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91章 不为母亲
姜其洋把脚从茶几上放在地上:“哇哦, 竟然自己找过来了,还找到了。”
魏绪激动地抓住职员:“她人在哪里?”
“呃一楼办事台旁边的待客区。”
魏绪:“我去接她,你带路!”
他匆忙地迈出大步, 但是两步没到他又撤回来,对着门旁的立镜整理了一下衣装和头发。
看着镜子中映出的自己,有些心力憔悴的面容,他喃喃道:“真难看,唉, 没办法。”
姜其洋也乐得去凑热闹,跳起来跟过去。
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听见魏绪又补充了一句。
“希望她看到的时候能心疼一下吧。”
姜其洋在他背后偷偷比了个中指,对这个恋爱脑真是无语了。
然而,当一个素颜的超级大美女抱着一个婴儿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 饶是两者都是工作多年的成年人也惊掉了下巴。
魏绪睁着眼睛,看看鹰九, 再看看那孩子,震惊到说不出话。
鹰九微微扬首:“去你办公室或者卧室谈吧。”
这里的人来来去去,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独特的场景, 开始吸引好奇视线了。
鹰九走近他,似乎知道他想问的事情, 她淡淡一笑:“是你的。”
魏绪感觉心脏在那一刻要爆炸了。
鹰九瞥了他一眼:“喂,撑住, 去办公室再死。”
姜其洋快好奇死了, 还是被魏绪一脚踹出了办公室。
魏绪带着鹰九进来,让她坐在最柔软的沙发上。
鹰九把孩子放回篮子里,搁在身旁。
魏绪一路上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鹰九, 她看起来没什么事情,发质、皮肤和嘴唇的光泽甚至更好了。
然后进来后, 他的眼睛就黏在那孩子身上了。
来这边路上鹰九已经把孩子晃睡着了。
涂着口水的小嘴一嘟一嘟地,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魏绪胸腔几乎化成一滩水,他用酒精洗手液擦干净了手,有些犹豫不敢去碰那孩子。
“我可以抱抱她吗?”他还向鹰九征求意见。
鹰九随意道:“可以,只是别吵醒,否则你哄她睡觉。”
魏绪做了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小心又慎重地抱起了篮子里的婴儿。
怀里沉甸甸地装着温暖柔软的生命,他的眼神一瞬间柔和了几个层次。
鹰九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伸了下腿,那是一个相当放松的姿势,她歪过头道:“你倒是不会怀疑一下,这是不是你的崽子。”
魏绪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了。”
鹰九看着魏绪,自己的前男友,三十出头的人,社会中典型的精英,长相家世品性都无可挑剔,那么喜欢她,那样忠诚可靠,现在似乎也是个队长来着。假如让那些个妇女看到了,不,任谁知道了,大概都会觉得和他分手,是个脑子进水的选择吧?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有一个孩子。
去杭城的事情,她没有通知过他,分手也是她单方面所想的,也还没来得及告知,结果就出了这样的翻天覆地的大事。
老实说,现在她找到了他,还要将这么多的事情告知他,她也会觉得着实有些残忍。
可是,比之和他继续纠缠下去,消耗她自己的时间精力去继续经营一段看似美满自己不情愿的感情和家庭,这是对不起她自己,也是对不起他。
假如下定决心要断的话,还是趁早较好,这样他也会有更长的修复情感伤口的时间。
魏绪掂量了一下孩子的重量和温度,也就不打扰她睡觉了,将她好好放了回去。
他恋恋不舍、轻之又轻地用指尖抚摸着孩子的脸颊。
魏绪看向鹰九。
头发剪短了扎在脑后,挣出的鬓角发丝轻落,不着妆,风情依旧,脾性也没多大变化,是他喜欢了这么久的人。
魏绪伸出手,给她将鬓发撩到耳后:“你能活着回来我就很开心了。”
鹰九目光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她没有体验过喜欢这种感觉,但她能看出来,那眼中的深情。
鹰九是担心他的,但那大概和他对自己的担忧不太一样。
鹰九慢吞吞道:“我没告诉你跑去了杭城,我是去打胎的。”
魏绪收回的手一度僵住,他垂首:“你那时候就。”
鹰九颔首:“那时候就有两个月了,我自己去检查出来的,然后我就去杭城准备打胎了,手术是在愚人节那天。”
魏绪右手握成拳头,他不敢想象一个怀着孕的女人在这样的世道是如何一步步走向京城的,他道:“你这一路上。”
鹰九笑了。
他果然还是没有变,第一个想的不是责难她为何要打胎而是关心她的安危。
鹰九张开手臂:“如你所见,我很好,还重了一些,我遇上了很好很厉害的一群人,他们带着我一路走到了锦城,取出了胎,在体外培育好了之后,我就带着她来找你了。我想问问你的意见,毕竟你是她生理上的父亲。”
魏绪直接抱住了她,有些动容地说:“你总是把惊险的事情讲得这么轻易,好歹和我说一点啊。”
鹰九拍拍他的背,想着他还是如此喜欢撒娇,她道:“我这一路上真的玩的很开心,你知道我没必要对你说谎的。”
魏绪:“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鹰九:“小玖,大写的玖,我只是取了乳名,大名你来取,姓氏也从你。”
魏绪看着鹰九的脸,沉默了一会儿。
他知道她说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孩子是他的,不是她的了。
魏绪难过的神色溢于言表:“我知道你一开始就不想要孩子,现在这个孩子也是个意外,可是她终究是已经诞生了,而你是她的母亲。”
鹰九把背部挺起来坐端正,整理了一下衣服,直面向他说:“类似的话,旁人也问过我好几次,我只想和你说清楚这些。”
魏绪:“嗯。”
鹰九:“我不会是一个好母亲。我根本没想成为母亲。当我有了一个孩子的时候,所有人都默认我是一个母亲。事实上,我的名字不叫母亲,我也不是谁的女儿、女友,我是一个人,我只是我自己,我有我自己的名字,我只是鹰九,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魏绪注视着她一时失了神。
鹰九那望来的目光,笔直、坚定、丝毫不动摇。
魏绪知道,鹰九这个名字是她自己给自己取的,她父母取的名字她已经丢弃了。
魏绪:“如果你是因为你的父母”
鹰九摇摇头:“我的家庭对我的影响确实已经深入骨髓,这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确实,现实中有一些人,脱离了家庭的束缚,成为了极好的父母,可我知道不是,至少我还没学会如何作为一个母亲去无条件爱一个孩子,为她付出,为她奉献未来的十几年。”
魏绪:“不要这样说自己,你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
鹰九当然知道这一点,她的笑容柔和下来:“我和你说过我的母亲对吧?我一点也不觉得我的母亲伟大,我只觉得她痛苦。因为生下孩子而痛苦,因为被丈夫家暴而痛苦,因为找不到男人可以依靠而痛苦,身为一个女人而痛苦。她因为痛苦而歇斯底里,因为身处的环境而从未想过靠自己的力量去反抗。”
社会总期待一个母亲会温柔且舒适地爱上一个孩子。却总是忽视,养一个孩子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和辗转反侧的痛苦。一个不成熟的母亲并不会走向养育的快乐。她只会变得歇斯底里。并且社会普遍认为这是她的错。她失去了自己的人格,不允许被犯错,她变得只是一个母亲,以及要学会成为更加成熟体贴的母亲,被迫变得事事周全。以及,父亲在这里面完美隐身。
魏绪面上浮现出些许痛苦,但这不是为他自己,而是心疼鹰九。
错误的家庭让孩子总是承受更多的痛苦。
鹰九用堪称温存的目光看着他,但她只是从魏绪那边模仿了这样的做法,她的内心仍是冰冷的铁块。
她也需要依靠别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需要依靠人的,但是后来她发觉,比起依靠别人,她更希望成为别人的依靠,为此她自己要变强,她没有力量,就利用别人的帮助,让自己变得更强,这并不可耻。
魏绪就是她可以依靠的人,对她伸出手。
她不会对任何握住她的手给予配合的回应。
假如,是她父亲那样的男人,她会把扫帚戳进他眼眶里,哪怕进局子也在所不惜。要是是她母亲那样的女人,她也会报警把她抓进去。
可他不是。
她知道他是一个善良又真诚的人。
他的过去于她而言也毫不相关,所谓的替身或者白月光,她也毫不在乎,因为她知道他现在看的人,就是她鹰九。
她对他十分感激,也非常敬佩他的品格,但是,仅此而已。
社会上认为的完美的女性应该是忠贞的,顺从的,不反抗的,温柔的,美丽的,偶尔有点俏皮妖艳,聪慧可人但不能表现得太过让男性难堪的。
2060年了,都还有人觉得女性不能在婚前享受性行为,如果□□一定要出于喜爱之情,而不是因为身体的欲望。
弱小的女人必须借助男人的帮助但必须以此为耻,假如受助于一个深情且忠贞的男人就要爱上他或者以身相许回报恩情,或者说,生一个孩子。
女性要是怀孕了就要为了孩子付出一切,别说痛苦,哪怕是牺牲自己的生命都在所不惜。
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身为一个弱小的女人,要否定这一切,简直罪无可恕。
但她要全部否定。
鹰九缓缓说着,字句清晰:“我不是没有尝试过,我和你交往的时候,我说过,我想尝试过学习爱一个人,去喜欢上你,怀孕的时候,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我也想过去学习爱这个孩子。”
魏绪静静倾听她的诉说。
清淡的声音里面没有无奈,只有一贯的平静:“但我学不会,我似乎天生就缺少这方面情感神经,所以我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过只有自己的生活,去寻找依靠自己的力量也能活下去的道路,现在的我应该可以走上这条路了,哪怕环境已经变了。”
“因为我知道,我的内心足够坚强,可以不需要伴侣,快乐地活下去,我不会孤独,因为我已经有很多朋友了,我现在只需要得到现实和物质的强大即可,这个,我想我应该很快能拿到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伟大的母亲,然而伟大的母亲大多伴随着伟大的牺牲,我不想做一个伟大的母亲,我只想做一个自私的人。我不代表女人,我只代表自己。而不会完全为自己着想的无私的女人,这世界上可多了去了,并不差我一个。”
“我是一个自私的女人,这辈子也会自私自利地活下去,肆意地打破规则,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以此为骄傲。”
她不需要任何人承认,她会去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这不是征求同意,只是告知。
她不会将这话对那些素昧平生的妇女们诉说。
而是能对魏绪说出口。
魏绪虽然已经知道,她的感情,可是听她当面说出来,还是心酸极了。
他心里满溢出来的思念和爱意,与她密不透风的心墙对峙,只能一败涂地。
魏绪勉强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我知道,我知道的是我一直想要留你在身边,至于我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不要觉得有负担。”
鹰九:“该还你的我会想办法还的,毕竟我确实欠了你很多。”
魏绪:“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和我分得那么清楚。”
比恨或者厌恶更让他伤心的是,她对他如同外人一样,清算分明。
鹰九笑了笑:“即便我没办法爱上你,我仍然对你有感情的,毕竟这么多年我们一起生活,你又那样照顾我,这份感情是不能说偿还的,我私心认为我们还是家人,或者说朋友也行,只是我们不能结婚并经营一个家庭而已。”
魏绪尊重她,支持她要做的事情,她哪怕再自私自利,也知道感恩。她所要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让自己成长起来,报答他的这份恩情,在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帮助他。而这,并不意味着要喜欢上他。把他换成一个女人,她的选择大概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魏绪心头的闸刀终于斩落,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是彻底的拒绝。
他没有机会了。
他以为,这么多年,他能用他的爱感染她,让她也学会如何去爱上一个人,而那个人,他确信是他自己。可这一切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一开始便知道感情这种事情向来是强求不来的,可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他的心还是无可奈何地碎裂了。
鹰九细微地张了张嘴,按住了想要伸出手,定定地说了一句:“抱歉。”
魏绪深吸一口气,仰头,把泪水收回去后,他抿嘴道:“我没后悔过,也不会怨恨你的。”
鹰九:“是,我知道你是这样,我也是。”
即便没有教会她爱,魏绪也教会了她很多别的东西,他们相处的那段时间,也都是她珍贵的回忆。
只是她没有将这一段心声诉诸于口,让他继续抱有无谓的希望也不太好。
世间的感情不止有爱与恨,还有更加复杂的。
鹰九继续道:“实际上我在锦城就可以将她放下,找一个家庭收养她,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先带过来问一下你。”
魏绪平复了一下情绪,轻碰篮子:“这是当然的,这个孩子的诞生也有我的一部分责任。”
鹰九:“首先,我并没有想生下这个孩子,怀孕也是意外怀孕。因为随意打胎会威胁到我自己的生命我才生下来的。当然出于社会普遍认同的人道主义,随意抛弃,也做不得。在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生活下去,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我也不想养她,我能做的最大的负责就是找一个负责的家庭,让她有稍微正常的生活。我知道我自己情况,我没办法去养一个孩子。”
魏绪轻叹一口气,还是问道:“你和她尝试相处过一段时间,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鹰九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对,我不行,我可以肯定。因为我不想变成我自己讨厌的样子。和你们不一样,你们觉得一个孩子可以给你们带来幸福,我觉得一个孩子会毁掉我的一生。你们是对的,我是错的,但不代表我要改。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你可以说我要抛弃这个孩子。也可以说,我希望她能有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而这个环境是我给不了她的,因为我不爱她。我对她最大的负责就是给她一个,能够真正爱她的家庭。”
“我还是认为不让这个孩子出生才是对她最好的。”
“哪怕你不是她亲生父亲,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我认为你会成为一个好父亲。假如你不是,我会把她交给别人。一个比你更能照顾她的人。”
魏绪只是安静地听她说这些,他知道这都是鹰九实打实的心里话,别人或许听了会觉得尖锐,可他却觉得心中柔软。
她总是嘴上说着不爱、不负责、自私、要把孩子丢了之类的,但这一路上她把孩子照顾的很好,而且尽心地为她寻找最好的归宿,她只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孩子不在她身边对她更好。这也是为这孩子着想的证明啊。只是她自己意识不到。
或许有些人会觉得她这是对自身付出爱的能力不自信的表现,但是世界上也会存在真的不想这么做的人。只是不想照顾意外出生的孩子,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鹰九说完这些,认真地向他问道:“我也可以直接将她扔给你,但我不想这样。”
魏绪:“嗯,怎么了?”
鹰九:“那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要抚养这个孩子。不是一时的所谓父爱兴起,也不是因为血缘关系,你是否真正明白了抚养一个孩子并为其负责需要做什么,需要付出什么?”
魏绪声音沉稳地回答:“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不会为我无法负责的事情许下承诺。”他顿了一下,低头看婴儿,“而且,血缘是很难言明的,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我觉得这是我们天生的缘分,我相信我有能力保护她,并且让她不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在这样的世界,能说出这样的承诺,价值更重。
鹰九:“好,我相信你,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相信你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不是也没关系,我找别的负责任的家庭就是了。”
魏绪:“嗯,应该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我会努力照顾好她的。”
鹰九笑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要客气尽管联系我,只要我能帮忙的,我都会帮你,我欠你很多,而且我也想帮你,你永远是我的朋友,不要因为我们曾经的亲密关系而不敢开口。”
魏绪无奈地一笑。
怎么可能不在乎呢,爱一个人是会冲昏头脑的,没办法不在乎的。能够立马心平气和地做朋友才是怪事。可他还是舍不得和她断的一干二净,哪怕是借偿这样的联系,他也需要。
可他理解她,她没爱过他人,不明白这点也是当然,爱对她来说不是必需品,她尝试过,没学会,也不需要,鹰九就是这样的人。
可即便他知道鹰九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他,他还是无可自拔爱着她,正因为她是这样一个人,他才那么爱她,这是他的课题,不是鹰九的。
他曾经以为自己能教会她何为爱,但是她学不会,也不需要。
恋爱对于她来说,可以尝试,但非必要。
她这样果断地斩断与他的尝试,有一部分也是为了他而着想。这样不平等,恋爱关系持续下去,对他来说是一种不公平,她很清楚这一点。
她理智又清醒地用她的方式关切他。
鹰九:“那这个小家伙就留在你这里了,我的行李在别人那里,可能会再来一次,送来她的一些生活必备品。”
魏绪欲言又止,他本来想留下鹰九,可事至如今,他已经没什么身份留下她了,也不合适,他转变了话语:“你已经有住的地方了吗?工作呢?”
鹰九:“都有了。”
魏绪:“我现在是二队的队长,有事情就来这里找我,基地内信号良好,我的腕表还是原来那个,联系方式你应该没删掉吧?”
鹰九:“我知道,我换了新的表,把你加上了,你是我不会删除的联系人之一。”
魏绪笑:“我很高兴你这样说。”
鹰九看了看那篮子里的婴儿:“你要是养烦了不想要了,就找个人家收养吧。”
魏绪:“我不会啦,你放心。”
魏绪送她出门,姜其洋背对着门在走廊上吹口哨,魏绪没搭理他。
魏绪道:“要不要约一个时间吃顿饭?就普通聊聊天。”
鹰九:“可以啊,有空我就来找你玩,你记得告诉我你什么时间是空的。”
魏绪提着孩子,送她一路下楼,姜其洋也跟在后头。
来到大厅,门口走进来一个男人。
拥有一头难以忽视的染就的褪色粉发,左耳打着三个金耳坠,容貌惊人。
鹰九打了声招呼迎过去:“牧瑰,怎么来找我了?”
牧瑰:“我下午出去找人了,晚上回来看看你们,发现你不在,你邻居告诉我你去找你前男友,我就来看看。”
牧瑰瞄了眼她身后两人笑道:“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一路上,鹰九没提自己前男友叫什么名字,之前她拜托望冬青搜人的时候他才知道她说的人是灾害救援机动队二队的队长魏绪。
鹰九:“是的,很快。我和他说清楚了,把小玖交托给他了。”
牧瑰:“那我们一起回去?”
鹰九看向外头,已经天黑了。
鹰九:“那我们走吧,对了我要去找那个给我安排宿舍的人说说,我现在不是带娃人士了,给我换个宿舍吧?和你们离得近的最好。”
牧瑰:“行,你去找千祁要说说。”
鹰九:“我可非要换不可,呆在那里我真的会疯掉。”
牧瑰笑起来:“你碰到了什么事?”
他们有说有笑地走了,出门之前,她转身和魏绪挥手道了别。
姜其洋站在魏绪身后,悠悠地道:“你老婆和别人跑了。”
魏绪仍呆呆地望着鹰九的背影,被这一句拉回现实,哭笑不得道:“你说什么呢?”
姜其洋:“那帅哥。”
魏绪:“是她朋友吧。”
假如她真的喜欢上了别人,刚刚就会和他讲清楚,她没说,证明就只是朋友。
但要是心里没有异样,是不可能的。
她有了朋友,许多朋友,不再呆在他的身边,愈行愈远,他既为她感到高兴,也感受到了无可奈何的寂寞。
姜其洋:“你就这么信啊?指不定以后会喜欢上呢?”他指指那娃:“喏,连孩子都丢给你了。”
魏绪苦涩道:“那也和我无关了。”
姜其洋是听过这俩口子的故事的,他同情地拍了拍好兄弟的背:“你何苦呢?你最后都没跟她说吧?那个所谓的白月光的故事根本就是假的,是个借口。”
他纯粹是喜欢她,才用的这个借口来接近她帮助她,他当时也年纪不大,在感情一道上青涩又稚拙,怎么就这样栽在天生没恋爱感情的女人身上了呢?
魏绪愣住了:“啊,我忘了。”
姜其洋:“哈?什么?”
魏绪平和地舒展了笑容:“不过,我说不说都无所谓了,她和我都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件事。”
或许跟别人说起来是个有趣的故事,他们两人却十分清楚,这从来就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和虚幻的第三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姜其洋还是为他可惜:“要不然还是再争取一下?你们还有联系不是吗?”
魏绪低低地叹了口气:“顺其自然吧。”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他付出了他所有爱意和尊重,全心全意待她。她如今还是给了他明确的拒绝,那么他也是时候,花一点时间,学会放手。
对于他来说,喜欢不代表占有,他喜欢这个人,只希望她能幸福,如果可以这样,他宁愿望着她走远,而不去挽留。
魏绪看向篮子里睡颜安详的小玖,心里的空缺总归有了一处寄托。
第092章 第92章 时空之神
顾疏在宿舍里刚躺下, 这里的宿舍二人间,苍剑声出去了还没回来,他就在床上躺下了, 望着天花板,他发着呆,想着牧瑰昨天对他说的话。
牧瑰这几天白天似乎都有事情,但是晚上会一个个来找他们。
他来的时候,顾疏就问了:“你说来到京城就有办法找到空间能力者, 是让青鉴去一个个筛查吗?”
牧瑰对他勾起神秘一笑:“我有办法找出这个国家全部的空间能力者,这样你就可以一个个去找过来。”
顾疏惊讶:“怎么做到?”
牧瑰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暂时保密,我先去办一件事,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做到了, 所以你放心,我不会食言的。”
顾疏笑:“这我当然知道了。”
牧瑰:“不过, 那之后你可能就得和我们分道扬镳,自己去找了,我这边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这话的意思是关心他的安危。
苍剑声:“我跟着他。”
顾疏:“你还要跟着我到处跑啊?”
苍剑声:“我乐意, 而且你那能力,没个人辅助不行。”
顾疏:“谢谢啦!”
他也从来在这方面不客气。
顾疏现在已经和那些朋友熟悉了, 也舍不得和他们分开。
可是,在他心中, 回家始终是最重要的事项。
到处找空间能力者想办法回家实则也是个下策。
他呆在这个世界越久, 了解的信息越多,就能知道想要从这个世界去到他自己的世界,是多么天方夜谭的事情。
可尽管如此, 他仍学不会放弃,就算需要找上一百年, 他也会不断地去寻找,直至找到回家的路。
顾疏下定了决心。
他起身,取了一个平板,这是他在这间宿舍房间床底下掏出来的,很老的机子,大概曾经是住在这个房间的人留下的,没被清扫出去,拜托望冬青解密格式化并改装了一下,插上电后,就能使用了。
他原本在自己原先的那家中也有一个,学会了用这东西画画,在上面勾勒出了自己家人的模样,再用人工智能系统模拟立体化微调之后,家人的形象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三维全息投出来之后,总让他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真的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顾疏坐在桌子上,贪恋一般凝望着家人的肖像。
所以,直到门锁上,发出明显的声响,他才意识到苍剑声回来了。
顾疏关掉平板:“苍,你回啦,那边澡堂还开着吗?”
苍剑声点击了电子锁。
“已内锁。”
顾疏扭头:“嗯?你怎么彻底锁门了?”
苍剑声转身,静静地看向顾疏。
顾疏瞧着苍剑声那张脸,愣了一下,之后,他皱眉,缓缓地站起来,手中的收藏之书展开。
“你是谁?”
苍剑声眼中一闪而逝的奇异光彩,仿佛是绚丽极光。
苍剑声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了一个笑容。
顾疏浑身起鸡皮疙瘩。
苍剑声平时不苟言笑,能做的各种表情的区别也很细微,就算笑也只是很微小的弧度,他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
顾疏确信了,现在在苍剑声身体里的应该是另一个人。
他自己既然也能占据这个人的身体,牧瑰也能从未来来到现在,那么再多一个特例也不稀奇。
顾疏和牧瑰他们相处久了,早就学会了谨慎行事,对方是敌是友还不晓得,他现在警觉直接拉满了,脑子转得飞快。
‘苍剑声’在他自己床上坐下,开口道:“坐下吧,我来通知你一些事情。”
顾疏没听他的,而是站在了他对面:“你是谁?”
‘苍剑声’:“你可以叫我时空之神。”
顾疏:???
时空之神比了一下手势,直入正题:“你现在之所以在这个身体里,是我将你们两个人的灵魂调换了位置。”
顾疏脑子里“砰”的一下,理智炸没了。
他拽住时空之神的领子:“是你!!!”
他还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他会来到这个地方,罪魁祸首这就找上门了?!
管他什么屁的神,他只想一拳揍过去,但是他没敢下手,因为这个时空之神正占据着苍剑声的身体。
顾疏凶狠起来:“苍呢?你对他身体做了什么?”
时空之神举手投降,面上一点儿也不带怕的,嬉皮笑脸道:“我只是借用了一下他的身体,这个人有一点时空属性,恰好可以做我的使徒,我们的存在形式,你们这个阶段的文明是无法感知理解的,我也只能通过这个方式和你们见面。”
顾疏听说苍剑声没事放心了一下,但又想,这个神说的话能信吗?
时空之神似乎知道他的担忧,他道:“等会和你说话结束了,我就会把他暂时封闭的人格放出来,到时候就知道了。”
顾疏晃他的脖子:“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来!!!”
时空之神也不管他粗暴的动作,笑着道:“等会儿,我先把记忆还给你吧。”
顾疏:“嗯?什么记忆?”
时空之神:“其实你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来找过你一次,只不过导致后续的线全崩了,我就将你的这段记忆给取走了,我取走的记忆,现在再重新给你刚刚好啊,这也是重新修正世界线必要的一环。”
顾疏:“什么乱七八糟,说人话!”
时空之神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中心。
顾疏眼前一花。
一段本属于他的记忆在脑中闪过,串联起了他在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
他骑马回来从接回宫的皇子那里夺过水喝了一口,一阵剧痛之后,很快失去了意识。
醒来便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人的身体里,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能够理解这个世界的语言,却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文字,要在这个世界生活,可谓是举步艰难。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只是这个梦迟迟醒不过来。
他一脸坐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茫然不知所错。
幸好,他出门的时候捡到了一个人。
苍剑声。
他家里也没别人,于是就让无处可去的苍剑声住了进去。
苍剑声跟他说了他的事情,他说他是从西边一个小村落过来东边打工的,只是到了城市,东奔西走,各处地方都不熟悉,还在人满为患的交通工具上被人悄无声息地偷走了钱包。他的身份证、银行卡、甚至便携卡片终端都放在里面。
苍剑声来大城市的时候,他家里人省吃俭用给他凑了一大笔钱,希望他能在大城市谋求一个好工作。
他一下子一无所有了。
他知道他得去报警,然后回家求助,可是他太愧疚了,难以面对这样的事实。
派出所的警察让他等待至少几天才能补办身份证,也没给他找个能安身的地方,现在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入住宾馆都需要身份证明,买票需要钱和终端工具,取钱需要卡,他一个都没了,他找人借终端工具,涉及个人隐私,一个都不借。
走投无路的他走到了一个陈旧公寓的门口,这样的公寓门口保安经常不在,他就进去了,找了个楼梯口,一坐坐到了天亮,一夜睁着眼。
顾疏就是这天清晨开门的时候找到他的。
他正想找个人求助,于是将苍剑声接进了家中,他冰箱里还有一些没过期的便当,于是他们俩就热起来吃了。
顾疏向他请教各个东西的使用方法。
苍剑声也没多问他为什么连腕表都不会用,他感激他给他一顿饭,事无巨细地教他平板和腕表的用法,以及如何使用搜索工具。
顾疏不会读文字就让AI工具将网页的字念出来。
他的常识非常缺乏,但学习速度很快,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掌握了文字的基础。
苍剑声讲了他的经历之后,顾疏就让他这段时间先住在他家里,再一个个去解决补□□卡的事情。
顾疏本人这些年的存款还是有的,足够两人不工作过个几年的。
于是,苍剑声教他汉语和各种常识,顾疏给他提供居住的地方和生活费。
他们就这样生活了一段时间。
苍剑声慢慢地把证件和卡补回来了,甚至警方抓到了偷他东西的人,他还找到了工作,虽然工资低,可也算有进项了。
两人还是居住在一起,苍剑声说是要还他钱,也要还房租,顾疏也很乐意他继续呆在身边,毕竟他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有个人帮衬总是好的。后来都是苍剑声给他做饭了,还可以省点钱。
有一天,苍剑声买了菜回来。
只是那天顾疏看出苍剑声的神态有些奇怪。
“苍?”
时空之神已经附身了他:“我不是苍剑声。”
顾疏抄起了菜刀对着他:“你是谁?!”
时空之神:“嗯我怎么称呼?确实要一个称呼,*****,这个?”
顾疏听见他嘴里冒出了一段无法理解的东西,甚至不能称之为语音,他略微感到眩晕。
时空之神一看他的脸就明白了,他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啊,果然没办法理解啊。这样,我是属于各个世界和大宇宙范围内维持时间和空间秩序的那种存在,随便你怎么叫。”
顾疏:“时空之神?”
时空之神:“嗯,虽然我们严格上来说不属于‘神’这种存在的范畴,不过可能从你们的文化来看是比较接近的吧,可能层级来说更高一些,比你们那个世界的三女神涉猎范围要高一些,你就这么叫我也行。”
顾疏睁大了眼睛:“你知道我原本的世界?嗯?不对哪里有三女神?你胡说!”
时空之神从容地对答:“原本有三个,后来只剩下两个了,律和零*。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是我送你过来的。”
顾疏的脑子反应了一会儿:“你说什么?”
他注意到他的话语中杂了汉语和丘涅语。
时空之神不厌其烦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将你和这个身体原来主人的灵魂互换了一下,现在,英格尔*在顾疏的身体里,顾疏在英格尔*的身体里。”
顾疏懵了。
“啊?”
时空之神叹气道:“唉,感觉和你解释会很麻烦,你所在的文明水平太初级了。”
顾疏:“不对,苍呢?你把他怎么了?”
时空之神:“只是借用身体而已,说完话,很快我就还回去。”
顾疏甩了刀去拽他领子:“你来得正好!快把我送回去!你这个擅做主张的混蛋!”
时空之神:“别急别急,我送你来是有理由的。”
时空之神一挥手,他手中多了一本书,是一本纸质的漫画书。
时空之神:“你读一下这本书。”
顾疏哼了一声松开了他:“凭什么我要读?”
时空之神:“读完我才能告诉你。”
顾疏恨得牙痒痒,要不是他藏在苍剑声的身体里,他现在可能一拳头就上去了。
他带着郁闷憋屈的心情打开了漫画书。
第一章节就是英格尔死亡的事件。
顾疏看了几页就目瞪口呆,随即破口大骂:“什么鬼东西?我死了?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会被画入漫画?这漫画怎么是彩色的?”
时空之神:“你继续看。”
顾疏这才集中精神速读了整篇漫画,越读越心惊,读完他直接撕了书。
“胡说八道!”
时空之神还在腆着脸笑:“我还以为你读到一半就会撕书呢,那我只能再搞一本出来了。”
顾疏咬牙:“你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时空之神:“你也不算笨,你应该知道你在那个世界就是死了,这个是你死后,你原本的那个世界的真实历史。”
顾疏脸色一点点白下去,他摇着头:“我不信我不信!”
时空之神点点头:“不相信很正常。你听我说,我将你们那个世界的这个时间段的历史在这个世界做成了漫画传播出去,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变量,最后找到了。喏,你手上那个平板电脑上就有这本漫画的电子版本,只是你从来没打开过。我看你似乎更习惯纸质书,就给你变了一本出来。”
顾疏连忙打开,果然找到了,内容是一模一样的。
顾疏无力地在那里坐了良久,记忆中重复回放漫画内容,只顾着心疼家人。
顾疏使劲憋着眼泪质问时空之神:“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换过来?!”
时空之神:“我说了,我是为了找一个合适变量,这个变量只能在同一个时间线的同一个宇宙,或者同一时间线不同时间点上找,我找了无数个,就找到了一个你。”
顾疏难以置信:“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什么变量,什么时间线?和我有屁的关系?!”
时空之神:“也是,对你来说太难理解了。简单来说,这个世界即将经历比毁灭更可怕的事情。”
顾疏:“还有比世界毁灭更加可怕的事情?”
时空之神:“你所在的律零世界是会毁灭,早一点迟一些其实无所谓,毁灭是顺应自然的,而这个世界将要出现比毁灭更可怕事情。”
顾疏:“什么?!为什么?他不是救下来了吗?”
漫画的结局虽然惨烈,但还是保住了世界。
时空之神:“没除干净,过一段时间还是会毁灭。唉,和你说那些理论的东西你也不懂,你只需要知道,我将你送过来,是为了避免这两个世界因为一些特殊因素错轨。他过去可以帮助拯救那个世界,而你,则要帮忙拯救这个世界。”
顾疏:“啊?”
时空之神:“这个地球的文明毁灭之后,还有一个文明诞生,这个文明自然毁灭之后,就诞生了你所在世界的文明,也就是说,假如现在这个地球错轨了,不灭了,你那个世界就不会诞生,你以及你的家人也不会诞生在那个世界上。简而言之,你想要拯救律零世界还有你的家人,你就必须协助拯救现在这个世界。”
顾疏:“啊?”
时空之神:“嗯我就当你明白了,那我就去看看这之后的世界线的变动情况,马上回来,不,应该没有时间差的,不用等。”
顾疏还是一头雾水的时候,时空之神又开口了:“我回来啦。”
然后他笑起来:“我好像搞砸了,但似乎又没有,总之,我就猜到我干涉你,之后一定会产生分歧,不过,好在能弥补,我把你这一段记忆先收起来,之后再还给你。还是那句话,说的越少,分歧越少。你的决定很关键。”
时空之神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再次手指点上他的额头,顾疏和苍剑声醒来时,便都没有那段相关的记忆。
顾疏全部想起来之后,张大了嘴,捂着额头:“我说呢!怪不得那天我糊里糊涂怎么睡着了?还有苍醒来也说奇怪,本来在买菜,一醒就在家了。我死活琢磨不清楚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
原来是少了一段记忆。
眼前的时空之神笑道:“我再去看看啊”他眨了一次眼睛,便开口:“这次倒是好了。”
顾疏被他扯的一堆鬼话搞晕了,连忙问他:“你说的都是真的?”
时空之神无辜地眨眨眼睛:“我没必要骗你啊?”
顾疏:“那你能把我送回去吗?”
时空之神礼貌地微微一笑:“不能。”
顾疏:“喂!!”
时空之神:“要知道,在律零世界,你已经死了,现在存在那里的英格尔严格来说是另一个存在,让两个灵魂越过时间维度进入另一个身体,就算是我也没办法随意进行,随机巧合也不是那么容易凑的,而且不停换人,这其中的变量我也不好控制,但我可以想办法让你见到你的家人。”
顾疏回顾了一下他上次说的话,终于整理清楚了一些情况:“你是说,我得拯救这个世界,我原来那个世界才能存在?”
时空之神:“顾疏,我是说你现在这个身体的原主,也在你原本的身体里,尝试着拯救你的那个世界,等到这边的所有世界线关键点固着,收束稳定了,我再尝试帮你联系你的家人。”
顾疏抓住他的肩膀:“我的家人呢?”
时空之神:“当然,他也会救你的家人。”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顾疏松开了他,失魂落魄地坐回自己床上。
他一下子得知了两个巨大的事实。
他没办法回家了。
他得拯救一下这个世界。
前者让他悬着的心彻底死绝了。
后者他不做不行,因为做不到就意味着他原本世界也不存在了。
顾疏抓着头发崩溃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叫比毁灭更可怕的事情?”
时空之神:“有个世界环理论的基本法则,当然你是不懂的,我也不多解释了,一个物质会诞生,也总有一天会毁灭,无论是小到细胞粒子,还是大到整个宇宙,都必须符合这个法则,真正的不灭就是破坏了这个法则,这是不被允许的,我的职责就是在世界线脱轨之前将其纠正回来。”
顾疏:“所以,你的做法就是把我送过来?把他送过去?”
时空之神:“我说了,其实我对你那个世界的存亡不感兴趣,就算有别的因素干扰,那个世界的毁灭不是正常的,那之后的世界线也没有脱轨。我的目标是将现在这个时间点的这个小世界纠正过来,使后续的世界线不再疯狂脱轨。他只是附带,你才是我需要的,我将你作为变量引入,这样就可以达到预期的结果了。”
顾疏突然感觉有些对不起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但他诚心感觉他们俩都是不折不扣的倒霉鬼。
时空之神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别这样的表情嘛,我看过那边了,不需要我直接干涉,他也会做得很好,说不定会修改出比较理想的历史。”
顾疏咬着唇拍开他的手:“那我要做什么?拯救世界?我怎么可能做到?”
时空之神:“想什么呢?一个人当然做不到了?你听过蝴蝶效应吗?”
顾疏:“你是说扇一下翅膀就在别的地方引起风暴的那个?”
他听苍剑声讲过。
时空之神:“你只是一个变量,你的选择和行为会引起连锁的变化,最终得到好的结果。”
顾疏:“什么意思?我需要做什么吗?”
时空之神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假如我就此离开,你会怎么做?”
顾疏想了一下:“去跟牧瑰说这件事。”
时空之神:“然后呢?”
顾疏愣住,他原本是打算和牧瑰分开,等他用个什么方法找到全国范围内的空间能力者,再慢慢寻找回去的法子,一个国家不行,那就走遍每个国家,一直找下去。可是时空之神——这个把自己送过来的元凶已经判了这条路死刑。
他彻底回不去了。
而且他现在有了别的目标——拯救世界。
牧瑰曾经做的一切,说的所有的话在脑海中飞掠而过。
顾疏绝对不笨,他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顾疏慢慢道:“我得和牧瑰他们继续一路。”
时空之神勾起唇角:“很好,那我走啦,其他的你自己判断,顺其自然就好。”
顾疏:“啊?喂!”
苍剑声眼睛合上了,身体软倒在床上。
顾疏跑过去,摇他身子:“喂喂!!时空之神!你别走啊!具体我得怎么做我不知道啊?你还没跟我说世界是怎么毁灭的啊!!”
最关键的漏了!
疯了吧?!
苍剑声睁开了眼睛。
他迷迷糊糊间看到顾疏焦急的脸庞,喃喃道:“嗯?我不是在买菜吗?怎么就回宿舍了?我睡着了?”
顾疏知道苍剑声回来了,挫败地坐回去。
但他还是关心苍剑声的身体:“你还好吗?”
“嗯,还好,就是有些困。”
突然,桌子上的平板的屏幕亮了起来。
它的屏幕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跳到了一个笔记界面,上面黑底白字写出了一页。
手写体,是醒目而清晰的丘涅语。
*[有事我会在这个平板上通知你,或者附身在他身上,但没办法接收你的信息,别白费功夫了。]
顾疏差点把这个平板砸了。
但是想到这是他们唯一的联系途径,他又只能悻悻收了手。
第093章 第93章 分派沽沪
牧瑰从借水登记处出来, 在望冬青面前摊开了手,露出了手心那两个拇指大小的陶瓷杯,右手的那个上白下蓝纹路如同卷云波浪, 左手那个是个纯白细口的酒瓶子,封了盖。
望冬青戳了戳瓷杯:“就这两个东西?”
牧瑰:“右边这个无限产水,左边这个无限产酒,一只时效是三天,足够用了。”
望冬青想起自己看到的徐家兴的资料, 笑道:“徐家兴好像之前就用这个能力在好多人那里大赚了一笔,当然政/府和军/方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现在是给基地内住民按照规定,每家提供一个水杯, 也算是解决了基地内部用水问题,这个酒杯呢?你怎么拿到的?”
牧瑰将俩小瓷杯收了起来, 边走边解释道:“因为这个酒,会出什么品种不一定,所以如果有人要他也得给, 只是要登记一下,也算是提供实验数据。”
他还怀疑他的淡水和酒的来源是这个世界各地的酒水, 不过也没有证据。毕竟他只是在资料里看见过他这么个人,青鉴对他鉴定报告也没写酒水来源。
望冬青:“那你想要这个无限水杯是为了去做什么?”
牧瑰扬起笑容:“去救一个人。”
望冬青:“那条龙?”
牧瑰:“已经被你猜到了。”
望冬青:“感觉很有意思?你会带我去吗?”
牧瑰眉眼含笑, 轻轻瞥了他一眼:“我有别的事情想要拜托你。”
望冬青眨眨眼睛:“嗯?”
他们很快回到了宿舍, 牧瑰看见门口站着异常显眼的伊灰,旁边聚了不少人和他聊天。
伊灰见牧瑰来了就告别了他人,走过来道:“蓝局找你。”
牧瑰心想也差不多了, 他转身道:“正好一起走吧。”
牧瑰过去的时候,青鉴、闫孟肃、修三人已经在蓝局办公室里了。望冬青也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了。
青鉴看向牧瑰的眼神颇有些欲哭无泪的求助。
牧瑰挑眉, 无视了他的求助,坐在了沙发上。
蓝远星:“你们上次和我说的那些事情,上面意思下来了,我现在跟你们说一下结果,首先,闫参谋。”
闫孟肃坐得笔直,目光整肃:“是。”
蓝远星言简意赅:“杨双胥中校,授一等功,晋升少将,任锦城基地——现编号003基地集团/军/司令员。”
闫孟肃震惊地站了起来。
蓝远星:“至于你还有其他有功之人的功劳授予,职级晋升,就由杨双胥少将本人以及现队伍中的领导层委员会决定,正式文件的撰稿公布还需要几天,请耐心等一下。”
牧瑰双眸微微一眯,他侧过头轻声问望冬青:“最高的那位是谁?”
望冬青从腕表里调出信息给他看:“一正一总不幸罹难,只剩下一位副的,女性,年纪不是很大,才49岁,这位性格似乎雷厉风行,撑起了大局,建立基地之后就裁撤了所有形式主义的部门,重编了所有部门,建立了军队核心的保护机制,大力支持科学研究院改革,还主导设立了这个异能灾害管理局。”
感觉和杨双胥差不多的情况,都是上头没人了,只得顶上。
牧瑰快速浏览着资料陷入了短暂沉思。
望冬青:“怎么?”
“变了。”
牧瑰只说了这两个字,望冬青还有一旁留意的伊灰就看了过来。
蓝局:“什么变了?”
牧瑰抬起头笑:“没事。”
蓝局继续和闫孟肃说:“至于机密相关内容,会有专门的人找到你,只能记在脑子里由你亲自带回去,但是要注意,现在只是临时的,非到必要时刻不可使用,正式的批准使用必须等到两个基地建立实时联系之后。”
那应该就是导弹和战斗机等战略武器所在地和使用许可了。
闫孟肃行了个礼,响亮地回应道:“是!”
蓝远星看向修:”至于你们那边,我们会派一批调查员过去,将实际情况了解更清楚了再返回商讨解决策略,这个时间要花上很久,还要麻烦你们的配合。”
修点点头:“了解了,我们都会尽力配合。”
蓝远星只是简单和他谈了一些常规的,又看向青鉴:“这段时间你得留在基地,筛查工作量很大,得多辛苦一下,还有,你父母已经答应了,假如你也同意,就可以直接任职了。”
牧瑰不由得笑起来。他们队伍中第一个入编的人诞生了。意料之中。
毕竟他上一世也是这样,只不过现在晚了一点。
青鉴礼貌地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又瞄向牧瑰。
牧瑰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
青鉴在心中骂他,只能蔫儿着脑袋应下了。
这情况也由不得他拒绝啊。
而且看样子牧瑰没有反对似乎就是支持他选择这个方向的。
他的确是想对了,不过牧瑰只是不在意他辛苦不辛苦。
如果现在的青鉴在内部权限高起来,对他来说还是一种便利。
蓝远星终于对准了牧瑰。
“牧瑰,关于你说的那两件事,我还有上层领导都给予了高度重视,可惜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证明还是严重不足,而且一旦启动,兴师动众,是无法轻易下决定的。现在有两个条件。”
牧瑰好整以暇:“您说。”
“第一,将真正的预言者带来,第二,找出你所说的零号怪物所在,以及其存在的切实证据。”
“零号怪物”是牧瑰前世,国际上后期给那个怪物定的代称,这里牧瑰已经将这个提前告诉了蓝远星。
牧瑰当然知道,上面对他说的事情还是不太相信的,需要更多的证据。目前国家的战略中心还放在收归各地,以免分乱,甚至遭受其他国家的攻击。
只是,牧瑰见识过未来的惨剧,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只会一步步走向灭亡。
牧瑰:“那么,已经开始调查观测了海平面上升情况以及血海现象?”
蓝远星顿了一下说:“是的。我们派出了一只队伍前去大洋中心观测,大概几天后能收到结果,至于海平面和气温上升情况,气象局一直都有在观测,结果也和你推测的有趋近的倾向,但那都是基于已有现象的合理推测。”
牧瑰淡淡地道:“请蓝局务必再次上报,越早下决定越好,否则只会无谓地牺牲一大批人。”
蓝远星抬眼:“那两个条件。”
牧瑰面色不改地回答:“我既然敢说出口,我自然会做到。”
当然牧瑰没忘记问最重要的内容:“我们这边的条件呢?”
蓝远星有一瞬的无语,但他还是说道:“我们这边也不会将所有能力者都抓过来当兵。我倒是想,可是这边人一多,能力者也多,局势就复杂起来了,包括全员能力筛查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好办的。”
青鉴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两人。
什么叫倒是想?
果然人手还是缺极了。
牧瑰:“这就得您多操心了。”
翻译过来,关我屁事。
蓝远星叹了口气:“政府里也有不少雇佣制度的能力者,外面也有一些异能者猎头公司,也可以起到一部分作用。你需要一些政府的资源援助但是又不想要入编制的话,我提议是前者,相对自由,但是相应的也需要完成一些任务。”
牧瑰不吃这一套:“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再说,我已经提供了这么多绝无仅有的情报,只是你们都不信,我还得自证,您刚刚不给了我两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了吗?”
蓝远星对此无话可说。
牧瑰不止是帮助保住了锦城基地,还帮他们收复了晋阳基地,带来了这么多有用的异能者,入驻变异植物研究所的艾柏枝、即将进入特勤医疗队的庄薇、鉴定异能的青鉴,还有其他许多人。他们不给他论功劳,先想着想着如何继续剥削他的劳动力,将他牢牢绑在这边,着实有些没有良心。
但,这样的人才,白白放走才是最可惜的。
蓝远星双手十指交叉撑起,诚心诚意地道:“我还是得问一句,你,愿不愿意加入0队?”
什么是0队?
青鉴这段时间为自己的事情焦头烂额,没去了解过异灾局的情况,因此充满了疑惑。
牧瑰脸上的表情定格了一瞬,然后嘴角缓缓上提,他的嘴巴是在笑,但肌肉没在笑,眼睛也没在笑,看起来有些莫名的毛骨悚然,他一字一顿地开口:“我·不·要。”
蓝远星:“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们很需要你的力量。”
牧瑰笑:“我·不·要。”
一模一样重复了一遍。
蓝远星:“”
伊灰:“哈哈哈我都说了吧,他绝对不会同意的。”
牧瑰笑容满面道:“我实话实说了吧,我队伍里的人,您就算一个个过去问,只要我不加入,他们也一个都不会答应的。”
伊灰:“嗯这个我也说了。”
蓝远星:
伊灰怎么出去才一段时间,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呢?
这个男人当真不可小觑。
蓝远星头疼地扶额,他又不能强制留下他,人家要是下了决心不出力,他也不能奈何啊。而且人家就算跑去外面也照样能活得好好的,用生存资源吸引或者威胁也是不奏效的。
看着他的伊灰却是完全不同的想法。
伊灰走过去在蓝远星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蓝局,就算你不将他留下,他也照样会做很多事情的,而且我保证这些事情都一定会有助于政府和民众,宽心。”
蓝远星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伊灰笑着点点头,他相信了他的话,对牧瑰回道:“既然你们坚持的话,我也不强求了。”
牧瑰狐疑地看向伊灰。
蓝远星接着继续下一件事了:“那个你们送过来的方启荣,你是说他被洗脑的能力者洗脑了,是吗?”
牧瑰:“雪月可以试试解除他的洗脑,她应该是目前京城精神力最高的精神类能力者。”
蓝远星也不问他怎么会直接叫出雪月的名字了,只说:“她在外执行任务,还没回来,等她回来我让她试试。”
牧瑰:“申屠十三那边情况如何?”
蓝远星:“我正要跟你说呢,他极其不配合,说要你过去和他说。”
牧瑰:“我也不必去了,你们直接把他泡水里,给他呛一呛,然后告诉他这是我想的法子,如果再不配合,就不停地淹死他。”
蓝远星:“”
青鉴听得心惊胆战,这话是能在这位面前说的吗?
蓝远星权当没听见刚刚那句玩笑话,说:“我还是让人带他过来和你见一面吧。”
牧瑰:“那先推迟一些,我有事要出去办。”
蓝远星:“去哪?”
牧瑰:“沪上,带我队伍里的人走,很快能回来。”
蓝远星:“沪上不近啊,直升机也得开好长一段时间。”
牧瑰:“不用直升机。”
蓝远星:“你们去做什么?”
牧瑰:“救一个人,是我认识的人。”
蓝远星:“”
只为了救一个人而出动这么多异能者,不太合适,但是假如是认识的人,在情理之中。
牧瑰:“是一个强大的异能者。”
蓝远星:“可以。”
除去前世恩怨,牧瑰挺喜欢和这个领导说话的,他从不说废话。
蓝远星:“我会叫祁要给你们打许可,到时候到了门口,会自动审核放你们出去的。”
牧瑰:“多谢。”
青鉴出门后瞪了牧瑰一眼,回研究院了。
修和闫孟肃也和他们分道扬镳。
牧瑰出去后,对伊灰招手。
伊灰:“什么事?”
牧瑰先问了一个人。
伊灰:“沽上?沽上基地的领导人是季天泽,虽然是民间自发组织的基地,但也是最先与京城这边联络上的,而且很配合,巡查员也驻那边了,他怎么了?”
牧瑰:“这倒是没变,你想替我再找一个人,名字叫江昭,你应该能查询到他的所有身份信息,他现在的据点就在沽上,季天泽只不过是他的傀儡,只是他藏得很好,你得费些功夫去找他。”
伊灰好笑道:“你这是在给我布置任务啊?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
牧瑰:“你不去吗?你不去的话我就找别人,不过我想没有比你更好的人选了。”
伊灰看着他的脸指向了另外一人:“所以你想让我和他去?”
望冬青被他指到,无辜地眨巴眼睛。
牧瑰:“不愧是你,这么快就猜到了。”
望冬青:“原来你说的别的任务是这个?”
牧瑰和他们是站在监控照不到的地方说话的,他再度放轻了声音,“我去沪上就是为了偷走他绑架的人。”
伊灰戳中关键点:“他的能力是什么?”
牧瑰勾勒出诡异的笑:“江昭的能力是,夺舍。”
伊灰和望冬青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瞄准了他。
第094章 第94章 画中之境
牧瑰直面两人的眼神, 继续说道:“他成功附身一个人的身体之后,会攻击对方的精神,磨灭对方的意识, 可以获得对方的能力,并且这个能力是永久附带的,只要他意识不灭灵魂不死。”
伊灰转了转眼珠子:“是很麻烦的能力,发动条件是什么?限制和代价又是什么?”
“发动条件是进入视野范围内,限制和代价我”
前世至死, 他都没能弄清楚这一点,牧瑰刚想说话,但恰好此时,他身后的言心秀*插话了。
“江昭的能力需要对同等级或者等级低于他的能力者使用, 他对你使用过一次,失败了, 之后他就失去了他曾经夺取的所有其他能力,除了他自己的能力,全部都没了。还有, 精神力与他同级或者比他高的异能者,他也有一定几率失败, 起码,哪怕是面对面, 他也没办法夺走我的能力。”
牧瑰的话头停住了, 将他的话复述了一遍。
“对异能等级和精神力指数比他高的异能者,有可能会失败,不过我不确定这个情报的真伪。”
望冬青看出了他的异样, “是某个人告诉你的?”
牧瑰点点头。
言心秀*勾起嘴角:“夺舍失败后,他不但会失去曾经夺取的所有能力, 他的精神力还将遭受重创,而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并不知道自己这个缺陷。他已经足够谨慎,可他也不会让别人来鉴定他的能力的。”
情报的差距将会成为他们战胜他的关键。
牧瑰说道:“杀死他附身的躯体,他是不会死的,只是会回到他原生的身体,或者进入另一个身体,他将他原来的身体藏得很好。”
伊灰:“这么说,他至今已经主动夺走了很多人的身体?”
牧瑰:“是。”
望冬青趁机问:“那你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牧瑰瞥了他一眼:“我也不清楚,毕竟我没这样的能力。”
望冬青略显可惜:“好吧。”
伊灰:“你刚刚说你要去救他绑架的人,他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要绑架别人?通常来说,直接夺走对方的能力是最方便的。”
牧瑰:“因为不可控,他抓到的异能者的能力是很强大,但他的能力的限制条件不可轻易控制,对他来说夺走反而会招惹麻烦。”
伊灰了然一笑:“但是很强,又舍不得放人走,所以先绑着,等到以后拿到了类似于洗脑、精神控制之类的异能,再用起来。”
牧瑰只说了冰山一角,他自然而然就挖出了水面下的部分。
牧瑰:“和你说话就是省力。”
望冬青轻轻抬了一下眼镜:“这样说来,是个厉害的人物,能在这么短短几个月期间,拿到不止一个人的异能,绑架强大的异能者,关到沪上某地,又来到距离京城最近的沽上基地,用傀儡控制住了整个基地,想必京城里也有他的眼线吧?”
牧瑰嘴角弧度上扬:“没错。”
伊灰摩挲着下巴道:“能被你重点关注,至少也得有这样的本事。”
牧瑰略一犹豫道:“我让封薄明和你们一起去吧,这样安全一点,他现在应该就在沽上,你们得多加小心,第一目标是查到他的隐藏之地,最好能查到他真身存放的地方。”
他的真身模样,调查身份很容易就查到。
他前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此人是谁,所以才浪费了许多时间。
伊灰笑盈盈地开玩笑:“看来对我们的实力还是不够信任啊。”
然而十年后的伊灰*沉默地看着他们。
他深知,牧瑰的顾虑是有道理的,江昭的能力太危险了,如何谨慎应对都不为过。
牧瑰道:“无论是否查到情报,都有完好无损地活着回来,你们三个必须如此。”
和前期的小打小闹不一样了,面对真正棘手的敌人,谁都不能掉以轻心,以及生命才是绝对的第一位,优先级排在所有任务之前。只要还活着,一切事情都会有转机。
伊灰似笑非笑地回看着他:“你才是。”
牧瑰:“我只是去接一个人。”
望冬青:“接一个人需要把这么多主力带过去?”
牧瑰:“以防万一。”
望冬青:“你刚刚说了他绑架了人,我猜不止一个人吧?”
牧瑰:“有这个可能,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牧瑰前世今生的时间毕竟有偏差,江昭的行踪成谜,假如他此时不在沽上,而是去了沪上查看情况,他们恰好碰上了,是会有些麻烦的。
届时牧瑰本人因为特殊原因无法出手,其他人得帮这个忙。
这件事就这样谈妥了。
牧瑰先去变异植物研究所看望了一下艾柏枝和艾沉浅。
艾柏枝每天都是下午陪艾沉浅去检查。
中午他们吃完午饭就在植物园里玩,身边围着一大群人。
牧瑰遥遥地地望了他们一眼,问了工作人员,他们情况都好,便悄悄地离去了。
之后,牧瑰通知了所有人,找了个空置的封闭会议室,聚了一下,说了计划。
牧瑰:“那沪上这边就由我、李麟叔、金墨、策之、鹰九、雷辰顾疏你和苍真的要来吗?”
顾疏点头:“嗯,我之后不去找人了,也还是跟着你们行动。”
牧瑰顿了一下,看他:“为什么?不必介意我们,你自己有你自己要做的事情。我回来就可以帮你了。”
顾疏没多做解释,只说:“我没必要去找人了,你做的事情是有助于拯救这个世界的吧?”
牧瑰:“嗯?”
他能怎么说?
拯救世界是别人要去做的事情,他只是为他们铺垫好路而已。
顾疏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了:“那就是咯,我现在的目标就是帮你拯救世界,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金墨用“这家伙怎么几天没见更加病入膏肓”的眼神看着顾疏。
牧瑰听他语气坚决,总感觉他这几日似乎因为什么契机有了巨大的转变,但他也不再推拒,能多一个强大的助力对他来说是好事,他冲顾疏点了点头转向苍剑声。
苍剑声表情沉稳:“我没异议,能帮忙我都会尽量帮忙,一路上承了你很多情,而且也是去救人。”
牧瑰笑起来:“多谢。”
鹰九问雷辰:“你应该没有加入编制吧?你妹妹不是在政/府里面工作嘛?”
雷辰连连摇头:“她死命拖我下水,好在我机智拒绝了。”
来到京城基地,找到多日未见的妹妹,照面看见生性跳脱张扬的她,竟然一副熬夜蹦迪的僵尸脸,他就知道情况不妙。
同为强大的雷系异能者,他妹妹的能力没有他的代价和条件,比他电力稍弱,但也已经足够强悍,一旦进入了政府,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整个基地的蓄电池,结局可想而知。
雷辰:“我还要还牧瑰人情,打死我都不会进去的。”
牧瑰笑:“那你还要谢谢我,假如不是我,你们一个个现在已经被分配好工作,强制入编入伍了。”
雷辰无语凝噎。
人情债像滚雪球越滚越大也很烦啊。
牧瑰一行人在京城基地小门集合,不同于大车运输的大门,这里是少数人进出的门,正如蓝远星所说的,他们身份验证通过后,就顺利被放行出去了。
金墨:“我们真的不坐直升机去?”
牧瑰:“我可不想被跟上尾巴。”
牧瑰走到李麟身边,左手搭上他的肩膀,右手伸向金墨,他们一个接一个握住彼此的手,8人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秒,睁开的他们的眼前伫立的是一座超现代风格建筑,整体形状像一个最新轻便版全潜虚拟现实头套,白腻光滑的曲线外墙如同陶瓷。
牧瑰送开按在李麟身上的手,皱了下眉,放到太阳穴那里揉了揉。
颜策之望着这建筑喃喃道:“这是阑入艺术展览馆,我在这里演奏过”
鹰九:“我经常来沪上,倒是没来这里玩过。”
假如是一年前,这个地方应该是游客纷至沓来的景象,如今这周边几乎瞧不见一个鬼影,草长树高,只见残破废墟。
设计成接口一般的门是入口。
牧瑰也没犹豫,向着那个方向迈出了脚步。
颜策之和苍剑声手中握紧了剑,跟在仅次牧瑰一步后方两侧。
金墨轻弹手指,几只小黑变大飞到了前面探路。
进去之后就是展厅,钢化玻璃展柜中的艺术藏品,绘画、雕塑、多材料艺术品、手工工艺品等等,都还是维持着原本光鲜亮丽的模样。
这个展馆保存情况较好,也没有被砸,就是地面有些不干净,充满了肮脏和干涸血渍。
没人会对这些无实用的艺术品感兴趣。
牧瑰直接转向了右侧国画区专题展厅。
其他人也紧随他的脚步。
走廊空间和装饰设计得非常有艺术感,但是很绕。
金墨:“舅舅?你是不是来过?对这里的路这么熟?”
牧瑰其实也没有进来过,他之所以这么明确地知晓道路,是因为有一个人给他指路。
晋长旻*:“就在这里!”
牧瑰停在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面墙,墙体底色是全白的,假如电源还在供应,那上面应该流淌着投影的生动水墨影像。
如今却是一片无生机的惨白。
那上面只有八张图,没有玻璃展柜隔绝,只是完好无损地搁在墙体嵌入的方格里。
下方还有明显的画的标题铭牌。
金墨:“这是国画?”
是一幅幅大气写意,墨色浓淡错落间流淌着细腻雅致的唯美画卷。
牧瑰开口问道:“你在哪张图里?”
晋长旻*指着那张被标为【囚龙井】的画:“我就在这里!”
牧瑰横扫了一遍所有的画,心沉了下去。
牧瑰蹙眉质问他:“你就是把这些全给吞了下去?”
晋长旻*垂下了手,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
牧瑰:“你就没想过里面还有别人在?气昏头了脑子都没了吗?”
金墨:“舅舅?你在对谁说话?”
牧瑰冷声冷气地道:“和被蠢死的鬼说话。”
晋长旻*老老实实任他骂。
毕竟牧瑰不但曾经救了他一次,这一次还要去救现在的他。
颜烺已经悄然上号,他问:“现在怎么做?”
牧瑰:“烺,你和鹰九去外头守着,其他人在这里守着,我进去。”
金墨:“进去?去哪里?”然后他看着牧瑰的视线所及,骤然明白过来:“啊?你要进画里面去?这个画可以进去?”
李麟:“我的天哪,那么被绑架的那个人就在这里面?”
顾疏:“你不带我一起进去?”
牧瑰:“不,你们都在外面,记住,千万不要碰画,一碰就会被吸进去。”
虽然以防万一,让他们也各自领取了无限水杯,但他不想他们涉足未知的危险,所以,他只会自己一个人进去。
“三天,假如我三天没有出来,你们几个不要留恋,直接撤离。”
一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怎么可能?!”
牧瑰嘴角噙着不出所料的微笑:“我知道不太可能,那么你们就自己决定要不要来救我,记住那个水杯,找到人了才能用,第二个人如果也出不来,就不要进来了。”
颜烺:“快进快出,不要让人等得烦,一天不出来我就进去抓人!我们走。”
鹰九笑着向他们挥手,两人重新出去了。
牧瑰走到画前。
金墨:“舅舅,你真不带我们任何一个人去?”
牧瑰:“你们守在外面才让我更安心。”
牧瑰没有回头,也不再多言,向着【囚龙井】伸出了手,指尖碰到了平平无奇的宣纸。
第095章 第95章 囚龙井上
视野在墨色和白色中扭曲。
在金墨他们的视角里, 牧瑰就像是被画吸了进去。
他们忍不住凑近了去看。
他们发现,画上,竟又多了一人。
牧瑰站定之后, 睁开眼,看向周边。
画中的草木山水是墨汁绘就的并不代表画中的世界也是一样的景象。
他所在的地方是个偏僻村子的院落,建筑风格更接近几百年前的古代,这里似乎是村尾,临着郊外的地方, 抬头能看见一个陈旧的牌坊,脚下踩的是沙土,不远处还能看到几间被废弃的民房,都是砖石黑瓦堆砌, 倒了一半的自建房,再远一些才是村子。
树林里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和蝉叫。
风一吹, 废弃房屋旁边蔓生野长的枇杷树就簌簌地落下数片被虫啃蛀了的黄叶。
那是非常真实的景象,起码全潜游戏里的世界目前还并没有制作到如此精度的水准。
牧瑰粗略扫了一遍环境,看了看身边, 那八只鬼也并没有就此消失,他的能力在这个画中之境是可以使用的。
之后, 他便将视线放在他此行的目标——那口井上。
那口井约莫比寻常的吊水井大上两号。
只不过,现在这口井上头压着一块巨石, 井口没有完全盖住, 漏了一丝缝隙。只是那时候和井上贴了不少黄底红字的符纸。
牧瑰走进,拈起符纸笑了下。
晋长旻*:“我就在下面!这东西压根没什么屁用!就是贴着装饰的!”
牧瑰直接撕了符纸,强化了脚力, 将那块压着的大石头踹开了。
“几米?”
牧瑰问的是井深。
晋长旻*:“大概十几米。”
牧瑰:“我想也是。”
要困住化龙的晋长旻至少需要这么多的空间。
伊灰*:“我送你下去啊。”
牧瑰:“没必要。”
如果不是遇到危及性命的情况,他是准备能不用就不用的。
牧瑰渡步到了村落里。
他看到几个人从那边探出头来。
他们还心情愉悦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哟, 又来新人了?”
牧瑰也礼貌地回以微笑,走过去:“你们也是被画吸进来的?”
那个男人年纪不大,就是衣装和发须不太干净,他挠挠头:“我进来有几天了,这边还有进来一个月的。”
他指着另外几个人。牧瑰看过去,他们身上更脏,身体似乎还好,但是精神状态有些恍惚,抱着头在那里数花坛里的蚂蚁。
牧瑰问道:“你们吃喝怎么解决的?”
对方拍了拍肚子:“我进来都好几天了,不会渴也不会饿,就是不知道怎么出去。”
他的一个同伴也说:“我比较馋,吃了一些林子里摘的野果,田地里种的蔬菜,但是都没什么味道,也不填肚子,更不会拉出来,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牧瑰略一思索就明白他们什么意思了。
这个画中之境,看似这些东西都是如同现实一般,本质也是虚幻之物,也有误入其中的人,但进来的人,生理性被锁定了,不需要进食不会消耗能量不需要基础的代谢也不会成长了,仿佛暂停了人的时间。
所以,在这里的人,不需要抢夺进来的人所携带的资源,因为没必要。
当然也不排除一些近色的人会在这种情况下施暴。
不过,他眼前的这些人应该都不算是很坏心的。
晋长旻*:“确实没呆多久。”
在这种环境中呆久了,人的精神是受不了的,这两个刚进来不久的,看着还好。而那边那几个在里头呆了月余的,精神没疯癫到某种地步算是很强的了。
毕竟生理性被锁定了,不代表不会受伤,在这里面受伤了可没得治。
牧瑰问他们:“这里就你们几个吗?”
他目光所及只有五个人。
对方指了指其他的房屋:“还有几个,要么在睡觉,要么在打牌下棋,还有几个去钓鱼了,无聊得慌。”
估计那牌那棋子钓鱼竿都是他们自己鼓捣出来的。
“这里面也有边界,能去的地方不多,哪里是墙头,我们都找了一遍。”
牧瑰:“那这里有绳子吗?”
“各家的梁子上挂了很多,你要绳子做什么?”
牧瑰跟着他们去找,边走边说:“我去办一件事,你们帮我一个忙。”
“什么?”
“将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召集起来,聚在村中心最大的院子里。”
“NPC也要?”
牧瑰望了几眼,果然见一个身着麻衣扎裤的老农挑着担走过,他笑道:“还有NPC啊,真有意思。”
他的同伴道:“NPC肯定不要啦。”
“你召人要干嘛?没什么理由,他们好多人都懒得来的。”
牧瑰笑容深邃:“你们难道不想出去吗?”!?
“你有办法让我们所有人都出去?”
牧瑰看到了梁子上的绳子,都是粗壮结实的麻绳,将其悉数取下,把每根都打在一起,并且不忘留下脚踩的扣圈。
他在打的过程中,顺手捞了柴堆边的一把柴刀。
“喂!你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牧瑰双手用力一拽,拉紧了长绳,对着他们勾起微笑:“我只会带走想出去的人,想走就按我说的做,不想走的也不必来了。”
说完,他也不顾他们回应,在手上挂了绳,独自返回到囚龙井附近,而另外两人立刻跑去找人去了。
以防万一,他打了比较长的绳,在附近一株粗干的大树上绑了两圈,打了死结,才扔到井里。
他没着急下去,而是就地取材将蹭出的火星包了装进一段竹筒封好带在身上。
封薄明*:“明明我在”
但想了想,他也不想让牧瑰平白受伤,也就没继续下去了。
牧瑰问晋长旻*:“除了你没人吧?”
晋长旻*晃脑袋:“绝对没人!一个鬼都见不着!”
伊灰*:“是吗?那这下可要热闹起来了。”
晋长旻*:“那下面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牧瑰抓着绳子踩入井中,井壁上全是湿润的苔藓和污泥,他向上井口望了一下,问:“你怎么从这里出来的?”
这宽度直径很悬啊。
晋长旻*沉默了片刻才说:“扭钻出来的,这种鬼地方能出来我已经很努力了!别在乎这些细节!”
颜烺*嗤笑:“平白生那么大个儿却没什么用。”
晋长旻*:“又不是我想变成那样的!”
牧瑰还是稳稳地一步步下落。
这里已经是光线较难触及的地方了。
某一刻,他的脚踩到了湿润的淤泥,与坚固的石头,他就知道,他到底了。
牧瑰取下口袋里的竹筒,开了盖,轻轻吹燃了火星,给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带来了些许微光。
“谁?!”
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撞在洞壁上,回声涤荡。
虽然撕裂得不成形了,但他还是听得出来是晋长旻的声音。
牧瑰循着那个声音走过去。
身后的晋长旻*给他指路:“仔细看地上,可能有深沟,小心别掉进去!”
封薄明*:“他又不是你。”
虽然只有近百米的距离,他还是走得很小心很缓慢,所以走了许久。
牧瑰终于从光线模糊的边缘中窥见了一个人影。
而对方也在动。
“谁?!谁在那里江昭?你这个贱人!你还敢来?!把我放出去!”
锵锵锵锵锵!
接下来是一串沉重的金属碰撞的声响。
牧瑰不由得皱眉,继续走近。
火光终于将他全身都勾勒出来。
一个青年男子,摊坐在那里,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黑色背心和破烂的运动裤,大腿上、手上、腰间、脖子,全都捆着拳头粗的铁锁链,那锁链延伸到黑暗里面。
因太久没见着光,他眼睛几乎睁不开,黑黢黢的短发沾透了水和泥,垂下来黏在额头上,那张脸几乎是看不见的,因为那露出来的脸部皮肤上密密麻麻爬满了红色的纹理,仔细看似乎是龙形的纹身,但不止一条,也不止脸上,他露出的手臂、脖颈、胸襟开口,但凡能看见的皮肤上都是这个纹理,宛如诅咒一般缠绕全身。
晋长旻*大叫起来:“我的妈呀!原来我那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啊啊啊啊没脸看了!救命啊!!!”
颜烺*:“别鬼叫!这不是来救你了吗?”
地下这个宽大的洞窟内,极少有风流动,零碎微薄的光芒穿过洞窟的边角的石缝落在地上,牧瑰手上的火此刻却猛烈摇曳了起来。
暖黄的光芒里,牧瑰的脸色却是又沉又冷,如同这个不见天日的洞窟本身。
他的呼吸声重起来,嘴角笑意不再。
牧瑰停了几个呼吸,走上去,在晋长旻面前蹲下。
此时,这边这个晋长旻也终于也睁开了眼睛,勉强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绚烂的色彩了,因为他在这下面能看到的,除了黑就是黑,光线差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他一度认为自己瞎了。
晋长旻不认识他,看见不是‘江昭’,下意识松了口气。
但很快,他意识到,除了“江昭”本人以外有人下来的含义。
晋长旻动着嘴唇,声音一下子轻下来:“救我拜托,救救我。”
哪怕只是从这口井里出去。
他已经几个月没瞧见外面的世界了。
每次被迫变成龙也只能在这个逼仄的洞窟里挤压庞大的身躯,他感觉自己快疯了!
晋长旻眼前还是比较花,他脑子里觉得这人很可能不会救他,毕竟谁都不想涉足危险,哀求了两声又立刻发狠起来:“不救我,我现在就咬死你!”
晋长旻*拍了一下自己脑门,他自己都要快被自己的样子蠢哭了,可他又切身重新体验了一番那时的绝望,差点忍不住眼泪,只能捂着眼睛仰头转过身去。
牧瑰蹲下来,将光凑近了一些,他伸出手去托住他的脸:“这样能看清一些吗?”
晋长旻呆呆地看着他,眼瞳里面眸光总是难以聚焦。
牧瑰道:“我知道你快要化龙了,我就是来救你的。”
牧瑰的声音近乎温柔。
晋长旻听这个陌生人愿意救他,脑子里骤然生出一些狂喜。
牧瑰把竹筒放在他手中:“拿好。”
晋长旻听他的话握住了。
小小的橘红色的火焰灵活地甩尾巴,煞是可爱,晋长旻不由自主地着迷了。
哐!
叮叮叮!
刹那间,手上一个反弹力,他全身一震。
晋长旻紧紧扣住了竹筒,看向另一侧。
那根卷住他腰部的锁链断开了。
无数铁砂从牧瑰手里叮当落地。
牧瑰看了他一眼,双手伸过去,将他手腕上的铁箍,面不改色、轻而易举掰成了两半。
晋长旻张开了嘴。
“卧槽。”
第096章 第96章 囚龙井下
强化自己的肢体力量还是对身体有些许损伤, 但还不算很过分,牧瑰掰断了晋长旻身上所有锁链,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牧瑰架着他, 扶他站起来,可是他强撑着刚站起来,双腿一屈,又跪在了地上。
晋长旻:“我我实在”
他声音颤抖着,非常努力地使劲, 然而在这里坐了几个月,他完全没力气了,即便生理性被锁定了,肌肉不会变化, 他心理上也有影响。
而且凑近了看,那布满纹理的身上其实有许多小伤口, 像是蹭伤或者撞伤的,被纹理遮住了看不太清,他应该尝试了很多次了。
牧瑰看他手上还有一些力量, 干脆将他背起来,走出去。
晋长旻把脑袋耷拉在他肩膀上, 说道:“我可能等会就会变成龙等下,你怎么知道我会化龙?”
牧瑰:“这幅画叫囚龙井。”
晋长旻:“就凭这个?”
牧瑰:“你身上那些纹路, 长满了就回被动变成龙, 24小时会消耗光,纹路也会褪光,大概十五天后会重新长满。”
晋长旻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时间比他知道的还要精确。
牧瑰:“我就是知道, 你现在情况怎么样?要完全变态了?”
晋长旻:“什么变态啊?别说的那么难听行不行?我还能熬到走出这里。”
牧瑰还是背着他,走到绳子附近, 拽了拽说道:“手,抱紧了,否则摔下去可能会死。”
晋长旻连连点头,环着他脖颈的手臂收得更结实了。
上去后,牧瑰把晋长旻先放地下去了。
晋长旻睁着眼睛痴迷地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连同几丝寻常飘过的云彩都觉得绝美。
他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尽管这里还是画中空间,但他已经有几个月没接触到新鲜的空气和外头的阳光了。
看久了天空,光芒刺得他流下了眼泪,他遮住眼睛,咧开嘴笑了起来,看着却像是哭一样。
然而,这样的放松只持续了很短暂的一会儿。
晋长旻突然间张开嘴惨叫起来。
他的身体像被烫熟的虾子一般蜷缩起来,吞咽着惨痛的呻/吟。
牧瑰蹲下身对他道:“现在就变形,越迟拖着越痛。”
晋长旻咬牙点头。
然后他的身体瞬间膨胀起来。
扭曲的肉/体和鳞片翻出。
刹那间,一头巨龙升空了。
是双翅四爪的黑色应龙。
那应龙咆哮了两声,然后慢慢地降落在地上,把硕大的头颅放在牧瑰身前,水汪汪的大眼睛皱起来,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牧瑰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在他耳边道:“我进来前还怕你没办法完全化龙,以防万一带了东西,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应龙版晋长旻开口:“你什么意思?”
龙声粗犷洪亮,传至百里。
牧瑰笑道:“喷水你会吧?”
晋长旻脸上布满了黑线:“干嘛?”
牧瑰:“等会拿大水冲了这个地方,我们就能从画里出去了。”
晋长旻:“为什么?”
牧瑰一挑眉:“因为,这是画啊。”
虽然酒和水都不能溶解墨水,但是冲淡已经绰绰有余,只要破坏了整幅画的基础结构,他们就能出去了。
这是得到这个能力的江昭以及这个能力原本的主人都不知道的缺点。
江昭大概做梦都想不到,这么一个强大的奇物领域类异能竟然有这样简单致命的弱点。
不过,这种事情似乎只能在内部执行。外部灌水似乎不管用。
看似容易实则有异能主人在此时一点都不简单,可现在,这个异能的主人恰好不在此地。
晋长旻*:“这是我发现的!我就是这么出来的!”
即便牧瑰在这个时间点来找他,几个月后,他自己也会挣破锁链出来。
这个锁链本来是为他设计的,会随着他的身体大小变化。
但他当时真的快崩溃了,于是就破釜沉舟,用嘴里吐出的雷电劈开了锁链,从那口井里钻了出来,为此也受了很多皮肉之苦,出来之后又为着出不去直发癫,吐水淹了画中世界,阴差阳错从画里出来了,在艺术展览馆外头恰好碰见了途径此地去执行任务伊灰和牧瑰等人,被他们所救。
到此为止,是许多幸运的巧合。
但他还干了一件蠢事:他怒而把所有八幅画摘下来,全吞进了肚子里。
只能说精神不正常的情况下什么都能做出来。
晋长旻龙睛瞪大:“这样就能出去吗?那我现在就!”
牧瑰踩着他的脸跳上了他的头顶,抓住他的犄角:“慢着,这里面还有人,我们先去找他们,看看他们要不要出去,一齐带上。”
晋长旻变成龙之后四肢又有劲儿了,他扬起脑袋,腾上空去:“好!”
半空的风猎猎,牧瑰笼了一下乱飞的头发,向下望去,指着一个院子:“在那里呢,哦?人聚了不少。”
大概有二十几人聚集在那里了。
晋长旻立刻降落在房顶上方。
在他刚刚要落爪的时候,牧瑰提醒道:“别踩,会塌。”
晋长旻只得悻悻收回了爪子。
而下面渺小的人群早被这么大头的龙给吓傻了,跑的跑,趴的趴。
晋长旻在院落外一处落地,抬起头也能高过院墙,俯视着人群,他开口道:“有没有人要出去,我带你们出去啊!”
他大声喊的,近距离的那些人,骨膜都快破了。
但是他们听清了他的话,纷纷停住了脚步。
牧瑰踩上龙首顶,从容地扬声道:“我说了,我有办法带你们出去。走不走?”
下方他之前见着的那两人惊喜过望:“是他!!就是他!我就说吧,他真的回来了!”
龙在院落外头委下身子,趴在地上。
一些人将信将疑过来了,见这龙似乎通人性,又有牧瑰在上头,也就壮了胆子,踩着鳞片上去了。
有些人远远瞧着,不敢跑又不敢靠近,谁知道那龙会不会突然暴起把他们吃了。
牧瑰用无感情的语调大声喊道:“等会我们要发大水淹了这里头,不上来就自求多福吧,走了!”
他此话一落,剩下的所有人都跑了起来。
晋长旻看见还有几个神神叨叨的,还坐在那里,神游天外,问道:“他们不救吗?”
牧瑰:“若是想死,我从来不会阻拦。”
说完,他却喊道:“你们俩,帮个忙,把那几个傻子绑上来!”
一开始最先和他打招呼的两男人二话不说跑下去,将精神恍惚的几人绑了麻利地抗上了龙背。
牧瑰:“这些人就是全部了吧?”
回答:“每个角落我们都找过啦!这儿不大!”
“起!”
晋长旻:“好嘞!”
巨龙升空,引起上方一群人的惊呼,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趴了下来。
巨龙张开了嘴,犹如滔滔江水从他口中倾泻而出。
正如他们所说,他们在村子里看到的风景似乎很大,但这个画中世界的边界其实比想象中近,只不过与远景混合在了一起不容易分辨,走到了边际,会发现那如画般连绵的山峦,根本到不了,水上的船坐了几米远就会碰到透明的墙,无法再进一步。
以这个古老的村子为中心,也只有这么一个村子。
龙吐水,天降雨,倾盆而下。真如神话中所说,天神一怒而淹城。
洪水滔滔淹没了村庄、枯井,那些固定行动的NPC也没有浮动上来,水中亦无草木砖石的残屑,只有一层浅黑色的油墨浮上水面,在光下呈现出某种奇异的晕彩。
终于,等到水位完全淹没了村庄,淹没了最高的树木,他不得不因为水位继续上飞的时候,周遭的景色开始扭曲变化了。
下一刻,他们眼前一花。
“嗯?”
牧瑰背后贴在展览馆墙壁上,准确的来说是被挤在墙壁上的,要不是他强化了力量,可能被挤没了。
旁边传来了其他几人的哀嚎。
在这个不算狭窄的展厅里,一只巨龙的躯体也只能盘虬蜷缩起来,像一块揉得乱七八糟的橡皮泥。
牧瑰赶紧道:“晋长旻!变回去!”
晋长旻的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呜呜呜,我不会变!”
某个方向传来金墨的声音:“舅舅?!”
这时候的晋长旻还不会自己控制变态。
牧瑰气笑了:“龙人形态!”
晋长旻愣住,然后脑子里自动冒出了游戏里威风凛凛的龙人形象。
失重感传来。
牧瑰的身体下落,他还没调整好姿势,下方就出现了一只又大又软的小黑冲他眨眼。
牧瑰于是不再计较,张开四肢跌入了他的怀抱。
柔软像是鹅毛软垫一样的触感,又带着果冻般的弹滑性,小黑接住他后,轻轻伸出“手”抱了他一下,豆豆眼眯起来似乎在笑,牧瑰笑着拍了拍他,翻身下地。
牧瑰看其他人,一个没漏都被好好接下了。
金墨、雷辰、顾疏、苍剑声、李麟等人都跑过来了。
牧瑰:“我没事。”
他找到了晋长旻,他无语地看着自己的手脚:“什么龙人形态,不就是变回人了吗?你骗我啊?”
牧瑰嘴角上提:“是啊,不就变回去了吗?”
晋长旻:“嗯?”他脑子转了个弯,终于呆呆道,“啊,我变回来了!”
他之前各种尝试都没办法主动变回人的?只能乖乖等到时间消耗完。
牧瑰:“而且我也没骗你啊,你是可以变成真正的龙人的,只不过需要训练。”
变了一段时间的全龙。他脸上的纹路少了很多,露出了半张脸,可以看出很年轻,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浓眉大眼,小麦色皮肤,看起来质朴又俊朗,露出来的左半边脸上,眉锋被蹭断了一处,留着血印,变成了断眉。
晋长旻猛地抓住他:“我变回来了!!!啊啊啊啊啊!”
还在那里兴奋,像个蹦跳的乡村土狗。
牧瑰拍了他的脑袋一巴掌,不理他了,去看那些画。
只见几个小黑趴在那上面,护住了那剩下七幅画。
牧瑰夸金墨:“干得好。”
金墨翘起嘴:“出来的比想象得快嘛,白担心了。”
牧瑰看向【囚龙井】,上面的墨色如今已经洇得一塌糊涂,看不清原本画的那个古朴村落以及那贴满符纸的枯井了。
牧瑰重新再去碰那画纸。
“舅舅?!”
然而,这次,他没有被吸进去了。
牧瑰指尖从宣纸纸面上移动到卷轴上,将画卷飞快起来,扔给了金墨。
金墨惊奇地展开看了下:“废了?”
牧瑰:“先收好,还需要研究一下。”
牧瑰已经将视线落在了下一幅画卷上。
牧瑰道:“苍,请你和外头那两人说一声,我从第一幅画里成功救人出来了,但是可能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和他们说完你就回来。”
苍剑声:“好。”
他一向不废话,直接出去了。
牧瑰看向那些被他从画中救出来的人,他们似乎凑过来,想谢谢他,牧瑰的态度很冷漠:“你们没断胳膊断腿的话,现在马上从这个地方出去。”
“呃。”
一些人从画中好不容易逃生,又差点死在龙身上,一听这话,连忙滚了。
另一些人,挪着腿,眼睛鬼鬼祟祟瞟那些画,似乎还是有些心思。
“怎么?需要我们赶吗?”牧瑰一个眼神斜过去,剩下的人也滚光了。
李麟推着轮椅过来:“他们就这样放出去可以吗?”
牧瑰不在意地道:“他们里面应该也有异能者,不会那么容易死,而且这附近的基地已经建好了,会收纳普通幸存者的。”
顾疏:“你是还要进去吗?”
牧瑰:“你能看看吗?”
顾疏已经收录了青鉴的能力了,应该能够使用鉴定。
顾疏点点头:“我试试。”
顾疏手中的收藏之书打开,停在某一页,他迅速扫向剩下的几幅,一边说他看到的东西:
“能力:画之卷。【花澄言】:15【未悬尺】:1【鸿微京】:1【画中仙】:29【浊趾麟】:10【惊煞雪】:1【万里蛟】:0”
顾疏看向牧瑰说:“我只能看到标题和数字,这是什么意”
他的话语在看见牧瑰身后的八只鬼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呃”
八只鬼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一齐望过来。
顾疏浑身鸡皮疙瘩一齐炸开。
牧瑰揣测道:“可能是人数。”
顾疏几次欲言又止,但他的好奇还是战胜了恐惧,他定睛看了一遍那八只鬼。
心中赞叹,原来牧瑰和青鉴平时眼里都能看到他们啊。
脚底果然不在地面上。
伊灰*笑着提醒他道:“把你的能力收回去吧,他该说你了。”
果然,牧瑰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皱了眉头:“顾疏,如果看不出别的,就先把能力收回去。”
顾疏:“哦哦。”
虽然只是略微扫了两眼,他已经完全记住了那些面孔,其中五个是他已经见过的,都是牧瑰认识的人,三个他不认识。
顾疏收回能力,没感觉出什么不适,刚想问问题,张开嘴巴,却发现发不出一个字。
牧瑰:“嗓子?”
顾疏闭嘴了,点点头。
牧瑰失笑摇摇头:“你先在这里呆着吧,我进下一个了。”
牧瑰说完,抬手伸向了名为【画中仙】的画卷。
第097章 第97章 画中仙上
仙山落榻仙水旁。
他已经进入了画中仙这幅画卷之中。
牧瑰站在了水边。
两岸峰峦相对, 水面静波潺潺,满山青绿染透碧水,近岸处清得能见着石子间的河虾银鱼。
清风拂过, 放眼望去,周遭全是如诗如画的景致。
此时,河上泊来一船只。
遥望过去,有老者坐在其中端茶赏景。
穿着一身精致的唐装,白发白须, 像极了古文中的前辈隐士。
牧瑰走至水边碎石滩,踩在最大且最高的一块河石顶上,船上老者视线转过来之后,也瞧见了他, 似乎不是很意外,他对着和煦地笑了一下。
然后, 他抄起身边的桨,划着船就往牧瑰这边靠了。
此处水流不湍急,石头也多, 牧瑰过去帮老人栓了船,接他下来。
“又来新人了。”老人叹息道, “我想你现在应该很困惑,有什么问题问我吧, 或者问村子里那些人, 他们都会和你说的。”
牧瑰笑道:“老先生,我不是被困进来的,我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老人愣住了, 后问道:“你怎么救?”
牧瑰言简意赅:“用水就行了,用外面带来的水, 在里头淹了,就行了。”
老人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失笑了,他慢慢地挪动脚步,笑容忽的变得有些落寞,然而最后欣慰起来:“好啊,终于有人能救他们出去了。”
牧瑰注意到了他话语中的称谓,“他们”,他自己不再此列?
“老先生不愿意出去?”牧瑰跟着他的脚步,试探地问道。
老人幽幽地吐气,轻声道:“老先生就不必了,我叫苏品谦,我不是不想出去啊,我是出不去啦。”
老人腿脚似乎还灵便,无需拄杖,在曲奇不平的地面上步伐稳健。
牧瑰知道自己将有一个故事能听了,他问道:“为何出不去?”
苏老淡笑道:“按照现代的说法,我现在可能不算个人,而是个幽灵,喏,你身后的那几位,我都瞧得见。”
牧瑰的脚步一顿,登时如同一道电流窜过背脊。
他身后的那八只鬼也各不相同地露出了惊异的神情。
除了使用鉴定能力的人以及能力者本人牧瑰之外,这世上竟然还有能看见他们的存在。
不过苏老显然没有想要去探究他的异能的心。
苏老安抚他道:“别紧张,我就是个没死绝的幽灵而已,不会有什么威胁的。”
牧瑰:“您说您是幽灵?”
可他看起来并不像,在这个世界里也是个好好的人,脚踏实地,有实体,能触摸得到。
苏老笑得悠远而和善:“在这个世界里是这样,但出去,我估计我自己的皮囊早就不在了。”
牧瑰思索了一下,这么说,他是只有灵魂存在于这个画卷中的世界?外面的皮囊不在了是为什么?
苏老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惑,自然而然开始了解释:“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也没有骗人的必要,此事也是神奇,会信的人没多少,你将权当一个故事听听吧,我们在这边再逛逛,人多了就不好讲话了。”
所以,他们没有往人居住的村落那边去,而是走向了树林山径。
石径两旁正常大小的树木,已经许久没见了。
牧瑰道:“您请讲。”
苏老嘴角含着些许苦涩,回忆着过去说道:“我本有一个学生,那是个打小就聪明的孩子,家境优渥,他本人天赋好,也上进,气质样貌能力样样无可挑剔”
至此,牧瑰已经猜出了他口中之人的名字了。
“我那个学生的名字叫江昭”
江昭的父母都属于利益至上的商人,作为富人家的独生子,江昭自然接受了精英教育,不过他并不因此而煎熬,他的天赋极好,学什么都能很快上手、精通,似乎就没有他学不会的技能,只有他没必要学习的技能。他的家庭资源是他培养自身的肥沃土壤。
他非常成功地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秀基因,父母都是大公司的老板,所以谁也不清楚这个孩子的诞生有没有经过基因调整,只是,他成长起来后,确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学习成绩极好且不骄矜自满,无论取得了多少成就,都不会满足,只是不断尝试新的事物,待人谦和友近,广结善缘,至少,他表面上的功夫做的很完美。
对于苏品谦来说,这孩子是从初中就开始跟着他学习绘画的,也可以说看着长大的。
和雀跃天真的其他初中生不同,他第一次与江昭照面时,就被他那清澈平和如同无波之湖的眼神吸引了。
他直觉那孩子是个能静下来的人。
江昭果然也没让他失望,技巧、天赋、勤奋,他一样不缺,且能静下心来绘图写字。
从他的画中也能窥见那小小胸膛里承载的广阔天地。
很难让人相信,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会和一个初中生的小子相处如此和谐,如此交心。
可当江昭用温柔平和的声音叫他老师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这孩子可以成为自己唯一的弟子。
只不过,他成年后,虽然还是会保持定期来看望他的频率,水平也丝毫没落下,来的次数确实是变少了。
他并不在乎这些。
江昭那时在他眼中的形象还是如此,一个安静又踏实的少年,变成了可靠成熟的青年俊才。
只是,老人度过的半个多世纪中,都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将自己的本性隐藏至此。
或者说,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灾祸本身就是能颠覆一个人本性的存在。
灾难发生时,江昭当时有事情在沪上,在混乱中,他们重逢了,暂时为了活命躲入了艺术展览馆。
那时候有不少人陆续发觉自身觉醒了异能。
他苏品谦活了这么大半辈子,竟然也有了异能。
那是非常巧合中发现的,还是江昭问了他一句,说不定他也可能出现异能。
那真是非常偶然的,当他碰触到展览馆的空白画卷,那明悟就进入了脑海中。
这是他的异能。
在江昭的劝说下,他尝试在画卷上绘图,最终的几幅画之卷诞生了。
只不过,他亲手绘制的仅三幅,剩下几幅他没来得及绘制。
他也曾带着人们进入画之境中躲避祸乱,江昭自然在其中。
之后在某一天晚上,江昭突然对他悄悄地说:
“老师,我也发现我的异能了。”
他很欣喜,问道:“是什么?”
江昭对他勾起嘴角,那笑容冷漠得有些诡异:
“是夺舍。”
他不明白什么叫夺舍,但他从江昭的脸上感觉出这不是一个好能力,他本想安慰他一下,结果被江昭的问题噎住了。
“老师,我想要你的能力,你能把你的能力给我吗?”
苏品谦在那一刻明白了。
他不是在询问或者请求,而是在告知。
他要夺走他的能力了。
苏品谦一如往常地望入那双眼眸,原来那里面装的不是清澈也不是平静,而是漠然、冷血和无情。
像被一根粗针从眉心贯穿了头骨。
接下来便是一边倒的精神博弈,他的精神力量太过衰老、薄弱,很快就要被挤压消散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的画。
于是他的灵魂被排挤出了原生的肉/体,来到了自己的其中一幅画中,那幅画的名字叫做【画中仙】。
很快,取得了【画之卷】异能所有权的江昭进入了画中,也发现了他。
现在,这个异能的所有者是江昭,不是他苏品谦,所以,他想要在这个画之卷中碾死他只需要动一个念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苏品谦对着昔日的学生,只得长叹一声。
而江昭对他只是轻轻一笑,也没有折磨他,就如此放任他在这个【画中仙】的空间里生活,这大概是对这么多年的师生情谊的补偿了,也是他已经没有任何威胁的证明。
苏品谦稍微猜一下也知道,既然江昭还是以他自己的身体进来的,那么被他夺舍的他那衰老的身体,估计是存不下来了。
江昭向来缜密,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遗漏之事。
那是苏品谦直面一个人的恐怖之处,曾经以为是浑身的优点,没想到堆砌出来的却是一个披着皮的怪物。
“当时和你们在一起的所有人呢?”牧瑰默默把这些信息记下来,问道。
苏老顿了一下,喟叹道:“他把人都送进来,为了确认画之卷的功能,把他们全”
老人不忍心亲口说完如此残忍的事情,只是归于一叹。
大概是全宰了吧。
牧瑰想,不愧是江昭,在不当人这点,他向来做得很好。
不过这也导致了一个问题。
既然这位老先生,现在已经不是这个能力的所有者,那么假如他毁了这幅画,出不去的老先生,将也会随着这幅画而彻底死亡。
牧瑰思索着解决方法。
苏老似乎看出了他的忧虑,温和地道:“你呀,救人要紧,毁了这幅画就能把人全都带出去,那我这个幽灵,不算什么,况且,我在这里头有什么意思呢?不用顾虑我啊。”
牧瑰转了转眼珠子,实话实说道:“我在想,如果杀了江昭,或者让他的能力失效,能力会不会回到您那里。”
苏老被他说愣住了,他完全没考虑过这个可能。
牧瑰却越发觉得这个推想是合理的。
伊灰*这时候笑着出声了:“可是牧瑰,你如果不淹了这个地方,你自己怎么出去?”
牧瑰:“”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好在颜烺*出声了:“用策之的黑剑试试。”
牧瑰的表情瞬间又明朗了许多。
黑剑的侵蚀特质能够侵蚀任何物质、能量、空间,这画之卷本身就是异能构建的空间,媒介是实物,说不定真能行。
这样,又是一条解题思路。
但牧瑰想到又要把颜策之*给放出来,有点不情愿地皱眉。
第098章 第98章 画中仙下
与此同时, 言心秀*温温柔柔地开口了:“不如你这样想,既然不得不用,那你就控制住使用的次数, 每一次他们恢复记忆的长度都是有限的,只要留住最后一次,便无大碍。”
牧瑰眼神闪烁。
伊灰趁机*插话问他:“那你呢?你是真记得他,还是假记得?你说你的能力是记忆,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言心秀*俯视着牧瑰, 笑容深邃:“我当然记得,永远不会忘记。”
牧瑰只觉得自己后脑勺莫名发凉。
但他也算接受了他的建议,他问颜策之:“你乐意吗?”
从颜烺切换过来的颜策之轻轻点头,如果只很短的时间, 是为了救牧瑰出去,他也不可能不同意。
他手中的剑切换成了黑色细剑。
“颜策之*。”
苏老看着他们的对话, 脸上浮现出惊叹之色。
颜策之*化为实体落在牧瑰身边,他冲牧瑰点了点头,反手将剑刺入地面。
黑色荆棘玫瑰纹路在地面上蔓延出去, 最终形成了一个人能通过的小小的圆圈的范围。
很快,那片圆圈范围内的土地, 就飞速地塌陷下去,被侵蚀、坍缩、消散归于一片漆黑虚妄。
那成了一个类似于黑洞的东西, 里头一无所有。
那附近的空间略微扭曲, 在吸引着周遭的东西进去的态势。
牧瑰问:“怎么样?”
颜策之*皱眉略微感知了一下,又迅速舒展开来,他收起剑:“打通了, 应该是去外面的路。画里面的人可以通过这个出去画外头了。”
苏老露出释然的笑容,连连抚摸着长须:“好啊, 好。”
牧瑰也笑了起来。
这相当于在这画上人为打开了一道门。
颜策之*做完自己的工作就回去了。
苏老这时突然想起一事,虽然他对牧瑰的来历和目的什么的都不甚清楚,但他认为,为了救人而考虑诸多的牧瑰是值得信任的,所以他才对他托盘而出。
“你在这里动了他的画,虽然他本人不在这里就不能直接干涉画内的事物,但哪怕距离遥远,他也会感应到的,你要小心他!”
苏老说完又担忧道:“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给你们平白招祸端了。”
他担心江昭对牧瑰等人下杀手。
牧瑰闻言却轻轻笑起来,那笑容带着戾气:“是吗?那正合我意。”
牧瑰进来前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他本就打算在江昭察觉之前,将这几幅画都掠走,一个都不给他留下。
牧瑰不着急出去,先问了苏老其他事情:“能都将您所知的这个异能的详细情况都告诉我。”
苏老愣了下:“可以是可以”
牧瑰见他犹豫,便坦诚地问他:“苏老先生可有恨不得千刀万剐杀之泄愤的人?”
苏老缓缓摇头,哪怕被江昭如此背叛,杀身囚魂之仇,见着他犯下了滔天的罪孽,他心中也没有仇恨。
或许是因为他年纪太大了,也或许是他自己性子本身如此,仇恨对他来说太过疲累,他只想力所能及地帮一下人,剩下的就没有考虑了。
牧瑰微笑:“老先生是圣人心,可我不是,江昭,我是一定要宰杀的,而且我不会让他死得那么容易的。”
对他来说,不能不谈前世那累累的血仇,更何况,江昭已经踩着白骨血路至此,放任他不管,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留着就是一枚定时炸弹,为实现他要完成的目标,江昭是必须要铲除的障碍。
总有人说要以德报德并以德报怨,前者他赞同,后者像是天大的笑话。甚至有的时候公正正直的方式对待那样的人也是行不通的。
牧瑰自认从来不是个善人,他信奉的是以牙还牙:别人剁了他一根手指,他就要把对方碎尸万段,他记仇。
做不到是无可奈何,但做得到而不去做那是滥善的圣人。
毕竟,原谅意味着,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凭什么呢?
受过的伤害不会消失,伤害别人的人也要有被别人伤害的觉悟,哪怕悔改也要承担责任。伤害了别人却只是得到一句“我原谅你”而轻轻带过,哪有这样天大的好事。看似放下了仇恨,不过是被害者的一种精神胜利法。
天底下的活菩萨都去原谅罪犯,罪犯也不会都因为被原谅而立地成佛,被害者也不会剥去心理阴影,谁去救那些继续被伤害的人?所以监狱和法律才会存在。
然而法律也是人规定的,执行者也是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绝对的公正。他比较自私,只在乎自己和身边人的感受。所以有的时候,他打算自己看着办。
他要清算,仇要报完,仇人要承受他应得的代价,自己更要痛快地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才是他的处世之道。
苏老一时哑口无言,他第一次见将自己的杀心讲得如此光明磊落的人。
苏品谦没有对他说的话置予任何评论,只是说起了自己能力的详细情况:“八幅画就是最多了,我的能力还没被他夺走的时候,尝试过继续增加画卷,但是没用。这些画本身原本也是用普通宣纸和画卷制成的,和我的能力链接之后,画卷就无法从外部销毁了,至少我拥有时没见过。我自己只画了三幅,画中仙、万里蛟、花澄言。据我所知,他没有动过这三幅画的结构,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画上去,持有这个能力的人能够在画之境中操控任何事物,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为过,所以不能在画境中和他打斗。”
后面的当然画上去了,在外头看,每一幅都画了内容。
破坏后的画卷也进不去了,看来这个能力的限制之处还是挺多的,只要了解了就没什么可怕了。
可这个能力固然重要,里头关的人也重要,至少不止一个他预备的强力异能。
也难怪晋长旻吞了他的画,他会暴怒至此。
牧瑰却忍不住更肆意地上提嘴角。
那么他现在将他的东西全都抢走,江昭会气疯了吧。
他真的很乐于做一切让江昭气出内伤的事情。
最好画中关押的人,能够为他所用,那么他会更高兴。
你瞧,复仇可不仅是悲伤的,沉痛的,还有解气的,令人愉快的事情。
苏老问他:“你要怎么做?”
牧瑰:“把人都救出来,把画都拿走。”
他打算把除了这幅画中仙之外的其他画全部毁掉。想来其他画里也不太可能有苏品谦这么特殊的存在了。
苏老片刻后道:“也好,拜托你了,没能阻止那个孩子,我也有责任,我现在明白了,太心软也是会害人的。”
牧瑰:“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这里的人,不小心进来的人,您都打算庇护吧?”
苏老道:“他的心情阴晴不定,他至今没过来,能否护住,我真的不清楚,就算他想动手,我一个幽灵,也没有能力帮他们,唉,你快些去和他们讲吧,快些出去,不要再多生牺牲者了。”
牧瑰走近他道:“这话我说了没人信,还需要您去讲,他们都信任您的,不是吗?”
牧瑰进来的地方,苏老的船就划过来,可见,他是每日在此等着误入的人,好引领他们熟悉情况,不要惊慌。
牧瑰道:“我等会儿先通过那道出去试试看,再进来,假如能成,您就去说服他们,想出去的,我会带他们出去,让他们去安全的地方,假如不出去也行,留着陪您,反正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江昭,那个时候我再带他们出来。”
苏品谦感叹道:“你的法子很周全,多谢你了。”
牧瑰于是就从颜策之*开的那洞跳了下去。
一阵短促的失重,他的身体落在瓷砖地面上。
金墨他们瞪大了眼睛。
“你出来了?!”
顾疏看那画:“还好的啊,你怎么出来的?”
他们见过第一幅画上面的墨水痕迹全部洇开的样子,所以,他人跳出来了,画还完好的这情况,真没见过。
“不对,上面多了一个洞。”苍剑声指着一个地方。
水滩边一处,不像是画了一个黑圆,更似是纸张上被火焰灼了一个洞。
牧瑰转过身也瞧见了。
他没有浪费时间,伸出手点在画上,再次进去了。
牧瑰面对着苏老一笑:“成功了。”
苏老点点头,带着他去了村子里。
村子里的人似乎都已经适应了那里的生活。
他们有的人在种田、编麻、磨豆子,尽管他们都不太需要进食,但他们都需要找点事情做做,看起来还是很和平、自得其乐的。
苏老过去和他们说了这件事,他回来的时候,满脸苦恼。
牧瑰了然笑道:“都不愿意出去吧?”
苏老:“我再劝劝吧。”
牧瑰理解,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地方生活,还不用担心衰老和生计,人少,没有什么需要勾心斗角的社会机制,如果不是他还有别的牵挂,他也乐于一辈子呆在里头。
牧瑰:“不着急,我会把这画控制在我们手里的,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就给我们信号。”
苏老:“什么信号。”
牧瑰:“在我们进来的水滩那里,用木头或者石头,摆出巨大的‘Z’字母,我们就可以从画面上看到。”
画面上的东西是会变动的,即便基础的风景里头的人无法改变,这种事情还是能做到的。
苏老:“好,你先出去,赶紧走,不要被他看到了,剩下的再说。”
牧瑰笑容隐隐泛出一些诡异:“我不怕这个,而且——他不来我才失望呢。”
苏老明显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牧瑰和他挥手道别,就通过那个洞,从画里跳了出去。
出来时,金墨一把抓住他。
“舅舅!刚刚辰哥进去了!”
牧瑰:“嗯?”
顾疏已经能发声了:“就在你刚刚进去的时候,雷辰也碰了一幅画,就进去了。”
牧瑰脸色蓦然一黑,他脱口而出:“这个”
他话没出口,一道金光在眼前炸开。
像是从中劈断了视野。
牧瑰闭了一瞬眼睛,随后两个声音落地了。
“我操!”
“嗷!”
两个人囫囵从嵌着画的那个方向滚到了另一面墙上,狠狠砸上去,又落到地上,一个人压着另一个人,模样不大好看。
不过牧瑰一行人刚跑过去,上面那个人就被踹了回来。
雷辰被踹回了牧瑰怀里。
牧瑰见他没伤就顺手将他扔到了旁边,起身看前方那人。
穿着白色衣裤的男人踉跄着站起来的同时,他身旁还立起了一个庞然大物。
金墨、顾疏、苍剑声都不约而同摆出了战斗姿态。金墨脚边的影子里探出数个黑色的充满戾气的黑。李麟赶紧往旁边推轮椅,但不敢走得太远。
男人咬牙靠墙站起来。
他身边,是一个巨人,眉如横刀,眼如锐剑,容光俊气,手持长戟,战甲金光烁烁,身体虚浮,赤脚不落地,威武到脱离现实,不像是人,如果说那是战神塑像,也太过栩栩如生了,而且没听说过历史上有这样一个战神。
那显然就是这个人的能力了。
牧瑰:“雷辰,你和他打过了?”
可以看见这个人四肢在不由自主地颤抖,那是被电流麻痹的迹象。
雷辰跳起来就要扑过去:“我好心把你揪出来,还踹我?!”
牧瑰赶紧麻利地把他扯了回来。
这俩尊要是在这个艺术展览馆打起来,他们可吃不消。
对面那男人似乎也在判断情况,眼珠子转了一圈,很快无力地软倒在地。
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我真的出来了?”
晋长旻走过来,指着牧瑰等人:“我也刚刚从里面出来,他们救我出来的。”
那男子盘起腿,收着下巴,瞪着眼睛,扫了一圈。
牧瑰见他没有攻击的意思于是举起手,让身边的人全都退后一步,小黑们全都把脑袋缩了回去。
很快,对面也妥协了。
金光闪闪的武神相化作一道微光,钻进了那男子的眉心,变成了一血点。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无力下垂,靠着墙站起来。
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凶,双方又盯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牧瑰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金墨一看这笑就知道,他舅舅铁定要不择手段拐走这个人了。
牧瑰果不其然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被关进去了?”
通常如果他毫不关心的话,是不会问的,直接让滚蛋了。
那男子龇牙咧嘴似乎有点大舌头:“我?我叫姬黎耀,怎么进去的?被一个杀千刀的混蛋关进去的。”
牧瑰心中暗道一声“好”,直接道:“想不想杀了那个混蛋?跟我们走,我可以帮你。”
对面却是顿住了。
“杀人是不是有点”
牧瑰:“”
这一句把他们几个都干沉默了。
雷辰忍不住道:“你一见到我就暴打,还怕宰人?骗谁呢?”
牧瑰冷飕飕地笑道:“他做的事情还不够他死上一千遍吗?”
虽然他不知道眼前这人经历了什么,但江昭办事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姬黎耀确实想把那个背叛他的人暴打一顿,但确实不值得杀人———在看到不远处地上的血迹之前,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刚刚他余光瞄过艺术展览馆,这个厅室的时候,他没注意到别的东西,满心都是自己逃出来的解脱。
但是,这一次,他逃避牧瑰等人的视线,望向没被光亮照到的黑暗角落的时候,他因为一个东西,僵住了。
那是一只卡通狐獴钥匙装饰,非常普通的,一面粘了早已经干涸的黑血,静静躺在地面上。
他认得那东西。
那只狐蒙胸口有一个红色的爱心,用彩色笔画上去的,他也看见了。
他循着那个方向看去,看见了一堆尸体。
这些尸体,牧瑰他们进来也见到了一些,只是尽量不去关注了,哪个厅室都有一些,毕竟地面也不是很干净,他们一路上也都这么过来的。
牧瑰隐隐察觉了一些事情,沉默了下来。
姬黎耀身体的麻痹稍微好了一些,但也没全好。
他看见那堆尸体,先是很明显的呆住了,然后在某一瞬间,连滚带爬起来,在地上滑了好几次,跑过去扒尸体。
着了魔一样。
没过多久,这个死寂了许久的展览馆中,传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金墨浑身一颤,不自觉的走到了牧瑰身边,捏住他的手臂:“舅舅。”
牧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看向姬黎耀那折下去的背影。
每一具尸体都留了完好的面容,他们的身体上都有一个巨大的血洞,因为不是即刻死去,死去的面容皆是狰狞且痛苦的。
每一张,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爸爸,妈妈,叔叔,妹妹,一起逃走同行的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还有朋友的父母。
他们为什么会死呢?
姬黎耀握着狐獴,攥在心口,痛得死去活来。
“你这个混蛋!为什么!是我们救了你!还带着你逃跑!为什么把我抓进来!我爸妈还有妹妹他们呢?!”
“救吗?哈哈,谢谢,我已经道过谢了。我只是需要你的能力,他们?应该逃走了吧?”
“你!!!”
他气得发抖,但那时候,他真的没怀疑过这句话,因为江昭看起来真的完全不在乎他们的性命,他们确实没有价值,他有什么理由去杀他们呢?
他,姬黎耀,那个时候,真的松了口气,还好,被抓的只有他自己。
他气江昭的背叛,但他暂时也只是将他关了起来。
只有他自己需要为他愚蠢的“善心”付出代价。
同时他也担心,他们在外面能不能活下去?
但他又想起,他们当中也有几个过得去的异能者,尤其是他朋友,没到他自己这么强,却也不至于那么快丧命。
在那个辉煌的“鸿微京”里头,他只能看见像NPC一样,按照固定程序行动的“神仙”们,还有金碧辉煌,漂浮在云中,高高在上的天神居住的百八十的玉京宫殿。
他无论怎么打,都打不出去。
他被关了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死不掉,然而这里面除了他一个活人都没有。
他快要被逼疯,可是终究没疯。
他等到了一个人,将他带出来。
刚刚,他以为,情况这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终于可以去找他们了。
然而他们已经在这里静静躺了一个月。
面容完好,没被虫子啃掉,是因为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他当然知道,冰锥扎穿的胸口的血洞,身体上的霜,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江昭!!!
他刚刚说什么?
杀人怎么?
“哈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狂笑不止,吓人的笑声在耳朵里听来和惨叫是一样的音调。
他被自己蠢笑了。
江昭临走前弯起眼睛的那个笑容,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
他,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笑声止住了。
姬黎耀胸口捧着狐獴转过身,眼眶里流下了一滴清澈的泪,但眼白里,血管爆开,骇人的血色裹住了眼珠子。
他面无表情地轻轻道:“你刚刚说的要怎么杀了他?”
牧瑰得到了答案。
却不是以他想象的方式。
他嘴里送出一口气,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第099章 第99章 未悬尺上
牧瑰看着面容恐怖的姬黎耀半晌, 又转向晋长旻。
再加上画中仙里的苏品谦老先生。
他一句话也没说,而是转身走到了【未悬尺】的画前。
“你们在外面守着他,等我出来。”
说完, 他就任由自己被画吸了进去。
牧瑰在一片竹林里落地了。
但是落地的那一瞬间,他浑身寒毛炸起,常年的战斗让他下意识地侧身就地翻滚了出去。
锵锵锵锵锵!
咣轰!
随着耳边传来的巨大声音和地面的震颤,他的身体撞在一根竹子上,这竹子比他想象中硬很多, 他用手臂和腿反推卸了半力,转瞬跳起来。
他刚刚站立的地方是一道锁链吊着的闸刀,锁链环扣足有成人大腿那样粗,而那巨型闸刀是实黑的铁, 目测来看,有几吨重, 把几个人砸成肉泥是不足话下的。
牧瑰猛地抬头。
见到上方的东西,牧瑰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颜烺*厉声道:“让我们出来!”
高得几乎令人眩晕的天空中,那本该飘荡着轻盈云彩或者璀璨太阳的天空中, 吊着一眼望不尽的闸刀,密密麻麻排布着。
锁链吊着闸刀从不知高几何的空中急速落地, 砸烂地面上无论任何东西,又缓缓上升。
咔咔咔咔咔。
锁链上收, 闸刀也抬起。
被砸烂的地面, 肉眼可见地翻回去,完好如初。
牧瑰低头扫了一圈。
在他视线所及的竹林里,一些阴暗的角落里, 存着永远不会腐烂的破碎尸体。
这个画卷里,之所以没有那么多人, 不是因为没人进来。
而是因为,进来的,都没能活下来。
咔咔咔咔咔。
锵锵锵锵锵。
与收回去的锁链闸刀相对的,不远处,数个下落的闸刀也在蓄势待发。
这些声音错杂,形成了毛骨悚然的交响乐。
竹林似乎也被这些东西染成了黑色、红色。
他耳中听不见一丝风吹竹林的声响。
牧瑰头顶暂时没有东西落下,他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沸腾的怒气勉强压下去,眸光凝实,驱动了步伐,朝着一个方向跑了起来。
颜策之*急切道:“很危险!让我帮你!”
伊灰*笑:“别着急,这点还难不倒他。”
刚刚初入的猝不及防已经消失。
牧瑰无需抬头,只需要听声音就能够完美躲避闸刀,闸刀下落的频率并不算很快很密集,哪怕像雨点一样落下,他也有一定逃生几率。
他很快跑出了竹林,然后在一处瀑布潭水旁停下了脚步。
哗哗哗。
水流不是很大,清流潺潺,是活水。
牧瑰抬起头,那里的不是闸刀了,而是一道青铜色的长刀尺,钝直无锋刃,十倍于闸刀的吨位和外形,悬在上头,只瞅一眼便几乎叫人心跳加速,全是恐慌的那种。
这就是他为何朝这边来的缘故——未悬尺。
牧瑰将视线下移,瀑布水潭中央被水流冲刷着的,是一个男人。
***
萧秋天生在一个宗教家庭,父母皆是西教的忠诚信徒,只是他总是分不清楚是哪个教派,据说是分成了两个,而他活了24年都没分清楚这两者有什么区别,明明都是将圣经奉为圭臬的教派,山上的那个教堂的人和山下那个教堂的人是绝不来往的。
还有,据朋友八卦说,一般信教的人会找相同信仰的人结婚,而他堂姐前不见找了个信佛的男友,和她父母闹得不怎么愉快。
毕竟在本国,西教都是被允许信仰的合法教派,他父母除了每周末会去教堂,节假日地时候去搞个活动玩一下,也没别的表现了,生活中也很寻常,除了奶奶经常会在出去玩的时候打手势保平安,嘴里提几句保佑,也没什么特殊的。
他小时候自己经常被父母带去教堂玩,主要是节日期间和孩子们混在一起,也参加过教堂组织的夏令营,长大后就因为学业繁忙不怎么去了。
在这么个信仰氛围浓郁的家庭中长大,他父母也没有逼迫他一定要信教之类的,只是顺其自然,他偶尔也听父母奶奶说什么感谢上帝之类的话语,都没怎么在意。
时间一长,耳濡目染,他哪怕不像父母奶奶那么虔诚,偶尔考试之前,上帝也一定是他心中求保佑的其中一尊神。
他没想过上帝会不会觉得他这么贪心,拜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神,不够忠诚。
在他的概念里,他奶奶曾经说过,上帝会宽恕一切,或许说的是基督?他也搞不清楚其中的区别,他只是没那么了解,也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觉得自己是有点信的,那没那么多。别人眼中,他全家都是信教的,那么他就也是了。他自己却搞不清楚。
他有时候会想,为什么爸妈和奶奶会坚信一个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碰触过的存在。
但当他考砸的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在心中没有坚信那尊大神,才导致成绩烂的一塌糊涂。
总之这样傻逼的想法常常地冒出来。
他们家,出过几次祸端,比如他爸的小车祸,车子擦碰了一下,但人完好无损。
还有就是奶奶,她的脚因为细菌,烂了一部分,因为她个人的倔强总是不去治疗,痛得要死,拖了一年,最后严重到必须截掉小脚趾。
好不容易结束了,把身体养回来了,她嘴里只是不停念叨,还好有耶稣保佑。
那时候他就笑着问:“要是真的有神保佑,奶奶你就不会受这样的痛了,小脚趾也不会没了。”
果不其然成功收获了奶奶的一顿棒槌。
不过,虽然是玩笑话,他之后也会常常问这个问题。
他见过好多人在经受病痛或者无法解决的灾难、难以克服的困难的时候,都会求助于神灵,或者求一个心灵的安宁,或寻求拯救,或寻求来世的安乐。总之他们都有一套自圆其说的理由。
结果是大部分人心上都有了一份安定的寄托,因为神不存在于现实,看不见摸不着也不会变化,和这个急剧变化且不为个人所控制的现实是完全相反的,他无处不在,也无所不能,只是知道他“存在”,一直“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就能令人安心,精神状态遂好了很多。
这些,萧秋天都能理解,一个东西存在即有它的合理性。
他耳边经常会响起奶奶的话语:“你要感谢耶稣啊,是他保佑你健康、幸福地活到了如今。”
萧秋天也总是会回答:“是是~感谢~”
他没上心过。
毕竟他奶奶选择性忽略了他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流感、骨折、摔跤、疫病。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一辈子无病无灾呢?有小病小灾的,也有大病大灾的,那真是没得比。
如果神要保护每个人,全世界有九十亿左右的人呢?这还是近几十年来大多数国家生育率锐减的结果,怎么管的过来呢?这样神也要被累死了啊。
他上了大学之后,渐渐从这样暧昧的信仰徘徊中趋向了无神论的方向,真要有人问起来,他就笑着回:我信仰科学。
然后大家就会一起笑起来。
他相信上帝也并不会因为他成了无神论者就惩罚他的。
应该吧?
他没读过圣经。
圣经里面应该没有惩罚不信教的普通人的戏码吧。
仿佛是在嘲笑他这样的想法一样。
灾难来了。
那些只出现在虚构作品里的场景,变成了他的现实。
他们在家里瑟瑟发抖的那段时间,爸妈和奶奶做的最多的就是跪在地上,握紧双手,握紧彼此的手,虔诚地祈祷。
萧秋天那时候被要求一起祈祷,他觉得那很荒唐,但是很快他也理解了,如果这也简单的动作和心理暗示,能够让他们安心下来,稳定下来,更加有力量活下去,那或许是一件好事。
只是还有一点不明白。
这场灾难是神对于人类的怒气,还是神要帮助人度过这个灾难?
他这个问题终究是没有人会回答他的。
家里的存粮终归会吃完,还要应付那些渴望把他们吞入肚子的变异生物,他们联合邻居一起走出了镇子,走到了幸存者建立的基地。
只是他的父母、奶奶都在其路途中丧生了。
他的父亲死于对抗变异怪物,被一只大狗咬断了上半身,他的母亲死于伤口感染,死的时候浑身都是白白胖胖的蛆,最后同行的人烤了上面的那些蛆来吃,活了下来。
当然,对于其他类似的尸体他们也是这样干的,因为他们当中没有攻击能力的异能者。
之后是他背着奶奶走。
那个时候,他奶奶在他背后还在念叨:“孩子不要怕,耶稣会保佑你的。”
萧秋天那时候真的想回她一句:“那他怎么没保佑我爸妈,让他们好好活下去?”
只不过他没说出口。
一是他知道,他奶奶会怎么回答的。
大抵是说他将他们接去了天堂吧。
二是,她也要去和他们见面了。
他奶奶是年纪大了。
他觉得他奶奶是真正受上天保佑的。
这一大把年纪,竟然只是有一些小病,也治好了。受了这样的灾难,竟然是和他走到最后的一个,还在孙子的背上,寿终正寝。
萧秋天在父母死的时候是没工夫伤心,而这次也没怎么伤心,因为老人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
他将人放下来的时候,老人嘴角的笑容还是那么慈祥。
为了不让她的身体被虫兽分食,他一把火烧了,把骨灰装进了玻璃瓶里带着走。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觉醒了自己的能力,那是一把尺状的刀,很轻巧,能握在手中,但是它没办法伤到任何一个人,哪怕砸人也不行。
但很偶然的机会,让他知道了关于这个能力的两个事实。
这把尺刀能够吸走伤者的伤口,病患的病痛,包括他自己的。
这是一个治愈型的能力。
他跟着人群,走到了幸存者基地里,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个人。
他将对方的伤口治好了之后,他们就说上了话。
江昭是个温文有礼的性子,和他亲近起来后,就教他如何试探异能。
在他的帮助下,他发现吸收了大量别人的伤口,自己的能力就会变强一些。
但江昭更敏锐:“吸收你自己受的伤,增强的力度比吸收别人的伤要大多了。”
萧秋天偶尔会因为在任务中冲得太猛了而受伤,他观察到了这一点。
江昭于是对他说:“虽说能吸收,但我还是不希望你受伤,你自己多注意一点。”
萧秋天:“那当然,不只是我,如果其他人也没有伤病给我吸收才是最好的。”
说实话,萧秋天对他一直陪伴自己还是挺感动的。
直到有一天,他将自己的小队引入虎口,导致其他人全灭,而他自己则被抓进了一幅画里。
他为什么知道他在一幅画里呢?
江昭自己说的。
江昭一边给他手脚都扣上枷锁,一边笑着对他说:“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回来不确定,你在这里好好待着。”
萧秋天浑身发抖地问他:“你要对我做什么?”
江昭抬头看了一眼那以萧秋天的能力尺刀为原型创造出来的“未悬尺”,巨化了几百倍,悬在萧秋天的头顶。
江昭嘴角的弧度悠悠地上扬,退后了许多。
“未悬尺”轰然落下。
萧秋天的下半身被砸得稀烂。
他的血将水潭染红。
像秋天成熟的枫叶那样红。
萧秋天没能晕过去。
他趴在自己的血里,眼睁睁看着江昭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水是活水。
他的血很快就清洗干净了。
“未悬尺”又抬起来了。
他的异能吸收了自己伤口,意味着他要重新经历一次受到这个伤时一模一样的痛苦。
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严重的伤——这样痛的伤。
他惨叫、痛哭,经历了一生最狼狈难堪的时光,可能唯一幸运的是,没有一个人看见这些。
然而,这只是开始
一次。
两次。
三次
后来究竟落下了几次,他没数了。
“救命!来人!!救救我!”
他求救。
“上帝!基督!耶稣!圣母玛利亚!佛祖!菩萨!道祖!无上天尊!无论是谁!你们不是神吗?救救我!求你们!只要你们救我,我这一辈子供奉你们,我一辈子信教,我一辈子为你传教!”
他求神。
“杀了我吧!让我死!!!江昭!我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求死。
但他死不了。
江昭的位置找的很准,他没办法一瞬间死掉,也没办法马上晕过去,他自己受伤了,异能会自动吸收伤口,他也没办法制止这个异能的发动,他的手脚都被锁了,恢复不代表他身体的力量会增强,他逃不掉,死不掉。
他把嗓子喊破了,会被恢复。
但是后来,他丧失了所有的希望,开始怨恨。
怨恨江昭。
怨恨这个世界。
怨恨让自己陷入这个境地还不救自己的神。
明明自己家人和自己从来没有做出任何错事,却要让他们遭受这样的灾难和痛苦。
期间也有人进来。
他死命地呼喊他们,希望他们来救他。
可是那些人,连他们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更没有一个人,将眼神放在他身上。
他渐渐冷漠地看着那些人死去。
之后,嫉妒得发狂。他们被允许死去,痛快地死亡。
过了很久,他连怨恨兴不起来了。
他只是无所谓了。
自己是救不了自己的。
江昭不可能放了自己的。
神本来是不存在的。
神是不会来救自己的。
把希望寄托在神身上的自己才是最愚蠢的。
他丧失了时间的知觉,丧失了对外界的感知。
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只是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破布人偶,被砸烂、又缝起来,如此重复,似乎要直到地老天荒
只有嘴唇还在一张一合,机械地重复:
“救命,谁来救救我谁来杀了我”
第100章 第100章 未悬尺下
牧瑰听到了那句话, 脚步稍微加快了一点,向他靠近了。
男人双手双脚被从崖壁里延伸出来的锁链给拴住,半趴半吊在瀑流水下。
和晋长旻的那种情况不一样, 他那时候至少还是能小范围活动的,那个锁链因为能根据他的形体变化而变形,江昭大概是料到了晋长旻轻易没办法离开那个洞穴,于是稍微松了活动限制。
这个男人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栓得紧,半点动弹不得。
似乎为了不让他被水淹死, 只是将上半身抬高了一些。
他似乎还活着,但眼睛里面没了神采,大约是精神状态不太好了。
牧瑰很在意那上面的“未悬尺”,他不知道那东西会不会落下来, 但他也不能就这样等着看它落下来,于是他还是尽快走过去。
牧瑰碰到铁链的时候, 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是谁”
很虚弱,但是嗓子没怎么沙哑,反而十分清润。
看起来还能对基本的事情做出反应, 比他想象的好一些。
牧瑰:“救你的人。”
以防万一他问了一句:“这个锁链,没什么特殊的作用吧?如果没有就点点头, 我拆了救你出来。”
那个男人张了张嘴,眼神还是有些涣散, 那不是失明, 而是精神无法好好集中,他下意识点头,又问:“救我为什么?”
牧瑰得到了答案于是去拽那锁链, 但他强化了自己的力量,却发现扯不开, 他摊开手,手掌已经充血红了起来,再用点力气倒是没关系,就是手可能会受点伤。
于是牧瑰拿出了兜里的无限酒杯,细口酒杯朝着锁链倾斜,看似空荡的酒杯里滑出了透明的酒液,酒香转瞬便散入了空中。
那男人被这味道刺激了一下,眼睛里的光芒聚拢了一点,他看清了牧瑰的脸庞。
在这个单调乏味的世界当中,那就像突然泼上去的彩墨。
萧秋天再次感受到了本以为死绝的心脏鼓动的节奏。
那锁链被酒水浸染,外面一部分开始化开,然后牧瑰一拽,轻松地弄断了它。
萧秋天的右手垂挂了下来。
从无知觉,慢慢变得疼痛,最后再恢复正常活力,这是他的能力在起作用。
牧瑰逐个给他拆了锁链。
萧秋天浑身瘫软地趴在了水潭中,表情还是朦胧不清的。
那水连他们膝盖都没不过去,很浅,但如果整个人趴在里面一动不动,还是容易呛水。
牧瑰看他已经半死不活了,也就好心将他的身子拽了起来。
一般来说一个人要是有求生欲望,就算身体没力气,至少会自己使点劲。
可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是,一坨有温度的骨肉,支楞不起来。
牧瑰跪在那里,头发、脸、衣服全都被水浸透了,他将那个男人的胳膊架到肩膀上,见他没动静,捏着他的脸掰过来。
“喂,死了没?”
萧秋天眼皮轻轻掀了一下。
“看样子还没死啊?没死就提起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救我?”萧秋天的脸色很古怪,肉/体上是健康,但皮肉之下像是完全抽干了精气神。
牧瑰熟悉这样的脸。
于是他认真地问:“那么你要死吗?”
萧秋天脸僵在那里,茫然地望着他。
“救你,或者杀了你。”牧瑰复述了他嘴里一直念叨的句子:“所以呢,你自己说的,你究竟想怎么样?”
牧瑰没有再原地和他说这些,毕竟头顶那东西也不知道何时会掉下来。
牧瑰扯着他前进,扯了几步,因为这人不配合,实在心累,于是直接抄起他的膝盖下方,将人抱出了水潭。
牧瑰没把他放下来,而是低头跟他说:“我的时间很宝贵,你如果想要活下去,想要出去,我救你,我带你出去,如果想死,我就将你扔在这里,快点回答我。”
萧秋天脸上的茫然仍是没有褪去,他问了一个问题:
“你是神?”
牧瑰:“哈?”
萧秋天轻声呢喃:“如果不是神,怎么可能听到我求救的声音呢?怎么可能来救我呢?怎么可能救得了我呢?”
牧瑰不知道他到底受了怎样的刺激,但看他这状态,也尝试着理解他一下,于是放缓了声音道:“我不是神。我是人。我叫牧瑰。”
萧秋天:“是,神要是要是听到了我的声音,不会到现在还不来救我”
牧瑰嗤笑道:“与其把希望寄托在神身上还不如自救,多亏你坚持到了现在,我才能找到你,救出你,所以,回答我吧,想出去吗?”
萧秋天这时候,才慢慢收回神智,他抬起手,身上的铁链都消失了。他仰起头,头顶的阴影也不在了,只剩下明净的蓝天。
等了半天没有回话,牧瑰把视线移向他的脸上。
空白的脸庞上,眼角滑落了水珠,他知道,那是泪。
泪水很吝啬,很快就止住了。
他的五官难以忍受地扭曲起来,过了好久才缓和。
他的声音终于能好好发出来了:“我想,我要活下去。”
带着哭腔的、委屈的声音,是从一个足有一米九的成年男人的喉咙里滚出来的,哆嗦得几乎听不清字音。
“我等了好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可是没人救我我逃不走我想死,我也死不掉神也不来救我我以为我真的完了”
比死还要绝望的境地。
似乎就要这样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
萧秋天把手横在脸上,崩溃地痛哭道:“我受不了了我真的”
牧瑰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道:“我在这里,我来这里来救你了,这还不够吗?”
牧瑰将人放在石头上,把萧秋天的手拿开。
萧秋天这是第一次好好地望进他的眼睛里。
双瞳萦绕着清澈的美感,却一眼望不见底。
那双眼里映出了萧秋天,他自己。
那双眼里此时此刻,只装着他一个人。
牧瑰伸出手给他擦了擦眼角。
萧秋天看着清水顺着牧瑰的鬓发滑入他的肩颈,没入他的衣领。
牧瑰的手轻轻抬起了他的下颌,让他再次好好看着他。
萧秋天没办法再躲避。
牧瑰最清楚了,低着头是看不清任何东西的。
牧瑰定定地看着他,声音低沉:“我会带你出去的,打起精神来,你已经得救了,就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了。”
无论何种境地,无论多么绝望,只要还活着,就要打起精神好好活下去,这也是别人教给他的道理。
牧瑰由半跪起身,站在那里,低下头,朝他再次伸出手,这次没给他选择,他不容推拒地说:“我们一起出去。”
萧秋天循着他的动作,仰起了脸。
“牧瑰。”
牧瑰笑容温柔:“是,这是我的名字。”
耳边,自己心脏的声音缭乱。他感到浑身血液流动速度加快了许多。
萧秋天现在知道了。
神不会来救他。
他自己也救不了自己。
所有人来来去去,都没听见他的求救声,就算听见了,也不来救他。
除了一个人。
牧瑰。
只有他,他听见了自己的求救声,来救他了。
他也知道,他不是真的想死。
不然也不会继续一直下意识重复求救的句子。
萧秋天再次问道:“为什么救我?”
牧瑰:“救人需要什么理由,我乐意,你走不走?”
那一瞬间,醍醐灌顶。
萧秋天挤出了一个难看的、僵硬的笑容。
他在此之前从未认识过牧瑰。
但他现在毫不怀疑,对于这个人来说,救人或许是真的不需要理由的吧?
但是牧瑰应该不会知道吧,对他来说如同举手之劳的事情。
对萧秋天来说,却拥有无可取代的含义。
他救了他的命。
给了他再次活下去的希望和机会。
这真的是那样轻飘飘的一句谢谢能盖过的事实吗?
他的命还没有贱到那种地步。
萧秋天终于握住了那只向他伸出的手。
他将牧瑰的脸、那双眼睛,刻入心底。
他发誓,从这一刻起,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不是神,不是自己,也不是任何什么其他的人,只是牧瑰,是牧瑰救了他。
他只需要铭记这一点。
***
牧瑰握紧他的手,拉了他一把,想让他自己站起来。
萧秋天起来了,还是很快控制不住地跪了下来,几个月没用腿脚,他甚至已经忘记怎么走路了。
他的情况比晋长旻严重多了。
他满脸的、不知水还是冷汗只是混杂在一起,他咬牙,像个刚出生的小鹿那样,全身抖起来,使劲也站不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
牧瑰知道他手脚都没力气,伸手把无限水杯扔了出去,干脆还是横起人来。
无限水杯歪斜,杯中水倾落出去。
小小的杯口,里头的水无穷无尽地漫灌出来,直至将这个世界淹没。
牧瑰带着萧秋天跑到了山崖山顶最高处,也是瀑布落下的源头,这大概也是这个“未悬尺”画中世界的最高点了。
在那里,他能看见未悬尺的上端。
那上面同样连着一道锁链,一直深入天际云端,与其他闸刀并列。
萧秋天对那东西有着刻入骨髓的恐惧,禁不住地把脸扭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牧瑰开口道:“你看。”
萧秋天因为他的话,转过去。
漫涨上来的水淹没了长尺刀,那尺刀也在水中融化了一大半,化为青色的墨水,再无威力。
萧秋天怔怔地盯着那折磨了他几个月的东西。
很久很久,压在头顶和心中的那块巨石仿佛也随之融化了。
画中的世界也化开了,看不清了原状,那些置身其中的死亡、罪恶、痛苦与不堪也随之被这清澈温柔的水冲洗干净了,仿佛从来就不存在过。
但还有一些仇恨和必须做的事情是保留在记忆中的。
萧秋天闭上眼睛,说了一句:“谢谢。”
牧瑰的表情不算轻松,但在这个时候,他便会下意识笑起来了。
因为唯有如此才能掩盖自己的愤怒。
愤怒不会消失,只是掩藏,以及维持那必须的理智。
他的怒火总有一天要对罪魁祸首宣泄出来。
还没到时候。
再等一下,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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