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柏枝给艾沉浅拿来了吃的东西, 但艾沉浅对这些细致的动作还是不熟悉，他当瞎子的时间毕竟不长，吃的时候饭和菜总是因为颤抖的动作而掉落在膝盖上, 这个时候是艾柏枝替他轻轻擦掉，艾沉浅不喜欢让艾柏枝给他喂东西，所以他就只做这些。
艾柏枝喜欢守着艾沉浅，在旁边看他吃完，自己才开始, 总是跑前跑后给他拿东西，就算艾沉浅不喜欢他搀扶，他也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旁边，哪怕看不见也能知道, 那张脸上一定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艾柏枝原本就是只需这点小事就能满足的纯真无邪的孩子。
艾沉浅在这几个月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身体上的, 精神上的，同样，他知道, 艾柏枝也会发生改变。
艾沉浅睁着无神的双瞳，在一片黑暗中回忆过去。
短短两天不到时间, 足够他感受到艾柏枝的变化。
曾经的艾柏枝是个完全无法照顾别人的普通的孩子，他照顾不好他自己, 他适合被别人放在怀里宠爱。
他们很小的时候, 福利院的老师会照顾他们，养父母带他们走之后，他就一直哭, 父母就光顾着哄他。
他花了很久都没办法适应环境，只知道哭, 哭得很烦人，养父母受不了，骂了他几句就扔给保姆去忙工作了。
他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没在哭，看到了这一切，并且记住了。
艾沉浅的记忆力没有到过目不忘的程度，只是“很优秀”。
他当然忘不了，“优秀”这两个字就这样伴随了他短暂且仅有的童年。
当养父母离开的时候，作伴的就剩下了他们俩。
艾柏枝还在哭，拉着他问，为什么见不着老师了，为什么见不着其他小朋友了，一遍又一遍地问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大人当然会烦。
于是，艾沉浅说了：“你不要再哭了，你再哭也回不去了，我们被领养了，这里以后就是我们家了，那两个人就是我们的爸爸妈妈了，你要是在他们面前哭，小心他们把你丢出去。”
艾柏枝打了一声嗝，鼻涕眼泪还挂在脸上，愣愣傻傻地问：“为什么会被我丢出去？”
艾沉浅：“因为你哭起来很吵很烦，受不了。”
那时艾沉浅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他们是同一时间出生的，为什么他是哥哥。
艾柏枝又大颗大颗泪珠地掉：“我不要被丢出去”
艾沉浅生气起来大叫：“你和我哭有什么用啊！哭有办法嘛！”
他后来想起来，那个时候他也是害怕的，只不过艾柏枝已经把他那份的泪水给哭完了，他只能生气了，其实也只是逞强而已，毕竟那时候他们都只有三岁。
谁知这一叫，艾柏枝哭得更狠了：“哇啊啊啊啊啊！我不要被丢出去，我不要和你分开！”
然后囫囵地把他抱住，他们俩在地上滚啊滚，直到保姆回来将他们俩扯开，好不容易将艾柏枝哄好了。
在保姆去给他们还有养父母准备晚餐的时候。
艾沉浅过去扯住了艾柏枝的肩膀：“你不想被赶出去就少哭，在爸爸妈妈面前笑，多笑笑，他们会喜欢你，这样就不会把你扔出去了。”
艾柏枝抽着鼻子：“可是我忍不住”
艾沉浅：“那你就在我面前哭，或者在阿姨面前哭，不行，阿姨哭烦了也可能打你，不许在她面前哭。”
艾柏枝于是呜呜地把头往他怀里钻。
当时艾沉浅虽然小，但他确实萌生出了一点自己才是真正的哥哥的使命感。
所以他总是不喜欢叫他哥哥。他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哥哥。
艾柏枝虽然喜欢哭，他也很听话。
艾沉浅说让他别哭，他真的就只在爸妈面前笑了。
虽然他们俩都三岁，艾柏枝却各种事情都不灵活，明明他们都已经会走会跑，在同样一条路上，艾沉浅走得稳稳当当，艾柏枝会跌倒十几次，在艾沉浅已经会洗碗的时候，艾柏枝吃东西吃得满脸花，还需要别人给他擦嘴，因此，养父母自然要对艾柏枝多操心一些。
四岁的时候，养父母请了一个老师教他们钢琴。
练习了几天，老师夸他有天赋，说艾柏枝需要练习。
一年之后，老师说他很优秀很勤奋，说艾柏枝可以不用练了。
养父母在和老师交谈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哥哥是笨笨的，一直抓不住要领，也没办法，老师就好好教弟弟就行啦。”
他抬着眼睛，仰着头看老师和养父母，手里还牵着艾柏枝。
艾柏枝也听到了，但只是憨傻地笑起来。
谈完了，养父母把艾柏枝抱起来：“以后你不用练琴啦，但是也不要去打扰弟弟练琴哦。”
艾柏枝点头，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我总是弹不好听，我喜欢听沉浅弹琴，我很乖的，不捣乱。”
所以，艾柏枝被允许在艾沉浅弹琴练习的时候旁听。
他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像一个小羊羔一样，睁着眼睛，安静且乖巧地听着他弹琴，很享受的样子。
就是经常在凳子上听睡着了。
艾柏枝是他的第一位观众。
这是他们双胞胎之间的第一次对比。
随之而来的是滋生的那小小的优越感。
老师夸他了，而艾柏枝没有练琴了。
孩子气的洋洋得意让他练琴更加勤奋，在艾柏枝和养父母面前展露出自己迅速进步的样子，一开始让他难以坐定的枯燥钢琴在熬过了初期之后似乎也有趣起来。
然而，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五岁的时候，养父母请的老师教他们小学一年级的内容，然而，艾柏枝的学力还停留在认读拼音的水平，根本没办法跟上他的进度，他们分了课程。
其实艾沉浅自己也是勉强跟着老师的进度的，这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注意力，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做到这一点本身是很困难的。
同时，养父母又给他报了小提琴的课程，他们不再考虑艾柏枝，而是专心培养他。
艾沉浅开始吃力，同时学那么多东西，还要学得好，那对他来说是极其困难的。
只是没当他做不好的时候，养父母的脸就会浮现在眼前，他们的话语格外清晰：“那是你还不够努力，你是有天赋的，多花点时间，不要玩耍，就会做得好的，现在辛苦一些，以后长大了你会感谢爸爸妈妈的，知道了吗？”
可他一天的时间就那么多，哪怕牺牲了一部分睡眠的时间，哪怕他一整天都在学习各种东西，没有玩耍过，他还是感到了力不从心。
养父母的表情从开始的鼓励，到严肃，再到隐隐发怒，这样的变化用不了多少时间。
他年纪虽然小，但是心智成熟早，他能够敏感察觉他们对他情绪的变化。
他想的是，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爸爸妈妈才生气的，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个把我丢出去？去领养别的更优秀的孩子？
这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于是他更加认真专注地去学老师教的那些东西，偷偷晚上起来学习知识，记不住就抄一百遍，他更加严苛地要求自己。
他做的更好了，重新得到了父母的夸奖，然而，夸奖的水准随着他水平的提高也在提高。
这一点在小学更为明显。
艾柏枝和艾沉浅，这一对双胞胎，相同的学校，不同的班级。
艾沉浅，一入学就考了全科目的满分，惊呆了所有老师的下巴，哪怕这是一所培养精英的基础小学。
于是那时候，他听到了另一种称呼，天才。
在他的印象中，天才是不需要努力就能考那么高分的，而他是拼命努力才把所有题目都做会的，所以他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只是勤奋的普通人。
小学阶段学习的东西，都是背记的东西，只需要勤奋就可以得满分。
事实上，他那个班级，90分是最低分，所以养父母没有夸奖他，只是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地欣慰一笑。
与此同时，分到普通班的艾柏枝全科只考了二十几分，全校最低分。
那时候，艾柏枝没少被同班同学嘲笑，说他有那么优秀的双胞胎弟弟，本人却是一个笨蛋。
然而，艾柏枝没有和他们说这件事，直到他偶然中发现了他躲在校园厕所里偷偷哭。
艾柏枝在他怀里哭得肆无忌惮，于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和别人打架了。
艾柏枝似乎又惊惧又感动，拉着他不撒手。
艾沉浅因为打架被老师责罚，但还是坦言了是那些孩子辱骂自己的弟弟。他的成绩好，家境更好，老师相信了他。
回家，被爸妈狠狠骂了一顿，但在他再三承诺不再犯之后，他们也没有过多责怪他。
艾柏枝晚上和他一起睡的时候，跟他轻声说：“谢谢你为了我去打架。”
艾沉浅忍不住道：“你自己打回去不会吗？就任由他们骂吗？”
艾柏枝轻轻地笑：“我不会打架，我也不会骂人。”
艾沉浅恨铁不成钢似的戳着他的脑袋：“他们说的没错，你确实是笨蛋！傻瓜！”
艾柏枝摸了摸额头：“唔。”
艾沉浅：“但是只有我可以骂你，这点你总得记住！”
艾柏枝笑得如同一朵太阳花，他挽住了他的胳膊：“嗯！”
艾沉浅：“我在骂你诶！这个时候可不可以别笑了？”
艾柏枝：“我开心啊。”
艾沉浅：“笨蛋。”
艾柏枝还是不太会照顾自己，经常生病，养父母三天两头带着他往医院跑。
同时，虽然他们俩长了同一张脸，但艾柏枝笑起来是那样好看，于是他们带他去试着拍了广告，成效反响很不错，甚至去了客串了小成本电视剧的儿童角色，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工作。
除了去拍摄，他们就带着他出去到处玩。
父母孩子的队伍里，是没有艾沉浅的，他忙着学习、练习。他要准备很多的乐器比赛，还要参加数学、科学、计算机等相关的竞赛班。
他们对艾柏枝没有任何期待，他的成绩还是一塌糊涂，学什么都烂泥扶不上墙，养父母也很早看清了这一点，就没有让他继续下去，把他放在普通班级中，让他过着最懒散的学生生活，与艾沉浅那充实的学习生活截然相反。
艾沉浅是看着艾柏枝成长起来的，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们一起上的小四，艾柏枝心智上还是如同一张白纸，单纯、纯洁、天真，看上去像小他好几岁的幼儿。
这不是什么好形容词。
可他那时候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他的父母和他会保护他一辈子。
他只需要这样快快乐乐地度过这一生就好。
一个快乐的废物，多好啊。
可是，只是过了几个月。
他们的境地完全颠倒了。
艾沉浅成了一个废物。
艾柏枝不再不停地向别人道歉，他学会了怎么照顾自己，他还学会了怎么细致体贴地照顾别人，他开始照顾艾沉浅。
艾柏枝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假如艾沉浅一辈子就这样瞎了，再也恢复不了，他作为哥哥，也会照顾他一辈子的吧。
艾沉浅吃到一半，突然没了胃口，他感到恶心，食不下咽，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平静地放下了碗筷，柱起了杖：“我去厕所。”
艾柏枝立刻道：“我陪你！”
艾沉浅和往常一样拒绝：“上厕所你还要陪着，幼不幼稚？我走不远的，你就离我远一点等我回来就行。”
因为之前几次上厕所也是一样的情况，艾柏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等着了。
可是等了十几分钟，他终于等不住了，他去附近看了一圈情况，慌张地跑回去。
人不见了。
在队员的帮助下，艾柏枝再次见到艾沉浅是在一栋废弃高楼的天台上。
艾沉浅手上握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水果刀，站在破损的天台边缘，缓缓转身，没有焦点的瞳孔里面溢出虚无的晦暗，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笼罩着无限沉重的阴霾。
第083章 第83章 异极同体
牧瑰他们片刻之后也赶到了。
牧瑰看着那个孩子, 垂着头，眼睛虽然看不见，还是直直地望向前方, 脸上是他熟悉神情，一种平静的绝望。
他以为这种表情不太可能在一个十岁的孩子脸上出现。
但事实就是摆在他眼前那样子。
艾柏枝站在那里，距离他十几米，泣不成声地道：“沉浅为什么你跑到那里去了？你能不能先过来”
封薄明急切道：“先救人再好好谈话吧！”
牧瑰伸出手拦住了身后的人。
金墨：“舅舅！”
青鉴和颜烺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伊灰却道：“救下这个孩子很容易，但是错过了这次机会, 想要解开他的心结就难了，一个人想寻死有很多方法，那么救得了一次，救不了千次。”
牧瑰只是说：“相信柏枝吧, 他会好好谈一谈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的。”
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脸上没笑意。
艾柏枝没有向牧瑰求助, 他含着泪一步步上前去，朝着弟弟伸出手。
艾沉浅把刀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艾柏枝僵住了。
死之前，还是有些藏在心底很久的话要跟艾柏枝说, 所以他站在了这里。
艾沉浅抬着头：“艾柏枝，你知道吗？我不知道爸爸妈妈是否死了, 因为灾难发生的那个时候，他们丢下我逃走了, 我们就隔着十几米, 我向他们求救，他们头也不回地逃走了，他们根本就没有爱过我们。”
艾柏枝顿了一下, 小声道：“我知道”
艾沉浅反问了一句：“你知道？”他冷笑道，“你怎么会知道？”
艾柏枝眼睛通红：“我知道爸爸妈妈并不是真的爱我们, 可是沉浅，是爸爸妈妈给了我们一个家，是他们养育我们长大，是他们提供我们吃喝，给我们接受课程教育的机会，他们还会带我出去玩，无论他们是不是真的抛弃了我们，我都无法怨恨他们。这样的恩情是回报不尽的。”
这是艾沉浅第一次听见艾柏枝说这样的话。
他以为艾柏枝只是那个天真地享受着父母的宠爱的小孩，却没想到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
但是他的话确实是对的。
可是，从他们那里获得了哪怕只是形式上的宠爱的只有艾柏枝一人。
艾沉浅麻木地看着他：“至少他们是对你有感情的，我只不过是他们炫耀的工具。”
艾柏枝艰难地道：“为什么你要这么说”
明明爸爸妈妈对沉浅一次次获奖都那么高兴，有什么重要宴席也都只带着艾沉浅出席，炫耀自己优秀的孩子是父母的常情，怎么能说是工具呢？
艾柏枝的泪水模糊了视野：“你是他们的骄傲啊。”
艾沉浅无表情地垂眸道：“我曾经也是那样以为的。”
爸妈夸他，说他有天赋，夸他厉害，聪明早慧，这是他从小就被夸到大的。
于是，爸妈把他送去比赛，如果得了第一就可以得到夸奖，而如果没有拿到第一，他就会被严厉呵斥，然后进入更加严格的训练。别的孩子玩耍的时候，他在做题、训练。他的童年就是在永无止境的培训中度过的。
但得到夸奖的时候，他也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为了成为爸妈的骄傲，他愿意付出一切努力。
灾难发生的时候，爸妈正带着他参加比赛，他从舞台后方跑出去向他们求助的时候，他们看到他了，毫不犹豫的转身跑了。
他们将他抛弃了。
因为他没有用，只会成为他们的累赘，所以他们将他抛弃了。
救济团那群人也夸他，异能强大，能够帮到他们，他们救了将死的他，给他吃的东西，住的地方，他当然也要回报这份恩情，他也很开心，自己能力能派上用处。
他们会毫不顾忌的将自己带在身边，一起并肩作战。
那时他也很骄傲，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小孩，而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战斗力。
所以哪怕眼睛干涩模糊，出现了疼痛，他也不在意。
为了团队而牺牲自己，他在所不惜。
然后，他的能力没了，眼睛瞎了。
他害怕被抛弃。
然后他果然被抛弃了。
他嘴上说着恨。
但他心里清楚得很。
都是他自己没了能力。
在这世道，弱小就是原罪，他没有了能力，没有了战斗力，他们抛弃他是应当的，要怪就该怪他自己不争气，异能竟然也能失效。
况且，成了残废就是一个累赘，呆在那里也只会拖累团队。
他应该自己无声无息地消失才对，这样苟延残喘下去，只能依靠别人而活，有什么意思呢？
艾沉浅突然道：“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
艾柏枝呆呆地发声：“什么？”
样样比他优秀的艾沉浅羡慕他？这样的想法，他压根从来没有过。
艾沉浅声音沉了下来：“你不需要学很多的东西，你什么都做不好，却只需要笑一下就能得到爸妈的夸奖，爸妈也只带着你出去玩。”
他现在也有一群对他很好的伙伴，他们不嫌弃他一个小孩子累赘，明明他的能力起不了多大作用，但他们却一路带着他，对他疼爱有加。
艾柏枝从来就不是一个废物。
艾柏枝生来就是被人所爱的存在。
为什么他们长了同一张脸，境遇却截然相反呢？
这不是一句幸运能概括的。
艾沉浅接着说：“我羡慕你什么都不做就能获得那么多人的喜爱，我就算做得再好，也只是理所当然，我羡慕你什么都敢尝试，我羡慕你可以尽情去做喜欢的事情，没有任何压力，不会有任何人给你期待，你不害怕任何失败，天天活得那么开心。我羡慕……不……我嫉妒得发狂……我有时候都会想，如果你一直这样做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笨蛋，至少就不会夺走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可是…我不允许我自己这样做，我太清楚了，你拥有独属于你的能力，温柔、坚强、勇敢、善良，所以大家都喜欢你，这都是我没有的，我最羡慕的品质，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
所以…他拼了命也会去保护他。
艾柏枝就是他的理想。
他过着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一边嫉妒艾柏枝能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能得到这一切，一边亟不可待地证明自身仅有的价值。
骄傲的极致是自卑。
只能通过外界评价来不断证明自己有价值的自己反而是最清楚的，自己的内在有多么不安，多么自卑，多么渴望被承认，失去了能力和存在价值，变成残废的自己，是根本不被人需要的真正的废物，哪怕被人带着也会被那些人丢下，这样的自己性格也是那么差劲。
像是将最后一根稻草放上了背脊，艾沉浅的语气由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突然转变成歇斯底里：“可是看看现在的我！一个脾气暴躁性格别扭阴暗的没有能力的瞎子！残废！谁会拽着这样一个拖油瓶活在这样的世界上！我死在怪物肚子里才是皆大欢喜！”
他的刀吻上脖颈，开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艾柏枝：“不要！！！”
艾沉浅近乎自暴自弃的这副模样，让牧瑰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那个怨恨这个世界的一切，但更恨自己。
认为自己的一切悲剧都是源自自己。
别人的离开也是因为自己。
推翻这一点，用了他二十几年的时间。
喘不上气的二十几年。
所以，他知道，能让这个孩子走到这个地步的，也绝对不仅仅是因为眼睛的失明或者异能的缺失。
而是过去到现在的一切。
艾柏枝颤抖着，带着哭腔说着：“我知道的，我是个除了外表，一无是处的废物。我成绩样样烂透，次次考倒数第一。别人都能背下来的东西，我都记不住，别人教一遍就会，我学十遍也不会，我脑子天生缺一根筋。”
“可是，哪怕是这样的我，
比起爸爸妈妈说，
‘没关系。成绩什么的不重要，你开心就好。’
我更希望他们说，
‘下次一定可以考好，我相信你。’ ”
熟悉的话语。
连艾沉浅自己都忘记的。
艾柏枝：“沉浅，这是你对我说的，你对我说了无数次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只有沉浅知道，哪怕结果不好，他也一直一直没有放弃过努力。
只有沉浅承认他的努力，名为失败的努力。
他的鼻子蓦地酸了，咬着嘴唇，泪水汹涌而出。
艾沉浅听着他的话语似乎沉默了。
“我……我总是哭总是哭，我那么懦弱，只有你，说我是坚强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说一个爱哭鬼坚强呢？”
“可是……沉浅，我不是一开始就像你说的那样，不害怕失败，多少次都能傻呵呵地站起来，是因为我的前面有你，无论多少次，我摔倒了，我失败了，总是有你向我伸出手。”
“别哭了，笨蛋，你下一次，会做得更好的。”
“他们都是没眼光的傻子，你悄悄变强，给他们一耳光，不爽吗？”
“站起来，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你是我的哥哥，我们同一套基因出来的，别给我丢脸。”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
仿佛理所当然般说着的，是他次次都争第一的优秀得过分的弟弟。
他没有敷衍，而是真心实意地，说出这句话，连艾柏枝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他信。
“我从你给我的话里，获得了多少的勇气和力量，你从来不知道。”
“你是我唯一的向往啊。”
“我也羡慕你啊，我想变得像你一样优秀，我想站在你身边，总有一天我也想像你对我做的那样，在你摔倒的时候，帅气地拉你一把。”
艾沉浅喃喃着：“我不信”他激动起来：“我才不相信！”
艾沉浅吼道：“就算我眼睛看不见了，成了一个残废，你也要带着我吗？我这个累赘会拖累你一辈子！！”
失明的这段时间，走路、吃饭这种普通人可以轻易做到的事情，他做不好了。他可能一辈子都需要别人帮忙照顾。这相当于将他的自尊踩在地上，碾碎。他是一个包袱，累赘，可能他的眼睛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他会缠着他一辈子！
艾柏枝似乎看出了他想说的。
所以，他伸出了手。
“就算你毫无能力，就算你眼睛看不见了，就算你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了，我也会保护你一辈子，我永远永远不会抛弃你！变成老爷爷了我也要当你的拐杖！你的眼睛看不到了手不能动了我就把食物和水喂到你嘴巴里，你什么都不做也行。有我在，我会……我会像你说的那样，变成一个值得依靠的坚强的大人……牧瑰哥哥说，假装强大一辈子，就真的会变成强者……这个是真的，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所以……所以……”
他声泪俱下地述说着自己的誓言。
艾沉浅像是被砸晕了脑袋，难以置信地道：“为什么，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做到？”
艾柏枝声音大起来，嗓子因为说了太多的话语而有些嘶哑：“因为当我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做的！为什么你可以为我做到这样，我不可以？！”
艾沉浅摇着头，愤恨地、无理取闹地反驳道：“你骗我！你也会和那些人一样！中途把我抛下的！”
他已经受够了被抛弃。与其滋生希望又破灭，还不如一走了之。
艾柏枝：“笨蛋！傻瓜！我说会一辈子照顾你，不是因为你有什么能力，不是因为你多优秀，只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啊！你不是废物！不是累赘！不要再那样说自己了！你只需要相信我就行了！”
艾柏枝前所未有激烈的语气振了艾沉浅一下，他下意识地退后半步，一只脚终于彻底踩空。
他脑子一片空白。
“不！沉浅！”
然而，在那之前，牧瑰在他身侧稳稳托住了他的背，钳制住了他握刀的那只手。
艾沉浅浑身颤栗。
他经历过死亡威胁，但刚刚那是最近的一次，也是最窝囊的一次。
他竟然想着自己了结自己的生命。
身边人握住手的温度那么滚烫，似乎让他神经都麻痹了。
牧瑰一言不发地整理了一下他的头发，夺走了他的刀，将他放在地面上。
艾柏枝冲上去抱住了他。
艾柏枝：“我不允许你再做同样的事情了！你听到没有！哪怕把你锁起来关起来，我也要你好好活着！你要为我活着！”
艾沉浅从喉咙里挤出颤抖的声音，似哭似笑：“我没想过，你还有这样的个性，你好过分，你好自私。”
艾柏枝眼睛充红，他大声道：“随便你怎么说我，我要缠着你一辈子，我要按照我的想法照顾你，我再也不听你的拒绝了！”
牧瑰看清了那孩子的神情，骄傲自尊之下是悲伤和脆弱。
他一直想要休息。
他从别人那里得来的关注，向来都来自于他自身的能力价值，那些利欲熏心的大人，从来没将他当做一个孩子看待。
他也想要不那么努力，就得到别人的爱，哪怕他没了能力，没了眼睛，也有人能无条件地爱他，照顾他。
他渴求了很久。
却不知道能给予他这一点的存在就一直在他身旁。
像是确认一般，艾沉浅问道：“就算我一辈子是一个残废，你也会一辈子照顾我吗？”
艾柏枝嚎啕大哭，抱着他死死不撒手：“我会的！我会的！全交给我吧！”
无论沉浅问多少次，艾柏枝都只会给他肯定的答复。
他们彼此是在这世界上无可替代的存在。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艾沉浅喉咙里吞咽着细微的呜咽。
这么些年，他想要的仅仅只是这样一个保证而已。
可是没有人跟他说。
兜兜转转，他以为是他保护的懦弱哥哥，不知不觉已经长得比他坚强、勇敢，并且向他毫不吝啬伸出了手。
这是他第一次完完全全听到艾柏枝的心里话，也是他第一次坦诚地向他宣布自己晦暗而又扭曲的心思。
原来，他们都在嫉妒对方。但这个嫉妒，似乎也拽着他们再次与对方紧密链接在一起。
艾沉浅回抱住了艾柏枝。
和重逢那时百感交集不同。
现在只是纯粹地安心、快乐。
艾柏枝最后说道：“而且还不一定就一辈子都失明，我们一起寻找治愈的方法好不好？”
艾沉浅：“无所谓，你不是说会一辈子照顾我吗？这么快就要食言…”
艾柏枝连忙道：“当然不会食言。只是你也希望自己能重新看见吧？不要放弃希望啊！”
“嗯。”
又听见了熟悉的笑声，艾沉浅想，如果能重新看见那张笑脸就好了。
第084章 第84章 心口的疮
将艾沉浅的情绪安定好, 他们坐直升机去到云火城暂时休息。
修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住所，然而这一夜也并不能安睡。
而不消一个晚上，高塔市被云火城吞并的消息就已经传出去了。
“救济团会行动的, 无论是逃跑还是进攻。”云凌炎下了这样的判断。
牧瑰：“最好就是趁今夜把救济团给拿下，你是这个意思吧？”
云凌炎点点头。
牧瑰：“救济团首领袁通群的异能是溶解，这点没错吧？”
这也是从李麟那边了解的情报。
云凌炎：“据我所知是的。”
牧瑰看向一旁的艾沉浅。
想要了解救济团，去问他们的前核心成员是最好的。
艾柏枝也在旁边，看见了牧瑰的眼神, 就明白了，他对艾沉浅说道：“沉浅，你知道多少，都和哥哥们说一下吧。”
艾沉浅沉默了片刻道：“其实……救济团远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厉害…除了袁通群的能力对高塔能力有点克制, 其余的攻击力核心并没有云火城强。”
然后他详细描述了一下他所知的那些核心队员的能力，判断之下, 他们确认了这些能力并没有造成巨大威胁的可能。就连首领的能力也需要触碰这个条件才能发动。
李麟看艾沉浅说完，补充道：“其实，我们离开救济团也没多久, 就算他们有补充战力，也不太可能那么幸运, 短时间发现强大的异能者。”
云凌炎看着艾沉浅道：“我认得你，能够控制变异动物的。”
艾沉浅闭上了嘴。
当俩股势力正面对峙的时候, 他自然是在救济团那一方的。
云凌炎继续说道：“当时我们对你的危险等级判定要高于袁通群, 之所以我们不敢正面和他打起来，是因为你。你可以随意操控生物进行作战，而且不论体型数量, 一旦打起来我们必定死伤惨重。”
也就是说，艾沉浅是救济团不可或缺的核心, 他们能跟高塔市和云火城三足鼎立，也是依靠他。
但也正是因为艾沉浅滥用自己的能力，他失去了异能。
艾沉浅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尖锐，他缓缓道：“我现在没有能力了，所以，救济团已经没办法和你们对等作战了。”
不，他心里清楚，就算他的能力还在，还没有脱离救济团，面对牧瑰这群人，救济团也不可能打得过。
牧瑰：“李叔的能力和你提供的情报都很关键，至少没有李叔的能力，我们没办法如此轻松地救出人质，你的情报能让我们更安心的解决救济团，毕竟我们都不太清楚他们团队里是否潜藏着特殊的异能者。”
这一点是只有作为救济团核心成员的艾沉浅才能提供的。
艾沉浅又不说话了。
曾经对他冷语相向的这人，是昨天救下他的人，现在也在肯定他仅剩的价值。
他太清楚了，没有他们两人，这群人也照样可以轻松解决这件事，可他却将此事当做他们的功劳。
云凌炎继续问他：“那你知道袁通群现在所在地吗？或者他很可能会去的地方。”
艾沉浅沉思片刻道：“袁通群狡兔三窟，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存在多个安全屋，他只会带着核心成员过去。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李叔觉醒了能力，我们俩都活了下来。所以，这些地方还是会用的。”
艾沉浅说出了他所知的所有安全屋的坐标位置，并指明了进去的方法。
云凌炎在地图上标注出了这些地点。
牧瑰：“还是用之前的方法，青鉴、薄明和李叔用瞬移先去各个点看看，既然对方没有探测型的能力者，也就不用担心被发现。”
“今夜零点之后出发。”
古城遗址距离云火城还有点距离，他们需要坐直升机去那边附近，再展开行动。
云凌炎留人再商讨了一下具体细节。
牧瑰回去给自己腹部的伤口上药，也是艾柏枝帮忙，这样愈合较快。
他们现在只有几个小时时间休息，都各自回房间去了。
牧瑰让艾柏枝回去睡觉，并告诉他不用参与后续的行动，虽然艾柏枝眼神看起来很委屈，但还是乖乖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艾沉浅敲了他的房门。
他身边没跟着艾柏枝。
牧瑰知道他是要找自己谈话。
“进来吧。”
艾沉浅手拄着杖坐在沙发上，他直接说：“我问过柏枝了，他说他想一直跟着你们，这样我也会一并被带上，但我和他不一样，我没有能力，而且是个瞎子。”
他知道牧瑰才是这个队伍的领头人，如果要跟着他们走，就应该找他问。
牧瑰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笑容。
因为没有能力没有价值所以活该被抛弃，艾沉浅绝望的点在此，哪怕现在还是不认为除了他哥哥，会有人无条件去帮助一个毫无价值的人。
牧瑰于是开口了：“你一直在对我们说你不能做到什么事情，你能做到的事情呢？”
艾沉浅茫然地张了张嘴：“……我不知道。”
牧瑰：“那我来告诉你，你可以像刚刚那样给我们提供有用的情报信息，你可以好好吃饭、睡觉、休息、陪在你哥哥身边。”
艾沉浅：“……”
这也算？
牧瑰仿佛从他脸上读出了这三个字，他含笑道：“你想问的是我们为什么要留下你？”
艾沉浅点了点头。
牧瑰：“因为你是你哥哥的弟弟，是他唯一的亲人，而柏枝是我们的伙伴，他帮了我们很多。因为你在害怕成为我们的负担，你是一个过分为了别人着想的孩子。这就是我们留下你的理由。这些理由还不够吗？”
艾沉浅不可思议地脱口而出：“我？为别人着想？”
牧瑰挑眉：“你不是说你自己是累赘吗？你不是为了不成为你哥哥的负担甚至想去寻死吗？你是有多大的圣心啊，为了不成为别人的麻烦，要除掉自己。”
一个真正自私的人，是不会产生这么荒谬的想法的，他们没有一个人对他说他是累赘，他却已经贴心地为他们铲除“后患”了，能这么想的小孩子是很少见的。
艾沉浅：“……我是自己受不了。”
他从小是个被人夸赞的优秀孩子，放下自尊和骄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牧瑰：“不可否认也有这一点吧，可是你李叔残废的时候，你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他和我说了，是你帮助他坚强地存活下去。为什么到了你自己，就不被允许了呢？”
没人教过他，爱，可以是毫无条件的。
然而这是他们监护者的失职，不是他的错。
所以牧瑰需要直白地和他说出这一点。
“你为什么要做一个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好孩子？你总是在为了别人做些什么。”
“任性是孩子天生的权利。”
“你可以对我，对你的哥哥提出更多任性的要求，包容你的任性就是我们的职责。”
“你不需要多优秀，不需要多强大，就值得被爱。起码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哥哥都会无条件地爱你。”
“即便你过去经历了很多不幸，但你还是碰到了好的人，一直寻找你的柏枝，还有对你不离不弃的李叔。你现在还没有成年，你应该要去学会接受别人对你的好意，你应该学着去做一个孩子，而不是一个成年人，人的童年只有一次，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
艾沉浅愣了半晌，眼眶里竟然怔怔地滴落下泪来。
他不知道如何反应，直到脸上滑过冰冷的液体，他才发觉自己真的哭了。
学习和训练成绩不如意的时候他不曾哭过。被父母抛弃的时候，他不曾哭过。被救济团的人抛弃的时候，他也不曾哭过。艾柏枝哭喊着将他从绝望边缘带回来的时候，他也不曾哭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艾柏枝代替他流了很多眼泪。
所以他觉得他得坚强，不能哭得那么难看，那么脆弱。
他以为自己从懂事不久后就忘记了怎么哭泣。
因为哭泣是不被允许的。
他总是得那么优秀、坚强。
不被别人允许。
不被自己允许。
可他忘了，哭泣不代表脆弱，不哭泣不代表坚强。
一直哭泣的艾柏枝比他坚强，他不埋怨自己所处的环境，只看着自己获得了多少美好。
艾沉浅只看着自己失去的东西，并将这些怪到自己头上。
牧瑰觉得他真的和过去的自己很像，所以他才没办法放着不管。
艾沉浅轻轻擦了擦脸颊。
可泪水还是决堤的河水般肆意地涌流着。
他完全控制不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从来没人和我说过……”
没有人告诉他，你可以不优秀，你可以脆弱，你可以任性，你可以像个孩子那样哭。
他嫉妒艾柏枝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那么多人爱他，并且为此在心底感到痛苦扭曲自责，感觉自己是多么的丑陋，与纯粹无垢的哥哥比起来就更是如此。只因为他希望他自己也能被那样对待，他疯了一般地嫉妒他拥有这一切。
而牧瑰不甚了解他的过去，也没有将他的自杀行为当做小孩子的矫情，脆弱在牧瑰这里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牧瑰叹了口气，伸出了手，将艾沉浅抱在了怀中。
他的身体整个僵住了，像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瑟瑟发抖。
牧瑰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假如你不敢在艾柏枝面前哭，就来我这里。无论你要哭多久，无论你有什么怨恨，我都全盘接受，你可以哭到你不想哭了为止，你有什么想说的事情，也都可以说给我听，我会将所有事情都推后，因为你现在是最重要的事项。”
虽然看不到，但那怀抱的温暖是可以感受到的，抚摸头发的温柔是可以感受到的。
这是艾柏枝无法带给他的，成熟可靠又从不委婉的支撑。
心口的脓疮一旦被戳破，坏死的细胞就会流淌出来，意识到的时候会很痛，但那之后，才能用许多的爱去慢慢愈合伤口。
所以，艾沉浅再也不必控制，不必压抑自己。
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哭得声嘶力竭。
“啊啊啊啊啊啊———！”
他所有的的话全部都放在哭声里。
牧瑰静静听着他哭了好久。
………
声音减弱之后，艾沉浅就昏睡了过去。
他的躯体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艾沉浅的那根弦到底紧绷了多久，牧瑰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这孩子需要真正地破后而立，拔除这个心魔，越早越好。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开就看见艾柏枝哭诉：“牧哥哥！沉浅又不见了，我醒来的时候，他就不在我身边了！求你帮我去找他！”
牧瑰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带他进去看睡着了的艾沉浅。
艾柏枝看见艾沉浅，安了心，他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也在艾沉浅身边睡着了。
***
艾沉浅醒来的时候，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不过他睁开眼睛也看不见，也没有区别。
他当然记起他昨晚来这里干什么。
他下意识找人。
牧瑰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醒了？”
艾沉浅像是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被人握着。
牧瑰轻声道：“不要吵醒你哥哥，他昨晚找过来了。”
艾沉浅点点头。
然后后知后觉脸红起来。
他来这里本来是想和牧瑰谈谈未来的事情，是抱着谈判的心思来的，却没想到在他怀里哭到睡着了。
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他一下子愣住，急忙问道：“现在几点了？你们还没去？”
牧瑰随意道：“推迟了。反正他们就算再警觉，那么大个基地，也跑不了多远。”
他昨天说的，“我会将所有事情都推后，因为你现在是最重要的事项。”
他是会做到的。
牧瑰没有仅仅将他当做艾柏枝的弟弟来看待，他还将他当做一个需要关照的孩子。
艾沉浅细声道：“对不起……”
牧瑰笑：“你和柏枝一样的毛病，这个时候应该怎么说还需要我教你吗？”
艾沉浅更正了：“谢谢你……”
牧瑰摸着他的脸颊：“做得好。”
艾沉浅心中复杂的情绪涌动，感动和尴尬交织，脸颊越发滚烫。
这时，艾柏枝醒了。
他直接抱住了他：“沉浅！沉浅！太好了我又做噩梦，你又跑去跳楼了，昨天我醒来看你不见了我吓死了，以为你又要去跳楼了！你不要再做傻事了好不好？！”
艾沉浅无奈道：“我不会了。”
艾柏枝：“就算你会我也会阻止你的，我要粘你一辈子！”
艾沉浅是真的从前开始就一直被粘到现在，生死分离了一段时间后，艾柏枝显然更加粘人了。
艾沉浅：“你适可而止！”
艾柏枝抱着他：“我不要！”
牧瑰看着兄弟俩玩闹的样子，微微一笑：“既然都醒了，柏枝你好好照顾沉浅，我先出去了。”
艾沉浅心念微动，叫住了他：“等一下！”
牧瑰：“什么？”
艾沉浅向他伸出双手：“我想摸一下你的脸。”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可能错过这次机会，他就再也没这个胆子提出这个要求了。
牧瑰蹲下来，把他的手拿过来放在自己脸上。
“这样可以看得到吗？”
艾沉浅的手轻轻地在他脸上移动：“可以。”
他将他五官摸了个遍。
心理下了个结论，是个年轻帅气的哥哥，大概大不了他们几岁。
最后他捏住他的脸颊往两边一扯。
牧瑰：“………”
这是什么脾气？
艾沉浅脸上扬起了笑容。不是冷笑嘲笑，而是开心的笑容，恶作剧的笑容。
他松开手。
艾柏枝：“你也摸我的脸啊。”
艾沉浅：“你的脸和我的脸不是一样的吗？我还不如摸我自己的。”
艾柏枝：“呜呜…”
牧瑰：“只是不要去这样弄别人。”
艾沉浅：“我不要。”
牧瑰：“……随便你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艾沉浅：“嗯。”
牧瑰开门出去：“那我去去就回，有事情就找人帮忙，他们都会帮你的。”
他那轻松的语气，不像是去捣毁一个势力的老巢，而是去公园散散步。
门关上之前牧瑰又说了一句：“对了，回来的时候，我会送你一件礼物。”
艾沉浅眨了眨眼睛：“什么？”
第085章 第85章 遇危化龙
然而很快, 中午刚至，他们正准备去吃午饭，牧瑰等人就回来了。
同时还绑回来一群人。
“你们要干什么？！想要我成为云火城的人？！想都别想, 干脆杀了我！”
艾沉浅很熟悉那个声音。
是袁通群。
牧瑰将袁通群等人送到了艾沉浅的面前。
云凌炎：“你如果不屈服，我也不能杀了你，只能将你关起来了，关到死为止。至今被你打杀的我们这边的人，还有一大笔账要好好算一算。”
袁通群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 还被五花大绑起来，扔在地上，只能叫嚣着怨毒的话语。
牧瑰一手将他的头按到了地上，他对艾沉浅说：“我不是说了吗？我会给你一份礼物, 这就是我给你的礼物。”
艾沉浅说不出话来。
他攥紧了手上的杖，抿着嘴唇。
一个人怎么有本事在一天不到的时间里弄哭他两次呢？
只是这一次, 他忍住了泪水。
袁通群被迫扬起头，他的鼻子在流血。
他看见了艾沉浅，惊恐万分：“你怎么还活着！”
艾沉浅阖上眼皮, 心想，这就是他想听到的话。
艾沉浅再打开眼睛, 已是面无表情，他的声音也很冷静：“是的, 我还活着, 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们，但是我拼命工作也已经回报了这份恩情，你抛弃了我们, 你抛弃了很多人，所有‘没用’的人都被你抛弃了, 最后落得这个下场，你活该。”
那是一个伪善者，那是一个笑面虎。
被抛弃不是他的错，不是因为他没用，而是这个人本就是这样的。
袁通群瞪大了眼睛“你这个白眼…！”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前，牧瑰伸手卸下了他的下巴。
牧瑰：“听这个家伙说废话也没好处。”
艾沉浅：“我觉得没意思，随便云哥处置吧。”他转向牧瑰的方向：“牧……牧哥，我们什么时间出发？”
云凌炎揽住了牧瑰的肩膀：“总得停留两日，别这么着急走，让我们好好招待你们一下，连日赶路还要抓人，都没好好休息。”
牧瑰刚想回答，就听见身后雷辰*开口了：“牧队，庄薇。”
牧瑰眼神微微一变。
他没想到，他要关注的人和事太多了，他竟然忘记了这件事。
封薄明*：“你是指特勤医疗队的那个……啊。”
颜策之*：“……她或许还没有发现，我们也一时没记起来。”
伊灰*：“现在的那个我还不认得她，说明她应该现在还没进入特勤医疗队。”
牧瑰对云凌炎道：“我们只在这里呆两天，休息一天，替你们观察情况一天，之后我们就马上出发。”
云凌炎看他表情不对：“是有急事吗？”
牧瑰皱眉道：“算是。”
于是，接下来两天，他们简单了解了云火城的整合三势力的后续举措，给出了一些建议。
伊灰和陈亦汶与之商定了联络人选，这边距离京城也不算很远了，不过还是需要一个熟悉晋阳情况的人过去。
云凌炎一直犹豫不决，还是修主动站了出来，揽下了这个职责。
“我去吧，我不是异能者，很多情况下无法成为战力，这一路上，有他们在，也不会危险。”
云凌炎刚想说什么，里瑟插嘴：“那我和安雅也可以去吧？”
“你们俩长相着实不太亲切，而且京城那些弯弯绕绕，我怕你们应付不来。”修说得冷静又直白，让两人都找不到理由反驳。
即便修本人的扮相也不算“亲和”，他意有所指是他的种族血统优势，虽然不生长在祖国，好歹他还是长着本地人面孔的。
伊灰眯眼笑：“不要有这样的担心，你看我就知道了。”
修挑了挑眉，没应答。
牧瑰：“就这样决定了。”
云凌炎最后一日紧急给他们筹办了一场盛大的接风宴兼欢送会，中午完毕下午即出发。
带上鹏飞飞、鹏天世、刘赢三个俘虏，中途加入的艾沉浅、李麟、修三人，他们正式跃上去往京城的航路。
***
京城基地（编号001）
异能灾害管理局指挥部，局长办公室。
蓝远星正在埋头于公务，突然紧急信息发来，他点开，看见联络员说：“外派的直升机信号接入，是0队队长和白泽队的。”
蓝远星大喜过望，拍桌起身：“好！位置是不是很近了？我去接他们！”
他们去的时间比想象得久，虽然他是很信任伊灰他们的实力才派他们出去的，可是在这世道，会出什么也说不定，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队伍全都了无音讯，他担心了很久，万幸他们终于还是回来了！
“我把对应方向的监控调过来。”联络员说了一声。
墙外无人机就将两架直升机飞来的立体影像实时传过来了。
“两架？”蓝远星伸手拉大其中一架，他认出了刻在外头编号：“是锦城那边的军用型，好！”
千祁要取下衣架子上的外套递给他：“是Gray他们回来了？”
蓝远星：“对，我要去接他们。”
“枭————！”
某种禽类动物的尖啸声传入耳中。
蓝远星赶忙看过去。
他的办公室里同时响起了警报声。
“［墙外三级变异生物灾害警告，20米体级巨型金雕，近音速。］”
“局长！有东西偷袭了他们的机子！直升机旋桨损坏！要坠机了！”
“嗯？还没坠机……嗯？啊？？？？”
蓝远星眼瞳一缩，正要驱动能力去帮助他们。
然而，下一秒，他瞪大了眼睛，伸出的手僵住了。
***
直升机上。
“……牧瑰？”
牧瑰看向伊灰。
伊灰淡笑着问他：“我刚刚叫你了一次，你没回我，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牧瑰缓缓道：“我在想去京城之后要做的事情。”
伊灰：“很多么？”
牧瑰：“还行。”
伊灰笑容扩大：“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你要直接随我去见局长吗？”
青鉴听到半小时就要到京城了，心情很激动，听见这句话又疑惑了，什么局长？
牧瑰随口答：“自然，蓝局可能有些担心了。”
果然，他也是知道蓝局的。
牧瑰瞥了他一眼：“Gray，首先说好一点，我态度和在锦城是一样的，我会帮忙一阵子，但我不会加入队伍，不会进入编制，只是合作。”
伊灰笑：“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牧瑰：“蓝局总体来说算是比较好说话的，但在某些方面比较死板。总之，我并不是征求意见，我只是决定这样做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伊灰憋笑点头：“嗯嗯。”
金墨终于忍不住问了：“你们说的那个蓝局是谁？”
牧瑰回答了他：“异能灾害管理局的第一任局长蓝远星，他原是北部战区X8集团军的军长，少将，现在兼任异灾局局长。”
金墨：“……好大的军官。”
紧接着金墨小心翼翼补充问：“那舅舅你现在是要去坑这个大军官吗？对方实力和权力都很强吗，有没有事？”
牧瑰：“………”
颜烺忍不住轻嗤出声。
封薄明也无声笑起来。
牧瑰扯了扯嘴角：“我不干这种事。”
他是去争取自己的合理利益诉求，以及办正事谈合作的。
这方面更不用操心，对方是个讲的通的人，他以前打交道最多的上司，也是京城基地目前在异能管理方面实权最大的人。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王栾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到了！”
青鉴贴窗坐，望到外头，升高海拔，越过最后一座山峦，他看见了不远处高耸的城墙，与六道璀璨的金光。
封薄明：“天呐？那是什么？”
顾疏脱口而出：“黄金剑？”
金墨嘴巴长大得能塞下鸡蛋：“天上那么大的剑是怎么回事？”
艾柏枝：“沉浅沉浅！超级大的剑飞在天空上面！”
艾沉浅：“我看不到谢谢。”
百米高的城墙绵延开去，眼见着比锦城范围还广。
城墙之上的高空中，明晃晃地悬挂着六柄通体流金的巨剑。
剑尖朝上，彩晕弥散。天光与之相比似乎都黯然失色。
每柄巨剑的长度似乎也近乎几十米。
眼前真实的巨物，让人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恐惧，起皮疙瘩起了全身。
伊灰笑着解释道：“那是蓝局的能力，叫什么名字还不得而知，不过大家称它为守护神，他的异能本身就是京城基地的一级防御工事。”
王栾道：“基地禁空，我们只能在外降落，那边有专门的停机场，准备好下机。”
城墙已经近在咫尺，可这时，意外横生！
“枭——————！”
尖锐的鸣叫率先刺穿耳膜，震得人脑壳嗡嗡响。
伊灰第一个松开安全带起身，拍开了舱门，风灌进来。
然而，同一时刻，一对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直升机抓翻了！
螺旋桨叶被勾弯扯断飞了出去，机身还算坚固只是被划出几道痕迹。
直升机在空中做自由落体运动，摇摇晃晃地坠落下去！
那爪子一下子没逮住直升机，大翅膀扑腾了两下，再次迅疾下沉，那速度显然不是那样庞大身躯本该拥有的。
牧瑰第二个起身，勉强扶住了后仰的伊灰，然而直升机正好被掀翻，他们俩一起向后滚到了地上。
两人一起拽住了护栏。
直升机此时已经在坠落了！
鹰九怀里挂着婴儿，瞬间展开了大范围的逆化结界。
朝着直升机飞来的巨型金雕速度极快地冲过去又莫名其妙地退返，尝试了几次，晃了晃脑袋，迷惑地在空中盘旋。
鹰九赶紧又在直升机下方设置平面的逆化结界。
直升机下坠了一部分，抵达逆化结界又飞上去，上下颠簸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但逆化结界并不能阻止坠落，这只是暂缓坠落，直升机像个皮球一样一上一下地弹，形成了一个诡异奇观。
金墨尝试用自己的小黑托住直升机，但现在不是夜晚，大型直升机的吨级，光靠他手上的那些积累，远远不够。
“我不行啊舅舅！”
说完他的小黑们尽量裹住了机舱门，不让人掉出去。
伊灰大喊：“我控制不住这架直升机。”
刚刚尝试布线，全部失败，因为这架直升机运动轨迹太混乱了。
牧瑰：“我在想办法！”
他强化了直升机下方的风压，但他并不擅长这个，风压被环境风干扰也很混乱，他尝试过后就知道这方法不行于是收回了能力。
即便是蓝远星的护城能力者瞬息之间也是来不及救援的。
脑海中一秒掠过了身边所有可用的能力，只剩下了一种选择。
牧瑰咬牙：
“晋长旻*，化龙！”
话音落下，震风怒号，云雾喷薄，一头苍黑的应龙，腾空直上云霄！
第086章 第86章 退出机制
生有双翅, 长身长尾，畸首奇角，四爪如勾, 和古代神话传说中应龙一般无二。
它的一只前爪上稳稳抓着原本摇摇欲坠的直升机，腾空一段距离后就把直升机轻轻放在地上，扭转龙首就朝着金雕张开了满口獠牙。
另一架没有幸运被袭击的直升机于是赶紧飞得远远的了，以免被波及。
金雕见势不妙赶紧闪开，却来不及躲闪, 猝不及防被应龙口中的磅礴烈火卷入，登时半个身子全成了焦炭。
“呀！！！！！！”
惨叫声撕裂开，金雕重重坠了地。
轰！！！
水泥地面当场被砸得稀巴烂。
杀了金雕，应龙也消失在了烟雾中。
如同海市蜃楼一般难以置信的盛景, 也转瞬即逝了。
地上，伊灰拽着牧瑰从直升机里爬出来, 站稳，脸色很难看。
牧瑰捂着脖子，那里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但恰好裂在他颈动脉上。
伊灰给他先涂上了玉芦荟的保留汁液，伤口过一会儿便缓住了, 艾柏枝的这个东西对于外伤还是很管用的。
只是那脖颈和领口的血渍还新鲜流动，触目惊心。
两人转身立马去接其他人。
艾柏枝靠着艾沉浅晕过去了, 双目涣散的艾沉浅死死地抱着他不松手。
伊灰和牧瑰一人一个将他们抱了出来。
鹰九怀里被婴儿吐得都是脏东西, 但除了脸色臭一点身体没有大事，她拒绝了帮忙，自己走出来, 走到一边，也不理人, 直接把外套脱掉了了。
青鉴一下来就张开嘴呕吐。
封薄明也站不稳，被牧瑰扶了一把，然后他就看见牧瑰领子上的血。
“血……血！！！”
颜烺也过来拽他衣领，摸到他伤口已经愈合才松了口气。
牧瑰拍他们肩膀：“我没事了，你们情况都好吗？”
他确认了两人的安好，找到了地上的金墨。
金墨身子晃悠了两圈，躺在了地上，发呆，过了几秒才爬起来，甩了甩脑袋，懵逼地说了一句：“太刺激了……”
牧瑰伸手将他拽起来。
牧瑰看向顾疏和苍剑声，他们俩搀扶着过来，冲他点了点头。
王栾苦笑着把头盔摘下来，坐在地上喘气。
以免直升机故障爆炸，所有人都远离了机子。
另一架直升机上的人也跑过来了。
雷辰：“喂！有没有死伤？”
伊灰：“人都好的，你们那边如何？”
陈亦汶跑过来：“都没事，我们的机子也好的。”
闫孟肃：“刚刚那是什么？龙？！”
牧瑰不由自主的再次摸了摸脖子，结果摸得满手是血，只能放下手，看向跑来的军/人。
“你们情况怎么样？！”
牧瑰与伊灰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无奈一笑。
***
“请进吧。”
蓝远星带着牧瑰、伊灰、闫孟肃、修四个人进了他的办公室。
千祁要倒了四杯茶水给他们，坐回了他自己的办公位。
蓝远星看着伊灰欣慰地笑起来：“看到你们平安回来，真是高兴，都不要拘束，坐吧。”
闫孟肃还是直挺挺地敬礼之后才坐下。其他三人就比较随意了。
伊灰笑：“刚刚也是靠近了基地，一时松懈，被那东西抓上了。”
蓝远星叹了口气：“那实在不能怪你们松懈，那变异金雕的速度近音速，普通人是没办法反应过来的，更何况你们一飞机的人，真说起来是基地外缘的哨站警示慢了些，你们都到门口了还碰上这一出，实在抱歉，以后我会督促他们加强警戒的。”
伊灰：“不要太责怪他们了，我们也都没事，金雕也除了。”
其实也不怪他们察觉警告慢，有蓝远星的能力守城，谁也不会去考虑这些东西能突破城墙。
伊灰拿干净的布给牧瑰擦了擦脖颈和手心的血。
蓝远星看向牧瑰：“那头龙……”
牧瑰正在沉思，闻言抬头道：“是我的能力……之一。”
蓝远星张嘴：“啊……是这样啊。”
之一？难道还有别的吗？
伊灰：“蓝局，我们先简要向您汇报一下关于这一路上的事情吧。”他把手指向闫孟肃和修，“这位是闫孟肃，闫参谋，她是锦城基地现任最高司令的副手，这位，修，他是晋阳基地现任领导人的义兄，我们这一程最远是到了锦城基地，成功联络上那边的部队，返程停留西京基地和晋阳的基地……”
接下来，伊灰尽量简略地概述了在这三个基地经历的事情。
蓝远星认真地听着，脸色频频变换。
听完了所有事情，蓝远星扶额：“你们这一路上也真是辛苦了。”
光是一开始的一级生物灾害就毁灭性了，他们竟然零伤亡地撑过来了，后续还把西京基地和晋阳基地给成功收编了。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多亏了某个人和他的团队。
蓝远星再次将视线放在牧瑰脸上。
似乎是大学生，尚年轻的青年，虽然伊灰省略了很多细节，但无可避免会出现他的名字，而每一次他都扮演了关键角色。
伊灰扫了扫两人，轻松地放下了一颗炸弹：“牧瑰他的能力很复杂，但是我们之所以能抵御那次灾难，是因为他拥有近似于能够预测未来的信息来源。”
蓝远星愣住，然后脱口而出：“什么？！”
房间角落另外两人也忍不住看过来了。
牧瑰平静道：“我说了，未来是会变化的，我的未来预测的信息已经不可靠了，真正的预言者另有其人，我们需要靠特殊的方法找到她。”
伊灰：“你已经有方法了吧？”
牧瑰：“我需要找几个人，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需要好好找找。”
他记得曾经在异能者名单里面看到过，只不过他没有顾疏过目不忘的能力，几千份资料中，这几人的相关资料已经记不清了。
伊灰：“还是让闫孟肃和青鉴先将基地的人筛查一遍吧？”
牧瑰点头：“嗯。”
蓝远星疑惑地看他们的对话发展下去，问道：“青鉴是谁？”
伊灰：“在外头，蓝局应该知道青在中和花棋两位教授吧？是他们的儿子，拥有鉴定的能力，可以鉴定异能。”
蓝远星：“是他们的儿子？怪不得。我好像听别的人提过这件事。”
灾难刚发生那时候他们好像还到处找人去接他们儿子，最后好像是没接到。现在两人是科学院重要的人才，也是少见的脑域变异的异能者。
蓝远星：“好好回来了就行，我等会叫人去联系一下他们，让他们一家人团聚一下。”
伊灰：“他的鉴定能力是能够全面的鉴定出几乎所有异能的，包括异能的代价和使用条件，配合闫孟肃的探索能力可以进行整体筛查，最好能尽快安排一下。”
蓝远星转向千祁要，千祁要点点头开始记录。
他知道伊灰没必要说谎，也就不验证，直接相信了他的话。
“我们近期就会安排起来，进行一次全体异能者的筛查。”蓝远星笑道：“我想还是会有一些能力者隐藏自己的能力的，这个倒是方便我们工作了。”
而且能够知晓使用能力的代价，也是很关键的。
闫孟肃开口了：“蓝局，我们锦城那边，现在最高的指挥官还是杨双胥中校，他的意思是能否请求武器库和战斗机等的最高启用权限。”
蓝远星略微沉思。
刚刚伊灰也说清了，锦城基地的防御工事是杨中校全权负责的，先是建立了坚实的基地，管理好了几百万的民众，稳定了局势，面对灾难也毫不退缩，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保下了所有人，虽然年轻，却是个相当优秀的指挥者、管理者。
但这都是伊灰等人的口头汇报，虽然伊灰是可信的，但上面的人没有亲眼实际看到那情况。
蓝远星很快做出了决定：“我会上报这个情况的，具体的权限下放事项还是看上面决策，这不是个简单的事。”
闫孟肃取出卡片型储存终端：“蓝局这里面是那场战斗的部分画面。”
当然，是把牧瑰本人的部分给截走了，只剩下和杨中校和部队相关的部分。
蓝远星接下了：“很好，这个东西应该有很大帮助。”
千祁要拿走了终端。
修也同样将晋阳的部分告知了蓝远星。
蓝远星皱眉道：“你们这个情况有点复杂。那三个人还是按规矩送入拘管所。我个人认为假如你们合作倾向较强，而那边的情况也已经稳定下来了，那么直接由你们自行管理是最佳的。只是作为我们的立场，不太能如此啊，所以假如报上去，很大可能性是会派监督员巡视员过去的，这样你们也能接受吗？”
修也一副凝重的表情。
显然合作他们是很乐意的，受到牵制也是意料之中，只是谁也不能保证那个监督员或者巡视员是个通情理的人。
这其中是否会发生矛盾，谁也不得而知。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牧瑰直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持：“也不需要考虑这些，京城基地最好准备准备直接迁往晋阳。”
又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伊灰：“哦？”
蓝远星：“牧瑰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晋阳可能有些远，或者张垣武城也行，总之，临海这边都不能待了。”
蓝远星脑子转得也不慢：“等下？你这话的意思是临海将会有危险？”
牧瑰：“是。”
伊灰看向牧瑰侧脸，知道他现在终于要告诉他们了，那件他一路上一直选择隐瞒的事情。
他也不会去信牧瑰来的京城只是过来定居的，起码不可能是现在。
牧瑰打开终端，地图投射到几人中间，牧瑰的手指顺着东部海岸的轮廓勾勒过来：“2061年7月份左右，北、黄、东三海上会同时出现血海现象，将海水染成血色，断续持续一个月，这个现象其实在那之前就在大洋中心出现过许多次了，只不过，在那之前，都无人关注。差不多在那之前几个月，全球气温会迅速升高，海平面会快速上升，最后停在某一水平，沿海一大部分地区都会被淹没，海岸线会被推进至少100千米，然后大洋上会产生巨型风暴，吹到大陆上时就成了海啸，将一大部分海洋中变异生物带到陆地上，其中大部分能够在陆地上生存很长一段时间，届时，临海大部分基地，甚至中部的一些地区将全部沦陷。”
寂静充斥着整个办公室。
他们一时都没办法很好地消化这个事实。
闫孟肃回想起来牧瑰来到他们办公室和他们讲述虫鼠潮的事情。
那一次，他们也没办法相信。
结果呢？
事实和他说的一模一样。
他们亲眼见证了那场灾祸。
并且战胜了它。
主要是牧瑰和他的同伴的贡献，没有那么多强大异能者，他们是无能为力的，他们事先的准备也很重要。
可以肯定的是，假如他们没听信牧瑰的话，去做这些事情，那么锦城基地现在铁定已经完蛋了。
所以闫孟肃只犹豫了片刻，便选择了相信。
然而和覆灭一个基地的虫鼠潮不同，这是个能够覆灭几乎半个国家的灾害，早就超出了灾害评价体系。
蓝远星瞠目结舌：“……这……”
闫孟肃开口道：“蓝局，长官，我可以为牧瑰的话做保，一级生物灾害的信息也是他提前告诉我们，最后也验证了，是他帮助我们基地度过了灾难，他说的很多信息都是准确的，他没必要撒谎，请您务必重视这件事。”
蓝远星看向伊灰，伊灰淡淡笑着点了头。
他们的态度证明了一切。
蓝远星撑着手思考了一会儿。
牧瑰盯着地图，似乎在等他回复。
蓝远星良久，舒了一口气道：“我是信的，我刚刚在想怎么说服上面的人，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想要进行接下来的事情，需要各方面动员配合。”
牧瑰勾起嘴角，蓝远星既然已经在考虑下一步措施了，那就证明，他会帮助他们。
蓝远星看向牧瑰，眼神无比郑重，“我需要更多的详细信息。”
牧瑰微笑浓郁起来，他举起手拜了拜：“在那之前，我想求一个许可，最好签订合同。”
蓝远星：“………？”
伊灰忍不住握拳放在嘴边，压抑嘴角扬起的弧度。
闫孟肃手掌捂住脸。
修：“？？？”
果不其然，
牧瑰笑道：“我和我的朋友，我希望我们和政府是合作雇佣关系，而非隶属关系，我们不会进入编制，不入伍，不入警，工作期间，照样付工资和提供后勤，训练等，他们要做的工作由我和您商定。即当我们想退出不继续战斗时，也允许我们无条件辞职。”
蓝远星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千祁要在他旁边听不下去了，冷冷道：“你现在在提条件吗？”
牧瑰很坦然：“是啊，没错。”
千祁要哼了一声：“要是不答应呢？”
牧瑰耸耸肩：“我们会做我们该做的事情，也会告诉你们重要的信息，但我不会提供任何意见。假如战斗和工作是强制义务，我们也会去做，但仅仅如此。”
配合但不主动合作，没有积极性。
他的态度很无赖，摆明了：要我工作战斗可以，但就别想我多尽心了，只要我不触犯规则，不叛变，随便做做也是可以的，反正又不能拿我怎样？
辞退嘛？用人之际，他们是不敢辞退一个异能者的。以性命威胁更不可能。
想从他嘴里强行撬出东西，官方也不能明面上做这种事。
千祁要也一时被他的破罐破摔无语了。
蓝远星总感觉牧瑰话里有话，他问道：“为什么向我要求这个？你应该知道，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每位异能者都应该……”
牧瑰：“蓝局，我本不是军/人，也不是警/察，在和平年代，人也是有选择的权利的。在这个时刻虽然每个人都有站出来的义务，可是没有异能的大部分人是不用站出来的，他们只是被保护。而异能者，尤其是攻击能力的异能者，他们无论过去是什么身份，什么年龄，从此之后，需要一直站在一线，一直战斗，一直战斗，直到死，我不想我自己变成这样，更不想我的朋友变成如此，我是自私，可我就是这样想的，因为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战斗机器。”
是个人都会想，既然总有人要站出来战斗，那个人为什么要是我？
主动站出来当英雄的，只不过是文艺作品里面一头热血的典型主人公，现实中，这样的人终归是少数，大多数人并没有为无关系的他人奉献的精神，只不过为了自己和家人朋友才去做一些事情。
这是个隐晦的事实，只是大多数人无可奈何被迫的接受了这样的未来。
在大部分人活一天算一天的时候，他在说很遥远的事情。
那眼神却像是在说他切身经历的事情。
蓝远星不知道他的那种深谋远虑是从何而来的，但他能够充分看出，他没拿这件事开玩笑。
蓝远星从那双眼中看到了沉菏般的情绪，他道：“可是，有能力的人如果不站出来，死亡的人会更多，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真正安全的立身之地了，总是需要人站出来的。”
牧瑰垂眸，缓缓道：“这一点我当然也知道，所以我来了，我把他们带过来了，他们都很强，能力也能派上巨大作用，他们也都很有责任心，不会置之不理，他们会主动承担起责任，我要求的只是一个退出机制，在渡过了重大灾难之后，在他们辛苦战斗之后，他们能够主动选择退役的机会。诚如您所说，这个世界不安全，但人类的力量没那么脆弱，假如成功渡过了灭世的劫难，人类是能够进入一段相对和平的时期，那个时候请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权利，尊重他们的决定。”
蓝远星本来被他打动了，突然注意到话中的词：“灭世的劫难？”
牧瑰：“哦，这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海里有一个怪物正在成长，假如它成长起来将会吞噬整个世界，真正的世界末日就会降临，别说人类，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会被吞噬，那就彻底完蛋了，得阻止这个才能谈以后。”
他的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谈明天吃什么。
藏在下面却是真正的核/弹。
蓝远星猝不及防僵住了。
伊灰多少猜到了这一点，所以也不甚惊讶。
蓝远星匪夷所思，缓了好半天才捏着眉心问道：“……你知道那个怪物在哪吗？”
牧瑰：“大洋中心，现在具体在哪我目前还不知道，得找一下。”
蓝远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你能找到？然后解决它？”
牧瑰从容地笑着：“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倾巢之下无完卵这点我很清楚，这东西不解决，我们都没法活下去。”
当然，这件事绝对不可能轻松，他一个人是做不到的，需要很多的异能者，甚至不仅仅需要一个国家的力量，还需要多个国家一起才能解决。有生之力，越多越好。
他已经成功扭转锦城的结局，这一次，终究是能看到一点希望。
向来如此，失败就是死，大家一起死，所以从来都没有退路，无论多难，他们也只能去做。
与其去提心吊胆大厦何时倾倒，不如去考虑胜利之后的光景。
牧瑰有些耍无赖地道：“反正人类活下去的可能性也不大，不如就给我们一个承诺或者合同，大家也好卖力干活不是吗？这不是很过分的要求吧？”
说来说去还是求这个。
比起世界末日这个骇人听闻的事实，他对此更看重？
蓝远星一个头两个大，他勉强道：“知道了，我会上报的。”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牧瑰知道，蓝远星不是一个轻易许诺的人，既然这样应下，就代表着他会尽全力的去给他争取。
牧瑰莞然：“那就拜托您了。”
第087章 第87章 庄薇问诊
牧瑰接着道：“血海临岸, 这些登陆的变异海洋生物是没办法一时根除的，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内撤基地，首要目标是保全更多人的性命。”
和锦城那边的情况不同, 虫鼠潮最终是可以完全消灭的，海边却是个持久战。
蓝远星也点头赞同他的观点，只是他很快拧紧了眉心。
不只是京城的基地，沿海诸个基地都得通知过去，内撤基地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每个大基地人口都不算少。
蓝远星头疼起来。
牧瑰似是看出了他的难处，他道：“过一段时间，其他队伍就会回来了，他们会带来东部南部几个基地的联络信息, 或许会有帮助。”
蓝远星愣了一下。
牧瑰：“现在京城的基地是按照移动城市来设计的，只要说服了上头, 迁移应该不成问题。”
这个也是真的。
蓝远星惊讶的发现，牧瑰比他想象中还要了解这里。
他暂时没去细究这个问题，只问道：“你刚刚说的那个大洋中的怪物, 你有办法能找到它？”
按照他的话语来判断，这个怪物的危险程度明显远高于血海潮。
牧瑰：“有, 但不是现在，等我解决掉了一些事情, 我会去海边找一下。”
蓝远星：“嗯, 到时候跟我说一声，我会尽量支持你们的。”
牧瑰：“还有一件事。”
预言者、血海潮迁基地和大洋的怪物这几件都已经告知。
蓝远星：“什么？”
牧瑰：“THE SEED，科学院现在应该已经发现靠近它时它的辐射会加速生物变异了吧。”
连这个他都知道。
蓝远星：“是的。”
牧瑰：“我想你们现在应该还没有很好的收集种子的方法。”
毕竟前世也是很久之后才发现那种可行的法子。
蓝远星：“……对。”
牧瑰：“‘种子’无法用能源机械移动只能让生物接触转移, 但，力量不够, 异能会失效，身体会异变。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人，他的能力是不死，你们可以找一些强化力量的能力者，在他身上使用能力，进行‘种子’的搬运转移。”
蓝远星：“还有这种法子！”
牧瑰：“我尝试过了，可行，具体的存放地点和操作流程需要你们自己去研究，只不过申屠十三的脾气有点差，我会和他好好说好的，让他尽量配合。‘种子’最好是早点开始收集。”
这个其实也不用他多提，等到别的势力清楚‘种子’的用处和移动方法，大概会开始抢夺‘种子’，要是连这点都不清楚，蓝远星也白当这个局长了。
蓝远星笑了起来：“这个实在帮了大忙了。”
牧瑰：“我还需要您帮忙找一些人，京城基地里的。”
他需要检索人员信息的权限。
蓝远星：“找谁？”
伊灰突然插嘴：“你问一下望冬青不是更快？”
牧瑰诡异地停顿了两秒，最终答：“……嗯。”
蓝远星：“如果要找人，伊灰有最高检索权限，系统登录进去就可以找了。”
伊灰笑了笑，对牧瑰说：“我许可的，他随便怎么搜都可以，只要不泄露别的信息给别人。”
反正他们拦也拦不住，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牧瑰放心了。
牧瑰接下来又将带回来的那几个俘虏的事情说了一下。
蓝远星：“这个我们这边有专门的异能者拘管所，这几个能力者似乎都可以用起来。”
他看牧瑰这些事情谈的差不多了，最后说：“我让人给你们安排住宿和训练的地方，暂时安排在总局宿舍里头，毕竟我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商量。管理权限的话，暂时交给伊灰，这样可以吧？”
牧瑰自然无异议。
“伊灰，你稍微留一下，牧瑰，你出去的时候把青鉴喊进来一下。”
牧瑰：“那么闫参谋也得留一下。”
牧瑰和修一起出去了。
蓝远星看向伊灰：“如何？”
伊灰扬起玩味的笑容：“很有趣的人。”
一般伊灰很少会如此评价一个人。
蓝远星：“除此之外呢？”
伊灰：“完全可信。”
蓝远星顿了一下，伊灰也很少用如此绝对的词来判断一个人。
伊灰没有多解释。
一路上亲眼观察所得材料已经足够他剖析一个人。
牧瑰身上还有很多未曾挖掘清楚的点，过去深不可测，这是他感到有趣的一点。但另一方面，牧瑰是个绝对值得信任依赖的人，这点毋庸置疑。
他只需要给出一个判断结果即可。
而伊灰的判断从来没有出过错。
蓝远星颔首：“我明白了。”
笃笃笃。
青鉴敲门进来，身体和舌头都有些僵硬：“……报告？”
蓝远星突然感觉，这才是正常年轻人该有的姿态。
他笑得和善：“不要紧张，进来坐，和你谈谈关于筛查异能的事情。”
***
牧瑰出去的时候，其他人就纷纷迎了上来。
千祁要也跟着出来了，他对他们这一大群人说：“你们在这里稍微等一下，我联系人给你们安排宿舍，大概半个小时不到就能有结果。”
牧瑰看见望冬青正和鹰九说话，他凑近过去。
“他住在这里，你可以直接过去找他。”望冬青指着地图给她看。
鹰九：“厉害啊，这么快找到人了！谢啦！”
她的女儿在她手上篮子里咿呀咿呀伸着手。
牧瑰问：“你要去找你男朋友？”
鹰九：“你出来了？对呀，冬青帮我找到了，我入住宿舍之后就去找他。”
这都不用牧瑰说，他已经开始找人了，效率太快了。
牧瑰瞥向望冬青：“帮我找几个人。”
望冬青笑得眉眼弯起来：“好啊。”
牧瑰总感觉有些不情愿，但是拜托他帮忙是最快的法子了，他说道：“庄薇，女，23岁，异能和治疗有关。”
望冬青：“露比，找一下。”
露比抬起爪子一划，眼前投出全息屏。
七八个信息面板叠在前面。
最后减少到只剩三个。
“是哪个？”
牧瑰指向中间那个：“她。”
他没有忘记她的脸。
“还有谁？”露比仰着脑袋问。
刚刚他说，几个人。
牧瑰略微垂眸，轻声念出了那几个名字：“张樱桃、白静……言心秀。”
此话一出，牧瑰身后的四只鬼纷纷看向了言心秀，同时有两只鬼脸色微变。
言心秀*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俯视着牧瑰，眼神里压着谁也看不懂的深沉情绪。
牧瑰接着道：“嗯，还有一个无限水杯或者无限酒杯的能力者，他的名字我忘了，你试着找找。”
露比：“小菜一碟。”
几秒过后，几个人精准的资料页面浮现在他面前，旁边还跟着几个人的实时监控追踪镜头和现在所在位置图。
“这个白静没有个人腕表。其他几个都有。那个能力者叫徐家兴，个人资料上他自己写的是无限水杯。”
牧瑰看了看，确认了：“没错，是他们，多谢。”
望冬青笑眯眯道：“我可以陪你去找人吗？”
牧瑰：“不太方便。”
望冬青紧追不舍：“如果我执意要跟着呢？”
牧瑰：“………”
那他似乎也没什么法子。
牧瑰搞不懂望冬青为什么对自己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望冬青勾起嘴角：“我就是跟在你身边看看，不会捣乱的。”
牧瑰：“………随你吧。”
好歹是他帮忙找的人，总不好回绝。
牧瑰和其他人交代了两句，就出发去找人了。
***
庄薇在自家的小诊所里面接病人。
她的诊所和别的不太一样，人气极高，进出之人络绎不绝，排起了长长队伍。
她将短发撩到耳朵后边，洗了下手，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张疲惫的脸，水珠从下颌滴落。
虽然每天将病人控制在一定数量，但遇到急伤急病之人，她还是不忍心推拒。
之所以她这里人这么多，是因为她只收取很少的治疗费用，不分身份地接受所有病人。
她原本只是个实习医生，灾难发生后，她觉醒了自己的能力，也是和职业相配的，治愈。
她在紧急情况下尝试治疗了他人，不需要复杂的药物和手术器械，大部分伤和病她都能立刻治好。
除了看诊，她现在几乎都要忘记如何进行常规治疗了，因为这个能力实在太方便，还不用任何成本。
她听说，某些能力的使用需要代价，她也担心过，她的能力是不是也要付出代价？
只是她使用能力这么久了，体力消耗还是如常，自己的身体情况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尽管有着如此的担忧，她还是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使用着自己的能力。因为伤病患者的情况刻不容缓。
庄薇简单清洗了一下脸庞，出去继续接诊。
是一个发高烧的孩子。
庄薇简单看了一下，把手放在他额头上，冰凉的蓝光扩散，那孩子脸上的滚烫热度迅速褪去。
孩童喘了几口气，明显舒服了很多，眼睛都亮了起来。
“谢谢！谢谢医生！”
那母亲抱住孩子，放下几块真空包装的蛋糕，开开心心出去了。
庄薇盯着那孩子的额头顶上看了一会儿，直到孩子消失在视野，她伸出手指捏了捏鼻梁，摇头将各种杂念甩出去。
突然，队伍里喧闹起来。
两个人从队伍后方走来，越过排队的人，径直站到他面前。
打头那人是个头发染成粉色的男人，俊美帅气又身姿挺拔，如同一个模特。
庄薇好声好气笑道：“先生，要看病请排队。”
她指了指两旁站里的保镖和头顶显示屏的大字。
［看病不排队不给治，一天200号，预约优先，急诊优先。］
牧瑰没有绕弯子，直接说了自己的来意：“让他们都先走了吧，我刚刚看了一下，没有伤病特别严重的。”
排队的人立刻骂起来。
“你搞什么？！医生在这里看诊呢？”
“你说让我们回去就回去啊？我们的病都急着呢！”
“你这人就是来捣乱的吧？保镖快把他轰出去！”
“这种人前几天我也看到了，庄医生脾气好，可我们不是！”
牧瑰对他们的话语左耳进右耳出，他低头看向庄薇。
庄薇似乎有些无奈。
她也见过不少对她居心不良的人，不过她救的人多，里面也有厉害的异能者，渐渐名声出来了，一直不太有人敢惹她了。
庄薇：“先生，如果要看病的话，就去排队吧，不然只能请你出去了。”
牧瑰凑过去，庄薇下意识推后了椅子。
保镖伸出了手阻挡他前进。
牧瑰用他们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不能再继续给人看病了，你可以看到这些人头上的数字吧？”
庄薇脸色骤变。
她猛地起身，张嘴说不出话。
庄薇眼中闪烁着异色，思考了片刻，她大声道：“有没有快死的急诊？不准骗我，我可以看得出来。”
没人回应。
庄薇示意两边的保镖。
“今日停诊，全都请回去吧。”
排队的人炸开了锅。
“什么？我排队了这么久？说不治就不治了？！”
“这人到底是谁啊？！”
“他妈的！你才是该滚蛋的那个！”
“医生！先看看我吧！”
“我的伤拖不得啊！”
庄薇却发狠话了：“别的诊所、还有公共医院，哪里都去得，今日庄家诊所停诊，都走吧，再有异议，我之后都不开了！”
她这话一出，病人皆不敢再造次，恨恨地瞪了牧瑰两人一眼散出去了，只是哪怕庄薇关上了门，有些还徘徊在门口不舍得回去。
庄薇把保镖也送到了后面，她换了窗门的玻璃颜色，不让别人看到里头。
庄薇看了眼望冬青，对方摊了下手，示意自己就只是陪同。
庄薇紧张地盯住牧瑰：“你怎么知道的？”
第088章 第88章 有愧于心
牧瑰站在庄薇面前, 他脸上没有笑容，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着：“无论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对你的冲击有多大, 你都要记住一点，这件事是我的错误导致的，和你没有关系，你没有做错，这绝对不是你的错。”
他一句话里面反复强调这一点, 庄薇糊涂了，但她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她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牧瑰：“我想你一直在疑惑你从别人头上看到的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吧？”
庄薇连忙点头，这件事她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这个素未蒙面的人会知道？
“你知道？”
牧瑰：“你的能力能够治疗他人一切伤病, 但这是需要代价的。”
庄薇隐约猜到一点，但无法确认，“我能力的代价,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其实已经有点相信了，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直接说出这一点的。
牧瑰：“因为我的团队里有能够鉴定出他人能力的异能者, 包括条件和代价。”
庄薇愕然，紧接着问：“代价是什么？”
牧瑰定定地看着她, 庄薇的眼神虽然有些紧张, 但她似乎已经做好了自己承受这个代价的事实的准备。
庄薇她本是一个热心热忱的人，又有心软的毛病，看到别人伤病总不忍心放着不管。
但是后期牧瑰和她相处的时候, 她话已经很少了，接诊病患只接快死的患者, 嘴里也只吐露最冰冷绝情的语言。
她的内心从没变过，只是外表刻意装的如此，那也是有原因的。
要对她亲口说出如此残忍的事实，牧瑰也有一丝犹豫，但他不得不说。
牧瑰：“一般你看到正常人头上的数字只有一个，大多数是两位数，对吧？”
庄薇点头：“是的，最多不超过90，但是也有生重病的人，只有个位十位数。”
她有一直在观察并留心地记忆这些数字的。
牧瑰：“那是人剩余的寿命，你应该能猜的出来。”
庄薇沉默地赞同了他的话。
牧瑰：“我头上的数字你也能看的出来吧，不用告诉我。”
庄薇：“是的…”
牧瑰笑了：“但这个数字，不是一直固定的吧？”
庄薇道：“这个数字也是会上下浮动变化的，主要是根据身体状况来变化，但除非出了重大意外伤害或者疾病，都变化不大。”
牧瑰：“有些人头上的数字不止一个，对吧？”
庄薇只感觉心脏一紧：“……嗯。”
牧瑰：“你亲自治疗过的患者，在他们剩余的数字后面，还跟着一个减号，以及一个小于前者的数字，这两个符号数字是灰色的，前者是绿色的。”
庄薇彻底相信了他，他说的非常细致，仿佛他亲眼看见了一般。
“是的。”庄薇受不了了一般：“你直接告诉我吧！”
牧瑰直接说了：“你治疗的代价就是减寿。”
庄薇抽了一口气，咽下，攥住拳头：“……果然。”
显然，她也是猜到了一点。
牧瑰：“但不是减你的寿命，是减患者的寿命。”
庄薇瞪大了眼睛：“什么？！”
牧瑰看着庄薇的反应，不出所料，她可以接受能力代价减自己的寿命，却无法接受减的是别人的寿命。
庄薇慌了，脸上一层一层地褪了血色：“不会的，这是我的异能，为什么？！我以为……不……不！为什么是他们的？！”
牧瑰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冷静下来，这件事是我的错误，和你没有关系。”
庄薇下意识反驳：“这怎么可能？是我一直……！”
她一直以来最坏的预感应验了。
假如是她自己的寿命还好说，她自己自愿的，无怨怼。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在做好事，结果却是让那么多人的寿命在他们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折损了，是她一厢情愿的好心害了人！
她怎么付得起这个责任？！
她如何补偿这个天大的错误？！
牧瑰：“庄薇！”
庄薇闪躲又无措的眼神被他有力的声音镇住，渐渐恢复理智。
牧瑰：“你听好了，你做的事情并没有错，假如是生小病的人，寿命并不会减少许多，而且可能因为你及时治好了他们的病，他们的自然寿命还会往上增加，两厢抵消的情况是比较多的。至于重病将死之人，你的能力就是救了他们一命，几年的寿命换十几年，原本要归零的寿命重新增加，这也是好事。你救了很多人，千万不要怀疑这一点。”
庄薇眼眶蓦地红了：“可很多人本不需要，他们哪怕自己去别的地方治疗，伤口也会治好，寿命也不会减少，而且他们不知情啊！”
牧瑰：“你也不知情，在我来之前，你并不知道你的能力有这样的代价，反而你认为，这是在削减你自己的寿命给别人治疗，你没有错，主动出自善意为他人牺牲，绝对不是错。他们也有选择，在接受你的治疗与别人的治疗里面，选择了更快捷方便的你，尽管不知情，他们也治好了伤病。”
庄薇表情扭曲了：“可是……”
她快被愧疚淹没了。
牧瑰捏着她的肩膀：“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责怪你自己，而是接下来要怎么做。”
庄薇压抑着泪水和颤抖的声音：“……我该怎么做？”
牧瑰：“首先，停止诊疗，在你准备好之前，都不要开诊了。其次，告知你的病人，尤其是有实际寿命折损的病人，你能力的代价与他们寿命折损的情况，你有记录每一位病人的诊疗信息和数字变化吧？”
庄薇确实一直有在这么做，她一直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
而且诊所里面有监控，哪怕有遗漏也可以补全。
与其心底愧疚，还不如去做一些补偿的事情来的实在，至于病人的回答如何，原谅与否，那是病人自己的事情。
无论他们什么态度，庄薇也必定会选择直面。
庄薇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她看着牧瑰。
牧瑰露出温柔又夹杂着歉意的笑容：“我和你一起面对，跟他们说清楚事实。”
庄薇眸光晃动：“为什么你说这是你的错？”
因为他提前带走了青鉴。
这是他的行为导致的蝴蝶效应之一。
而且一路上，他从来没有想起这一点，如果不是雷辰*提醒，他估计之后来到了京城也很难很快记起来。
牧瑰：“我带走了一个人，那个人本来能阻止你做这些事情，所以，这完全是我的错。”
青鉴原本最先来到了京城，也很早开始了能力筛查，早在几个月前，庄薇本来就应该知道自己能力的代价，及时止损，立下后来的规矩，可是他改变了这个轨迹。
但牧瑰没有后悔带走青鉴。
因此而救下的人，害了的人，是无法精确计算的，他只是选择了他那时能做出的最优解。
牧瑰只能去承担已经犯下的错误，他不想逃避自己的错误。
庄薇似懂非懂，但她看着牧瑰，说出了心中的话语：“我不认为那是你的错……还有谢谢你刚刚阻止我。”
牧瑰：“那你也不要太过责怪自己。你的能力是很有用处的，只要你以后提前告知他人代价，让病患自行选择，就没有太大问题，我会去和蓝局汇报这件事，让你加入特勤医疗队，那里会更需要你，救人命，怎会是不好的事情？”
庄薇喉咙里仿佛被硬物哽住，她蹲下来，缓了好一会儿。
牧瑰也陪在她旁边，轻轻拍她背。
望冬青看着这一幕，脑中在飞速运转。
牧瑰之前和青鉴金墨他们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时，他也有通过腕表收声听到。
预言，二十年，重生，回归的灵魂。
这一切旁人都难以相信的东西，他倾向于这些都是事实。
基于此，答案是很容易得出来的。
牧瑰前世认识庄薇。
为什么认识？
因为他以前也是战斗队伍的一份子，也会有找她治疗的时候。
鉴于当时的她应该已经知道这个能力的代价，恐怕是致命伤之类的，才不得不找她治疗。或者说接近致命伤主动找她治疗。
无论哪个，他们俩应该算是熟悉了。
那边两人表情不太好。
望冬青却为自己又挖出一点东西而扬起了隐秘的笑意。
他微微舔了舔嘴唇。
望冬青看不见牧瑰身后的鬼，雷辰*看着两人的模样，也百感交集。
他之所以会知道庄薇，是因为，牧瑰和她比较熟悉，那也是他在入队之后所看到的。
庄薇其实非常不欢迎他过去。
不欢迎的理由也不言而喻。
当然，他只记起了一点点。
只是在粉色桂花林的那几秒钟，给了他入队之后的一点回忆。
他入队时间很晚，所以那之前的与牧瑰相关的事情，不太了解，庄薇和牧瑰如何熟悉起来的，也不知。
只是这件事，牧瑰必然会在意，所以他要提一下，结果也是及时止损了，他也放心了一些。
封薄明*问雷辰*：“你为什么叫牧瑰牧队？”
他们几个人确实在逃难往京城的路上汇合了，但那之后就没怎么接触了，他们记忆中的雷辰*与他们不是一个队伍的，也没有入编制，只是作为合作雇佣关系，到处去打怪。
他那时还需要解决他能力代价的问题。
雷辰*看了封薄明*一眼，没有回答。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总不能说，牧瑰入队那时候，你们三个人都已经不在了吧？
伊灰*似乎猜到一点，他道：“我不在了以后，牧瑰就成了队长吧？”
雷辰*点了点头。
封薄明*和颜策之*两人忽然对视一眼，各自陷入了深思。
“不在了”，死的委婉说法。
他们发觉他们不仅不记得自己的死亡，记忆里伊灰*什么时候死的，也模糊了，他们一直在一起，而他们的队长只有伊灰*。
封薄明*记起来他和牧瑰的一部分回忆，之后动物塔的闪现，也只是多了几天，甚至没到遇见颜策之。而颜策之*只能想起他们的过去，小时候在福利院的记忆。
一路共同来到京城，在同一个队伍并肩作战，无论如何回忆，那个空缺的违和的人影始终填补不上去。
牧瑰*在他们后面的记忆里消失的干干净净。
封薄明*和颜策之*脸色有些难看。
伊灰*则是记起了一部分逃难时的记忆，他心里清楚，假如是自己的话，那么以后必定会让他入队，甚至把他培养成继承人。
那么哪怕他还没有记起后面的事情，牧瑰在他死后成为队长，这样的推测也是顺理成章的。
这么说，雷辰*应该是在他自己死后才加入牧瑰的队伍中去的，而那时候，他已经是队长了。
这也是他做的对不起他的事情。
伊灰*推断出这些，忍不住皱起眉头，明明他现在能明白这一点，为什么那时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呢？
果然还是记忆模糊资料不够。
那边，牧瑰安抚好了庄薇。
庄薇道：“我答应你，会一一去做的。”
牧瑰所给的做法是最佳措施。
她也不会逃避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她就是这样的人。
每个人都会犯错，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承担错误的后果的勇气。
而庄薇其实并非有心之失，也是出于善意。
尽管如此，她仍将错误归咎于她自己，仍要承担起这一切。
一个道德高尚的人，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值得敬佩的。
牧瑰：“我陪你一起做。”
庄薇：“谢谢你。”
他们说做就做，接下来几天，牧瑰就陪着她，将她曾经治疗过的病人一个个联系过来，望冬青也帮了很多忙，让他们找人的效率快了很多。因为人数众多，庄薇联系了一大批人，让他们在同一时间过来，统一和他们阐明真相。
而病患们得知这个消息的反应各不相同。
有的人沉默着离去，有的人掩面哭泣询问自己的寿数，有的人惊讶之后选择了原谅，有的人听闻自己寿命数还有增长喜极而泣再次感谢了庄薇。
形形色色的人进出。
但是真正因为她的行为而生气的，只是极少数。
假如有人当面辱骂庄薇，其他人还会为庄薇说话。
庄薇无论是原谅还是辱骂都一并接受。
望冬青对此的评价：“原本这件事就无绝对的是非对错，只不过这边有两个内心道德水准比较高的家伙，真是有意思。”
牧瑰：“我只是为了庄薇一人，其他人，说实话，和我没什么关系。”
他那么说是为了让庄薇少一点愧疚。
其他病患，他们就算寿命减少了很多，那也是治病该付出的代价，他并不会为他们而心疼，说到底，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别人，只是庄薇不会这么想，他需要为庄薇的心情考虑。
庄薇帮过她很多次，他不能对此视而不见，已经做出的事情，没有办法改写，所以给出了就能减轻她心里负罪感的方案，帮她一起承担。
望冬青对此显然也不太信：“哦？是吗？”
牧瑰不理会他。
面对完所有曾经的病患，庄薇的神情有些萎靡。
只是，在他们意料之外的是。
庄薇此事传出去之后，上门找她道谢治疗的人更多了。
尽管她说了停诊一段时间，还是有很多病患表示不介意她能力的代价，渴望治疗。
不过，小病小伤的患者却是没再过来了，来的都是一些大病大伤残疾的人，也算是达成了他们最初的目的。
庄薇心里还是有些介意，不想出手治疗。
牧瑰劝她：“你已经告知了他们，你能力的代价，他们也相信你的真诚，仍旧选择了治疗，这个时候你应当尊重他们的选择。当然，如果你自己真的不想治，那就不治了，能力是你的，选择在你，不要纠结于此，按你的本心来就好。”
但是，看着病重的患者，庄薇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如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这些人怎么可能冒着折损寿命的代价来找她看病呢？
庄薇还是选择了救治他们。
收获的仍是诚心诚意的感谢。
他们看待她的目光并不会因为她能力的代价而改变。
这让她十分动容。
当然后来也冒出来很多想找她看寿命的人。
牧瑰对她道：“这些人，你就收取高额的费用就行了，对他们态度强硬一些。”
原本告知寿命本是治病附带，而健康的人看寿命纯粹就是惜命。
即便她能看得出，一般人的自然寿命，那也只是自然情况下无灾无病时的寿命。
人的一生会出现很多的意外，身体的健康情况也时时刻刻在变化，这个寿命它也是在不断的浮动变化的，不能确定。
如果时时刻刻顾着自己的命还剩多长时间，那样活的也太累了。
所以庄薇很不喜欢告知他人寿命剩余，除非对方是只剩下几个月的重病患者。
庄薇采取了牧瑰的做法。
当然，因此而骂她贪利的人很多，乐意交费满足好奇心的人更多。
庄薇都不在意，她对病患收取的费用还是那么低。
她尊重他人选择且忠于本心。
顺利解决了她的事情后，牧瑰就带她去了伊灰那里。
牧瑰：“这位行不行？”
伊灰笑得：“你又捡了一个宝贝回来，我是热烈欢迎啊。”
庄薇平和地回以微笑。
这几日她心境变化很大，也顺理成章地接受了牧瑰特勤医疗队的邀约。
这里将是接收致命伤患者最多的地方，也是她能力派上主要用处的最佳去处。
她这一生还是将奉献给救死扶伤。
第089章 第89章 杀了自己
牧瑰将庄薇安置好, 又去找了望冬青，他追踪到的那两人，张樱桃和白静的行踪。
京城基地内部大部分可用之地的基础设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追踪这两人的行踪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望冬青早看完了她们的资料，不过说实在的，他不清楚这两人和牧瑰有什么关系，或者说本该有什么关系。
他把心思全藏起来，问道：“接下来是去找谁？”
牧瑰却淡淡地说出了第三个人的名字：“言心秀。”
望冬青挑眉：“哦？”
牧瑰刻意没有把视线转向身旁的言心秀*, 他道：“她们俩现在看起来还算正常地过日子。我打算办完一件事再接她们过来。”
他又将视线移到望冬青脸上：“你应该查过他们的信息，对于言心秀，你有什么说法？”
望冬青略微眯起眼睛：“假如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东西，你能告诉我这个人和你的关系吗？”
这就是情报交易了。
当然不可能是过去的, 只能是未来的。
牧瑰略微一停顿，他倒是直接说了：“和我没什么关系, 所以我才会问你。”
望冬青看得出牧瑰没骗他，他笑了下：“那我换个说法，他干了什么事情？”
牧瑰言简意赅：“杀了人, 很多。”
望冬青：“你……就不能多讲两个字？”
牧瑰：“青鉴。”
果然多讲了两个字。
望冬青：“他杀了青鉴？为什么？”
他知道牧瑰第一个过去找青鉴并带着他应该是因为他的能力有大作用，了解到家庭信息之后, 身份又多加了一层。只是这个叫言心秀的人为什么要杀了他？
疑问只是不断增加。
牧瑰从容地向他伸出手：“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望冬青把露比放到他手中。
红宝石样的眼睛，哪怕凑的那么近也瞧不出冰冷机械的痕迹。
甚至那触感和体温都是那样栩栩如生。
露比眨眨眼皮, 睫毛翕动。
详细的信息界面投射到了牧瑰眼前。
“言心秀, 福利院出身，2058届S大应用心理学专业。他和你一个学校，但你们以前似乎完全没有交际？毕竟在不同院区。”
见牧瑰神情没多少变化, 他继续说。
“生平都很普通，唯一值得说的就只有他17岁时出车祸住院, 变成植物人躺了差不多五年，出来继续用功最后考上这个学校，履历非常清白，学习成绩优秀，人际关系良好，精神状况也不错。现在在京城异能灾害管理局就任心理咨询师，还挺出名的，很多人都愿意找他咨询。”
望冬青：“唔，你打算和申屠十三一样提前控制住他吗？”
牧瑰：“不，他现在也没做什么，我不会对他动手。”
他身后，七只鬼看着一只鬼，而他口中那位也在俯视着他，眼神莫测。
牧瑰：“我只是打算去瞧瞧他，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望冬青思索片刻：“这只是我没有事实依据的直觉，但我想，他的资料可能被篡改过。”
言心秀*闻言嘴角微微往上翘起了。
伊灰*观察着言心秀*和牧瑰的表情，若有所思。
牧瑰：“你找出被修改的痕迹？”
望冬青：“有修改的痕迹，但没修改内容的历史记录，说明记录被删除了。有几种可能。”
“第一，内部的技术人员修改了。第二，比我技术更高的家伙篡改并抹消一切痕迹。第三，没有存在过也就无从篡改。”
牧瑰：“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最大？”
望冬青：“这三者的可能性都很低，我不认为内部人员有必要为了这么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修改各方面关联的身份信息。这个国家在这方面有比我更厉害的存在，是有可能的，但他们一般不会去做这种事情，或者有我想不到的关联。他的电子身份信息都是完整的，没有中断的痕迹。”
牧瑰：“那你为什么说他的资料可能被篡改过？”
望冬青：“他住院治病和读书的那笔费用，光靠他自己是偿还不了的，但他的医疗记录上显示有一个公司老板给他支付了，而那个老板在那之前从来没和他联系过。从那之后，他自己照样也是领救济款和救济房住，打工以及领奖学金，一笔一笔还这些款项。那个小公司的老板，每日出入帐很多，后来他们互相联系过几次，那个老板说是自己亲人生病住院去看望，听闻了言心秀的故事，决定帮他一下，顺便以此宣传，言表示了感激。这些信息都是有记录的。”
牧瑰不置可否：“听起来很正常。”
望冬青：“是很完美的记录，所以才让我生疑。”
一切顺理成章到看上去像是补全证据的措辞。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对比了一下车祸前后他们的身体数据信息，有微小偏差，不过也是因为车祸比较严重，DNA还有虹膜等数据也是对的上的。”
牧瑰：“但是？”
望冬青笑：“假如真的有人篡改了这些数据来源而不留下任何痕迹，是有可能做到如此完美的。我的意思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个人。”
牧瑰荒唐一笑，这还真是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望冬青：“和你的情况不一样，这可能是现实中的换人，毕竟五年的时间，可以操作的空间太多了。而且那所医院里有没有留下他作为植物人在院期间的视频影像记录，还是个问题。他不是在京城住的院，而是在杭城。他的个人医疗数据我可以查到，但如果有那个医院历史数据库，我可能会更好下判断。”
望冬青说了这些，又补充道：“我说了，以上全都是我从臆测出发的主观推断，没有任何证据，因为从信息检索来看，他非常正常，比你还有那个凭空出现在地球上的女人要正常多了。最大的可能是，他的生平经历全是真的。”
一个能让牧瑰如此关注的人，一个未来可能杀人的人，过去中必然出现端倪，他是带着这样的偏见去检索信息的，最后得出的结果，如此正常，反而会引起他更大的疑惑。
可那只是一种暧昧不清的直觉。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确，不代表那就是真实。
可牧瑰所说的事情，大部分都应验了。
也有可能言心秀就只是这样的人，灾难后才显露出来。
望冬青反问：“你也是有什么猜想才来问我的吧？”
牧瑰把露比塞回他怀里，和他边走边说：“我曾经也调查过他的过去，那个医院，我也没能去成，和你了解到的东西差不多，问你只是确认一下，毕竟我见过类似的人。一个人过去履历优秀，后来却做各种出不配为人的事情，这样的案例，在剧变的时代里并不少见，你也不用想这么多。”
说实话，即便言心秀真的如望冬青所说，是另一个人，那也没什么。
他所认识的那个言心秀仍是眼前这个人。
他习惯于事先了解对手，再从其弱点入手。
既然望冬青也找不出什么东西，他就放弃从过去挖掘他目的的方法。
直接与其交流，来亲自判断。
牧瑰带着望冬青径直来到了异能灾害管理局的异能者心理咨询室，其中之一。
牧瑰看过排班表，今日下午，言心秀是当值的。
牧瑰当然提前预约了好了。
一次谈心至少两三个小时，所以他下午只接两个人。
过去的路上，他也在留意，可言心秀*没有开口过。
牧瑰礼貌敲门。
“请进。”
温柔舒缓的声音传来。
眼角眉梢尽是温柔的年轻医生穿着制服，头发剪的干净，棕色眼眸眼角微微下垂，嘴角也总是带着浅浅的弧度。
“请坐。”
牧瑰依言坐在对面的座椅上，贴身靠在柔软的椅背上。
牧瑰十指交叉，叠起了腿。
言心秀微微一笑，在终端上开始打字。
望冬青站在一侧，退后到墙角。
言心秀示意望冬青：“没事么？”
牧瑰：“没关系，我答应他让他听着了。”
言心秀点点头：“牧…瑰先生，对吧？不好意思，差点读成玫瑰。真是很好听的名字。那么…你是想和我先说点什么吗？”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缓和，开玩笑的时候略带点笑意，这个医生，表面看上去那么柔弱可欺。
他也很称职地将他当成一位求助的咨询者。
牧瑰目光直指言心秀的脸庞，不慌不忙说道：“我来是想问医生一个问题。”
“嗯，你问吧。”
“对于一个人来说，行事总有一个目标，有些人渴求梦想，有些人看重家庭，有些人追名逐利，对于医生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言心秀很显然愣住了。
他不明白这个和他初次见面的人，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而且，这不是他来心理咨询吗？反而是他向医生发问。
言心秀略微犹豫了一下，道：“这是对解决你的心理问题有帮助的吗？”
牧瑰点了头：“是的。”
他微笑：“医生如果不能回答，也请直接告诉我。”
言心秀放下手，想了想：“这倒没什么，我可以说啊。”
牧瑰凝神：“是什么？”
言心秀眼神里浮出怀念的柔软，他缓缓道：“我有一个最重要的人。”
牧瑰：“是恋人吗？”
言心秀抿嘴笑：“那就是我的隐私了……你呢？”
非常丝滑地把话题抛还给咨询者。
牧瑰随意道：“我有很多很重要的人。”
言心秀自然地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嗯。”
牧瑰刚想继续。
就听见耳边传来另一个言心秀*的声音。
“牧瑰，你最好，现在就把他杀了。”
牧瑰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言心秀*用实事求是，冰冷不带感情的语气道：“你现在不杀了他，他以后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
牧瑰伸手按了按疼起来的太阳穴。
言心秀*，他现在，是在要求，杀了过去的自己？
第090章 第90章 粉红温室
对面的言心秀对此一无所知, 观察着他的表情，有些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有头痛的毛病？检查过了吗？是生理性还是心因性的？”
牧瑰把手放下：“刚刚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无碍。”
言心秀*还在继续说：“不能杀了也可以关起来, 只要不和任何人有视线接触，就不会有问题。”
伊灰*：“哦？”
封薄明*：“………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雷辰*：“你，疯了？”
颜策之*：“………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言心秀*：“不过我想你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毕竟这时候的他，什么都还没做。”
称呼过去的“我”为“他”。
牧瑰问：“你的能力是什么？”
言心秀又怔住了一会儿, 失笑摇摇头：“牧瑰先生，这个也是我的隐私，我是不可能告诉你的。”
然而，牧瑰问的不是他。
他有一种确信, 会告诉他的。
言心秀*心领神会地回答：“是记忆。”
他说了。
他曾经不说，是因为牧瑰对他还不够信任, 而现在，牧瑰主动来找他，并且问了他, 就是准备倾听他的答案了。
牧瑰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和洗脑类似，但不一样的能力。
和他猜测的没太大差别。
牧瑰短促地阖眼复睁开, 笑起来：“我的咨询结束了。”
言心秀：“这样就可以了么？”
他只是问了几句和医生相关的，而他自己, 他没怎么提及。
牧瑰简洁地回答：“是的。”
他过来只是看一看这个人目前的状况, 明白了言心秀此人没法通过单纯的观察而取得信息，他很擅长伪装。虽然前世就已经见过几次，重新再看还是找不出半点破绽。
而看出他不同寻常的只有数年后的他自己。
至于这边这个言心秀*说的话真伪还有待验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看出了什么才得到那样的结论。他更不知道为什么, 他对他说那样的话，“杀了自己”？果真是疯的不轻。
言心秀留住了他：“我倒是有一个问题, 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解答。”
牧瑰：“请问。”
言心秀笑起来：“为什么对我感兴趣？”
他问得委婉又顺理成章。
牧瑰进来的时候就对他表现出了极具攻击性质的姿态，掌控和支配全局的习惯。
但这大概不是他会对每一个人做的事情。
他大概感觉到了牧瑰对他明显的恶意的针对，有此一问，实属正常。
牧瑰展开一个和善的笑容：“怎么会呢？我和医生之前并不认识，不是吗？我只是随便问问。”
“而且，医生不愿意说的，我也绝对不会多问，我只对有关我自己的事情感兴趣，医生放心。”
言心秀：“嗯……”
牧瑰：“这第一次就这样吧，我还会继续找医生聊天的。”
言心秀：“行。不过我会把今天咨询相关的内容记录下来，你想看可以找我要，当然，出于保密义务，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牧瑰：“好的，多谢。”
几分钟不到的对话。
望冬青头也没回跟着牧瑰出去了。
言心秀坐在那里看了那扇门半晌，目光如炬，似乎要将那磨砂的玻璃门灼穿。
好久，他深吸了口气，拿出一把钥匙，打开终端旁边一个小柜子的抽屉。
那小小的抽屉，只那一层，里头包裹了隔绝电信号的材料，中间放着两只陈旧的腕表。
言心秀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又将其锁回去了，把钥匙挂回自己脖颈上，将线和钥匙一并藏在内衬里头。
他穿的比较多，钥匙又小，外面完全看不出来。
***
牧瑰走在走廊上，轻声问言心秀*：“为什么你说要杀了‘他’。”
言心秀*没根没据说了一句：“因为他不知道你就是你，他对你怀有杀意。”
仅从刚刚那几面，牧瑰完全看不出来这一点。
牧瑰：“你认识我？你是谁？”
这个“我”是以前的牧瑰，而非现在这个身体。
而且时间要推到灾难发生之前。
言心秀*笑起来，嘴角的笑意略显落寞：“你终于问我了，我现在就算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牧瑰：“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言心秀*浅笑：“假如你会相信，就会直接叫出我的名字，而不是这样问了。”
牧瑰一怔。
他是真的猜不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灾难之前认识的人很少，有印象的，现在都能够一一枚举出来，而其中并不包含言心秀。他敢肯定，他没见过他。可是言心秀却这样说。
谎言？真话？故弄玄虚？
封薄明*：“我不懂，你们在打什么哑迷？”
颜策之*：“…为什么你不能说？”
伊灰*笑而不语。
雷辰*：“你说不说是你的事情，他信不信是他的事情。”
言心秀*却笃定一般，轻声道：“你不会信的，牧瑰，就算我说出了真相，你也不会信的。”
又是这一句话。
望冬青静静地跟着牧瑰，看着他自顾自问出一句又一句。
他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
牧瑰在和他能力里的那些人对话。
那些召唤出来的人。
原来其中还有一人，就是言心秀。
牧瑰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对我用你的能力？”
这是在问，言心秀*是否改写了他的记忆。
言心秀*又挂上温柔的笑容：“我不会的。”
牧瑰心中了然，不会，但是可以。
牧瑰对自己的精神力量还是比较自信的，因为青鉴曾经给他鉴定过。
精神类异能对于精神力量的控限比较严格。很难对精神力量相对高的对象使用能力。这么说，言心秀的精神力数值比他还要高。
牧瑰：“你曾经对青鉴用过能力。”
所以，青鉴才没有登记下言心秀*的这个能力。
言心秀*没有否认：“他当时并没有你做的那么谨慎。”
言心秀*又略微眯起眼睛道：“我可以认为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他指的是他说出他能力的事情。
牧瑰：“反正验证一下就知道的事情。”
青鉴已经被他带过来了。
言心秀还在此，轻易跑不了。
言心秀*凑了过来，把虚无的手搭在他肩膀上，那是一个极为亲密的动作，只是那手终究是无法碰到实体。
他深情地轻声细语：“我还是挺高兴的，你会慢慢发现我说的是真的……牧瑰，你记住，我只会对你说真话。”
牧瑰浑身不痛快，快速向前走了几步：“那是我来判断的事情。”
望冬青这时候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提醒道：“牧瑰，我不知道你和你的那些‘召唤者们’说了什么，你情绪有些失控了。”
牧瑰驻足在原地，看着地面。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空旷的天底下。
他看着裂开的缝隙里，那些灰黑的焦粒，很快扬起一个笑容，抬起头，看向望冬青：“你说得对。我们去找下一个人。”
望冬青看着他恢复如常，突然有些后悔：“我是不是应该让你继续那样下去。”
牧瑰：“那就看你要不要当我的朋友了。”
望冬青厚着脸皮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了。”
牧瑰低笑一声：“行吧。”
望冬青把露比抱起来：“他手上腕表内的信息我已经取得了，刚刚看了一下，没什么可疑的内容。”
他问道：“下一个去找徐家兴？”
牧瑰：“对。”
***
牧瑰在找人的这几天。
鹰九住的宿舍是女子宿舍，而且是产后关爱区，和妇产医院毗连。
所以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鹰九的孩子继承了父母优良的外貌基因，当然几个月的孩子眉毛都还没长齐，但是已经激起了周边妇女们的怜爱之心，她们看到有新人来了就忍不住过来寒暄唠嗑。
这边的宿舍主要入驻的是有异能的待产或者刚生产的妇女。
她们的唠嗑内容基本上不离那三件套：老公、孩子、生产。
这不，她好不容易才在宿舍里安顿下来，一群人就敲门进来了。
“哎哟哎哟，好可爱，真爱笑，完全不怕生人，不像我的那个，哭得我头疼。”
小玖不但不怕人，伸出手就去摘对方的眼镜，咯咯笑着然后往嘴里塞。鹰九赶紧把眼镜架子拯救出来还回去。
“我家那个头大，出来的时候可折腾死了。”
“那说明吃得多营养好啊，现在这情况，能生出来活着就不错了。”
“那是~在吃的东西上，我怀孕那段时间，哪怕到现在，老公从来没缺着我的。”
“真羡慕，你老公是异能者吧？我虽然也是异能者，但我老公不是，他只能干一些简单的技术活，之后还得我和他一起养家呢。”
尽管体外孕育技术已经成熟，可没有普及，能用的上这个技术的人终归是少数，有钱的富人可以享受这个服务，免受生育之苦，大部分妇女仍是自然孕育，有很大一部分人也还是顺产为主。
鹰九只是挂着职业假笑听她们叽叽喳喳唠家常，太阳穴突突地跳，但她又不能拉下脸，只能等着她们聊累了自己离去，她也好找机会把这“大宝贝”送人。
一位孕妇抚摸着肚子：“我两个月后就要生了，只有我一个人唉我不知道能不能还的了手术费护理费和住院费。”
“别担心这些啦，好好生下来再慢慢合计，我们陪着你呢！”
“是啊，总归有孩子，还活着，比大多数人要幸运多了，接下来的生活总归有个指望。”
鹰九突然想起牧瑰一路上的反应，她也没多问，但也明白，锦城那一事绝对不是终点，接下来还会有更大的灾难将要发生，而牧瑰会去阻止这一切。
鹰九扫了一圈身边的人。
这个基地，这个地方，她进来才没多久，就能感受到，这里和外面是不一样的氛围，这里已经和灾难之前的社会相差无几，外头是荒草高起的废墟末日之地，里头还是繁华和平的人类文明，都是因为有强大武力庇护了此地。
假如巨大的灾难侵袭了此地，这一切也会化为乌有。
鹰九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那些女人聊的正欢，没注意到她神情变化。
而过了一段时间，她们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被冷落”的房间主人，于是又将话题转到她身上。
“你老公呢？在你身边吗？”
鹰九把孩子抱回来：“是我前男友，据说在京城，我等会儿就去找他。”
“嗯？那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杭城。”
“天哪，南方，不远万里过来这边，但是你们怎么分居两地的？前男友？”
八卦的味道开始流淌，她们更激动了。
鹰九淡淡地说道：“准备分手，还没告诉他，就出了这事情。”
“我看你还是别分了，这种世道，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得强，还能互相照顾，你爸妈也没在身边吧？”
“我无父无母。”
“那就更得找个信得过的男人帮衬一下了，你为什么要分手啊？对方劈腿了？”
“怀着孕跑到别的地方，估计是嘞。”
鹰九笑了笑：“他是个很不错的家伙，我们之间也没什么矛盾，只不过我没喜欢上他，所以想着和平分手。”
“可是你们有孩子了啊？难道就不能为了孩子再考虑一下吗？”
“这世道能找到一个照顾你的好男人实在不容易啊！”
鹰九：“可我自己能照顾我自己，我和我的朋友能够互相关照。”
她们愣住了：“朋友？男的女的？”
鹰九：“只是朋友。”
男人和女人之间也可以有纯粹的友谊，至少那些人从来没有以“性”的目光看待过自己。
这在这个社会也是很少见的。
至少以鹰九过去对于男人一贯的“偏见”是如此。
她加入他们，慢慢融入其中，他们一起旅行，一起并肩战斗，最终走到了这个地方。
鹰九莞尔一笑：“不过，好像我接受他们照顾比较多。”
所以，这个恩情她也想要回报。
但是不仅仅是偿还两清那么简单，她想要变得更强，继续和他们一起战斗，继续去各种地方，经历各种有趣的事情。
那是个值得她加入的队伍。
这一路走来，至少能看清这一点。
听了鹰九的话，妇女们面面相觑，问她：“那你去找他是为了什么？”
鹰九沉默了片刻，她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开口，因为开了这个口，她的话语就必定会变得异常尖锐。
但最终，在自行磨去棱角与说出尖锐心声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鹰九将小玖放在一旁枕头上，缓缓道：“我去杭城的时候，已经得知自己怀孕了，我是为了打胎过去的，刚好是愚人节，灾难发生那一天的手术。”
“啊？”
几人目瞪口呆，口中发出了真心实意的惊诧。
“嘶，好好一条生命啊，为什么要想不开打胎？”
“是啊是啊，流产对你身体也没有好处吧？”
鹰九淡笑：“怀孕几个月间还有生下这个孩子对我的身体产生的影响比流产大得多。”
“……”
这会儿她们倒是沉默了。
她们是亲身经历者，当然清楚其中的心酸痛苦。
但是过了一会儿她们又各自开始说道了。
“唉，现在谈以前的事情做什么呢？”
“是啊，就算再辛苦，也挺过来了。”
“我怀的时候身体也各种不舒服来着，可是看到我家娃子的时候，感觉那都是值得的。”
“你好歹也将孩子生下来了，终归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不是很庆幸把她生下来了。”
鹰九陷入了沉思：“………”
她一路上有好多次想把她掐死来着，不过她身为“人”的道德底线和良知拦住了她的手。
她可以处置她的卵子，受精卵和胚胎，但她不能任意处置由她生出肚子的婴儿。
不是所有母亲看到自己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都会露出幸福的笑容，起码她不会。
鹰九被她们盯着，开了口：“我生下她，是为了我自己。”
“啊？”
鹰九觉得她们的反应很好笑，于是她弯起了嘴唇和眼眸。
明明她只是在说她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她们的眼里，却匪夷所思。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价值观是有些脱节的。
人人都觉得，一个怀孕的女人，为了生下孩子，会拼上性命，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保护好孩子。
无论这个怀孕是正常怀孕还是被强/暴的，大部分人都会如此想。
当然，她自己是正常怀孕。
无论这东西还是一个刚着床的受精卵还是一个已经在吸取营养，挤压她内脏的肉块。
它都是宝贵的孩子。
首先，打胎是杀死一个将要成为生命的东西，多少有些残忍。
虽然现在已经开放了很多，不少人还是会这么想。
又或者被激素蛊惑，对附着自己身体的寄生物产生了“虚幻”的迷恋，鬼使神差就这样继续了妊娠流程。
鹰九自认一开始的决心就很坚定，但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眼前这些人，都会确认一般问她一遍，是否真的想拿掉这个孩子，似乎抱着一分希冀，她会犹豫一会儿，心软地留下这个孩子。
她常常对这个事实感到疑惑。
好像只有牧瑰从没有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不，与其说是意志坚定，她只是随便做了一个处置自己身体的决定，不知为何，这就成了一件大事。
鹰九继续说着：“我那时候手术没做成，灾难就来了，我自己也没办法给自己流产，于是就只能如此了，强制要拿掉这个孩子我的生命也会有危险。所以，生下这个孩子是为了我自己。”
她做足了避孕措施，是她刻意选择要怀上这个孩子的吗？这个孩子有是否出生的选择？都不是，这是灾祸导致的，不可抗力，只是个麻烦的意外。
这点是明确的且从不曾改变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嘛。”
“你……要流产的事情，你男友知道吗？他没有陪在你身边？毕竟也是他的孩子。”
这也是常见的问题了。
鹰九淡然道：“要不要打胎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他没关系。”
妇女们哑口无言。
怀孕的女人抚摸着肚子若有所思，随后问道：“那你带着孩子来找你男友是为了什么呢？”
“是啊，你要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生下她把她扔了不就行了，还带着一路，多辛苦啊。”
话语中已生讽刺。
“果然你还是喜欢上了这孩子的吧，带在身边这么久，就算是狗崽子也有感情了。”
鹰九心想，这可不一定，狗崽落地没十几天就能到处跑了，婴儿还得换尿布，喂奶，哭声反反覆覆睡不安稳。
鹰九低头看着可爱的婴儿，伸出手去碰了碰她柔软的手指。
从她身上掉下的“心头肉”。
真奇怪，她看着这家伙，感受不到半点名为“母爱”的东西。
她看到的是阻止她去过自己人生的障碍。
如果留下了就将会汲取她后半生大部分的生命力、时间的寄生果。
所有人都期待着，她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孩子，就会成为一个母亲。
人人都觉得，一个女人成为了一个母亲，她就应该爱自己的孩子，照顾自己的孩子，不抛弃不放弃，因为“为母则刚”，因为“母爱天性”，如果她不这么做，她就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但是把女人换成男人，把母亲换成父亲，就很少人要求他们这么做了。
母亲照顾孩子，父亲养家糊口照顾母亲孩子，但母亲是直接照顾孩子的，而父亲只需要赚钱。仿佛天经地义的关系。甚至很多人会认为父亲更辛苦。但如果父亲不负这个责任。还有很多“伟大”的单身母亲，坚强地抚养孩子长大，如何兼顾事业和家庭是一个母亲永恒的命题，但这个命题很少递给父亲。
很“伟大”的牺牲，但她不要。
鹰九道：“我没想自己抚养这个孩子，带着她是因为我打算送回给她父亲，看看他要不要，如果要的话就由他抚养，不要的话我再找个负责的人或者家庭来养。”
反正这世道，失去孩子的人也不少。
其中一个有孩子的妇女张嘴：“这可是你自己千辛万苦生下的亲生的娃啊？你说不养就不养了啊？”
另一个人也瞪大眼睛：“哪有这样的妈？”
鹰九心想，还是见识的事情太少了，她妈就是这样。
至少这个孩子没有像她一样，有一个家暴的爸，拉她去做皮肉生意的妈。
鹰九眯起眼睛：“是啊，我不配做一个母亲，也不想，我这样的妈继续养这个孩子才是最大的祸害，所以送人是最好的选择，幸好这孩子生理上的爸是个不错的人，我想他会接受这个孩子的。”
鹰九自认为自己这样的选择已经是仁至义尽。
“一个大男人怎么带孩子啊？”
“你还是和他再好好商量一下，两个人一起养娃。”
“这才是为了孩子好啊，你忍心看这个孩子刚出生没到一年就和妈妈分开吗？”
“没娘疼的孩子多可怜你不知道。”
鹰九不紧不慢道：“嗯。这个不用担心，这孩子的爸爸是个细心负责的人，哪怕只有一个人，应该能把她照顾的很好。如果他以后和别人结婚了，也一定会找一个对这个孩子友善的女人，他眼光一向很好。”
毕竟是喜欢上她的男人。
“哎哟！亲生和不亲生的到底不一样！”
鹰九觉得自己亲爹亲娘还不如没血缘关系的朋友对自己好。
谁规定父母一定会爱自己亲生的孩子的呢？
歇斯底里的母亲不少，缺位的沉默的“石父”比比皆是。
鹰九觉得自己的思想真的处处和主流背道而驰。
她觉得这样的谈话，也是时候到此为止了。
鹰九把小玖揣进篮子，微微一笑：“我怎么处理她，关你们屁事，我找她爸去了。”
留下呆若木鸡的几人。
她只是简单的收拾了房间，行李还在顾疏那里，所以房间是空空的，也不怕东西丢了，她轻哼着歌出门去了。
***
姜其洋翘着脚靠在办公室的躺椅上，他看向这间办公室的主人——魏绪，扬眉说道：“我还以为你在忙什么呢？还不吃教训？现在哪哪人手都不足，这个假，你请不下来的。”
魏绪撑着额头打申请报告：“所以我在申请外派任务。”
姜其洋：“前面几个派到南方的队伍都还没回来呢，怎么可能放你出去，而且你那女朋友在不在原地还不知道呢？”
魏绪顶着黑眼圈烦躁地说道：“申请到了外派，我跑到哪里这边也管不着，只要她还活着，我就一定要找到她！”
姜其洋见他执拗，也放弃了继续劝的念头，反正他短时间是申请不到了，而且对方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鉴于他们之间微薄的那点友谊，他识趣地没去踩这个暴雷。
笃笃笃。
“进。”
办公室一位职员敲门进来通知他：“魏队，有人找你，没有预约。”
魏绪连个笑都欠奉：“那就请走，我现在很忙。”
职员迟疑道：“对方说她叫鹰九，是你家属。”
魏绪猛地站了起来：“什么？！”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