖。
驾驶舱里伸出来一条手臂,扛着一只火箭筒。
又是古斯!
火箭筒发出一枚□□,轰向暴富脑袋。
安柔被迫切断意识连接,只见虚空光芒又闪烁了一下。暴富在硬扛火箭炮的伤害。
“老板,谁追上来了?”
“古斯。”安柔咬牙。
真是锲而不舍地找死。
跑跑:“只有他一个人吗?展星策不在?那我们根本不用怕他啊。”
安柔蹙起眉,乱星阵大山移速太快,热力船飞行速度也快到难以捕捉。
刚才匆匆一瞥,驾驶舱黑色玻璃后头除了古斯,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确实可能是展星策。
作为和灵媒背靠背的灵域第一玩家,展星策有本事无伤穿越乱星阵——这一点安柔毫不怀疑。
正因为有他在,古斯才能驾驶热力船紧跟暴富。
安柔看向张大:“离风语观还有多远?”
暴富代替张大回答:“已经很近了。”
安柔:“好,马上加速赶回去。暴暴,可能会吃一些伤害,忍忍。”
“主人不用担心我。”
暴富说完,灵魂散成光点,没入虚空。
跑跑不解:“为啥不直接干掉古斯啊?我们回去风语观,不是主动入瓮等着被围攻吗?”
安柔反问道:“关于灵媒,你刚才想说的话是什么?”
跑跑张张嘴,又闭上。
看见解辛回帖后,他第一时间确实联想到灵媒可能被收割了气运和生命。
古斯马上追过来,让他扭头就忘了这一点。
在他心里,农场和老板的安危,始终比其他人重要得多。
安柔揉揉跑跑的脑袋,声音放软。
“先回风语观,守着农场,我们才能放心。只要风语观的传送阵不开,联合组就只能穿越乱星阵过来,你忘了我们手里有什么黑科技?”
“高射炮?”
安柔点点头。
跑跑面色缓和下来,用力点头:“谁敢闯风语观,就用高射炮把他轰出去!”
只要不被暴富老哥吞噬掉灵魂,就算解辛藏在暗处,也不会有人死。
第135章
风语观上热闹非凡。
农场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没有丝毫困意,挤在各种建筑中,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望向夜空。
孟梓游昨夜驾驶战船消灭喰灵,露了一手,让所有人惊呆之余,纷纷喜欢上了这个人高马大的异域汉子。
今天,他照旧不负众望,只凭一人一船之力,将子时诞生的喰灵清剿一空。
一只都没有剩下。
喰灵消灭已有一会儿了,他实在太享受万众瞩目、世人崇拜的目光,驾驶着热力船盘旋带农场上空,迟迟没有落下。
直到敏锐的耳朵,在嘈杂人声里捕捉到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
“那个叔叔好威风呀!哥哥,你看是不是很威风!”
孟梓莎坐在别院门槛上,小手托腮,眼睛亮晶晶。说话时,还扭头望了身边的小男孩一眼。
但小男孩表情木讷,作为张大分化的喰鬼,脾气和张大如出一辙。
孟梓莎没等来回应,气鼓鼓道:“哥哥又不理我!”
小男孩这才嗯了一声:“很威风。”
他敷衍的态度,让孟梓莎更生气了:“叔叔比哥哥厉害一百倍!”
小男孩:“是比我厉害一百倍。”
热力船上,孟梓游气得鼻子都歪了。
他是很威风没错,可把身体交给你,是让你装孙子的吗? !等寄生体换回来,他还拿什么脸见莎莎? !
孟梓游调转船头就要冲向别院,然而就在这时,庞然黑影从天而降,没入不远处的山巅。
“老大……”孟梓游叫了一声,下意识去看妹妹。
还好,暴富的黑影和黑夜融在一起,着陆的地方高,速度又快,普通人的眼睛估计捕捉不到一闪而逝的景象。
然而下一秒,硕大无朋的黑影,在山巅上站起来了。
孟梓游一惊,冲下方大吼:“散了散了,都回去睡觉!”
他气势惊人,吓得不少人同时缩回脑袋。
孟梓莎更是扭头扑倒小男孩怀里:“好吓人好吓人,那个叔叔太凶了!”
孟梓游:“……”
好吧,自己和自己较劲,勉强算扳回一局。
紧接着,他听到了安柔的声音: [孟梓游,快上来配合暴富! ]
孟梓游仰头望去,只见暴富的骨刀在高空中挥舞得快若闪电,或劈斩或突刺,瞄准的目标似乎都在风语观领空之外。
他驾驶热力船往上飞,眯起眼睛四处眺望,没能找到目标。
同理,身处乱星阵中的目标,应该也看不到风语观里的景象。
孟梓游嘁了一声: [我说啥来着,有事打电话先''喂''一声,这是基本礼貌,懂不懂?我对付的喰灵这么多,都一只不漏全干掉了,你们出去抢点东西而已,怎么还拖了根尾巴回来,啧啧…… ]
安柔: [再啰嗦我让小四永远当梓莎亲哥! ]
“你!”孟梓游差点脱口骂出来,然而暴富庞大的黑影,让他把脏话咽回肚子里。
[怎么弄? ]他气哼哼问。
安柔:[头顶! ]
孟梓游蓦然仰头,只见高空中出现一抹极小的黑点,霎时间,他闻到了浓烈的灵魂香味。
实力极强的天命者!
孟梓游想也不想,左手操控热力船摇杆,右手转动高射炮,给了对方一炮。
炮弹拖曳着微蓝彗尾,精准击中目标。
目标没有强行进入,黑点消失了。
乱星阵。
三角战舰追逐风语观,穿越一片混乱。
好几次,都差点被其他地方突然窜出的大山正面撞上。
古斯驾驶技术绝对是鬼岛顶尖,操控热力船的同时,犹有余力反击风语观中弹出的骨刀。
排名第五的超神,手持紫武「万蟒热潮」,时希正同座在驾驶舱里,已经拿出武器,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时希正只能争取当古斯的第二双眼睛。
见古斯避过一根突刺而来的骨刀,他忙指向上方:“那里!”
又一根骨刀当头劈下。
驾驶舱里的古斯极为冷静,左臂伸到舱外,抬手就给了骨刀一炮,借助爆炸的冲击波,热力船向一侧偏移几分,险而又险地避过骨刀。
“小心山体!”时希正又喊。
古斯右手猛拉摇杆,又躲过一个山体的撞击。
“这样不行,我们看不到里面情况,里面的喰鬼能用气味追踪我们的位置!”时希正高声道,“拖延时间对我们很不利!”
“闭上你的嘴!”
这是灵媒死后,古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时希正表情凝滞。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的,在眼下的情形里,他这个大神毫无作用。他龙炎第一会长的身份,更加帮不上一点忙。
叨叨叨叨说太多话,只会让古斯分心。
“对不起,我只是……”时希正没说下去。
他只是太急于找到弟弟了,甚至于有意不去想、不去探究灵媒和展星策是生是死。
超神古斯,是他唯一的希望。
时希正看了眼光屏。
火戊观被冲天火焰席卷的时候,他收到了除墨的传讯,只有三个字:风语观。
忽视其他人,一心只想着弟弟——自私,在屠刀加身的时刻,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
冷静如时希正,不是没从自己身上审视到这一点,但同样的,他不想去探究,拒绝去探究。
他只想找到弟弟。
找到时希明。
他实在无法接受,失去父母之后,再失去世上唯一一个血脉至亲的人。
“正等着你呢!”
古斯咬牙切齿的低语唤回时希正的思绪。
时希正猛然抬眼,驾驶舱前方,两根骨刀交叉成十字形,迅猛斩来。
喰鬼在猛攻之后,似乎抓住了热力船的破绽,在给与致命一击。
古斯等待的,正是这个时机。
他飞快按下几个按键,拇指在摇杆顶端的按钮上微微一顿,用力按下。
整个驾驶舱……不,是整艘热力船都震了一下,两颗形状如同导弹的热武器,迎向十字骨刀。
剧烈的爆炸几乎清空小范围的引力场,使得周围靠近的山体都出现微不可察的一滞。
热力船装载的热武器,威力竟然超过古斯紫武发出的火箭炮!
古斯如愿以偿,亲眼看到骨刀被炸得寸寸碎裂。他猛然加大马力,冲进爆炸区域。
时希正不由自主抓住安全带,快速扫了古斯一眼。
不要命了。
一路相处下来,这家伙看似冷静,实际上为了给伊玛报仇,已经不要命了!
爆炸余威仍在,冲击波震碎了驾驶舱的防弹玻璃,来自外界的巨大牵引力,几乎将时希正从座椅上拔.出去。
恰好此时,热力船仿佛通过了某道无形的界限,脱离混乱不堪的乱星阵。
所有呼啸的风声,尽皆消失。
进来了!
他们冲进风语观了!
时希正的狂喜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一道彗星从下方疾冲而上,正中船底,轰然爆炸。
虽然爆炸威力远远比不上方才那一幕,甚至无法炸穿特制的船身。可足以让小小的热力船翻转过来,一跟头摔回到乱星阵。
乱星阵的强大引力席卷半身,时希正又一次切身感知到了那道无形边界。
时间被放慢无数倍,他绝望的目光投向山巅,那只轮廓无与伦比的喰鬼身影。
“时希明——”他放声大喊,声音被乱星阵吞没。
嘭!
一座大山疾飞而过,正好擦上热力船。两道身影从驾驶舱里跌出,被无可匹敌的引力牵引着,各自落向一方。
古斯手臂上的花蟒迅速化作十字弓,射中热力船,细索在船身上一带,减缓坠.落的速度。同时回头望去。
正好目睹时希正被一座大山拍飞。
玩家的身体素质再强,也是肉身,毫无疑问,时希正已经死了。
但乱星阵没这么容易放过擅闯阵法的人。
一座又一座大山飞驰而过,轨迹无序,撞上时希正的尸体。只是一个眨眼,他就被碎尸万段,甚至找不出大一点的碎块。
至于风语观,早就不止飞哪里去了。
古斯没时间为时希正哀悼,他右臂扛着火箭筒,给迎面撞来的大山来了一炮,同时松开□□。
借助炮弹反震的力量,他坠入下方另一座大山-
高空的爆炸声吸引了农场居民们的目光。
距离太遥远,遥遥仰望过去,只能看到天际绽放了一朵橙红色的烟花。
很小的烟花,小到仿佛在墙上拍死一只吸了血的蚊子。
他们更关心另一个景象。
热力船从天而降,消灭喰灵的英雄跳下船只,随之下船的,还有农场主。
安柔分辨出他们疑惑的表情,笑道:“没什么事,大家早点休息。”
她的话自然比孟梓游有,居民们没问什么,各自散去。
紧绷一晚上的弦,终于松下来。
安柔习惯性想去揉揉孟梓游的脑袋,伸到一半才意识到,孟梓游寄生在可汗身体里,高大威猛。踮起脚尖倒是能揉到,只是场景有些诡异。
安柔缩回手,笑道:“表现不错,多亏你反应快。”
孟梓游双臂环胸,鼻孔朝天:“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他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暴富的骨刀有多可怕,他再清楚不过,对方连骨刀都能轰断,却被他一炮打回乱星阵。
孟梓游有足够骄傲的理由。
但他的骄傲只持续了几秒,余光瞥见暴富的大脸出现在地面,他顿时收起嘴脸:“咳……大哥。”
暴富偌大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张开嘴。
漆黑裂缝中,跑跑张大等人陆续走出。
“张大,去请天德和风药房药师过来。跑跑跟我来。其他人散了吧。”
安柔交代完,蹲下身揉了揉暴富宽大如桌板的额头。
“暴暴,伤势重不重?”
暴富咕噜一声。
身上挨了几炮,两根骨刀折断,是受了伤,但和在火戊观相比,伤势并不重。
吞噬灵媒,让它的力量再次得到增强,甚至不用生命药剂,本身的自愈能力就能愈合所有伤口。
安柔还是给他灌了几瓶高级生命药剂。
击退古斯只是暂时安全,不代表这一关已经过了。
再怎么着,联合组不可能只有两三个人。
孟梓游赶着交换寄生体,回去看梓莎,停好热力船便匆匆离开。
暴富托着安柔和跑跑来到农场西侧。
这里本是菜地,紧挨着员工宿舍,自打发现无根花后,安柔便让暴富将整片菜地都搬走了,把这片地方空出来,专门种植药剂原料。
从吞噬狂刀开始,暴富的体型便停止生长,实力的强化体现在灵魂光点的光芒强弱上。
这使得农场的面积局限在150亩地左右的范围,远远不及风语观无根花田的面积。
安柔也不可能拔掉农场所有作物,专门用来种植药剂原料。她最后想出一个注意,模仿现实中的立体植物园,让跑跑在这片空地上重塑了一栋建筑。
建筑占地约百平米,足有八层,内里中空,形成中庭。她让暴富连花带土,将无根花移植到建筑里,并在大门处镌刻出三个大字:花满楼。
同样结构的建筑,跑跑复制了三栋,分别用来安置衔尾鱼、生雷木和赤焰棉。
当然,这三种原料都是从其他地方抢的,量少,但有重塑技能在,只要培育得当,很快就能繁衍出一整栋。
暴富将三种原料分别吐在相应的建筑一层,随后来到四栋建筑包围的空地上。
原先这里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风药房。
几分钟后,药房变成四座。水火风雷,四座药房簇拥在一起,格局和外围四栋建筑相似。
张大很快带着人赶过来。
不等安柔开口,天德就笑道:“农场主放心,老朽来安抚他们。”
他听到了三座药房里传出来的人声。
风药师也连连点头:“我帮天德大哥一起,农场主不用担心,很快我们就能开始制作药剂了!”
安柔笑道:“不着急,等我们离开灵域,安全了再说。在此之前,劳烦你们陪同三位药剂师熟悉熟悉农场环境。辛苦劳作半辈子,歇几天没什么的。”
她的话一半是客套,另一半是真心。
药剂师和花农一样,就是灵域绑在房子里拉磨的驴。在灵域NPC可无限再生的机制作用下,真的是从生做到死,一点得空的时间都没有。
这种人生……哪怕是假的,也令人唏嘘。
安柔不想干扰两人安抚药剂师,让暴富沉入地底,带着跑跑往外走。
跑跑默默跟出一段,突然道:“老板,衔尾鱼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我去改造一下鱼满楼里的水池结构。”
说着就要转身。
安柔叫住他:“你听见了吧?”
跑跑背影僵硬。
安柔叹了口气:“暴暴听见了,我也听见了,之前……确实有人在叫你的名字。是你哥吗?”
跑跑沉默。
安柔走到他面前,看到跑跑低着头,神色难辨。
“跑跑,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你哥发现你玩游戏了?昨天突然离线,就是这个原因?”
“老板你放心,我已经解决了。”
“解决?怎么解决?”安柔突然加重语气,“在我看来,只有你彻底离线,再也不回到游戏,才算解决!”
作为个人,时希正发现自己的弟弟在偷偷玩引魂歌,不是什么大事。
作为龙炎公会会长,发现弟弟玩游戏后,亲自率领联合组追过来,还公然喊出弟弟的名字,绝对是严重的大事。
这点分析能力,安柔自然不缺。
不论昨天发生了什么,跑跑没有被时希正抓住,还正常上线了,说明这孩子当前的处境,很危险。
不是生命危险,而是法治社会下,公然对抗国家机器的危险。
安柔问:“你现在藏在哪里?”
跑跑抬眼看来,目光闪烁,在安柔坚定的注视下,说了实话。
“庆山。”
安柔愕然。
她猜测过很多可以藏身的地方,万万没想到跑跑嘴里吐出的,会是这个名字。
“庆山农场?”
“……嗯。”
“你……”
一瞬间,安柔涌出太多想问的问题。
庆山的现状,崔庆父子的情况,她死亡的真相……
安柔表情变幻,最后拉出一抹轻松的笑容:“你都知道了?怎么不早点说。我的事,瞒着我做什么。”
跑跑紧紧抿着嘴唇。
安柔没追问他藏在庆山的原因,事到如今,她是全然相信他的。
“我学历低,没机会接触什么政府要员,但新闻里谁谁家里人犯事导致被带走调查的事,见过太多。”
安柔尽量让自己平和地说出这番话,“既然你已经暴露了,跑跑,为了你哥,也许你应该下线去找他。”
跑跑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凭什么?我哪里犯事了,我作奸犯科了吗,我只是在玩游戏!
“龙炎公会怎么了,公会之间明里暗里都在打来打去,我就不能和龙炎对着干吗?
“游戏里杀人都不犯法,我们农场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难道就犯法了?要不是联合组跟条狗似的死咬着不不放……”
安柔笑出声:“农场这么重要?不会是因为亨薄葆吧?”
跑跑停下满腹怨愤,低声嘟囔:“都这时候了,老板还开玩笑。总之我不下线,我也不去找时希正,大不了让他跟我断绝关系好了。”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伪君子,他早就看透了-
游戏舱的全息传感剂里,时希正的呕吐物在飘散。
不过他这几天没吃多少东西,吐到最后都是清水。湿发凌乱,脸色惨白,是秘书从未见过的狼狈。
游戏中被拍成肉泥的幻痛,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秘书几次张嘴,都把灵媒死亡的事咽了回去,为上司披上干燥的浴巾,又拿来一杯温热的营养剂。
魏刚正好到了。
一见时希正的模样,就知道任务又失败了。他看了眼秘书,秘书悄然摇头。
魏刚叹了口气,从秘书手中接过营养剂,亲自递给时希正。
“别灰心,我们有新的线索。”
时希正还在干呕,闻言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什么线索,哪里来的?不,现在什么线索都没用,永安藏在风语观里,重点在于如何攻破风语观,而不是线索!”
“就是攻破风语观的线索。”魏刚说,“喝完,我带你去。”
“有人在暗网发标,拍卖永安农场的详细信息,标品是和发标人语音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内,买受人可以随意提问。
“引魂歌第五大副本的消息,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所以这场拍卖引发很多人关注。”
时希正走在魏刚身边,闻言抓住他手臂:“你们把人抓了?”
魏刚笑道:“我有这么蠢?抓人之前当然是尽量获取更多信息。
“我们的人竞拍成功,和发标人在加密网络语音通话。半个小时里,获取到了很详细的永安内部情况,并且破解了加密线路,查到发标人的身份。”
魏刚摸出一只具备录音功能的耳机,递给时希正:“通话记录在里面,你听听。”
时希正带上耳机。
“……你都了解第五副本哪些方面?”
“小地图、游戏角色都有,看你想知道哪些方面。”
“先说角色吧,除了你,副本里还有其他测试玩家吗?”
“有一个,等级是黄金高阶。他不只是测试玩家,也是副本的建设者,也许会长期在里面。等副本开放,你很可能会碰见。”
“哥们也太含糊了,我花了1000万,连他ID都不能告诉我?”
“……我没见过他的ID,但副本里所有人都叫他''跑跑'',职业是农场主安柔的秘书,所以也叫''跑秘书''……”
时希正蓦然摘下耳机,看向魏刚。
魏刚苦笑:“你放心,我没告诉他们为什么要抓时希明,没人会把时希明和跑跑画上等号。”
时希正沉默片刻,低声道:“谢谢。”
他没有继续听。此时此刻,永安其他信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弟弟从里面拉出来。
“人带过来了?”
魏刚点头,递过去手机:“派专机抓过来的,背景也调查过了,很干净,游戏资料也在里面。”
时希正一目十行,视线落在游戏ID上:“司基?”
审讯室,单透玻璃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五分钟过去,任凭审讯员问什么,都不发一言。
时希正:“他提了什么要求?”
“说自己没犯法,要请律师。”魏刚道,“另外,想让他配合调查的话,要五千万。”
“五千万?一口气?”
魏刚听出时希正话中的意思,皱眉:“你想答应他?”
“我知道不符合程序,但我不用国家的钱。”时希正咬牙,“卖房子凑积蓄,我先付他一笔……”
魏刚蓦然低吼:“时希正,别忘了你的身份!”
时希正头脑一清,整个人硬.挺着的气势忽然颓败下来。
“对不起,是我不够理智。”
魏刚无声叹了口气:“别着急,我有办法让他配合,在这等着。”
他走进审讯室,坐到审讯员身边。
魏刚身材高大,沉下脸的时候自带威势,落座时,司基不由自主抬头看了一眼,而后迅速低下头。
魏刚冷笑,从审讯员手里要过司基的资料,推到司基面前,手指用力点资料上的个人信息。
“看清楚这两个字了吗?你的国籍是什么,华国!
“没犯法?真是不知者无畏,我来告诉你犯了什么法。
“第五副本是我国高级机密,你拿着副本信息去国际网络公开拍卖,只为谋取个人利益。这个罪名是什么?
“还不知道?那好,你听清楚了,我一个字一个字告诉你——
“你犯了叛、国、罪!”
司基浑身一颤,茫然抬头,似乎想辩解。
魏刚没让他说话,冷笑道:“这个罪名,够判你个终身监.禁了。这辈子还想见到女儿?两个字,做梦!”
第136章
司基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全息指挥中心玩游戏。
这当然不是荣誉,“叛国罪”三个字,是悬在他脖颈上的铡刀。
在龙息组的注视下,他战战兢兢躺进游戏舱,冰冷的神经传感剂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颤抖的手指放在生物识别传感器上,酥麻的电流涌过全身,带着他的意识进入魂界。
司基的住所是别院一间偏房,住了几天,刚有点熟悉感,此时再看,又觉得处处陌生。
他不傻,当然知道魏刚说的“第五副本是华国秘密开发”的话,不是真的。否则,龙炎公会和龙息组不会需要他来当这个间谍,才能进入副本。
但机密和叛国罪的名头,从古至今都很虚,可大可小。一般人接触不到,一般人也承担不起。
他只是一个希望多赚点钱给女儿提供更好生活的一般人。
魏刚也说了,只要好好配合,等事情.结束后,竞拍支付给他的1000万,就当做是国家颁发给他的奖励。
扣掉暗网高昂的手续费,他还能剩下一半,换算成农场主支付给他的工资,也足有20个月。
20个月……永安农场根本不是什么第五副本,它能不能撑过2个月都是问题,更别提20个月。
终归是笔划算的买卖。
“500万,500万……”这个数字,让司基紧绷的神经缓和下来。
他看了眼光屏上的时间,凌晨两点。
农场上的NPC应该都熟睡了,至于喰鬼……只要小心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农场,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风语观上的居住区,已经空了,唯一有人把守的地方,是传送阵。传送阵是三个NPC轮流值守,今天夜里……应该是那个叫眉红的女人。
他虽然只有青铜,悄无声息杀死一个NPC,不在话下。
司基慢慢打开房门,没发出一丝声音,抬头望了眼被农场灯光照映得暗蓝的夜空,走了出去-
灵域底部很安静。
这是一片平坦的黑土,到处长满无生草,不在乱星阵范围内。在夜幕深沉之时,显得尤为安静。
某一丛杂草中,躺着一颗人头。
两个多小时前,他还只是大半颗人头,脑组织在高速撞击中甩得丝毫不剩。
两个小时过去,大脑长出来了,残破的头颅也逐渐复原,新生的脖颈之下,是裸.露的肩膀。
肩膀还没复原,更别提长出手臂。
时希正睁开眼,难以言喻的痛楚让他死死咬紧牙关,直到牙齿渗血。
没用。
生长痛剧烈到无法形容,他最终还是张大嘴,面目扭曲。
然而,只有喉管没有胸腔,让他的嘶吼听上去断断续续。
大神等级的自愈能力再强,这个过程,时希正至少还要再忍受半小时,直到生长出手臂,让他能够从道具栏取出生命药剂,加速愈合。
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时希正的视野痛到模糊,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对方。
“除墨……帮我,帮我一下……”他祈求着,嗓音比除墨还要嘶哑,像一根漏风的破管。
除墨静静俯视他,暗沉的眼睛里,尽是冷漠。
“我找到办法进入风语观了,很快我就能带着古斯进去……古斯不够的话,还有展星策,我让展星策一起……”
除墨打断他:“展星策离线。”
时希正忙道:“有古斯就可以,我拿到永安所有详细情况了,我可以在不惊动喰鬼的情况下,带着联合组进去,打他们一更措手不及……除墨,这次一定能成功,我一定会成功……”
他的话再度被打断。
嘴里,被除墨塞进一瓶高级生命药剂。
时希正一口咬碎瓶子,混着玻璃渣将药剂囫囵吞下。
难以忍受的痛楚在降低,生命值急速上涨,自愈能力也成倍叠加,他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来。
时希正大喜,忙取出几瓶生命药剂喝下,再看向身旁,除墨已然消失。
展星策不在,配合联合组行动的灵域玩家,变成了【豌豆黄】。
豌豆黄是面貌像个少年,言行举止吊儿郎当,却是灵域龙炎火门分部部长。等级不算高,大神高阶。
除了他,剩下在灵域说得上话的人,在没有二会指示的情况下,没人敢出来招待联合组。
对此,时希正不得不放下身段,由衷感谢豌豆黄。
豌豆黄摆摆手:“一会别客气,到时二会追责下来,一会别说是我带你们来灵塔就行。”
“当然。”时希正收拾了仪容,重回高层精英形象,微笑道,“往最坏打算,冷兵城再安排一个部长,不成问题。”
豌豆黄不置可否地笑笑,从传送阵走了。
这种级别的公会玩家都是人精,灵媒莫名其妙和展星策互换ID,两人又同时离线,谁都猜到和联合组执行的任务有关,躲都躲不及。
豌豆黄肯带联合组来灵塔,已是很冒险的举动。
时希正回头望了联合组所有人一圈。
经历火戊观大战和乱星阵追逐,联合组没有折损一个人手,堪称……“奇迹”。
古斯也在其中,和时希正对视一眼,默然移开目光。
时希正道:“灵塔传送阵和外界不同,一次就可传送50人,传送速度也要快上一倍,只需30秒。保险起见,所有人分成两组,每组25人。
“既然我们是五公会联合,那就每个公会各出5人,作为第一组。”
这是最快的分组方式。
没一会儿,人群便分成两个部分。
古斯站在其中一群人最前方,开口:“我们是一组。”
“好。”时希正点头,“一组进入风语观后,不要轻举妄动,以包围农场为目标,迅速占据要点,拉起封锁线。二组在灵塔,等我发传讯,立即传送。 ”
他说完第一个走上传送阵。
人影一闪,古斯抓住他的手臂,又把他从传送阵上拉下来。
“请律会长留在这里指挥。”古斯的话意有所指,“任务现场混乱,会干扰律会长的思路。”
他手上的力量很大,大到足以让时希正明白他的意思。
古斯嫌他等级低,拖后腿。
联想到前两次交锋,时希正在火戊观上只能旁观,在乱星阵里连话都插不上……
沉默的对峙过后,时希正妥协了。
他交代所有人:“永安任务里只有一名玩家,很重要,不能杀。你们要是见到,务必活捉。”
时希正回以古斯同样的目光。
古斯是听见过“时希明”这个名字的,大抵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皱眉思索之后,对时希正点了下头。
时希正目送一组走进传送阵。
联合组扩大时,他更换了大部分龙炎成员。黄金高阶发挥不了作用,想参与永安任务,至少要大神等级。
十名龙炎成员里,一个超神,七个大神。此时分成两组,各自由一名超神带队。
一组的超神ID是【将军】,天命榜排行第17位。
武利扎陨落后,将军是排名最低的超神。
二组带队的龙炎成员【赤心】,则是天命榜排行最高的大神,仅次于将军。
其他四家公会也相应提高了配置,只是家底没有龙炎深厚,派出的成员中,多少有几个黄金,但大部分也都是大神,其中不少在天命榜拥有名次。
一组25人,2个超神,20个大神高阶,3个黄金高阶。
纵观引魂歌历史上,从未有哪个任务享受过如此骇人的配置。
何况还有二组。
永安喰鬼再厉害,也没办法将所有人一锅端吧?只要一组拉起封锁线,二组作为机动部队,攻击永安的弱点……
这艘夜航船,势必会在灵域中止它的旅程。
到时,时希明远离永安,远离神启,就算继续待在游戏里,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危险了。
时希正竭力按捺激动的情绪,看着古斯在地上洒下金币。
灵塔传送阵功能强大,花费也高,不论去哪,单人单票都需要一万金币。古斯一撒就是25万,金光铺满整个传送阵。
金币没入地面。
密密麻麻的石块凸起。
“在这。”将军指着某处。
时希正忍不住上前两步,去看那块方正的石头,还没等他看清上面的地名,古斯脚尖踩了下去。
阵法光芒喷薄而出,笼罩住所有人。
光芒敛没,人影消失。
时希正握紧拳头,手背上泛起青筋。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光屏上的队伍频道。
整个传送过程至多一分钟,一组找到永安农场,散开、找点、拉起封锁线,速度再快也要十分钟。
“不要急,不要急……”时希正在心中反复默念。
然而时间还没过去五分钟,二组有人惊叫出声:“天命榜,天命榜!”
所有人齐刷刷打开光屏,表情和喊叫的组员如出一辙。
时希正心中一沉,手指悬在光屏上,却不敢切换页面。
他的视线麻木地扫过二组所有人,对上一些组员惊恐不已的眼神。
不可能。
不可能……
25个人,都是超神和大神,怎么可能!
时希正手指颤抖,身前光屏依旧停在队伍频道上。
但组员喊出了他拒绝相信的现实。
“律会长,全部都陨落了,一组在榜的人全部都陨落了!”
“古斯和将军……连古斯都死了!”
时希正的手重新捏紧拳头,他依然没去看天命榜,也不再关注队伍频道,而是施展移动技能冲进传送阵。
“出发,二组马上出发!你们在等什么,我说出发!”
没人听他的。
很多组员甚至向后退了一步,仿佛时希正脚下的传送阵是喰鬼的血盆大口。
时希正浑身颤抖,他想咬紧牙,可连牙齿都在打颤,震得他耳膜突突直跳。
他没再管组员,径直往传送阵撒金币,几分钟前刚见过的石块浮了起来。他循着记忆中将军指的位置找到“风语观”,一脚踩下。
然而眼前一晃,他整个人被拽到阵法之外。
赤心红着眼睛:“会长,不要冲动!”
时希正猛地挣开他的手:“我弟……”
他的吼声戛然而止,仿佛机器人被断了电,一头栽倒在地-
几分钟后,阵法再次涌出七彩流光。
安柔快速扫了跑跑一眼:“看仔细点。”
光芒很快敛没,奇怪的是,里面不但没有跑跑的亲哥,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传送了个空气。
安柔和跑跑对视一眼。
“……可能,联合组注意到天命榜了吧,没敢继续传送。”跑跑打开光屏。
无论如何,时希正没有出现,让他松了一口气。
安柔拍拍他肩膀:“不用担心,就算你哥进来,暴暴也不会吃他。他不会失去资格,更不会死。”
“那……第一批人呢?”跑跑迟疑道。
安柔蹙起眉。
几分钟前的景象,确实匪夷所思,让人搞不清楚状况。
联合组第一批人传送进来,虽然人数远远超出预计,可再多也多不过暴富的触手。
他们被无穷无尽的触手缠绕,耗尽魂卡,却没像以往所见的一样,崩散成光点。
包括古斯在内,二十五个人都带着惊愕的表情死去,尸体像被人刷了一层又一层透明的涂料,渐渐消失。
按照游戏设定,失去资格会崩散成光点,临时死亡会留下尸体,离线状态则留下没有知觉的“活尸”。
三种情景,都不符合安柔看到的景象。
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暴富确实吞噬了所有人的灵魂。
虚空内,所有喰灵的光芒都转为炽亮,而后突破了某种亮度的极致,收缩成莹润如玉的柔和白光。
暴富的灵魂也是如此。
五官不再仅仅是五官,眼耳口鼻,全部活了过来。
他第一次对安柔眨眼,第一次安柔笑。
安柔也不再需要通过声音,或者通过意识的感触,来接收暴富的情绪。
纵然面部依旧只有白色,瞳孔也没染成漆黑,可安柔觉得自己可以分辨出暴富的眼神。
玩家的灵魂以这种方式被吞噬……有没有可能意味着,他们的结局,会被改写?
沉默中,安柔和跑跑继续等待了一段时间。
传送阵再无动静。
“暴暴,送我们出去吧。”
“好的,主人。”
暴富抬起手,虚空打开一条裂缝。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他的视线一直放在安柔身上。
这让安柔生出一种错觉——这里是她家,而暴富,是家里的仆从,佣人,管家。
身份低下,气度却不胜矜贵的那种。
安柔的心跳没来由漏了两拍,赶忙错开视线,低头出去。
风语观居住区的长街,火光幽微,只有传送阵附近挂了一些灯笼。
安柔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司基,这么久过去了,身体犹然瑟瑟发抖。
司基的背叛不是一场戏。
若非李祥有半夜不睡觉到处溜达的癖好,守在传送阵里的眉红早已飞灰湮灭,联合组也早已把农场团团包围。
坦白说,安柔对曾经忽悠她买土的李祥没有半点好感,若非看在祥嫂的份上,早就把这个糟老头子扔出农场。
没想到养着养着,倒也会为农场着想了。
司基上班时间是白天,从未在夜里出没。李祥瞅着奇怪,扭头就告诉了祥嫂。祥嫂还没赶到别院,暴富就已经堵住了司基。
他听到了李祥和祥嫂的对话。
若非如此,凭借司基寡淡的灵魂香味,和蹑手蹑脚的谨慎动作,暴富还真没注意到他。
SSS级喰鬼在前,司基的腿顿时软了。只是嘴硬,说突然请假过意不去,哄女儿睡着后,便上游戏看看有没有要他干的活。
别说安柔,连跑跑都不信半个字。
司基见搪塞不过去,心一横就要自杀。武器刚到手里,就被暴富削去整条手臂。
安柔怕他离线,让暴富把他另一条手臂也削了,还给他灌了一瓶低级生命药剂,吊着命。
没有手,无法下线,无法发传讯,连求死都无门。
最重要的是,断臂之痛和愈合之痛叠加在一起,比现实中任何刑罚都要难以忍受。
司基再也咬不住牙,把在全息指挥中心的遭遇原原本本倒了出来。
跑跑气得冲上去揍他,安柔反倒很平静。
司基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游戏里可以利用设定控制的NPC。他在现实中拥有真正的生活,游戏只是他谋生的手段。
他的胆怯和背叛,都很合理。
怪就怪,她不该对一个活人心软。
圣母心,果然要不得。
安柔没有立即处置司基,联合组还没到,处置早了,不管司基在现实中是死是活,都会引起怀疑。
她将计就计,让暴富咬下并吞下整个传送阵。
传送阵的核心在于阵纹,不在于根基,安柔早就研究过,只要保持阵纹完整,传送阵挪到哪里都能正常使用。
从这个角度看,司基帮了个大忙。
她最担心的从来不是有人硬闯传送阵,而是像古斯几个小时前一样,穿越乱星阵找到风语观。
此前之所以让眉红等人一直占用传送阵,只是担心来风语观的人,来一个死一个,死得太多,暴露农场踪迹。
既然联合组都追过来了,这层担心自然不用再管。
联合组传送多少人,就是给暴富喂多少灵魂。哪怕来的是榜五古斯,结局也一样。
司基看到安柔和跑跑从裂缝里出来,颤抖得更厉害了。
两人身后的大坑,原本是风语观的传送阵。此时黑乎乎的,看上去像极了暴富的大嘴。
“农场主,我知道错了,放过我吧,我绝对不说……啊——”
话说到一半,他惨叫一声。
原来是暴富又一次砍断了他生长出来的手臂。
鲜血喷涌,光屏中弹出来的生命值在迅速流逝。跌破100点,还不如NPC的血厚。
安柔在他面前弯下腰,笑容很冷:“后悔了?你觉得,来得及么?”
司基艰难忍住痛苦的呻.吟。
也许他没把游戏中的自己当成自己,磕起头来毫无顾忌。
结痂的额头又开始渗血。
“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女儿的份上,放过我……”
安柔呼吸一滞,猛地站直身体:“暴暴,吃了他!”
“不,不要……”
司基身下出现一道裂缝。它像一张唇线极长的嘴,越张越大,直到司基的脚尖再也找不到支撑的地方。
他坠入深渊。
就在这时,安柔的视野也同时黑下来,一道惊雷从天而降。
轰然一声,暴富张开的嘴被炸出一个深坑。坑里,莹蓝雷纹蛛网般散开,残余的雷电能量从四面八方射向空中,带出来一些尸体碎块。
安柔闻到了皮肉焦臭的味道。
她蓦然扭头,盯住那对没有丝毫生气的眼眸。
“除,墨。”
眼前出现的,是她从未见过的除墨。
零碎短发变得银白,发丝之间充斥这丝丝缕缕的蓝色雷纹,不知是因为雷纹还是涌动的空气,银发四散张扬。
安柔嘁地笑了一声:“还真是超级赛亚人。”
除墨从坑底缓缓飞起,幽弃剑从脚下翻转,轻而易举格挡住上方劈来的骨刀。
火星四溅,照亮了他幽深如冰的脸。
安柔毫不躲避他的视线:“怎么,你在灵域安排的高玩,都无了?这么大火气,意思是我们能走了——对吧?”
她的眉和眼,清晰倒映入除墨的眼睛。
她清脆的声线,发出的每一个音节和每一个字里透出的嘲弄,都在他耳里。
但他不认识她。
这个陌生的安柔,这个披着他心爱之人皮囊的安柔。
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表情……他都不认识。
她是祂的造物。
和他一样的,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早该明白的,有祂在背后操控,对于所有玩家而言,这个安柔是无敌的。
她背负着魂界的气运,承载着祂的意志,除了他,不可能有任何玩家能杀了她。
祂不可能让她死。
她也不可能让她饲养的宠物去死。
而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只是白白牺牲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除墨闭上眼,再睁开时,暗沉双眸中蓦然迸射出耀眼雷光。
“交易,作废。”
四字之后,铛的一声,和幽弃剑相持不下的骨刀,居中断裂-
风语观山巅。
白袍男子负手而立,以通天之眼,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除墨细微的表情。
有趣。
实在太有趣了。
游戏之外,他不想让心爱的她进入游戏,最终她进入游戏,却就是因为他。
游戏之内,他给了她崭新的生命,却一心一意,想要杀死心爱的她。
人类愚蠢的气息,果然具有强大的同化能力。
除墨,亲手杀了她,能否让你幡然悔悟,与我并肩?-
作为魂界最顶级的武器,紫武幽弃和骨刀相击,爆发出强劲无匹的气流。
跑跑从震惊中回神,忙去扶住安柔。安柔却望向远处,放空视线。
[都回去!你们帮不上忙! ]
农场边缘,孟梓游、张大和一众喰鬼员工停下脚步。他们没再向前,但也没有回头,目光聚焦在同一个地方——风语观居住区的战场。
顶级喰鬼中的顶级喰鬼,和顶尖玩家中的顶尖玩家,在厮杀。
暴富连续吞噬了众多在榜高玩,除墨则牢牢霸占榜一长达两年,送走无数后起之秀。
安柔原以为,暴富再不堪,也有一战之力。
但她错了。
除墨的力量远远超出想象,紫武幽弃的技能威力,连她曾经拥有的七魄剑,都及不上九牛一毛。
幽弃剑快到肉眼难以捕捉,每一次和骨刀相击,都能轻易斩断后者。
安柔试图连接暴富的意识,但得到的只有脑海中产生的刺痛。
暴富也意识到了危险,拒绝连接。
安柔只能仰头大喊:“鬼术!”
暴富听见了。
四周光线豁然一变,黑雾包裹住夜空。暴富的身体化为虚无,隐入浓雾。
阴云之中骨刀出没,仿佛一团混乱的银白雷球,将除墨包裹其中。
除墨的技能光芒都是蓝色,和暴富的骨刀极好区分。幽弃剑所过之处,都会留下一道莹蓝的蜿蜒雷纹。
那不单单是残影。
骨刀骨刃触碰到雷纹,结局跟幽弃剑硬拼差不了多少。
无数碎骨从空中落下,在遭遇蓝白两色的混乱雷暴之后,被击打成齑粉,最终化作点点尸液,仿佛下了一场雨。
跑跑赶忙拉扯着安柔躲到一处幸存的建筑里,但安柔只有左脚跨入门槛,右脚迟迟不肯跟上。
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打不过,即便吞噬了这么多高级玩家,暴富依旧打不过除墨。
这个认知令人绝望。
除墨是玩家,不是鬼王。即便暴富肚子里还有写着“永安农场”的门头,属地限制也无法制约除墨的行动。
玩家绞杀喰鬼,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不分情形,天经地义。
“跑,暴暴快跑!”
安柔听到自己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喊出了这句话。
然而,暴富没有按照她说的做。
天空中的黑雾翻滚着收缩,变成一个肉眼可见的黑球。黑球下方,安柔能勉强看到里面情形的豁口,也在迅速弥合。
空气中暴动的气流很快平静下来,一片废墟的居住区上方,只有一颗硕大无朋的黑色雾球安静悬空。
这种安静只持续了几秒。
幽弃,二段技,断阴阳。
黑球蓦然炸开,雷纹铺天盖地潮涌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反包住所有黑雾。
幽弃,三段技,绝五鬼。
恢弘如天网般的雷纹蓦然收拢,天空中,出现暴富扁平而宽阔的身躯。
除墨站在暴富巨大的脑袋上,幽弃剑雷光缠绕,剑尖对准暴富的脖颈。
幽弃,七段技,天地正!
维特之外,安柔又一次看到了一柄巨剑。
幽弃剑幻化出一个虚影,直冲云霄。惊天裂地的霹雳声中,骇人的闪电从天而降,击打在暴富脖颈上。
闪电不止来源于天空,还有大地。
废墟高速震颤,碎砖断瓦残木同时浮空,短暂到难以辨别的停滞后,同时落地。
暴富下方,也有一道闪电汇聚到一起。
它不是蓝色,而是陈血一般的深红,吸取了大地的力量,在短暂的酝酿后,配合天降闪电,击向暴富。
一蓝一红,两道电光仿佛抽干空气中的氧气,让安柔瞬间窒息。
“暴暴!”
一声更惊人的霹雳吞没她的声音。
暴富的身躯轰然落下,将废墟碾得粉碎。
安柔冲了出去,雁翎靴的被动移速发挥到极致,让她赶在除墨抵达前,跑到暴富身边。
暴富还没死,他粗壮的脖颈断了半截,伤口处不见鲜血,只有一股浓烈的焦味。
但,他还没死。
黑色伤口中,有白色的肉芽顽强钻出表面。
安柔望向空中的除墨。
除墨似乎受到干扰,没有立即追击。
安柔这才发现,脚下正在迅速生出白色雾气,颜色和味道都极为浓烈,很快就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鬼术,雾都。
是张大。
他试图救他的鬼母。
这个举动的背后,是死亡,是永远消失。
安柔张开嘴,却只能说出一句话:“跑,暴暴快跑……”
话音未落,脚下又生出来一物。
莹蓝色的雷纹。
安柔匆匆一扫,整个人失去平衡,被暴富残余的骨刃托到空中。
雷纹骤亮。
幽弃,一段技,清浊气。
雾都消散一空。
空气中的焦味愈发刺鼻,然而安柔的注意力,放在了空中。
她看到了张大。
那只性格木讷的喰鬼,不知受到什么攻击,身体旋转着飞向远方。
追逐他而去的,是一道雷纹。
幽弃剑的雷纹。
可看张大的样子,显然已经无力抵挡。
前后只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他便已败在除墨手下。
危急之时,引擎声轰鸣而过,三发高射炮连成一串,射向除墨。
同时,热力船以最大马力接住张大。
但除墨没有罢休。
他左手五指张开,高射炮被无形屏障逼停在百米之外,轰然爆炸。同时右手做剑指,向前一伸。
轰——
热力船也炸了。
安柔脸色发白。
这么可怕的战力,除墨竟然拥有这么可怕的战力……
难怪解辛要把他挡在鬼墟之外。
除墨的速度比她的闪念还要快,已经逼近身前。
他身后,幽弃剑发出悠扬剑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回到主人手上。
安柔无力多想,硬是从骨刃上滚下,飞扑到暴富身上,用身体挡住他脖颈间尚未愈合的伤口。
幽弃剑剑尖,距离她的后背,只有纤毫之差。
但除墨的停顿,不是因为安柔。
一道人影不要命地冲过来,试图去挡开幽弃剑,然而幽弃剑灼.热至极的电光,径直切断了他的手臂。
跑跑没有察觉到丝毫疼痛,也顾不上看瞬间见底的生命值,径直闯入幽弃剑和安柔之间的缝隙。
若非幽弃剑及时后撤,此时他已然被拦胸斩断。
除墨微微眯起眼。
时希明。
他想起时希正狂乱又无助的哀求。
自打相识起,除了冷静、睿智和理性,时希正就没流露出过别的情绪。
只有这次。
为了弟弟。
跑跑完全没有察觉除墨的犹豫,伸出一条手臂一条断臂,拦在除墨身前,心如擂鼓。
“不要杀她,不要……”
“为什么。”除墨哑着嗓子,“因为她能给你钱,给你带来无穷的财富?”
说实话,他早知道跑跑的存在,却对于这个死心塌地跟在安柔身边的玩家,没产生过任何兴趣。
更别提探究跑跑的动机。
直到知晓他是时希正的弟弟。
印象中,时家住富人区豪华别墅,不缺钱。
“因为你是在杀人啊!”
“跑跑!”
安柔用力抓住跑跑后背,可跑跑脚下像生了根,拉不动。
只听声音,安柔就知道除墨的反应。
因为她第一次听到除墨笑,显而易见的冷笑。
“杀人?”除墨的幽弃剑抵住跑跑喉咙,“时希正说你成绩很好,很聪明,用你聪明的脑瓜子好好想想,到底是谁在杀人?”
“是你!你在杀人!”
跑跑眼睛泛红,在这个无可匹敌的敌人面前,只能用尽力气嘶吼。
“老板不是NPC,是活生生的人啊!”
除墨握剑的手突然僵硬,眼睛不由自主,盯着跑跑的嘴唇。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要么,是祂动用某种从未使用过的方式,偷梁换柱,改变了跑跑说的话。
跑跑嘴唇大幅度开阖。
“你可以去查!
“12月3日,永安市庆山农场某安姓女员工意外身亡,年仅23岁——她就是老板啊!
“老板就是那一天穿进游戏里的!
“老板不是NPC,不是没有生命的大数据,是活生生的人!
“她只想在游戏里活下去,有错吗?!你们为什么非要追着她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没错。
嘴型没错。
眼前人的质问和痛骂,没有被祂篡改。
哐当……
幽弃剑掉落脚边。
解辛莫名的邀约回荡在耳边:我们联手,杀了安柔。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
除墨不敢相信,嗓音嘶哑又颤抖:“你……再说一遍……她是谁……”
“安柔!永安的安,温柔的柔!”跑跑骂急眼了,“要我报给你身份证号吗?!”
“你……你好,我是……是住在你对面的邻居。”
“你叫严绶对吗,弹冠结绶的绶?”
“你家缴费通知贴到我家门上了,物业大叔让我拿给你……”
“噢,我叫安柔,永安的安……温柔的柔……”
比他矮了一头的小姑娘,头越埋越低,声音越说越小。
“小心!”
尖锐的女声把除墨从回忆中惊醒。
安柔提醒的不是除墨,而是跑跑。
跑跑一惊,两道人影从远处掠来,分别激活武器技能。
两道光芒,一道射向他,另一道射向安柔。
他忙取出武器,突然意识到自己右臂断了,根本握不住武器。等换到左手,时间已经太迟。
光芒逼近眼前。
它们忽然一滞,发出两声连续的金属交击。
一道黑线同时将它们击退,并且追击而去,一气斩下那两人的头颅。
没结束。
两具无头尸体迅速狂变。
跑跑瞪大眼,看着身前弹出的光屏。
SSS……都是SSS级喰鬼!
就在这时,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他身前,插入他和除墨之间。
“坏我一场好戏,你说,是不是该死?”
解辛的光洁如玉的手,按向跑跑的额头。
安柔失声惊叫:“跑跑!”
远处,幽弃剑顾不上两只狂变中的顶级喰鬼,飞速回旋。
可解辛出现得太突然,距离跑跑又太近,几乎身体贴着身体。
日行千里的幽弃剑,也来不及了。
那只干净至极的手掌上,没有一丝掌纹,可其中似乎蕴含着诡秘的吸引力,让跑跑一时间忘记躲闪。
安柔抓住跑跑的衣服,使出全身力气,用力往后拉。
跑跑仰面倒了下去。
鬼王的手如影随形,即将收割这道鲜美的灵魂,这份无形的气运。
天地忽地一暗-
全息指挥中心技术部,一片混乱。
大门被用力推开,门板拍在墙上,撞击声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一队制服人员径直走向魏刚。
“魏刚组长,由于你在工作中涉嫌瞒报……”
带队的人没说完,被跟着队伍进来的一名老者打断。
“魏刚有经验,这套官话就免了。”
二会走过来,笑眯眯扬起一张红头文件。
“时希正的第一会长,被免了。魏刚,你这个龙息一组组长也一样。接下来,整个龙炎公会和龙息组,都由我统管。”
魏刚张开嘴,哑口无言。
从决定帮时希正的忙开始,他就预料过会有这种结果,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二会似笑非笑的视线投向办公室中惊愕的人群,突然拔高声音:“技术组,关服!”
全会议室哗然。
关服?
是他们理解的关服吗?关闭引魂歌服务器? !
魏刚:“不行,不能关服!引魂歌从来没有停运过,谁也不知道关服会导致什么后果!二会,二会……”
他被强行架出门外。
被带走调查的人不止他一个。
魏刚在楼下碰到了时希正,头发乱糟糟黏在脸上,浑身湿透。
“希正……”
时希正没有理他,被拖着押上车。
交错而过时,魏刚听到他的低声呢喃。
“死了……都死了……”
魏刚猛地绷直身体,想追上去,可左右都被钳制着,无法动弹。
他咬了咬牙,冲时希正高喊:“没死!除了灵媒,其他人都没死!希正,振作一点!其他人都没死!”-
跑跑泡在全息传感剂里,眼睛发直。
死了?
还是没死?
过了好一会,他才看清舱盖屏幕上的字:【灵域副本临时停服,请耐心等待】。
停服?
引魂歌关了?
跑跑猛地坐起,额头撞在舱盖上。
他手忙脚乱推开舱盖,拿起旁边的衣服,从头摸到尾都没找到手机。
他豁然想起来,手机被他扔了。
跑跑冲出地下室,脚下打滑摔了好几跤,跌跌撞撞来到一层,找了一圈毫无所获。
他又冲上二层。
终于,在某个抽屉的角落里,翻出来一个老旧的手机。
等待充电开机的过程中,他控制不住,紧张地抖着腿。
关服对普通NPC可能没事,可是老板……老板根本不是NPC!
一个靠电力维持的电子灵魂,断电之后,哪怕再通上电,还能重组成灵魂吗?
不能关服,绝对不能关服!
第137章
初春,春寒料峭,车窗外不见明媚颜色,依旧萧索。
车里响起振动的嗡声。
副驾上,特警翻出物证袋,拿出亮起屏幕的手机,和同事对视一眼。
后者点点头,按下某个设备。
特警将手机递到后座:“时希正,你的电话。”
时希正萎靡地缩在后座一角,特警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他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屏幕熄灭。
看到时希正紧紧攥着拳头,特警微不可察地皱起眉。
可能抓住时希明的机会,稍纵即逝。
就在他准备收回手机时,屏幕又亮了,还是那个号码。
“不接?”特警看向时希正,“那我接了。”
时希正忙说:“接,我接!”
他滑动通话键的手指有些抖,电话那头,果然是弟弟的声音。
“哥,不能关服,不要关服!”
压着时希正喘不过气的大石头,终于卸下。
还活着,他弟弟还活着。
“哥,你在听吗,马上开服啊,你知不知道关服会害死人啊!”
一旦冷静,时希正就回到了原来的时希正。
他用余光打量前座特警一眼:“什么关服,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龙炎会长,怎么可能不知道!”
“希明,我不知道。”时希正的声音越来越平静,“你听我说,哥哥接下来可能很长时间都回不了家……”
“哥!”
“听我说!”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时希正闭了闭眼:“你别再玩游戏了,现在退出,还可以挽救。你没有错,不用太担心,没人会责怪你。
“我不在家,你让阿姨陪你,记得和阿姨说一声,就说我工作忙。给阿姨的薪水,从那张卡里取,你知道的。
“再过段时间……是清明节,你去看爸妈时记得准备好东西。他们走得突然,是我没看好你,没完成他们的嘱托……
全息指挥中心。
时希正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技术部门,全员寂静。
“……时希明,别再进引魂歌,算哥哥求你。”
一名技术人员突然站起来:“是反义密码,他在跟时希明传递暗语!”
二会白眉一抖:“能不能破解?”
“……很难。”技术人员声音变轻,“这种暗语特别灵活,只有通信双方拥有破译编码,从三位数到几十位数都有可能,破译概率……无限接近零。”
“废物,切断通信!”
扬声器里,时希正平缓的呼吸声消失。
二会转过头,看向另一组技术人员:“IP追踪到了吗?!”
随即看到同样尴尬的神色。
“电话号是真实的,号码主人已经查到了,但不是时希明。时希明应该是通过境外暗网用最高级的破解和加密方式,临时盗用号码……”
“所以呢?!”二会脸色逐渐扭曲,“追踪不到时希明?抓不住时希明?!”
废物,魏刚养的龙息一组全他.妈是废物!-
电话断了。
另一个陌生号码随之拨过来。
“你被盯上了,服务中止。”
短短一句后,对方挂断电话。
跑跑怔怔看着屏幕熄灭。
钱,早就付过了。
不到三分钟的通话时间,花了整整100万。
若非提前在暗网账户存入一笔挖掘情报用的备用金,他甚至无法支付这笔钱。
但换来的不是引魂歌开服,也不是哥哥暴跳如雷的责骂,而是一个接一个沉重的事实。
哥哥被抓了,不再是龙炎会长。
哥哥说,就算山穷水尽,也不要回家。
哥哥说,父母并非死于意外,他们是猝死,和其他秘而不宣的高级玩家猝死一样,死在了游戏里……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可能呢……
跑跑蜷缩在墙角,抱住膝盖。尚未成熟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哭泣起来-
安柔感觉自己回到了猝死时的那一刻。
天地昏暗,万物处于一片蒙昧之中,一寸寸蚕食着她的意识。
她似乎睁着眼,又似乎闭上了。光线从眼皮中透进,像是给瞳孔盖上一层瞬膜,让一切都处于混沌之中。
她即将陷入沉睡时,瞬膜突然收缩。
一片被纯粹黑暗笼罩的世界映入眼帘。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她知道很黑,可她莫名能看到远处的高山轮廓,沉寂,萧瑟,仿佛一座擎天而立的墓碑。
渐渐的,她看到了一个人。
黑暗的中渐渐透出一抹白色,熟悉的人影,熟悉的声音。
安柔顿时清醒过来。
解辛。
“那小子运气真好,气运真高。”
解辛不知在跟谁说话,带着一贯的笑意,“连我都要心动了,你呢?”
解辛的轮廓越来越明显,最终定格成活生生的人,连额角垂下的发丝都清晰可辨。
安柔疑惑起来。
他在跟谁说话,跟我吗?
那小子是谁,跑跑?
对,解辛带来了两只SSS级喰鬼,他想寄生到跑跑身上,他想把跑跑喂给喰鬼,他……想收割跑跑的气运和生命!
安柔想冷笑。
又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她是谁?”
“你在问谁?”
“问你!”
“问我是谁?呵,你又把那个世界的愚蠢气息带过来了。”
“安柔!安柔到底是谁?!”
循着解辛扭头的方向,安柔终于看到了除墨。
一个淡薄到甚至无法称为影子的存在。
他就像一缕极淡的烟雾,飘在解辛身边。
安柔不敢确信,可除墨的声音,确确实实来源于那道烟雾。
或者说——她想起暴富灵魂第一次出现时的模样——那是除墨的灵魂?
解辛的语气充满嘲弄:“哪个安柔?你拼尽全力也要藏起来的宝贝安柔,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农场大魔头安柔?”
除墨:“我……她们是不是,是不是……”
解辛:“对,她们都是安柔,是一个人。好可惜啊,我本来打算着,让你亲手杀了她,再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
除墨:“不可能,她怎么会进到魂界,不可能……”
“不可能?”解辛大笑起来,难以自已,“怎么不可能?你是不是蠢到忘了自己身上带有魂界的气运,是不是蠢到觉得你身边的人不会沾染上魂界的气运?噢,对。”
解辛的笑声转冷,仿佛一把刀,无情的刮掉除墨始终不肯崩碎的铠甲。
“时希正对吧,和你接触这么久,也没沾染上魂界气运。啧,要不是你,我也不知道,气运一物聚散由心。
“除墨,你有多爱她,多在乎她,带给她的魂界气运就有多深厚,懂了吗?
“她会死在游戏舱里,不是意外,是必然。她会进入魂界,不是意外,也是必然。
“这一切,都是你的恩赐,更是祂对你的恩赐。而你,不知好歹不懂感恩选择背叛!让你亲手杀了她,是祂对你的惩罚!”
安柔迷惑了。
这俩人究竟在说什么。
农场大魔头,是说她吗?
她……认识除墨吗?
解辛旁边的烟雾开始动了,沉下来,仿佛除墨蹲下身,蜷缩着身体。
烟雾在颤抖。
除墨的声音也在颤抖。
“不可能,我不可能带她来魂界,我不可能认不出来她,不可能,不可能……
“你在骗我,你和祂都在骗我。祂吸收这么多气运,完全有能力孕育出来一个她,假的她!
“对,她是假的,安柔是假的,我不可能认不出来,不可能认不出来……”
解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弯下腰,俯视那团烟雾。
“你说的没错,假的就是假的。你当了二十多年人,终究没变成真的人,你没有人心,你不知道人性的善变。
“你甚至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万一有机会见到她,她还是那个十八岁的高中生,你还是那个十八岁的青涩少年!
“五年,回归魂界整整五年,你还没忘了那个虚假的身份,严绶!”
严绶……
严绶? !
安柔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严绶是除墨,除墨是严绶? !
她情不自禁想重复除墨一直呢喃的话:不可能,怎么可能。
这时,她看到解辛抬起一只手,轻轻放在烟雾之上。
也许,那是除墨的头颅。
“回来吧,和我一起。
“人类不需要一个永不坠.落的神话,魂界也不需要同时拥有两个神子。
“回到我身体里,和我一起,承载祂的意志!”
那团烟雾开始涌动起来。
模糊的边缘,逐渐出现清晰的轮廓。
解辛的手按在除墨的额头上,他被迫仰着头,那张惹人生厌的死人脸上,颓败气息弥漫。
他的脸开始变化。
时而是除墨,时而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
安柔在愣神中注视许久,才猛地发现——那是严绶的脸!
“严绶……”
真的是严绶。
五年未见的严绶。
那张脸,还是五年前的模样。
沉闷的,青涩的,稚嫩的大男孩。
一整天不说话,但可以陪她坐一整天的……前男友。
解辛悠然扭头。
他的表情中出现一丝讶异,随即恢复笑容。
解辛五指抓住除墨的额头,晃了晃他的脑袋,笑道:“看吧,你给她的气运是多么深厚。来到鬼墟,竟还能保留意识。”
除墨的脸在解辛的掌控之下,无法扭头。他艰难转动眼眸,忘了过来。
黑暗中,安柔缥缈如雾的身形渐渐显现。
安柔对上了他的目光。
她竟能从除墨的瞳孔中,清晰看到自己的样子。
也是一团雾,极淡极淡的鹅黄色。
同样,她清晰捕捉到了除墨震惊的面容之下,隐藏的挣扎。
安柔只觉有一股冷热交替的气,在她心脏里乱窜,所过之处,千疮百孔。
她想说些什么,质问些什么。
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解辛明显能看穿雾气状态的她,见状笑了起来。
“惊喜?酸楚?甜蜜?
“见到老情.人,一个字都不说,不合适吧?
“安柔,这是你跟严绶说话的最后一个机会,恨也好,爱也罢,真的不道个别吗?”
安柔冷嗤一声,只觉好笑。
“解辛,你和他很熟对吧?”
解辛眯起眼:“所以?”
安柔:“那就该知道,严绶是个什么德性。恨?爱?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统统没有。
“非要说有,那就是后悔。跟他在一起十年,简直浪费人生,我还不如养一条狗。”-
“二会,好几个国家都发来质询函,问我们为什么关服。国防那边也一直打电话,要求跟您联线。”
龙息二组组长一边汇报,一边递过平板。
二会捋了捋花白的眉毛,没接。
“我又不是关总服,他们急什么,鬼岛和空谷不还好好的么?”
“可是……灵域副本和冷兵城副本的服务器是连在一起的,所以加尔和欧力都很着急。”
二会不置可否地扯扯嘴角:“告诉他们,想从永安任务里分一杯羹,就闭上嘴。有本事他们自己也开发个副本去。”
话虽如此,停服终究面临许多不可知的风险,不能持续太久。
二会转而问道:“星策的手术?”
组长:“已经持续四个小时了,还没结束。主刀医生说……脊椎融合分离术至少要12个小时,而且展星策和灵媒共同成长二十多年,神经黏连太复杂,成功率只有10%。”
二会点点头:“看来是指望不上星策了。其他人呢?”
“都已经聚集到灵塔传送阵了,等服务器开启,马上传送到风语观。”
“嗯。永安任务把第一总部搞得人仰马翻,上头明确说了,我们不能放弃。”
紧急情况下,二会之所以能统揽全息指挥中心大权,一是因为他熟悉引魂歌,是最合适的人选。二是他在第一时间给出了解决方案。
早在展星策私自将联合组接引到灵域时,他就着手开始准备了。
没想到,灵媒猝死,迫使他使用三套预案中风险最高的一套。
——关停灵域副本,强迫所有人下线。
二会是游戏元老,20年前全程主导了冷兵城副本的开发工作,在技术层面深知许多细节。
譬如服务器启动后,第一步先加载场景和道具,第二步加载游戏人物。
也就是说,灵域副本重新上线后,是个无人世界,要等待约两分钟时间,才会出现NPC和喰鬼,最后才是反应过来登陆进去的玩家。
但是,玩家登陆最晚,只是针对不知道服务器什么时候启动的人而言。
实际上,场景重建以后玩家就可以登陆进游戏。
所以灵域服务器关停之前,二会已经在游戏内做好排兵布阵,调动一大批灵域高玩守在传送阵前。等副本上线后,第一时间登陆进游戏。
对于熟手来说,登陆操作,只需花费30秒。
传送去风语观,至多1分钟,那时,风语观上的喰鬼等级再高,也没有生成,更别提攻击玩家。
剩余30秒,足以让传送到位的玩家散开,排好阵型,抢占先机。喰鬼一出来,就会吃下无数伤害极高的技能。
他就不信了,顶级喰鬼战力再高,能高过鬼王去?
二会又捋捋眉毛:“交代下去,倒计时一分钟,启动服务器。”
“是!”
组长端起平板,刚要联络机房,一则信息弹了出来。
他表情错愕:“二会,除墨失去生命体征!”
“除墨?关他什么事?”二会突然想到什么,眉毛一颤,“他在灵域?!”
两人匆匆出门。
和其他公会成员不同,除墨的全息舱没有安置在公会大楼里,而是指挥中心大楼的地下室,有特警严密防守。
地下室深达四层,只有一台专属电梯能抵达。
二会赶到时,医疗组在里面忙得鸡飞狗跳。各种医疗仪器的指示灯高频闪烁,四个人围在游戏舱旁边。
“二会到了!”
不知谁叫了一声,游戏舱边的人同时退开。透明舱盖已经打开了,露出里面消瘦如骷髅的男人。
他瘦的看不出长相,骨骼似乎很轻,手臂飘在全息传感剂表面。
苍白而干缩的皮肤上,到处都是针孔,手腕里延伸出一根透明导管,里面是殷红的血液。
血液在外部仪器作用下,不断涌动,可没能流进他身体里,使得他的皮肤越来越白,完全丧失活人应有的光泽。
“什么情况?”二会高声质问,“你们一整个医疗组只负责他一个人,这都能出错?!”
医疗组组长战战兢兢上前:“二会,情况实在太突然了。除墨之前的生命体征一直很平稳,谁也没想到突然就……”
“我不要理由,要方案!解决方案!”
医疗组组长咬咬牙:“只能尝试风险预案里最后一个办法。”
“什么……”二会问到一半,想起来了。
所谓的风险预案,是针对除墨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制定的,当时讨论,他就在现场。
最后一个办法,是“人脑分离手术”。
当除墨的身体再也无法承担大脑容器的作用,他们只能为他的大脑,另外寻找一个容器,真正的、医学意义上的容器。
二会捋着眉毛,一不小心用力过度,拔下一小戳。刺痛让他下定决心。
“还等什么,马上准备手术!”
他吼完,转头瞪向龙息二组组长,“除墨是除墨,关你什么事,马上通知机房,启动服务器!”-
不如养一条狗?
解辛眯起眼,盯住安柔。
他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冷。
第一出手刃挚爱的好戏,被不知所谓的跑跑干扰,没看成。
第二出怨侣相逢的好戏,因为安柔的冷漠如冰,也黄了。
扫兴,实在太扫兴。
不过回过头来想想,和他们两人较劲,实在无趣。
解辛自嘲一笑,抬起另一只手,手心冲向安柔。
“养男人也好,养狗也罢,终归是你们人类的事。”
安柔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牵引着她飞向解辛的手。
“既然除墨看不穿人类情情爱爱的迷障,那就由我这个同袍,帮你们结束这一切吧!”
“不……不要……”除墨挣扎着起身,可解辛按在他头上的手重若万钧,“不要……碰她……”
威胁,祈求,对于此时的解辛而言,自然没有半点用处。
除墨的身体再次雾化,面目轮廓也开始模糊。
他要被解辛吸收了——这个念头猛然跳入安柔的脑海。
不只是除墨,还有她自己,解辛明显也想把她吸收掉!
气运,解辛想要除墨和她身上的魂界气运!
除墨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没有反抗的能力? !
他不是一直想进入鬼墟吗,解辛不是说这里就是鬼墟吗,他进来了啊,为什么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等死? ? ?
除墨的脸几乎全部雾化了。
丝丝缕缕的雾气,没入解辛手掌。
只有一双眼睛,充满痛苦和悔恨,望了过来。
安柔这才发现,那双眼睛和严绶何其相似……不,那就是严绶的眼睛。
一直以来,除墨强烈的个人风格,使得她一直忽视了这一点。
长相不同,但那双眼睛,是一样的。
没有厌恶,没有看破死亡的晦暗,但凡里面换上另外一种情绪,她就能认出来了。
那是严绶。
“对……不……起……”
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这一声迟来太久的道歉,也模糊得听不清。
解辛满意地笑了起来:“可算让我等到了,临终诀别。安柔,你真不告个别?”
话音未落,除墨像是被什么东西打散一样,蓦然消失。
解辛长眉一皱,看向空落落的手掌。
他忽然心生警觉,向旁边踏出一步。
一步,拉出极远距离。
但他没能完全躲过攻击。
右手长袖被白色的火焰点燃,难以名状的灼.热,攀上他的手臂。
解辛左手迅速握住右臂,用力一拉,竟硬生生将右臂撕扯下来,甩到一边。
手臂所落之处,白色火焰轰然散开,照亮魂界黑暗的夜空。
视线所及之处,所有地方都泛起粼粼波光,天上地下,纤细密集的水纹蔓延到四面八方。
魂界……在消失。
解辛望向来处。
安柔也不见了。
她和除墨原先所在的位置上,露出一片建筑废墟,废墟在急速扩张。
游戏层面的魂界,回来了。
到头来,居然功亏一篑。
解辛的视线重新落到逐渐熹微的白色火焰上,礼貌的微笑,儒雅的气质,荡然无存。
冰冷而怨毒的目光,从他眼眸深处涌现。
“凰,炎!”-
安柔下意识低头,不但没有看见那把白色长.剑,甚至没看见自己的手。
还有身体,她的身体消失了。
但是她又无处不在,风语观狭长的居住区,尽收眼底。
居住区已经被损毁大半,乱糟糟的建筑废墟里,找不到一个人影。
“暴暴。”她叫。
没有回应,甚至于,自己都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暴富的身躯远比狭长的废墟要宽大,但下方空荡荡的,除非施展「伪伏」潜入地下,否则不可能消失。
然而,暴富确实消失了,安柔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意识之外,她和暴富之间建立的隐秘感应,断了。
跑跑也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
她突然想到农场,“见”到的视野,瞬间切换到农场。
农场一切如故,安静得仿佛所有人都在睡觉。
但安柔看得很清楚,穿过一个个屋顶,里面本该睡着农场居民的房间,全部都是空的。
一个人都没有。
她不由着急起来,去找安有年的房间。这时,一道人声突然钻进耳朵。
“快,散开布防!”
她的视野被拉扯到声音来源。
玩家,很多很多的玩家。
他们笼罩在阵法光芒里,因为传送过来的人太多,风语观传送阵又太小,阵纹的七彩流光变成漏斗状,将所有人都托在半空。
他们跳了下去。
“这里有人!”
“是除墨!还有一个不知道身份,可能是时希明!”
“先别管!还剩下15秒,快速布防,喰鬼马上就出现了!”
……
安柔瞪大不存在的眼睛。
她看到的是传送阵?
传送阵不是被暴富吞噬进虚空了吗?
还有,那个地方,之前明明没有人,没有除墨和跑跑……
究竟怎么回事?
“安全,快通知二组进来!”
玩家们急促的交流声中,人影四散。
他们移速都很快,一看就知道全是高玩。
冲着农场来的。
但是安柔现在顾不上农场,急切地想弄清楚状况。她看到阵纹光芒还没消散,七彩流光又亮了起来。
漏斗型光束中,又出现很多人影。
就在这时,一方黑云以悄然而快速的方式,笼罩住他们头顶。
“什么情况?”
“到30秒了!喰鬼上线了!”
“快跑!”
惊慌的叫喊被一声震天.怒吼淹没。
暴暴……暴暴回来了!
安柔来不及高兴,突然眼前一黑。她慌忙睁眼,发现自己手脚齐全地趴在暴富脖颈上,身下是熟悉的质感和温度。
像是玉石。
狂烈的风扫过她的面颊。
那是暴富咆哮带起的湍急气流。
暴暴回来了,她也回来了。
而第二批传送过来的人……全部被封闭在暴富的虚空之中。
“二组呢?!”
“二组全部不见了!”
“喰鬼!小心!”
愤怒的嘶吼声响起。
这一次不是暴富,而是不远处被除墨一剑杀死寄生体的SSS级喰鬼。
它们,都已狂变成庞然大物,畸变的器官遵循吞噬灵魂的本能,延伸向分散各处的玩家。
安柔来不及多想:“带上跑跑,快走!”
暴富沉下地面,同时张开两道裂口,吞噬安柔和跑跑。
裂口阖上之前,安柔回望一眼趴在地上没有声息的除墨。
方才如梦似幻的记忆,全部涌入脑海。
“主人,带上他吗?”暴富的声音响起在背后。
安柔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走!”
生死有命。
再说,除墨……或者叫他严绶,本来就属于魂界,死不了。
想必除了鬼王解辛,没人能杀死他。
暴富眨眼潜行回农场。
安柔和他意识相连,敏锐捕捉到了农场上的动静。
“咋了咋了?”
“那边是打起来了吗?”
“哎呀,是喰鬼呀!大伙儿快躲起来!”
“都别慌,都不要慌!只要在待在农场里,大伙都不会有危险!肉肉会保护好每一个人!”
安柔不由笑了起来。
这是安有年的声音。
爸爸回来了,农场所有居民都回来了。
“暴暴,背上农场,我们该走了。”
暴富没有回答,不过安柔意识中听到了喀啦啦的开裂声,想必暴富已经驮起整个农场了。
但是,直觉告诉安柔,不太对劲。
她切断意识连接,赫然发现,整个虚空中都是狂乱扭动的触手。
喰灵们依附在触手末端,一个个抱着小如绿豆的脑袋,浑身颤抖。
暴富和它们的姿势一模一样。
他卧在虚空中央,身下是密密麻麻筑巢一般的触手,身体躬成虾米,两只手十指张开,紧紧压在头顶,用手臂用力夹住脑袋。
安柔怔了片刻,冲上去。
“暴暴,怎么回事?”-
全息指挥中心。
二会势在必得的笑容,一点点垮下来,苍老的脸上,终于出现这把年纪该有的腐朽之气。
“怀升陨落!”
“无相陨落!”
“纪昌陨落!”
……
“二会,医疗组判定怀升死亡了!”
“纪昌也是!”
……
乱糟糟闹哄哄的声音,一个劲往他耳朵里钻,可莫名奇妙的,又同时远去。
都像是幻听。
龙息二组组长快步走到他面前:“二会,一组正在对付两只SSS级喰鬼,要不要派出三组四组?”
二会反应了一下,终于理解到他的意思。
老人蓦然爆发:“派你.妈个头啊!没看到二组全他.妈死了吗?!你什么蠢脑子还想不到吗,传送阵他.妈的有问题!”
若非灵塔传送阵有数量限制,陨落和猝死的人就不是五六十,而是几百了!
他提前安排好的人手,四个组,一共两百名高玩。
差一点全军覆没!
组长神色难堪,等领导发完脾气,才硬着头皮道:“根据一组汇报的情况看,风语观上一共三只SSS级喰鬼,他们正在对付的两只可能不是永安喰鬼。永安农场不见了,可能是永安喰鬼背着跑了……”
他踟蹰片刻,又请示了个问题:“我们,要不要派三组四组去追?”
“追你.妈个头!还嫌死的人不够多?!”
果然又挨骂了。
二会宣泄完情绪,总算冷静下来:“不是说除墨在现场?他手术完没有,让他上线!”
组长愕然:“他十分钟前刚进手术室……”
脑分离手术妥妥的全球首例,难度比展星策正在经历的脊椎分离术不知高多少,怎么可能这么快做完。
二会真是……气糊涂了-
风语观,技能光芒照亮整座大山。
SSS级狂变喰鬼虽没有智商,也没有技能,但凭借本能就可以施展鬼术。此外,肉身极其强悍,防御力远超同等级活死人。
绞杀SSS级喰鬼,除非玩家的技能伤害处于碾压级,否则只有一个办法——耗。
小刀割肉,耗死对方。
失去灵媒和展星策,灵域找不出第二个超神玩家,二会安排的两百名高玩,等级最高的也就是大神高阶。
也算他运气,把大神玩家都安排在第一组,避免了还没动手就陨落的下场。
十几个大神,三十几个黄金,同时对付两只顶级喰鬼,更只能靠耗。
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两只喰鬼这么难缠,也无力去研究它们和永安有什么联系。
更没人知道,他们咬牙作战的时候,鬼王大人负手立在山巅,冷冷观望。
一名黄金玩家不小心中了喰鬼的鬼术,从空中掉落,被喰鬼一口吞噬掉灵魂。
玩家爆成光点,细微到肉眼看不见的烟雾,丝丝缕缕飘到解辛手中。
太少了。
这份气运,稀薄到解辛没兴趣低头看一眼。
他精心打造的喰鬼,在这么多高玩的围攻下,支撑不了太久。
一点点气运,还不够塞牙缝的。
发现安柔的真实身份后,解辛以为自己解开了所有疑问,然而,新的疑问摆在他面前。
他亲眼目睹五十名玩家被传送进风语观,也亲眼目睹他们葬送在安柔饲养的小东西腹中,但他没能收割到半分气运。
这种情况,和古斯带着联合组传送来风语观时,一模一样。
他被剥夺了收割的权力。
解辛回想起那一片白色火焰,缓缓勾起一抹阴毒的冷笑。
“凰炎,难道是他——解辛?”-
暴富处于极度痛苦中。
但他依旧带着农场成功穿越乱星阵,着陆在无生之地上。
农场上的居民们稳稳当当,几乎没有感觉到摇晃。他们看不到可怕的狂变喰鬼,进入劫后余生的喜悦。
暴富没有停,身下二十八根骨刃伸展出来,负重前行。
但安柔一直在催促:“停下来,快停下来!”
她和暴富连接的意识已经断了。她托起暴富的脸:“你到底怎么了!”
暴富在颤抖,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又在他的脸上交替出现。
莫名的痛苦再剧烈再难忍,他都没发出一丝声音。
安柔很无措。
除了暴富休眠,她从未和他切断过一切联系。从来都是她说他做,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暴暴,看着我!”
安柔的手也开始抖了,“是不是受伤太重,让我出去,我去拿药剂!”
跑跑没上线,她只能去仓库里取生命药剂。
然而,虚空没有打开裂口。
安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暴富眼下的状态,应该不是因为受伤。
和除墨一战,他的伤势虽然很重,但安柔看得很清楚,脖颈上的伤口复原速度很快,脱离那个空旷冷寂的魂界后,暴富的脖子已经完全复原了。
对上除墨之前,暴富一口气吞噬了联合组25个高玩灵魂,这给予了他强大的自愈能力。
而且,刚刚逃离风语观之前,暴富又吞下一批传送过来的玩家。
所以,不可能是因为受伤。
那就是……安柔忽然想到休眠。
暴富上次休眠,就是因为大批量吞噬灵魂而亟待升级。若当时暴富体内就存在虚空,那虚空的情况,也许就和现在一样。
“暴暴,你是不是要升级,要休眠?”
“不能休眠!”
“不能休眠!”
……
千百道声音交叠在一起,暴富陌生的脸孔,和触手上的喰灵们,做出一致嘴型。
果然是休眠。
休眠是好事,说明暴富的确可以突破极限,进一步提升实力。
安柔松了口气,正要劝说,暴富又开始说话了。
短促的词句,无序而零碎。
“无量山!”
“剑阁!”
“不能休眠!”
“凰炎,起剑!”
“天道崩殂,众生有过……”
“保护主人,保护主人!”
“一切都是我解辛的错,与他人无关。”
“空谷,去空谷。”
“主人需要空谷之虹。”
“自毁幽弃,以祭苍天!”
“好冷啊,我好冷啊……”
“无极海,永世沉.沦,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谁来救救我,我好冷啊,我快冻死了,我真的好冷……”
“你是谁,我是谁……”
“我想不起来了,我的头好痛,好痛好痛……”
“我好冷。”
……
每说一句话,暴富脸上的面孔就变幻好几次。
声音也千奇百怪,男女老少掺杂在一起,时而幽怨,时而愤怒,时而悲伤。
安柔怔怔看着他,忘了动作。
直到最后,他的叫声小了下来,变成一连串低沉而无助的呢喃。
“我不叫解辛,我叫暴富,我不叫解辛,我叫暴富,我不叫……”
他的双臂,依旧死死夹住自己的脑袋。
安柔的眸光不断变幻。
毫无疑问,暴富念叨的,是他曾经的记忆。
这些记忆虽然零碎,但像在一扇屏风上戳了许多小洞,足以让她窥探些许屏风后遮掩的真相。
安柔咬住下唇。
对于拥有痛苦过往的人而言,失忆是一件好事。
没有失忆,活在痛苦之中,也不是一件坏事,因为理所应当。
最痛苦的,是失忆的同时,时不时被零碎而痛苦的回忆和情绪,冲击一下。
我是谁,我来自何方,我犯下过什么弥天大错,我伤害了谁……
暴富显然处于这个过程中。
安柔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冲动的情绪都压到心底。
她一点点凑近暴富的脸,直到额头抵着额头,眼睫触碰眼睫。
“暴暴,听说我。
“不要挣扎,睡吧。
“就当是为了我,你要想起来,你是谁,解辛是谁。”
暴富半阖的眼睛骤然睁大,用力摇头:“我不是解辛,主人,我是暴暴,我不是解辛!”
触手接收到他的意愿,簇拥着他后退。
安柔探身抱住他,抱得很紧。
“不要逃避。”她在他耳边说,“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未来又有什么难关,我陪你。”
刀山与火海,天堂或地狱,我们,一起面对。
第138章
全息指挥中心。
“五年前发布限制女性玩家的政策后,引魂歌玩家人数出现断崖式下跌。经过各大公会历时一年的劝退、围剿,基本清退女性玩家。近四年来,日活量一直很平稳。
“但是,一周之前,日活量出现明显下降。
“永安任务曝光之前,每日游戏加载人数和论坛登陆人数基本持平,在1100万区间。曝光之后,论坛登入人数以每天50万的速度暴涨,但游戏加载人数正相反。
“截取今天中午12点整的数据,今日累计登陆论坛的人数为1237万,预测至凌晨可突破1500万。但游戏加载人数只有831万,日均降幅逼近40万……”
数据人员的汇报停了下来,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长桌尽头。
龙息二组组长悄声提醒:“二会。”
二会回过神,疲惫又苍老的眼睛扫了眼全息投影上的图表。
“哦,原因呢?”
数据人员略显尴尬,轻咳一声:“根据我们数据组分析,原因就是永安任务。数据变动和任务曝光的时点是一致的……”
“说废话也挑挑地方!”
二会突然拔高声音,“我问的是原因,玩家不玩游戏只逛论坛的原因!永安再能祸害,也没有每天都干掉几十万人吧?!”
全会议室里的人都尴尬了。
这部分涉及玩家心理状态的汇报,从会议一开始,数据人员就已经分析过了。
龙息二组组长立即给数据人员递了个眼神。
后者忙点头:“是是,接下来就是我们分析日活下降的原因。”
他把汇报材料翻回到第一页:“我们复刻、统计了一周内所有论坛帖,热点话题一直集中在两个方面,第五副本和高玩陨落。”
两个方面也可以一言概括——永安农场任务。
自从第五副本的消息传开后,一些资深人士拿其他三个副本上线时的情况做对比,坚定否决了永安是第五副本的可能性。
这使得引魂歌运行出现bug的言论甚嚣尘上,进而导致无数玩家开始抛售道具、转移游戏资产。
这种局面下,欧力公会最先坐不住,在公会官方社交媒体上公开承认“第五副本”消息属实。
欧力开了头,其他大公会也纷纷跟上,逼得龙炎不得不接受这种应对方式。
龙炎官方没有发文承认,也没有发文否决,采取了默认的姿态,算是给日后消灭永安,留下一分转圜余地。
然而,这个危机公关并没有让玩家们放心,于是各国进一步开展舆论战术,让此前否定第五副本的“专家”跳出来,自打自脸。
用无中生有、却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种细节,使得“第五副本是官方副本”的事情,深入人心。
舆论战术终于取得成效,转移资产的玩家迅速减少,然而,游戏日活量并没有扭转颓势。
这就涉及到第二个原因——高玩陨落。
发生在冷兵城和鬼岛的顶级任务还好,发生在灵域的顶级任务,致使二十多位在榜高玩同时落榜,震惊了所有人。
许多心思缜密的玩家开始研究永安任务和高玩陨落之间的联系。
假设神秘ID“众矢之的”爆料的任务详情都是真的,统计结果十分骇人:永安农场屠榜了!
百大高玩,因为永安农场落榜的高达42位!
42位落榜玩家中,有9个是超神!
众所周知,不久之前天命榜排名前18位的玩家都是超神。打开光屏的天命榜页面,一眼望去满屏超神,一直都令人心潮澎湃。
然而现在再打开光屏,超神只剩下9个……
当然,天命榜是天命榜,不代表玩家的等级。榜单后排的玩家里,也有个别超神,甚至有些运气不好的超神,跌倒了榜单之外。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判断一名玩家的实力,不光要看等级,也要看运气。
跌出前排的超神,没有足够的运气,实力能和前排相比吗?
正因此,永安农场这个第五副本,荣获一个个称号:屠神副本,超神墓园,死亡农场……
极大打击了玩家对新副本的狂热。
甚至于,因为第五副本在不断移动,很多级别高一点的玩家,都担心不小心碰到永安,死得不明不白。
这不是杞人忧天,因为高玩陨落还在持续。
灵域大批高玩同时落榜,之后的三四天,榜上玩家的名字还在持续消失。大部分都属于五大公会:龙炎、加尔、欧力、非利、亚坦。
数据人员汇报完,龙息二组组长补充道:“这两天榜上玩家没发生变化,我们已经安排专家释放消息安抚了,只是收效不大。”
二会脸色很难看:“用什么话术安抚的?”
“游戏资产和现实货币可以互兑,引魂歌玩家掌握太多财富。之前每一次副本上线都相当于货币超发,会带来一波牵扯广泛的通货膨胀。
“游戏官方吸取经验,所以这次采用游戏内生成副本的方式,使现有的游戏财富进行二次分配,避免恶性通货膨胀……”
二会诧异地看他一眼:“这也有人信?制定话术之前怎么没跟我汇报?”
“呃……是上面策略办公室直接定下的话术,效果还没体现出来,也许要等几天。”
“它表示我们龙炎也承认了第五副本!”二会拍桌。
组长忙解释:“话术是我们定的,但出口不在国内,还是其他国家。二会,上头还是希望我们能结束永安任务。”
二会脸色稍霁,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又阴沉下来。
“他还在捣乱?”
组长神情复杂:“联合组这两天没冒然进攻,所以……暂时平静,没人看到除墨。”
二会冷哼一声:“养虎为患,养虎为患!上面还没回复我们的申请吗?不就是一颗脑子,一巴掌捏烂不行吗?!”-
灵域向西,广袤的黑色平原上,一座巨大城堡在缓慢移动。
一路碾过的土地上,是两排人腰粗细的深坑,跳进去,足以藏住一个成年人。
几公里外,一队野客玩家远远望见移动的城堡,为首一人喊了一声:“在那,第五副本!”
话音未落,一条黑线从天而降。
黑线和莹蓝电光绞在一起,带来无与伦比的威势。
就在他即将落地时,四面八方涌来大量人影,抢先一步,将野客队伍团团包围。
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掏出武器,用高级玩家的技能,转瞬间将整个野客队伍团灭。
每人盯住一具尸体,一旦出现复活迹象,就在要害处补上一刀。
黑线悬停在半空。
赤心强压下畏惧和愤怒,仰头道:“除墨,这些人我们联合组会负责解决。”
请你不要动手。
请你……不要再杀更多的同胞。
除墨银色短发转为墨黑,眼中的电芒也逐渐熄灭。
他收回淡漠的视线,再次消失在天际。
赤心松了口气,指挥联合组组员:“每人一具尸体,都背走。注意看好,每个人都要彻底杀下线,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一周过去,组员们都已习惯这种事。
什么公会协定,什么玩家不能杀玩家,在国家利益面前,一切都是虚的。
他们沉默地拖起尸体,施展移动技能,奔回到五公里外——五百人的联合组军团。
黑压压一片,没人说话,沉默又压抑,顺着农场留下的痕迹前行。
幽弃剑悬在天际至高之处,从地面往上看,是微小到肉眼无法分辨的黑点。
但魂界苍白的太阳比他更高,更遥不可及。
虚假的阳光包裹着他,靠得再近,也没有丝毫温度。
他身边,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解辛沐浴在白色阳光中,长袍飘荡,发丝飞扬。单以形象而论,他确实不像令人色变的鬼王,更像是圣洁的神明。
除墨没有看他。
解辛慨叹而笑:“你若早早像现在一样勤恳,何愁进不去鬼墟。”
他垂下视线,俯视下方缩小到指甲盖大的农场。
“以前是你闯进她的世界,如今她已经来到你的世界。杀了那只小东西,她无所倚仗,自然会来投靠你,不心动么?”
不知是除墨是死人,还是他当解辛是死人,两人依旧没有任何互动。
解辛蓦然变色:“一朵依附他人才能勉强生存的菟丝花而已,就能让你忘记自己来自何处?!忘记自己肩负的使命?!
“除墨,等你那个世界的肉身彻底死亡,你以为你还能抵抗得了我,还能对我产生半点威胁?!
“祂孕育了我,是我分化了你!
“你既敢背叛祂,这方天地,再无你的立足之地!”-
安柔心有所感,抬头望了眼太阳。
魂界阳光不算强,仔细看的话,依然有些刺眼。
她没看到任何东西。
安柔用力眨眨眼,等眼皮上的光斑淡去,落下视线。
今天是赤焰棉第一次成熟。
没有跑跑,赤焰棉培育时间长了一些,但感谢跑跑,在下线前,把赤焰棉都复制出来了。
原本只有几平米大的棉田,连棉花带泥土,铺满八层楼。
料理药剂原料是个细致活,农场上只有花农,没有棉农。好在灵域对NPC的设定没有太精细,种植药剂原料的方法,好似刻在天德这些花农的基因里。
没有跑跑的重塑技能,花农们也把其他三种原料打理得好好的。
天亮长出棉苞,子时棉花成熟,中间的下午时分,棉苞已经裂开了,橙红色棉花从绿色缝隙里钻出来,充满生命力。
赤焰棉是精神药剂的原料,站在大片的棉花之中,连郁郁的心情都变得豁然开朗。
安柔松开亨薄葆的手,扭头笑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心情好些?”
亨薄葆皱着鼻子,短短一周,整个人消瘦不少,连可爱的婴儿肥都没了。
眼下带着淡淡的黑眼圈,灵动的眸子也不再忽闪。
看着憔悴,表情却是气鼓鼓的。
死跑跑,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掉,等你回来,看我理不理你!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天命者嘛,四处游历长本事,你爸爸不也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
安柔捏住她脸颊,扯起一个鬼脸,“等他觉得自己本事练好了,够资格娶你了,自然会回来。”
“到时候我老了不漂亮了怎么办?!”
亨薄葆连拍安柔的手,“别捏了别捏了,脸皮松了老得更快!”
安柔转而点她鼻子:“晚上不睡觉才老得快。早上没照镜子吗,看看你自己黑眼圈多重了。”
“那我马上去补觉!”亨薄葆慌慌张张跑了。
安柔慢悠悠跟着下楼。
跑跑把棉满楼的楼梯设计成了螺旋形,上楼下楼都很顺。
安柔刚走到一层,火.药师笑眯眯小跑过来:“农场主,等今夜子时采摘完,我马上就能制出精神药剂!”
其他三位药师早就开始制作药剂了,就他等到现在,感觉天天都在白吃白喝,坐卧不宁。
安柔被他逗笑了:“辛苦你了。采摘人手够吗?”
“够了够了,风语观一共好几百人呢,能分给棉满楼一百个。八层楼的棉田看着多,铺开也没多大,估摸要不了一个时辰就采完了。”
安柔点点头,又说了声“辛苦”,转去其他三栋楼。
木满楼、鱼满楼、花满楼,有风语观NPC们的照料,三种药剂长势都很好。
几天下来,农场已经制作出不少药剂。
黑市岛交易楼当做员工宿舍,本来就空着两间交易厅和上面的房间。安柔干脆让人打通了,当做药剂仓库。
如今一面墙的货架上,都已摆满低级药剂。
另一面墙的角落里,没有货架,而是一张床。
在NPC眼里,这张床是空的,只有安柔和喰鬼员工能看到,上面躺着跑跑。脸色红润,呼吸平缓。
他被紫武幽弃削去一条手臂,在安柔及时灌下几瓶高级生命药剂后,断臂总算接上了,留下一圈狰狞红疤。
伤势痊愈,只是一直没上线。
之所以把跑跑安排在这里,主要是因为亨薄葆。
跑跑离线突然,没说要回来,也没说不回来。安柔只得编造他外出游历的理由,安抚亨大小姐。
NPC看不见玩家离线的身体,但能够摸到。安置到员工宿舍,一般农场居民都不会靠近,自然也不会发现跑跑。
另外,跑跑上线灵魂回归,闻到味道的喰鬼员工会第一时间发现,也会第一时间告诉她。
然而,安柔打心底里,不希望跑跑回到这个游戏。
她在床边坐下,静静看着熟睡的人。
曾经她以为,游戏里的NPC没有技能,在喰鬼和玩家的夹缝中求生活,危机四伏。
越来越了解魂界的真相后,她意识到,身为玩家才是危机四伏。
鬼王在鬼墟外无法攻击玩家,但有太多手段,可以对付玩家。就连SSS级喰鬼,都是解辛随意驱使的玩物。
撇去潜在的生命危险不论,以跑跑的心性,也不适合继续跟自己走下去。
为了现实世界摧毁游戏世界吗?
——这个念头从来没有成为安柔的选项。
谁会拆毁自家的房子,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埋没在沙尘中。
她没那么伟大,也不想成为多伟大的人。
她只想在自己能掌控的领地,过现实中从未体验过的、安安心心的日子。
话说回来,没有跑跑,安柔这些天似乎体验到了宁静的生活。
她没有光屏,也看不到跑跑的光屏,被迫远离了论坛,也无从打听更大公会、众多玩家的动向。
吃喝住行都在农场,每日看看药剂制作进度,看看农场居民们耕田种地,看看二街一巷忙碌但幸福的笑脸,看看安有年做饭蒸包子,看看冷含丽在闲暇之余教女人们养花插花,看看眉红教她们怎么打理发型、制作漂亮的发饰……
宁静,祥和,与世无争。
连NPC天生贪财的属性,都被世外桃源的环境和生活淹没无踪。
这是一个完美的小世界。
安柔一心一意想要打造功能齐全的农场,她做到了。
与世隔绝,也做到了。
但这种农场上的生活,她从未想象过。
她想象中的农场,只有两人一鬼,顶多再加上一个跑跑,日子清清静静,无忧无虑。
不过眼下的热闹和繁华,似乎也很不错。
然而,安柔十分清楚,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她通过暴富的眼睛,看到了联合组数百人军团,浩浩荡荡,虎视眈眈。
他们远远吊在农场后面,跟着农场一起向西,渐渐逼近空谷。
若非暴富这次休眠仅限于灵魂,没有让肉.体也沉入地下,他们恐怕早已扑上来,把这种美好的景象撕扯殆尽。
同样,暴富的虚空能隔绝鬼王的刺探,想必解辛也不知道暴富的灵魂已经休眠了,甚至于,他根本不知道灵魂的存在。
安柔相信解辛一直潜藏在暗处,之所以迟迟不出现,无非出于对暴富的忌惮。
那把剑……能对鬼王构成威胁。
时间过去越久,安柔对于进入真实魂界的记忆就越清晰。
她一开始确实是不能说话的,像是一个只长了耳朵的旁观者,直到一股力量探入她体内。
那时,面对如同魂界之主的解辛,她忽然生出一股底气。
不单单是心理上的无所畏惧,而是力量上的足以匹敌。
那股力量是暴富,准确地说,可能是暴富的灵魂。
他的灵魂里,藏了一把剑。
安柔已经回想起来,这把通体雪白的长.剑,和当初旧人手里的飞剑一模一样。
跑跑当时说,它叫“凰炎”。
紫武凰炎,和除墨手中的紫武幽弃,一个等级。
凰炎剑随着旧人被暴富吞噬,这种吞噬和鬼术「吞象」不同。
后者局限于物理层面,暴富吞掉什么就能吐出什么。
前者更类似于融合,旧人拥有的道具都融进暴富身体里,变成了杀掉他就能获取的任务奖励。
不知为何,暴富在紧急时刻取出了凰炎,让安柔在危急时得以施展出一个技能,成功在解辛眼皮子底下脱身。
没有光屏说明,安柔不知道技能的名字。顺着体内那股力量的牵引,她自然而然就施展出来了。
只可惜,回到游戏世界后,凰炎便和体内的力量一样,不见踪影。
安柔猜测,它随着暴富的灵魂,回到他身体里。
凰炎很重要,它足以让农场在力量上对抗鬼王,进而,让农场再也不用畏惧任何玩家。
然而,此时此刻,凰炎不在她手上。
安柔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看向跑跑。
从昨天开始,她就望见了远方出现的一线高塔。以暴富的脚程,最多明天,农场就能抵达空谷。
到时,宁静的生活便会画上短暂的句号,直到她成功拿到空谷之虹。
第五副本的计划不能停,她必须拿到足够多的筹码,才能和各大公会,尤其是龙炎,展开面对面的谈判。
但空谷之虹高悬在空谷之巅,没入肉眼看不见的云端,是空谷阵营防卫的重中之重。
暴富休眠,跑跑下线,要拿到它,谈何容易。
安柔有计划,只是这份计划离开跑跑的协助,变得极为艰难。
她不希望他再回到游戏。
但她真的很需要他。
安柔不由自主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跑跑的一刻,缩了回来-
跑跑一直在线。
和许多人一样,他只登陆了论坛,没有加载游戏。
多日没有打理自己,年轻人稚嫩的胡茬连成青黑一片,在他身上,终于装点出些许成熟气息。
只是有些颓废。
尤其是眼神,若安柔此刻见到他,只会觉得他的眼神和往日的除墨何其相似,死水无澜。
论坛页面上也有天命榜入口,游戏舱盖的玻璃屏幕停留在天命榜页面。
跑跑盯着这个页面,不知过了多久。
每一个名字的变动,都会撕扯他的心。
这个游戏是会死人的。
哥哥说,爸妈就死在这个游戏里。
跑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遇见老板,遇见农场,遇见暴富,遇见王大张大,遇见孟梓游……
他一度以为自己触碰到了引魂歌深藏的核心,发现了游戏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让他每次见到哥哥——大名鼎鼎的龙炎会长,心底里都涌出一种优越感,觉得十分解气。
然而,哥哥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这个游戏残酷的现实,早就知道父母的死因,甚至为了这些秘密,拼了命地努力。
在跑跑记忆里,父母的面容早就模糊掉了,最亲近的哥哥,从读书到工作,从来都是早出晚归。
说话,做事,思考……
不管是他的事,还是哥哥自己的,哥哥总是能用最冷静最理智最直接的方式,在最短时间内做出选择。
冷酷,蛮横,不近人情。
跑跑一直以为,这就是长兄如父。
原来,哥哥早就为了这些秘密,拼上了所有时间和力气。才28岁,就坐上了龙炎第一会长的位置。
太可笑了。
他的优越感,他的暗爽,在哥哥面前,实在是太可笑了。
可是为什么,哥哥都做到这种程度了,还没有终结游戏。
这种吃人的游戏,根本不该存在啊……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跑跑想不通。
是哥哥的初心变了吗,他查清楚了爸妈的死因,反而不想终结游戏了吗?
每隐瞒一分钟,就有可能死人啊!
安柔的话,回荡在他脑海里。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这个目的,又牺牲了什么?”
“……每一个进入游戏的玩家,都是潜在的牺牲品。”
牺牲品……所有人都是牺牲品,都是被国家抛弃的人吗?
难道他们看不到,没有进入游戏的人,女人老人小孩,也正在被抛弃吗?
难道哥哥也这么虚伪,漠然看着其他人被牺牲,扭过头来就独独告诫他不许玩游戏吗?
“虚伪……”跑跑呢喃。
事关所有人命运,凭什么不公开?
“虚伪……”
跑跑的手指,停在【开始游戏】上。
凭什么所有人都可以牺牲,就他不行。
第139章
时希正等了一整晚,直到天明,才望见天际那道黑线。
除墨眨眼停在他面前,淡漠的视线扫了眼他身后的人。
“你终于来了。”时希正说,眨了一下眼。
除墨一把抓住他肩膀,以迅雷之势飞到高空。
两名高玩察觉不对,忙追过来,可他们没有飞行技能,只能趴在窗户上,抬头上望。
幽弃剑延伸出一道黑光,足以让时希正站稳。
时希正:“我给你的暗示,是让你不用管他们。”
“我没管。”除墨说。
时希正笑容无奈。确实没管,也不担心单独把他拉出来,有什么后果。
除墨静静看着他。
他毕竟了解除墨,抬起手:“我道具都被没收了,放心,没有传讯卡……”
“死因。”除墨打断他。
时希正硬着头皮:“告诉你这个之前,我要问你一些问题。不然下线后,没法交代。”
他敏锐捕捉到了除墨一闪而逝的不悦,忙道:“我想说的事,对你也很重要!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可能你不知道,一周之前,你下线过… …一整天。”
除墨言不对题:“时希正,我早该杀了你。”
时希正苦笑。
可这句话,让他放下所有拘束,干脆在幽弃剑上坐下。
“没错,对你而言,我是该死。”时希正说,“一没看好安柔,二拿她的死和你做交易,今天有用同样的理由逼你出现……”
他瞥向除墨:“不过你应该能理解的。你为了安柔可以疯,可以和所有人作对,我为了唯一的弟弟,也可以。
“你,我,我们都比不上其他为了鬼墟死去的人,我们都很自私。
“但自私才是人,不是吗?”
看到除墨的眼神,时希正自嘲一笑:“怎么,看到我阴暗不堪的一面,失望了?要是早早知道我是什么人,五年前,你找上门的,就不是我了吧? ”
除墨看他,他也静静端详除墨。
五年前,那个从全息指挥中心一路尾随他到家门口的十八岁少年,和除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当然,曾经的严绶,和把游戏舱当成棺材一样躺的严绶,也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十八岁的他虽然气质孤僻,但从头到脚都散发出那个年纪该有的青春气息。
头脑敏捷,精力旺盛,玩起游戏来不要命,短短一个月就从黑铁爬到超神,震惊整个华国高层。
然后除墨提了一个条件:用禁止女性玩家的政策,换取他继续服役龙炎。
那时引魂歌运行将近二十年,高层已经取得一个共识:玩家在于精而不在于多。
问题是,只有广泛的选拔,才能出现高层想要的“精”。
但除墨是现成的顶尖玩家,现成的天才。
经过激烈的争论,高层最终同意了除墨的要求。
除墨也不负众望,单枪匹马连续绞杀三只SSS级喰鬼,打开鬼墟。
然而,令所有人不解的是,除墨没有荣升传奇,鬼墟也只开启了一小半,而后迅速弥合。
除墨在飞向鬼墟的半空中,突然下线。
游戏舱里的他陷入昏迷,长达半年。
那半年里,指挥中心调来一波又一波全球顶尖的医学专家,没人能解释清楚,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没有像其他玩家一样脑神经全面损坏,但全身器官都在衰竭。
无数检查过后,专家只能确定一点:从活体检查看,除墨的脏腑器官在几年前就开始病变。尤其是心脏,软绵又迟缓,里面甚至有些许凝结的血块。
时希正不愿放弃,说服高层倾斜医疗资源,勉强维持除墨的生命长达半年。
就在心率彻底消失、医生即将宣告死亡的时候,除墨醒了。
他瘦得如同骷髅,用尽浑身力气,也只能说出三个字:游戏舱。
时希正以为死在游戏舱里是他最后的心愿。可把他转移到游戏舱后,奇迹发生了。
除墨甚至没触碰生物识别仪,就自动登陆了游戏。
他的生命体征也稳定下来,处于一个脆弱但能勉强维持平衡的状态。
除墨再也没有下线,一切进食和排泄都通过导管完成。
后来,随着肌体的衰败,医疗组不得不冒险采用体外循环的方式,让他得以脱离器官衰败的死亡威胁。
但,这也意味着,除墨再也不能走出游戏舱。一具残躯,和所有医疗设备,都只是用于维持他大脑的活性。
有很多病人是脑死亡,他反过来,只有大脑活着。
时希正问过他,是不是早就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
除墨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又用一系列战绩,单独向时希正提出一个要求:安柔。
不是保护,也不是财富,只是照片。
只要每个月给他三张安柔近况照片,他就用实力送当时还是部长的时希正,坐上会长之位。
时希正的脸上出现一抹悲悯。
“你应该知道的,保护也好,给钱也罢,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答应。安柔也许不会过得这么辛苦,更不会死。”
“你没资格说这种话!”
除墨身上蓦然爆开浓烈的杀意。
“为什么没资格?!”时希正站起来,面对面,
“是我时希正没有保护她的能力吗?我若没有你会找上我?是我没钱让她过上富裕的生活吗?你去过我家,没见过我家的别墅?”
他冷笑一声,咬牙道:“懦弱!是你太懦弱,离开安柔就不敢再以任何方式触碰她!
“你以为我没有查过吗?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会答应你任何条件吗?!
“你是什么时候搬到安柔对面的,她父母意外离世的第二天!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难道不是你蓄意闯入安柔的生活,完事拍拍屁.股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吗?
“你接近她是因为亏欠,离开她就不是亏欠了?你真以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1加1等于2,再减1就是1?!
“你走了,安柔就能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你走了,你带给她的一切就能消失,你对她的影响就能荡然无存?!
“你以为这就是对她负责?!
“告诉你,严绶!对一个人负责不是抽身就走,不是转眼就消失,不是所谓的不影响她的生活!而是不论通过什么方式,付出什么代价,替她考虑到一切,保护她的一切!
“你要是这么做,安柔怎么会死?有整个国家在背后,核导弹来了她都死不了!”
时希正骂得酣畅淋漓。
效果很到位——除墨怅然而无措。时希正从未见他流露出这种表情。
“我只是……”除墨嘶哑的嗓音在颤抖,“我害怕带给她魂界的气运……”
气运一词,捉摸不定。世俗眼光看,金钱,物质,人际关系,都是气运。
时希正义愤填膺的表情迅速收敛。
他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哼笑一声:“你果然是那边的人。”
除墨目光一怔,不明所以地看他。
时希正笑道:“别那么看我,我早就说过,我这个人,很自私。安柔我只见过照片,从来没看到过真人,指望我对一个没见过的人产生同情,不可能。”
“……你在试探我?”
时希正摊开手:“也不全是试探。从你没能踏进鬼墟又找不到任何理由开始,保留这种怀疑的人就不少。只不过,现在我是唯一一个确定的。哦,抱歉,刚才没说对,你是不是,根本不是人?”
除墨身上泛起雷纹,短发瞬间转变成银色。
时希正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重新在幽弃剑上坐下。
“我知道这几天很多人都死在你手里,他们在线下全部猝死了。你应该感谢我,一力否定上面的猜测,不然你的脑子都被挖出来了,随便搅个稀碎,很难吗?
“噢,你不知道这件事?一周前他们给你做了大脑分离手术,现在你的脑子装在特制的容器里,容器泡在微型游戏舱中……
“噢,你没见过,那是世界上最小的游戏舱,跟冷兵城寻常人家的食盒一样,见过吧?方方正正的那种,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当然了,食盒外面有很多线啊管啊什么的,用来维持你大脑活性,里面也有很多微型电极——这个你应该知道,最早的全息设备就有很多这种组件,用来接发神经脉冲的。”
时希正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只听到隐隐的雷鸣声。
他瞥了除墨一眼,忍不住笑道:“你以为我在威胁你?”
时希正自问自答,点点头:“没错,从现在的情况判断,这是威胁你最有力的武器。
“你不想安柔被牵扯进游戏,光靠禁止女性玩家没用,唯一的办法是终结游戏,所以你想方设法都要进入鬼墟。
“但你必须以人的状态进去,我猜,不论你本体是什么,以本体姿态进入鬼墟,杀不了鬼王吧?
“所以你要套一层玩家的身份,利用游戏角色的属性和技能,保证自己的伤害有效。
“两年前你发现有人得到幽弃剑,不惜挑起外交争端也要抢到它——用它来杀鬼王最有效?
“扯远了。总之你需要玩家身份,意味着你必须保证现实肉.体活着,至少是大脑。也就是说,你的人类大脑,是拴住你玩家身份的锚点,失去它——
“咻……你就会魂归魂界,对吧?”
时希正摇了摇头,神情无奈,好似看到学生犯下幼稚错误的老师。
“所以说,你放开手脚杀杀杀的,就没考虑过后果吗?噢,你以为我一定会保你不死?不好意思,你的安柔给我捅了这么大篓子,我被免了。连自保都难,更别提保你。”
除墨终于意识到时希正别有目的,雷纹没入身体。
他审视时希正:“你在这里。”
“没错,我是进游戏了,不过临时的。”
时希正笑,“这么说,我该感谢你。要不是你把联合组杀怕了,我们还不一定有机会见面,更别提交易。”
“交易?”
“交易,一桩很早之前就开始的交易。”
回想起往事,时希正收起笑容,酝酿了一会儿。
“正如我刚才说的,大家对你的身份都有怀疑,我和你接触最多,怀疑当然最深。也因此,上面对我的不满早已积压深重,因为我每次提交的观察报告,都故意忽略了重点。”
观察报告……
这是除墨从未听过的事。
时希正的放远视线,看上去有些怅然。
“你也许知道,我父母也是猝死的。那年我刚上高三,坐在餐桌边吃早饭。我爸前一分钟还在关心我的学习情况,后一分钟,脑袋就磕在了桌面上。
“那顿早餐我记得很清楚。我弟弟哭着闹着要吃蛋挞,我妈拗不过,就跑厨房给他做。我爸倒下后,我马上听到厨房有动静,跑过去一看,烤盘掉了,蛋挞液撒了一地。
“我妈整个人趴在烤箱上,脑袋垂下来,脸上居然还是笑着的……总之我叫了救护车,赶来的除了医生,还有一帮不像警察的警察。
“几天后我拿到的死亡证明上,死因居然是心肌梗塞……两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同一天同一时间甚至可能同一秒,死于心肌梗塞。呵,你说好不好笑?
“那段时间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着死亡证明,总能笑出来。太荒谬了,太滑稽了,太……不真实了。这一定是一场梦,等什么时候梦醒,我爸妈就会回来,生活就会恢复原样……
“直到我发现一本手稿。”
时希正咬紧牙,眯起眼,“他们带走了我爸妈很多东西,但不小心漏掉了一本手稿,那本手稿在我弟房间,被他当成连环画看了。”
除墨微不可察地皱眉:“游戏手稿?”
时希正:“你果然知道!”
除墨没再开口。
时希正看了他一会儿,别开视线:“那是冷兵城副本的手稿,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父母在全息指挥中心上班。他们毕业于同一个美院,很可能是游戏画师。
“我当时魔怔了,下意识就认定他们的死和引魂歌有关。所以我开始搜集资料,可没有任何发现。
“我不甘心,我开始玩游戏,只在晚上玩,白天还要学习。我不想当玩家,我只是要足够优秀的成绩,足够了解引魂歌,足够到让我能够进入全息指挥中心。
“这种状态持续了整整四年,我如愿以偿,成为冷兵城龙炎公会最年轻的分部部长。在一个顶级任务中,我第一次听到神启!”
时希正激动起来:“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
“神启,不同国家不同人开发的副本居然是天予人授,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或者高维生物,在支配我们人类的思维!
“我父母也不是单纯的画师,他们是冷兵城副本的主创,我家别墅,我家的财产,支持我和我弟生活充裕的一切,都是他们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不,这不是他们的功劳,他们根本就不是创作者,他们只是神启的接收人,他们付出的没有辛劳没有汗水,只有生命……
“他们,死在了神的手里!”
时希正的语气里,没有感恩,没有向往,只有刻骨的怨恨。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肩膀垮下来,露出自嘲的笑。
“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一个部长,龙炎里跟我平起平坐的人多如牛毛,更别说龙炎本身就是一个工具。握住工具的人,和杀死我父母的魂界神明一样,藏在幕后……”
“直到我遇见你。”时希正的眼睛亮起来,看向除墨,“你知道吗,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我感觉我一直在等你,你也一定会找到我。”
听到这里,除墨终于明白他所谓的交易了。
一桩很早以前就开始的交易。
时希正一直在保他,一直在纵容他,因为他的目的和他一样,都是终结引魂歌。
但时希正不能表现出来,一分一毫都不行。
他周围到处都是眼线,整个龙炎公会,整个全息指挥中心的一举一动,都在高层的监控之中。
既然目的相同,对于时希正而言,这是一场万分凶险的、却不求任何回报的交易。
时希正对上除墨的眼神。
他又笑了起来,透出几分释然。
终于,在这一场看不见希望的征程中,他可以和同盟敞开心扉。
然而,除墨别开视线,第一次躲避别人的目光。
“你想错了,我现在,”除墨声音很低沉,“不想终结游戏。”
“我明白,因为安柔。”
除墨诧异地看去。
时希正的笑容没有半分变化。
“一开始我以为,游戏里的安柔只是巧合,所以你才不断引导联合组追踪永安。不过从你这几天的表现看,连你都不知道,安柔就是安柔吧?”
幽弃剑和除墨心意相通,微微颤抖起来。
那一.夜,他差点杀了她。
时希正叹了口气:“我想保护我弟弟,想终结游戏。你想保护安柔,因为她无法回到现实,所以从终结变成了保护。
“我们的目的不同,但出发点相同,我不干扰你的选择,也不会阻挠你的行动。相反,我会想办法保住你现实中唯一的器官,竭尽所能。”
除墨不解:“为什么?”
时希正上前按住他的肩膀:“神明也许智商很高,但不懂人类的情感,你也一样。”
他一脚跨在剑外,跳下去之前突然想起来:“对了,安柔确实死于意外,不过有一家人在那之前把她囚禁在地下室,绑架、故意伤害、谋杀未遂……你怎么想都行,罪名不重要。”
除墨又蔓延出来杀意:“很重要。”
“不重要。”时希正摇头,“狂刀,崔庆,你应该知道的,已经死了。他儿子崔高山, ID是霸屠,现在还疯着,口供是从他的疯言疯语里串起来的。至于狂刀的老婆,毒贩子一个,枪决。”
除墨愕然。
时希正摆摆手:“别救我,上次死得仓促,我想再好好体验一下死亡。”
他从高空坠.落,中间旋转身体,调整了一下方向,正好砸穿中心城龙炎总部的屋顶。
游戏舱中,时希正猛然睁开眼睛。
闪烁的屏幕隔绝了外面监视的人的视线,没人留意到他唇边浮起的笑意。
和除墨一番长谈,他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
只有最后不干预除墨行动的话语,模棱两可。
因为他有种直觉。
终结游戏的人不是除墨。
而是安柔-
时希正在指挥中心的办公室,已经换了主人。
同样,龙息组组长办公室,“魏刚”的名字被拆下,虽然没替换成新名,实际上也换了主人。
龙息二组组长于封丘匆匆跑出办公室,冲向二会。
二会震怒,拍桌而起:“什么,上头都老糊涂了?!怎么能让时希正进游戏!”
于封丘噤声,领导敢骂上面的领导,他可不敢。
二会:“我们的申请报告呢?”
于封丘:“……被驳回了。”
“糊涂,糊涂!”二会气得白眉发抖,“空谷还没回电?”
“回了,但是……”于封丘硬着头皮回答,“两个国家都说忙着准备天神竞赛,没时间参会。”
啪——
二会手都不要似的,桌子拍得能多响就多响。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搞他们的鬼竞赛?!”-
亨薄葆脸上沾了不少泥。
“安柔,做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啊?”
安柔正专心揉搓一团泥巴,没抬头:“当然有用,能不能顺利进去空谷,就靠它们了。”
“噢……那你看看我堆得像不像?”
安柔这才抬眼望去,顿时愣住。
亨薄葆面前有一尊半人高的佛像,用农场挖的土堆成的,虽然表面棕黑,可轮廓齐整,线条流畅。
尤其是佛像的面部,在土壤未经处理的情况下,已经做到了细腻的极致。
比她熬夜画出来的手稿还要像模像样。
“你……会泥塑?”
“泥塑是什么?不就是捏泥人吗,很简单的呀。”亨薄葆满脸理所当然。
安柔愕然片刻,哑然失笑。
游戏设计者挺真有意思,安有年开包子店,就赋予他满级厨师技能。亨薄葆是千金大小姐,看似什么都不会,其实暗戳戳点满艺术天赋。
富家子弟爱学艺术——多么符合现实。
安柔干脆把手里的泥团扔了,又抬脚把面前刚堆到一半的佛像踩烂。
亨薄葆:“哎呀,你干什么呀,我还没看你捏了什么泥人呢!”
“货比货得扔。”安柔笑道,“有你就够了。薄葆,你帮了大忙。”
“真的吗?”这些天来,亨薄葆头一次发自内心地开心,“那我再捏几个,你要多少?”
“小佛像不着急,我们先做个大的。”
“好呀好呀,要多大?”
“就……跟三层楼差不多高吧。”
亨薄葆愣住,满眼不可置信:“三层楼?”
安柔的视线落在不远处正好三层高的商行上,没看见亨薄葆的脸色,点点头。
“对,农场地方不大,有一座十来米高的大佛应该够了,到时候我们搭个架子,把大佛放到上面,外面涂得金光闪闪,应该足够唬人。嗯……”
安柔蹙起细眉:“都说空谷迷信,也不知道迷信到什么程度。要不别搭架子,干脆做一个二三十米的佛像?薄葆,你怎么了?”
她终于发现亨薄葆神色异常。
亨薄葆刚被夸过,一时放不下面子,强行摇头:“没、没什么,三十米就三十米……”
“她做不出来。”
熟悉的嘶哑嗓音蓦然响起。
除墨不知什么时候到的,静静站在两人背后,突然开口说话吓了亨薄葆一跳。
“是你?”
和鬼王一样没安好心的除墨!
亨薄葆把腰一掐:“谁说我做不出来!我偏要做给你看看!”
除墨淡淡看着她:“大型神像要做基底做骨架,要用黏土而非粗泥,否则容易垮塌。干燥后的底色、颜料、金箔,你们都没有……”
“你看她干什么?”
安柔突然插话,让除墨嘴唇一颤,不由看向她,但又飞速移开视线。
不远处,张大和孟梓游闻到了除墨的灵魂香味,飞速奔来。时至如今,两只喰鬼身上还留着幽弃剑留下的伤疤。
张大默不作声,挡在安柔身前。
孟梓游如临大敌,紧张的情绪不妨碍他破口大骂。
除墨垂眸,一声不吭。
安柔复杂的目光停留片刻,化作一抹冷嘲。
她拍拍孟梓游肩膀,绕到他身前,对沉默的榜一吐出一个字:“滚。”
黑色短发同时一颤。
空气几乎凝滞,除墨感觉得出来,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每一道都充满厌恶。
他让自己抬起眼,去触碰安柔的视线。
“安……我只是……”除墨的嗓音极为艰涩,像两片砂纸磨在一起,“只是想帮忙……”
安柔眯了眯眼,依旧只有一个字:“滚。”
第140章
安柔爬上花满楼顶层。
八层高楼,勉强可以让她望见极远处的一小片黑点。
那是联合组军团。
背后,朝西的方向,则是一线巨塔。
农场处于空谷和联合军团的中点。
这个位置,早上便已抵达。再往前走,可能会引起空谷警觉。安柔大胆让暴富停了下来。
联合军团果然也停了。
看样子,军团忌惮的不只是暴富,还有除墨。
安柔亲眼见过榜一的战力,暴富可以对付两名超神,但在除墨的剑下,撑不过几分钟。
那不是玩家拥有的力量。更准确地说,不是人拥有的力量。
因为解辛说得很清楚,除墨不是人,严绶……只是他在现实中的一具躯壳。
难怪联合军团一直这么安分。
然而,安柔半点都不想领这份情,她唯一想要的,是和除墨、和严绶没有半分瓜葛。
对于她而言,他、鬼王还有各大公会玩家,没什么区别。都是打心底里想永世隔绝的对象。
安柔深吸一口气,很想大喊一句:都别来烦我!
她忍住了,那口气堵在胸腔里,进退不能。
除墨指出的问题没错。
要塑造大佛,凭借NPC的力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况且农场缺了不少东西。亨薄葆再有艺术天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木头绳子搭建骨架,好说。
描绘佛像的颜料可以从商行存货里翻找,也好说。
但是,黏土怎么来?风干要多久?颜色要怎么搭配?
她脑子里没这些知识,统统不知道,连给亨薄葆的画像,都是凭借淡薄的印象画的。
按这种画像塑造出来的佛像,和空谷差异大不大?是不是符合空谷的审美?
望见这座高塔之前,安柔甚至没见过空谷,更别提空谷里的细节。
没有玩家的重塑技能,空谷计划从一开始就步履维艰。
不过,前路再难走,终归是要走的。
第二天早上,随着农场主发下一道指令,农场所有居民都动了起来。
家家户户翻箱倒柜,但凡是金属质地的家伙什,都被拆下来过了一遍。
居民们大包小包,肩扛手提,匆匆赶往别院前的小广场。
“我有金手镯!等融化的时候把宝石抠下来给我就行,剩下的不要了!”
“我也有我也有,这条金项链是我妈妈传给我的……”
“我有一对金耳坠!”
“这是我衣服上的扣子,看着……也像金子做的吧?”
比起男人,女人们显然更加踊跃,小心翼翼拿出手帕,贡献出里头珍藏的金饰。
当然,手里有金贵物品的,仅限于来自冷兵城的居民。
灵域NPC各个连饭都吃不饱,女人们抓着衣角手足无措,只觉没脸见人。男人见状急了,挤到桌前。
“我这烟杆是黄铜做的,融化掉去去杂质,和金箔没啥区别!”
“这是我从柜子上拆的把手,应该也是铜的!”
“铜物件?那我也有,我马上回去拿!”
……
不多时,桌边的大箩筐就被装满了,金光闪闪,像只大号聚宝盆,里面都是居民们贡献出来的“财宝”。
NPC贪财的设定,被安柔一手建立的富足农场,打得粉碎。
连安柔都忍不住动容。
等所有人都给出手里的东西,冷含丽和眉红一起走上前。
她们是农场上当之无愧的富婆,金首饰不少,不过没想显摆,一早就拿到了安柔房里。
两人手里端着的,是化妆盒。
“听薄葆说造佛像需要颜料,这些胭脂水粉兴许能派上用场。”
安柔点点头:“委屈你们。”
“农场主言重,算不上委屈。在永安过日子,这些身外之物都是多余。不止我这么想,”
冷含丽环视一眼农场居民们,“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心中涌起的暖流让安柔一时失语,恰在这时,广场外传来轰的一声。
池塘边,一颗最高的树倒了。
张大收起武器,拖曳整根树往外走,它将是用来做佛像骨架的材料。
孟梓游和他一起伐树,没跟上,掉头跑到安柔身边。
“佛像要造30米高,光靠树可不行,那棵树顶多五六米。”他扫了眼池塘边的建筑,“要不要拆房子?”
房梁屋柱,都是现成的骨架材料,而且建造之前经过一道道加工程序,比新鲜树干要结实得多。
安柔蹙眉想了想,点头:“拆别院吧。”
风语观建筑残破,搬到农场的房子不多,但人很多。眼下农场五百多人,安顿在现有建筑里,已经有点拥挤了。
只有别院住的人少,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孟梓游知道冷含丽是别院管家,闻言看了冷含丽一眼。冷含丽没有说话,退开一步。
意思很明显,农场主说了算。
孟梓游挠挠头:“那行,我尽量少拆点。”
要造的佛像太大,没人忍心束手旁观,居民们都赶去帮忙。
安柔想了想,决定去取一批体力药剂出来,留在造佛现场备用。
花满楼里的无根花都是从风语观移植的,风药师来得也最早,所以制作出的体力药剂比其他三种都要多。
安柔拿了个布袋子,走进员工宿舍楼的药剂室,身后突然刮起一阵风。
除墨静静来到她身后。
安柔皱眉盯着他,看见门外飞掠过来两个喰鬼员工,摇摇头:“没事,忙你们的。”
喰鬼员工退到门外,但没有离开。张大和孟梓游也很快赶到,在安柔命令下,带着喰鬼员工走远。
也只是走远而已。
他们站在宿舍楼外,远远关注着药剂室的动静。放任主人和危险的天命者单独相处,鬼都不放心。
“你又来干什么?”安柔蹙眉,“听不懂人话?不知道''滚''字怎么写?”
“阿柔……”
“别那样叫我!”安柔眼神极冷,“恶心。”
除墨垮下肩膀,无措的样子,像极了曾经的严绶。
曾经的严绶也是典型的闷葫芦,往往安柔说半天话都得不到一声回应。
有时候安柔生气了,就会骂他,而他无措之下安抚安柔的第一个词,就是叫她的名字。
“安柔”——连名带姓,让安柔更加生气。
于是严绶就会想起来,改成“阿柔”。
一通操作下来,真正安慰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安柔的气就已经消了。
除墨一直觉得,这个称呼类似于魔法词语。然而,五年未见,魔法失效。
阿柔说,“阿柔”听起来恶心。
安柔不止听着恶心,看到除墨那副无措又木讷的样子,也恶心。
“那天我说的话,你应该听得很清楚——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真心。”
安柔淡淡道,“严绶对于我来说,只是一条没养熟就跑掉的狗。而你,除墨,知道你在永安农场上是什么名声吗?”
安柔一字一顿:“人嫌狗厌。除墨,你连狗都不如。”
除墨不敢再触碰她的眼神。
“你不用拆农场,空谷佛像,我来做。”
“用不着,请你马上滚,滚得越远越好。”
除墨闪身出门。
他没有走,在喰鬼员工们的环伺下,停在员工宿舍楼前,从道具栏中取出一尊神像。
他把神像放在地上,按住神像头顶,金币灌入,手指点击光屏。神像如发光一样变大,顶着他一路升到半空。
远处,有居民越过层层屋顶望见佛像露出的脑袋,惊得叫出声。
“那是什么,是佛像吗?”
“这么快造好了,那我们在这……”
“原来佛像长这样啊,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亨薄葆正忙着和泥,望见佛像,更是目瞪口呆。
然而,距离远,谁也没有听到安柔发出的冷斥。
“还愣着做什么,给我砸!”
张大和孟梓游对视一眼,取出武器冲了上去。
四只喰鬼一同动手,金光熠熠的神像哪里抵挡得住技能攻击,眨眼身首分离,碎成一堆黄土木屑。
除墨呆滞在半空,左手依旧保持着按住神像头顶的姿势。但那只手下,已经空了。
巨大的动静不光吸引了全农场的注意,也惊醒了某个熟睡的人。
药剂室,角落的床铺上,跑跑睫毛颤动,依稀听到了老板的声音,没听真切。
紧接着,技能轰砸神像的剧烈声响,让他猛然睁开眼。
老板……
老板有危险? !
下意识的念头,竟然在一秒不到的时间内,驱散他多日来乱七八糟的心情。
跑跑冲了出去。
“安柔,我只是想帮忙,我真的只是想帮忙……你没有重塑技能,就算造出神像,也瞒不过空谷阵营……”
“谁说老板没有重塑技能!”
跑跑一见他就来气,“我就是老板的重塑技能!还有,除墨你算老几啊,凭什么叫老板的名字,你跟老板很熟吗?猫哭耗子假慈悲,说,你是不是又在给老板挖坑?!”
跑跑对于游戏的记忆,还停留在除墨要杀安柔上。一长串连问带骂下来,都不带喘气的。
他终于喘了口气,这才发现几双眼睛直愣愣盯着自己。
孟梓游:“姓跑的?”
张大和剩下两名喰鬼员工:“领导。”
安柔反应最晚,听到张大的话,扑哧笑出声。
“回来了。回来得正好,好多烂摊子等着你收拾呢。”
安柔说完,冷眼望向除墨:“都飞起来了,还不走?永安不欢迎陌生人。”
安柔坐在桌边,看着跑跑呼噜呼噜吃面。
孩子的脸上,有一个血红的巴掌印,那是亨薄葆的杰作。
亨大小姐赶到员工宿舍,发现跑跑后,也不是二话不说就动手。而是跑跑一问三不答,实在把她气到了。
安柔笑道:“但凡随便敷衍一句,薄葆肯定会原谅你。”
跑跑筷子一顿,闷声道:“她讨厌我挺好的。”
安柔蹙起眉。
“你哥……”
还没说完,跑跑砰放下面碗,笑道:“我吃饱了,安叔随便做点啥都太好吃了,差点咬到舌头。老板,我去干活了。”
“等等。”安柔没让他逃避话题,“你真要继续玩游戏?留在农场很危险。”
跑跑沉默一会儿,莫名笑了一声。
“到处都在打仗,哪里不危险。以前我只会纸上谈兵,觉得多活十天,好过多活一天,救一百个人,好过救一个人。”
见安柔不解,跑跑扯起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什么都不重要,让自己开心最重要,留在永安,我就开心。”
两人对望片刻,安柔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没表现出来,打趣道:“跟女朋友吵架也开心?来都来了,没必要让薄葆一个人不开心吧?”
跑跑皱起眉,正想开口,身后响起亨薄葆气鼓鼓的声音。
“平平无奇,你出来!”
“……干什么?”
亨薄葆叉腰:“大家都在干活,就你吃饱了不干活?你好意思吗?”
跑跑摸摸鼻子:“你让他们都停下来,佛像我来做。”
“看不起谁呢?!安柔都说我做的佛像最好看,你只要把它变大就可以!”
“好看有什么用,你又没见过空谷佛像长什么样子……”
亨薄葆气得又要上来打他,安柔抢先插嘴。
“薄葆说得对,没必要从头开始,你就按照她捏的佛像调整一下,再放大就行。”
重塑技能有这点好,只是放大尺寸的情况下,不用考虑结构稳定性问题。
直接塑造三十米高的大佛,工艺繁琐,而且一不小心就会垮塌。但塑造一尊三十厘米高的小佛像,再用重塑技能放大,就不会出现垮塌。
听起来看起来都很不科学,仔细思考,却是合理的。毕竟复制出来的东西,材质和结构都比全程手作的要稳定。
安柔说的是事实,跑跑沉默片刻,没再争辩,跟着亨薄葆离开。
安柔没有一起,给小情侣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她看着跑跑留下的面碗,忽然发现,自己经常因为跑跑的事而叹气。
所有无奈的根源,都来自跑跑的身份,人在游戏外,心在游戏里。
十八岁的时候,她那颗鲜活蓬勃的心已经死了。
而十八岁的跑跑,正在经历相似又不全然相同的阵痛期。
看到亨薄葆捏出的小佛像,跑跑不得不承认,安柔的话是对的。
不是说亨薄葆捏得多好,而是他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空谷神像的细节。
空谷计划是老板独自定下的,他没有参与,也没提前做准备。脑子里关于空谷的信息,都是很早之前研究攻略的时候存下的。
引魂歌没有游戏截图这一说,网络上流散的游戏场景,都是别人依照记忆、结合全息技术复原的二创作品。有平面有立体,很多都成为了游戏攻略中的插图。
跑跑大致记得攻略中空谷大小雕塑的样子,但没关注过细节。
“总之,不是佛像,是神像。”他皱眉思索,“你捏的太像现实中的佛像了。”
亨薄葆只当他对自己的作品不满意,上去揪他脸皮:“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跑跑忙说,“可就是不像嘛。”
他的样子不像在挑刺。
亨薄葆蹲下来,打量自己的作品:“佛像和神像有什么区别?还有,佛像是什么,神像又是什么?”
“都是神话传说里的假人。”跑跑说。
“神话传说是什么?”
跑跑解释不清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引魂歌做得这么逼真,居然是一个无神世界。
跑跑很快明白过来,鬼王凌驾于众生之上,若他背后还有一个至高的存在,就算魂界NPC有信仰,也只会信奉那个存在,而非现实世界中的鬼神。
所以,游戏设定到处都是现实世界的影子,唯独把神话传说排除在外。
但问题又来了,既然没有神明,空谷的宗教化信仰又怎么来的呢?难道是空谷大公会强行植入进去的?
“我问你话呢,又不理我!”亨薄葆用力捏他脸。
跑跑正想求饶,光屏弹了出来。
一个不可能给他传讯的人,发来讯息。
【除墨:我知道时希正的情况。 】
跑跑眼神一黯。
亨薄葆察觉到了,不由松开手,小.嘴嘟起,语气却变软了。
“你到底怎么了?安柔跟我说你去游历了,我不信,你要走怎么可能不告诉我一声。
“可你这么多天都没回来,我只能相信了。现在你突然回来,我……你不是去游历了吧?
“到底有什么难事,你跟我说啊。我没安柔的本事,那你也可以跟安柔说啊,干吗闷闷不乐的……”
亨薄葆好面子,从未当着别人的面诉说少女心思,说着说着就别扭地转过身。可身后迟迟无人应答,她回头一看,跑跑已然不在原地。
消失得悄无声息。
“哼!平平无奇你气死我了!”
她气得往跑跑站的地方踹了一脚,不料一个打滑,那只脚踹在佛像上。
好好的佛像,四分五裂。
亨薄葆哇一声哭了出来。
农场围墙外,跑跑听见亨薄葆的哭声,顿住脚步。
他没回头,继续走到农场边缘一跃而下。
暴富虽然停了,但一直保持站立的姿势,骨刃如同石柱,在农场下方撑起一片空旷阴沉的“大厅”。
除墨站在“石柱”边,一只手放在莹白的骨刃上。
他背对着跑跑,身形瘦削,望上去有种绝望的孤独。
跑跑不由想起醒后见到的一幕,有些愣神。
除墨飞在半空,和地上的老板遥遥相对,眼眸中,涌动着说不清的痛苦。
跑跑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一幕颇有些恨海情天的意思。
除墨和老板……难道在现实中认识?不然,短短七八天,不可能发展到这种地步吧?
正想着,眼前一闪,除墨停在跟前。
“你们去空谷的目的是什么?”除墨问。
跑跑眼神警惕:“不是说告诉我时希正的事吗,你问这个做什么。”
除墨停顿片刻,简短道:“他被免职了,希望你远离游戏。”
“叫我来就是让我听废话的?”
换成以前,跑跑哪敢跟榜一这么说话。不过他既然选择继续游戏,已经无所谓了,再说,除墨对老板低声下气,不可能对他动手。
果然,除墨没有任何不悦的意思,继续道:“你父母死于引魂歌,时希正不希望你步他们后尘。”
跑跑咬牙。
还是一句废话。
但他没说出来。
除墨从道具栏取出一尊巴掌大的小神像,递过去。
跑跑:“干什么?!”
“你们不是需要神像么?”
跑跑气笑了。
这人什么脑回路啊?原来所谓跟他说时希正的消息,只是想跟他做交易?
看老板不领情砸掉神像,就拐弯抹角塞给他?
不过,农场亟需空谷神像,这是事实。
不要除墨给的神像,跑跑可以下线搜索攻略,再上线凭记忆一点点调整亨薄葆捏的佛像。
只是这么做有风险。
和时希正最后一次通话,暗网黑客已经明确警告,有人在追踪他的位置。再顶尖的技术,给全息指挥中心一点时间,都能破解。
所以他把庆山农场找到的手机给关了,哪怕用虚拟IP上网,都可能暴露位置。
游戏舱也是联网的,但不用担心暴露。他知道引魂歌没有存档这一说,但凡游戏中的一切,都被锁在无法攻克的黑匣子里,指挥中心不可能找到他。
跑跑想了想,接过神像。
离开前,除墨突然道:“你哥哥……很担心你。”
跑跑背影一僵,嘁了一声。
“他很虚伪,你最好别信。”
除墨无言。
就眼下而言,跑跑和安柔多么相似,可他也好,时希正也罢,没有立场责怪他们。
是他和时希正先选择了隐瞒和欺骗-
“坏蛋,别碰我!”
亨薄葆一边骂一边呜呜地哭。
“跑跑跑跑,你不是最会跑吗?一句话不说,一个字不留就走,你走啊!走得远一点!再也不要回来!”
跑跑犯愁地直挠头。
他看到地上散裂的佛像,灵机一动,悄悄放上一把金币复原。
“哎?佛像好漂亮啊,谁这么厉害,这么有艺术天赋?”
亨薄葆从膝盖上抬起脸,瞪他:“你逗小孩呢?!”
跑跑继续放金币,佛像身上出现一层金箔,浑然变了一个模样。
“真的很漂亮,你看!”他说,“和做它的人一样漂亮!”
金色佛像照亮了亨薄葆的眼睛,她张开小.嘴,骂他的话却被咽了下去。
“可是你说它是佛像,不是神像。”亨薄葆说。
“都是泥人,再改改就行了嘛。”跑跑笑道,“我记得神像的样子,你手巧,我说你改。”
亨薄葆表情狐疑:“你记得神像的样子?那刚才不说?”
跑跑神情不改:“我不是外出游历了吗,就是去空谷了,不过记性差呀,想了好久才想起来神像细节。”
“你突然跑掉,是想神像去了?”亨薄葆露出几分自责,“是我太吵影响你思考了吗?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跑跑的眼睛掠过一抹暗色,低下头,去掉佛像上的金箔,再抬头时,已然换上惯常的笑容。
“没事,打是亲骂是爱嘛。”
“去你的,不要脸!”亨薄葆脸颊绯红。
两人开始按照跑跑的描述,调整佛像轮廓。
没一会儿,佛像不再是佛像,和他道具栏里的神像如出一辙,只差在尺寸。
跑跑打量着光屏上的道具栏,貌不经意问道:“薄葆你说,我直接把老板砸碎的神像复原起来,怎么样?”
“肯定不行啦,安柔不会要的!”
“为什么?”
“做人要有骨气!安柔有多讨厌除墨,你看不出来吗,怎么可能会要他给的东西。”
亨薄葆说得理所当然,完事冲他一笑,笑容里带着自豪。
“再说,你不是知道神像的样子吗,我们已经把它做出来啦!”
跑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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