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十点半准时接上孙燕琴, 唐喆学带着中青两位警花去走访受害者。路上听何兰做的案情简报,孙燕琴一直保持着眉头紧拧的表情。不奇怪,这案子跟谁说, 谁都这么一副表情。过去的青少年犯罪主要集中在盗窃、抢劫、故意伤害之类的罪名上, 强/奸占比不算高,而且嫌疑人年龄多集中于16-18岁这个年龄段。现如今的孩子营养充足,有些男孩子才十二三岁, 体格却已超越成年人,性发育也随之提前。同时随着网络的发展,接触面变广信息来源多样化, 青少年性意识觉醒普遍较早,加之思想尚未成熟、自控力差、法律意识淡薄等因素, 如果家长不给予正确的引导, 必然有越来越多的孩子早早偷尝禁果。
回想过去,唐喆学自觉性意识觉醒是在十四岁那年。过完暑假开学,突然发现班里和上学期画风不一样了:女生们一个个出落得亭亭玉立,身材也逐渐朝着凹凸有致的方向发展;男生们则普遍嗓音变低变沉, 有的甚至早起需要刮个胡子才能出门, 个子猛窜,他那一个暑假就窜了七公分,每天睡觉时感觉骨头吱嘎作响。
问林冬, 比他早点,十三岁。不过因为性取向问题, 林冬的注意力不在女生身上,而是被自己当时的物理老师所吸引, 一位二十三岁就拿到博士学位的天才。现在这位物理老师是实验中学的校长,之前林冬回母校参加校庆仪式, 和对方一起拍了张合照。唐喆学看到照片上相貌平平的谢顶中年,感觉毫无吸引力可言,可林冬的一句话让他忽生醋意——“段老师的智商,在祈铭之上”。
能被林冬称赞的人,很多,他本就善于发现他人的优点。但是,如此高段位的认可,是发自内心的崇拜,唐喆学听的出来。在高智商人精堆儿里混久了难免自卑,他的知识是费劲巴拉学进去背进去的,可有些人的知识,就跟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样。当然他很清楚自己看到的只是结果,那些天花板级别的专业精英们默默努力的过程从不示人。就像林冬,再忙也会坚持学习新的法律法规和司法解释,每天必抽时间写英文日记,避免长时间不用导致生疏。最可怕的是每年高考季还会找几套卷子来做做,那玩意他看着都眼晕。
“小唐,这案子可千万得注意降低影响,秘密办理,等下叫那些女孩子来询问的时候,让班主任去,咱们就在房间里等。”
被孙燕琴的提醒抽回了思绪,唐喆学附和道:“是,组长也特意强调过这事儿,您看我和兰兰都没穿警服,避免让其他孩子老师看到她们被警察叫走。”
然而孙燕琴穿着警服,为了出席会议,须按规定着装。她琢磨了一下,脱去上衣外套,又把衬衫下摆从裤子里拽出来,解开袖扣挽到肘窝处,尽可能降低从衣着辨识出警察身份的可能性。从基层一步步走上来,她接触过数千名不同案件的当事人,深知一个案子对办案人员来说,即便印象深刻也至是记忆中的一个片段,但对于当事人来讲,却有可能是一辈子的枷锁。
再者,孩子的恶,直接而又纯粹。尤其名声,对于女孩子仍是不得不在乎的事情。佟蔓蔓的案子让她想起念中专时的一个同年级女生,不算漂亮,但傲人的上围能把男生们的魂儿都勾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全校人都在传,她和外面的小混混睡过。女生们从此不再和她交往,男生们也开始用自己所知的最下流的词语来指代她——那个婊/子,那个浪货,那个骚娘们。
在宿舍里,别人的东西不让她碰,嫌她“脏”。有个女生,因为她晾衣服时挪了下自己晾内裤的衣架子,当着她的面把那条洗得干干净净的内裤扔到了垃圾桶里,还拉拢同屋女生一同指责她的“不自重”。也就是在那一天,她积压多时的委屈彻底爆发了出来,哭得整栋女生宿舍楼都能听见。然而最后的结果呢?同宿舍的女生没有一个受到处罚,只有她被迫退学,早早去了外地打工。
直到参加工作许多年之后,孙燕琴才明白那是一桩校园霸凌事件,自责当时没有向那位女同学伸出援手。就算她和校外的混混睡过又如何?她没有给任何人造成困扰,也没有打扰到任何人的生活,那是她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决定。甚至有可能她是被强迫的,可到了最后,全都成了她一个人的错。
“不要宣扬受害者有罪论”挂在很多人的嘴上,可真正能言行合一的又有几个?但凡和性有关的事情,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女性所承受的批判与审视远超男性。观念的改变,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到了学校,唐喆学先和校长打过招呼,再让班主任帮忙把林潇琪叫出来谈话。林潇琪就是那个被小团伙实施了三次侵害的女孩,最后一次发生时,谭辉和赵翼鹏均年满十四岁。唐喆学希望通过她的证词能把谭辉和赵翼鹏的罪行钉死。
在接待室里等了约莫二十分钟,林潇琪来了。打眼一看,长相甜美身材丰满,刘海烫过,被向后束进了马尾,这种发型既不违反学校的规定,又可以在有需要的时候用摩丝抓出造型。她目前就读于九年级,完全不像佟蔓蔓那样眼神怯懦,散发出的气质已不见少女该有的青涩。
鉴于自己的男性身份,唐喆学选择到隔壁房间,听何兰通过语音通信实时传递的问询内容。一开始何兰没提那四个兔崽子的事儿,而是从了解林潇琪的家庭背景和亲子关系入手,逐渐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在此之前唐喆学向班主任大致了解了一下林嘉琪的身世背景,正如赵翼鹏他爸所说的那样,林潇琪来自于单亲家庭,她的母亲给人的印象好像永远都在谈恋爱。曾出现过和某位同班同学的父亲聊微信聊得过于暧昧、被该同学的母亲在家长群里公开斥责的事情,林潇琪也因此被同学排挤、边缘化过一段时间。到九年级开学,她换了班级,这件事才算风平浪静。
从谈话中可以听出,林潇琪性格外向,开朗健谈,不太像遭受了难以言说的委屈的样子。这让唐喆学不禁心里敲起了鼓——可千万别跟谭辉和赵翼鹏说的那样,林潇琪是自愿的,她是唯一能让那俩兔崽子构刑的重要证人。
当话题终于扯到谭辉和赵翼鹏身上时,唐喆学的耳机里陷入死一样的沉寂。也许是不好意思,也许是自己的秘密被发现后的不知所措,空白了将近十分钟,才听林潇琪试探着问:“你们是要抓我么?”
何兰语气温和地反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恩……那个药……”林潇琪踌躇了一阵,“我吃完那个药虽然会头疼,但睡醒后什么烦心事都不见了,所以又去问赵翼鹏要……可他说那是受管制的进口药,很贵,不能拿出来给我,想吃必须得去郭嘉琦家里。”
孙燕琴接话道:“那你知道吃完药,你睡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么?”
耳机里又是一阵沉寂,三两分钟后,林潇琪不怎么确定的:“他们会拍我的视频和照片,说是拿去网上换钱,不然没钱买药。”
“除此之外?”
“还要和他们发生关系。”
林潇琪的答案让唐喆学心里揪的一疼。不是因为这份证词无法钉死谭辉和赵翼鹏了,而是林潇琪的语气如此轻松,仿佛她应当应分的一样。无怪那俩兔崽子受审时理直气壮,看起来他们已经预先知道受害者会说些什么了。
“你知道什么叫‘发生关系’么?”何兰不死心,继续追问。
林潇琪笃定道:“知道,郭嘉琦给我看过片子,就像我妈和她男朋友干的那些事。”
——这尼玛什么家庭教育啊!?
唐喆学听得蹭蹭冒火,一时间竟不知道到底先责怪谁——是那个不负责任的妈还是趁虚而入的兔崽子们。显而易见,林潇琪因为母亲的事被同学排挤,此时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是她最强烈的情感需求。赵翼鹏郭嘉琦他们几个趁机把女孩诱骗到家中,用言语哄骗和药物控制来剥夺林嘉琪的是非观。
希望趋于破灭之时,就听孙燕琴问:“你愿意和他们发生关系么?如果不是为了药的话。”
“不,因为,我有喜欢的男孩子,我知道,那件事,该和自己喜欢的人做。”林潇琪的声音透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沧桑与无奈,“阿姨,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吃那些药,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去郭嘉琦家里,可是我已经这样了,他们说,我脏了,马师炎不会喜欢一个脏女孩,而且,如果我不给他们拍照,不跟他们发生关系,他们就要把一切都告诉马师炎。”
“脏的不是你,是他们的心。”多年前未曾说出口的话,孙燕琴含泪而倾,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丝鼻音:“孩子,记着,永远不要因为别人的评价而否定自己,不管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只要没对其他人造成伤害,就没人能指责你。”
一句话,挖出了女孩内心埋藏最深的委屈。她哭了,哭得稀里哗啦:“我也不知道我哪做得不对,为什么大家都说是我的错……妈妈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如果没有我就好了……同学们说,我妈破坏别人家庭,我是她的孩子,家长都让他们远离我……老师说,我的成绩不好是因为我不努力,为什么别人上课都听得懂就我听不懂……阿姨……我……我也想努力,可我真的集中不了精神听讲,我晚上根本睡不好……白天……白天总是犯困……我努力去背单词了,可背完就会忘掉……”
微笑型抑郁症,唐喆学做出判断。开朗大方是刻意伪装,久而久之,那些微笑就成了负担,注意力无法集中,睡眠出现障碍,自卑,自我否定,自我压抑。而三/唑仑正是可以缓解部分症状的药物,想来其他四名女孩也有类似的生活经历和心理问题,那些兔崽子精准狩猎,在他人的痛苦上狂欢!
内心正是愤慨之时,突然收到林冬发来的消息。点开,是个地理位置的分享,后面跟着张照片——沉眠的骸骨,黢黑的眼眶,斑驳的泥痕,无声的控诉。
TBC
第032章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贺报喜选择埋尸的地方, 再过几个月就找不到了,又或者,冤骨要到那时才能重见天日。周围上万平米的区域已经被水泥围墙围起来了, 即将动工修建一座大型的多功能休闲购物中心。这让贺报喜感慨万千, 说自己当年选这么个荒郊野外鸟不拉屎的地方,为的就是别让“大狗”被发现。可二十年不到的功夫,一个小区挨着一个小区, 高层住宅楼盖得是密密麻麻,跟这楼里换衣服,不拉窗帘, 对面楼能看的一清二楚。
听闻施工现场挖出了骸骨,工地负责人火速赶来, 还拉上了一帮子各部门领导撑腰。施工方压根不关心死者是谁又是怎么死的, 只关心工地需不需要停工,停的话,得停多久。林冬无心与他们斡旋,示意罗家楠去应付。然后大懒支小懒, 罗家楠转头就找了个帮工——前重案组骨干力量许杰。这地方在他的辖区, 作为县公安局刑侦队长,安抚施工方的工作理应由他承担。
“许杰,许杰, 带他们走远点说嘿!”
听罗家楠在警戒带里朝自己喊话,许杰默默翻了个白眼。其实他就是个凑热闹的, 出现场纯粹是因为辖区管理制度规定。他很清楚,这种案子最后肯定落不到自己手里, 过来转悠一圈,安排几个人手帮忙维护维护治安、筛筛土什么的, 尽下地主之谊。
把碍眼的全支走,罗家楠转身回到挖掘区,拎了把裤腿往坑边一蹲,朝祈铭抬了抬下巴:“怎么着,确定是被敲脑袋敲死的?”
祈铭正在端详颅骨判断死者年龄,闻言把手中的“宝贝”转了个圈,用后脑勺对着罗家楠。罗家楠一看,得,别多嘴了,那巴掌大的窟窿,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死因。
解决完罗家楠,祈铭对蹲在另一侧的林冬说:“根据牙齿磨损程度判断,死者年龄在二十三到二十五之间,生前曾遭遇过严重的撞击,致使上颌骨骨折,看,这里有骨折愈合的痕迹。”
看向祈铭手指的位置,林冬认同点头。骸骨的状态证明贺报喜所言不虚,但“大狗”究竟是死于他人之手还是被贺报喜杀的,却不能只听对方的一面之词。当然他无需费心分辨真假,先把死者身份确认,追查其过往,如另有“真凶”,必将其收于法网。
骸骨埋于地下许久,几乎完全被植物根系所覆盖,清理挖掘工作耗时费力。经过近三小时的挖掘,遗骸完全暴露了出来,以及他全部的“遗产”:死者生前穿的皮鞋尚未完全降解,拂去泥土,能看到模糊的品牌印记;一根皮带,烂成渣了,皮带扣锈蚀不堪;一串钥匙,共计五把,一个塑料挂件,看着像是个古早版的Q/Q企鹅;还有一块电子表和一条金属链子,经过多年酸性土壤的浸蚀,业已锈到发黑。
尸体周围没有任何能直接证明身份的物品,就算有证件也早烂光了。贺报喜不知道大狗的真实姓名,只记得对方的长相。出来之前,林冬让文英杰根据其口述画了幅人像素描。刚把颅骨刨出来的时候,祈铭就轻声说了一句“没错,是大狗”——对比文英杰画的图,依骨识人。
正低头查看着钥匙,林冬忽听坑里的周禾喊了一声:“祈老师!这有把枪!”
枪?林冬闻声迅速跑到周禾待着的位置——土里堪堪刨出半截枪身,和皮带扣一样,锈蚀严重。
坑边上,罗家楠换了个位置蹲下,眯眼盯着枪看了看,征询林冬的意见:“这是五四式吧?”
“恩。”林冬确认。
又看罗家楠一转头,招呼欧健:“老三!把贺报喜带过来!”
等欧健彭宁他们把贺报喜押到坑边,罗家楠指着枪问:“这怎么回事?是你埋人的时候一起埋的不?”
贺报喜探头看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是,我没见过,他死的时候就剩一身衣服了,兜里一毛钱都没。”
那可奇了怪了。众人皆面面相觑。难不成,这枪和尸体不是一个案子的?有人埋枪正好埋到了“大狗”的尸体旁边?还是说,这枪比大狗埋得还早?
突发事件让几个聪明脑瓜子头对头凑一起研究了半天,最终结论是,这枪还真有可能早于“大狗”的尸体埋下。因为挖掘深度比尸体深了近半米,水平距离八十公分左右,如果是一起埋的,不该离那么远。
听说挖出枪来了,许杰也过来跟着凑起热闹:“再往下挖挖,我听说这一片解放初期闹过土匪,保不齐底下埋着金银财宝呢。”
罗家楠刚才也这么想来着,不过仔细一研究,枪的型号不赶趟。罗卫东早些年干过狙击手,在亲爹的言传身教之下,罗家楠的枪械知识储备充足,加之本身爱枪,没事儿就喜欢琢磨琢磨,熟知制式枪械的身世背景。伸手示意祈铭把枪给自己,他指着枪身上锈蚀模糊的钢印处问许杰:“大哥你看这枪是土匪用的么?你瞅瞅这生产厂家,就这儿,看见没?626,所以这是一九六二年开始生产的那批五四式,六二年,土匪坟头都特么长出树来了吧?”
他这么一说倒提醒许杰了:“你别说,我们单位三十年前还真丢过一把五四式,我前些日子翻悬案卷宗看见的,一直没找着,说不定就这把。”
“我去!要真是这把,你今儿算抄上了。”罗家楠一脸的羡慕嫉妒恨,“不是你小子是奉旨投胎的啊?多厚的神光护体呐?婚姻美满家庭幸福事业顺风顺水,到挖掘现场遛个弯儿还能破一失枪悬案?”
“我肯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
说话的功夫许杰已经掏手机通知单位技术人员过来了。正如罗家楠所说,如果真是当年丢的那把枪,今儿算他抄上了。前些日子省厅下达了清理积案的指导意见,他就把压箱底的卷宗都给翻腾了出来,琢磨能破的留着自己人破,实在毫无头绪的,干脆打包送去悬案组。失枪案就是那时候印到脑子里的,后面扫听了一圈,得知丢枪的老警员因此丢了工作,他还上门去看望过人家。过去的枪械管理不像现在这么严格,刑警能带枪回家,只是和现在一样,丢枪性质严重,处罚极为严厉。所以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枪都是警员的命根子,当年罗家楠就是怕丢枪才不得不住到祈铭那去的。
安排完工作,许杰又去附近打听了一圈。回来告诉他们,这地方三十年前是个荒塘,后来被填了,所以这把枪极有可能是偷枪之人丢弃在此地的。
听到这话,贺报喜补充道:“啊,对,我当年埋尸体的时候,那边还有条河沟,刚到这的时候没看见河沟,我以为记错了地方。”
林冬冷睨了他一眼,没说话。贺报喜记忆力惊人,二十年前的“大狗”,到现在他还能记得对方的详细容貌特征,有这脑子,干什么绑票勒索啊?干正事不照样发财?事实证明贺报喜确实挺有头脑,有了那二百万启动资金,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和杀人犯的胆量,这些年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个人资产已超过五千万。镇上的女友只是他众多相好中的一个,房子写对方的名字是因为他不敢冒险进行网络认证。他自己都说,若非无父无母早早退学混迹社会,怎么着也能读个博士。
至于贺报喜的生意,一直做的就是这种收贼赃的买卖。他熟悉,亦有门路,手里还有大把的现金。当初勒索富家所得的钱财,全都被他拿来换成贼赃,再倒手卖出去,里外里,最低一倍的利润。赚到钱就找个女朋友,给对方买套房,再把房子抵押出去套现,继续倒买倒卖。这样女人有了,钱有了,落脚的地方也有了。他一共买了二十多套房子,分散在十余个省市,各地来回跑,从不在同一个地方连续待超过一个月以上,尽可能避免被越来越严格的外来人口管理制度发现。
这次故地重游是因为年初他生了一场大病,血管里打了仨支架,出院后琢磨着得做点什么来弥补一下过去所犯的罪孽。思来想去,决定让真正的柴群落叶归根入土为安。结果还没来得及选个风水宝地埋骨灰,就被自己那不争气的“侄子”给出卖了。怕死的原因是,他有八个孩子,最小的才两岁,十分期望能活到看到孩子们长大成人的时候。
迄今为止,没有一个女人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个风流情种兼公安部通缉的杀人犯。他对她们还算说得过去,每个家庭按月固定支付生活费,没孩子的五千,有孩子的一万。一个月光抚养费得干出去十几万,对于绝大多数男人来说并不是件容易事,不以此为执念还真难以坚持下去。贺报喜自己也承认,当初谋财害命为的就是能多找几个女人,享受这种到处有后宫、自己宛如皇上似的生活状态。只是现在一切皆成云烟,他就算不死,也得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挖掘工作临近尾声时,唐喆学到了。听姑娘们倾诉了一整天那几个兔崽子的恶劣行径,他现在脑子里满是把那几个小王八蛋拆了的念头。正如所预料的那样,兔崽子们的目标就是家庭不完整、缺乏父母引导关爱,或者被孤立、没朋友、心理问题严重的女孩子。他们深知这些女孩子孤立无援、无人可倾诉,于是肆无忌惮地掠夺,毫不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对女孩们造成多么沉重的伤害。
看唐喆学沉着脸蹲在防水布旁边研究挖掘出来的物证,林冬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于是拜托警犬队的训导员把警犬贝勒拉过去安慰。和人嫌狗不待见的罗家楠不一样,唐喆学很有狗狗缘,警犬们都喜欢被他摸。尤其是贝勒,只要唐喆学一伸手,它就会把下巴搁到对方手上。
一整天的郁闷被狗子治愈了大半,唐喆学的脸上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类该有的表情,转头问站在一旁看自己撸狗的林冬:“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没?”
林冬把挖到枪的事情转述给他,末了加了一句:“待会回县公安局开会,你留神罗家楠吐籽儿,他要说什么难听的话,不用理。”
“没事,他吐他的,我买包瓜子跟旁边嗑。”
唐喆学无所谓道,回手将贝勒拢进怀里分享对方的体温——啊,好温暖,好治愈。
TBC
第033章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一如林冬所料, 方岳坤刚宣布完由悬案主导“大狗”一案的调查工作,罗家楠就开始往外吐籽儿了——
“我们重案跟着忙活一溜够,出人出脑子不遗余力, 还有, 瞅瞅我们祈老师那裤子都脏成什么样了?现在跟我说让悬案主调?方局,您今儿吃药么了?”
“我那是降压药,少吃一顿死不了。”
方岳坤面露不悦——兔崽子, 当着这么多人跟老子尥蹶子,妈的回去不好好撅一顿,老子的脸往哪搁!
“不是您有没有原则啊?按规定, 命案就该归我们重案!”罗家楠据理力争,丝毫不在意老大的脸色有多难看。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陈飞就这么教他的, 该耍混蛋的时候绝不能跟领导客气。案子本就是抢来抢去,都是出来混的,谁特么让着谁啊?
方岳坤义正言辞的:“我的原则?我的原则就是有案必查,命案必破!”
罗家楠不依不饶:“您是觉着我破不了这案子?”
“我的决策跟你们重案的工作能力无关, 前置案件在悬案手里, 交给他们查,符合规定。”
听领导开始打起官腔了,罗家楠话锋一转, 指着唐喆学问:“他那还有四个兔崽子得收拾,忙得过来么?您不能这么不体恤下属吧?就说二吉体格子壮, 可使唤起来您也得有个度不是?真弄一过劳扔办公桌前头,跟我爷爷似的, 您说,您以后下去怎么跟二吉他爸交代?”
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的林冬闻言扫了眼方岳坤的表情, 感觉要不是当着县公安局一众同僚的面,能把鞋脱了拽罗家楠——动不动咒领导“下去”可还行?之前叮嘱唐喆学,不管罗家楠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就是因为那破嘴实在是没把门的,看看,楞把已故的唐奎给扯出来了。
哦对,之前还给唐喆学出馊主意,让捧着老爹的遗像怼省厅领导。必须承认的是,主意虽馊,但贵在有效。林冬对罗家楠的土匪性格是爱恨参半,可归根结底自己亲哥把人家捅进去ICU过,平时那破嘴碎点,他该忍也就忍了。遇到抢案子的情况,能让的绝不独揽。不过这案子是方岳坤点名要他干的,许是有其他方面的考量,又或者有什么不能告知的上层决策,所以,这一次,他决定保持沉默。
唐喆学硬生生咽下个哈欠,端出职业假笑:“我没问题,楠哥,谢谢关心。”
他必须出声了,不然领导没有台阶下。
“行,你小子硬气,以后有事儿甭特么求我。”罗家楠不爽地瞪了他一眼,转头招呼祈铭:“走,祈老师,回家睡觉。”
“我等会跟林队的车回局里,还得指导大米和金钏他们做骨DNA提取。”
祈铭并不配合。他向来不跟着这帮中层领导掺和办公室政治,让谁查案子,那是领导的决定,只要没人过来抢尸体,他一概不理。
眼瞅着自家媳妇不给面子,罗家楠又朝三师弟展示权威:“老三,你走不走?”
欧健哪敢说“不”,闻得召唤立马站起身:“我走,大师兄,不过,咱去哪啊?”
“废什么话!回市里!”
“哦。”
目送师兄弟二人拖着阴影走出会议室,林冬歪头看向祈铭,善意规劝:“你该跟他走。”
“他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我哄。”
祈铭言之凿凿。知道罗家楠为什么生气,用完就甩,谁乐意?不过这种事罗家楠不是第一次遇上了,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自己会想通的。再说,有哄人那闲工夫,祈-没用的东西不占脑细胞-铭宁可多干会工作。
——也没指望你能哄人呐,你以为罗家楠的气光是因为领导偏心眼么?还有你偷着开车当街怼交警、害他不得不跟交警队那边低声下气装三孙子贡献的百分之五十好吧?
默默吐槽完毕,林冬又将视线投向方岳坤,提议道:“方局,我觉得不能把重案完全排除在外,案发时间久远,摸排工作量巨大,现在死者身份还没确定,如果祈老师在系统里比对不上,就需要重案的情报网来提高排查效率。”
方岳坤面色铁青,抽手往门外一指:“我说排除重案了么?你瞅瞅那兔崽子,他容我把话说完了没!一天到晚气性比特么我还大!”
说完又意识到这还当着一众县公安局同僚的面,硬生生咽下“家丑不可外扬”的气:“你待会给罗家楠打个电话,跟他沟通沟通,分配下工作,就说我的命令。”
“明白。”
看吧,最后还得我哄,林冬心说。系统里有传言说“防火防盗防林冬”,但真有点摩擦,不还得找他当润滑剂?别说他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了,有一个算一个,都特么这德行。
散了会,林冬和许杰沟通完后续的工作安排,招呼祈铭跟车一起回局里。刚林阳给他发消息,问他今晚回不回家,他告诉对方“悬”,然后那边发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过来。一直没问哥哥这次回来目的为何,当然问也是过来考察奶粉市场,或者和经销商见面、维护客户关系之类的“正事”。然而以他对林阳的了解,这大哥没点“任务”轻易不会露头。奶粉商人的身份只不过是个掩护,林阳的真实身份是国际刑警组织某情报部门的特工,主要职责是追踪流窜在全球各地的犯罪分子及危险人物。
过去的林阳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职业杀手“毒蜂”,现如今洗心革面,孜孜不倦地为正义事业发挥余热。但这是笔交易,一笔单方面决定价码的交易。林阳的心脏里有卫星定位器,可释放最低50毫安的电流,一旦他的“负责人”认为他不可控时,一个指令就能让他心脏停搏。
“我应得的。”对此林阳倒是坦然接受,“从答应跟你‘回家’的那一刻起,毒蜂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林阳,他必须为毒蜂过去所做的一切赎罪。”
说是赎罪,但除了祈铭的父母,“毒蜂”所杀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毒枭、战争贩子、屠杀无辜村民的独/裁者以及贩卖儿童妇女的人口贩子。甚至于祈铭的父母,“毒蜂”当初在接到暗杀指令时,到手的资料也说他们是一对儿“草菅人命、贩卖人体器官牟利”的罪恶夫妇。作为警察,林冬并不支持以暴制暴的行为,坚定信奉只有法律能裁决生死的理念。然而这世界上还有许多法律之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在那里,“毒蜂”便是隐藏在黑暗里的“正义”。
但那终归不是真正的正义,所以毒蜂必须死,林阳则必须服从命运的安排。这对于一个半生自由惯了的人来说,无异于背负着一间移动的监狱。
上了车,林冬陪祈铭坐后座,方便一会和罗家楠打电话、那边跟自己尥蹶子的时候有个后援。遗骸已经让周禾跟车送回局里了,先取证拍照,然后脱杂,再进行骨DNA鉴定。虽然有海量的数据库信息,但二十年前的尸体,很难说对不对得上。祈铭从来不对无名尸骸抱有太大的幻想,对不上的多了去了,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根据贺报喜的交代,与“大狗”的联系是建立在一个中间人的基础上,而这位中间人早在十年前已经去世了。中间人的信息倒是有,周一杭,九十年代因走私入过狱,出狱之后去了非洲讨生活,在那边感染上了HIV,不得已回来治病。为了生存,他时常会干点帮人牵线垃桥、倒买倒卖的生意,赚点看病吃药的钱。系统里查到的记录是,周一杭曾因贩卖少量毒品被抓,但没有收监。那个时候监狱系统负担大,像这种有传染病在身、判也判不了多久的,一贯采取保外就医的策略。
贺报喜和大狗见过两面,第一次是在周一杭的引荐之下,第二次再见面,大狗已经是具尸体了。当时说的很清楚,大狗要卖给贺报喜的货,就是从名为“嘉丽号”的游轮上顺下来的那批贼赃。当时“嘉丽号”游轮爆炸案影响很大,小道消息满天飞,尽管知道船上丢了不少东西,可没人敢收,生怕引火烧身。而贺报喜潜逃多年未被发现,素来笃信赚钱之道是“撑死胆儿大的”,收到消息便闻风而来。在周一杭的撮合之下,与大狗搭上了线儿。大狗卖货的时间点在爆炸案发生后一个月左右,贺报喜没问过这批货是怎么到对方手上的,这是收贼赃的行规——不打听,不知道,不担责。
但贺报喜能确定的是,大狗不是船上的服务人员。大狗胳膊上有纹身,两条廉价的青龙,在那个年代,有纹身的人根本无法从事服务行业,尤其是游轮这种高端场所。也不是轮机组的人,因为这哥们指甲缝里没有油污。观察细致入微是贺报喜能够潜逃多年的秘密武器,他说当时在吸烟室看见罗家楠的时候,就知道对方是个警察了,只是不确定是不是来抓自己的,毕竟旁边还跟着个欧-小白脸-健。
贺报喜的原话是:“我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乖的警察,直到他被烟呛得涕泪横流,我才确定这俩人是冲我来的,他的浴巾是我扯下来的,想着长成这样的警察应该不好意思光着屁股满世界追我,兴许能靠这招脱身。”
这话让欧健听了,立马信誓旦旦的:“只要能抓住逃犯,光屁股算什么。”
恩,不是他当着一屋子大老爷们、红头涨脸扯浴巾的时候了。
TBC
第034章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林冬的推测毫无偏差, 关于罗家楠闹情绪当众跟领导撂脸子这事:方岳坤的决策只占百分之五十,剩下的那一半,全拜祈铭所赐。回去的路上, 林冬和罗家楠通了电话, 转告局长的要求,结果没说三句话就听对方滔滔不绝地抱怨起自己一天到晚有多累、出个外勤还得提心吊胆媳妇儿开车的破事。
他的选择是把手机递给祈铭——谁造的孽,谁担责。可罗家楠那边并不知道手机换手了, 仗着有电磁信号当挡箭牌,嘁哩喀喳好一顿输出。林冬看祈铭的脸色越来越沉,可能是实在听不下去了, 劈头盖脸冲那边吼了一声“你到底有完没完!”,然后“咔”的, 摁断通讯。
——行, 这下老实了。
拿回手机,林冬歪头靠到祈铭肩上,阖目养神。尽管“枕头”的起伏有点剧烈,但晃晃悠悠的, 还挺舒服。解决罗家楠最好的办法就是祈铭, 他深谙此道。以己度人,两口子的事儿,还是得两口子自己解决。如果不能解决问题, 至少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我真受够他了。”
难得听祈铭如此痛心疾首地抱怨,林冬稍微支棱了下耳朵。不过这话不是跟他说的, 而是跟在前面开车的唐喆学。唐喆学自然不能说罗家楠坏话,挑眼瞄了下后视镜, 一副装傻充愣的语气:“祈老师,这是跟谁生气了?”
就听祈铭气哼哼的:“罗家楠, 他刚才在电话里说‘这也就是我心胸宽广,换别人早离八遍了’,二吉,你会跟外人这么抱怨林冬么?”
“……”
这特么是道语文奥赛题啊,唐喆学着实后悔自己刚刚接了茬——说会,正主在后座上呢,说不会,岂不是加深人两口子之间的矛盾?
“行了,罗家楠那破嘴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天不吹牛逼能死,就算你主动提分手,你问他分么?我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关键时刻,林冬出言缓和气氛。相处久了,他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祈铭的脉门,有些问题不用给答案,只是借旁人之口肯定下罗家楠对自己的感情即可。网上说,外表清纯的一般都是海王,高冷的则大多是恋爱脑,这话搁祈铭身上可以说十分贴切。刚罗家楠那句话应该倒过来说——也就是祈铭认准他了不离不弃,换别人早他妈离八遍了。情侣或者夫妻之间相处久了,神秘感和激情褪去,缺点逐一暴露,有摩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之前他和唐喆学不也怄过气么?像罗家楠,不出三句就能把人怼毛了,而祈铭有时候说话比他还让人搓火,但俩人能磕磕绊绊在一起这么久,除了爱情无作他解。
果然,林冬一句话就让祈铭的脸色明亮了几许,但嘴上还是抱怨:“心有所想,言有所达,他没动过的心思,不会说出来。”
“上纲上线了啊,祈老师。”林冬闭着眼,却仍能准确无误地拍上祈铭的腿,“他处理你和交警之间的纠纷时就在我车上,我全程跟听,你是没瞅见他那低眉顺眼的样子,真的,但凡他在单位里能保持那个状态一个月,这会该和我跟庄羽一个级别了。”
“他没有向上爬的野心,也从不刻意伪装自己和讨好别人。”
下意识的,祈铭开始替罗家楠说话了。单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和罗家楠半斤八两,护犊子护得紧。林冬听了嘴角一勾,惯常无视了对方内涵自己“从不刻意伪装自己和讨好别人”的低情商发言,顺着话茬往下接:“所以说,还是你最懂他,包容他,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的人,你现在说受不了他,那当初干嘛去了?”
祈铭沉默了几秒,质疑道:“你在批评我的决策?”
“没,只是帮你找回初心。”
林冬轻巧应对。经验之谈,跟祈·AI·铭说话,尽量少用疑问句,一定要用的话,必须事先准备应对反问的答案。就像刚才的唐喆学,试图置身事外,却不想被对方拖进了无解的深渊。虽然这些年唐喆学的成长有目共睹,但在他看来,至少揣摩人心这一点还得继续精进。那天吕处跟他提议让唐喆学去追逃处一段时间,他确确实实动心来着。即便同样干的是琢磨人的活儿,但追逃处的侦查员要比他们琢磨的更深,更透彻。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只能依靠其身世背景、职业、性格以及证人提供的琐碎信息,穿透时间与空间预判对方会做出的决策,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听到虚拟键盘的按键音响起,林冬浓睫微启,偷摸瞄了眼祈铭发的消息——【你以后能不能管住嘴?】
罗家楠秒回:【必须的,媳妇儿,不生气了哈,来,亲一个】
看到祈铭回了把解剖刀图片过去,林冬满意地闭上眼——真·好哄。就在他以为终于可以松心眯上一会的时候,文英杰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接完电话,林冬伸手敲敲驾驶座的座椅靠背:“二吉,靠边停车。”
唐喆学虽然心里诧异,但手上已经依照指示打灯靠边停车,又听林冬对祈铭说:“不好意思,你得下去打车回局里了,我有急点事要办。”
“忙你的,我自己叫车就行。”
祈铭并不追问,不管是保密纪律还是其他原因,能跟自己说的,林冬一向不会隐瞒。两人分别下了车,祈铭留下叫网约车,林冬则坐进了副驾驶。唐喆学打轮拐进机动车道,问:“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大半夜的留祈老师一个人在荒郊野外的,安全么?”
“没关系,他随身揣着解剖刀。”林冬的气息稍显急促,同时为唐喆学点开文英杰发来的坐标导航:“有个男的去郭嘉琦家里闹,拎着汽油桶去的,到那就泼了自己一身汽油,郭敏丞报了警,派出所刚通知的悬案组,电话打到我办公桌上,英杰接的。”
唐喆学倍感错愕:“我去,这哪来的猛人?”
“说是林潇琪的生父。”
“……”
那个赌鬼啊,唐喆学默念,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下午和林潇琪的母亲碰过面了,那女的比孩子哭得还委屈,说自己的前夫是个烂赌鬼,要债的都追到家里去了,她是怕连累孩子才离的婚。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这离异的也差不多,加之姿色出众,身边总是绕着不少男人。那段害女儿被同学孤立排挤的微信聊天记录她也拿给唐喆学看了,确实是男的嘴贱撩骚她,但最后她却成了破坏人家家庭的罪魁祸首。
当唐喆学提到郭家想出三十万作为赔偿金后,女人反复强调,千万不能让林潇琪的爸爸知道这件事。那烂赌鬼死认钱,别说拿女儿的赔偿金了,当初要不是她离婚带女儿离开,他能逼亲生女儿去卖!
“他逼我去卖,一开始声泪俱下地求我,我不答应,他就打我,往死里打我,你看——”女人抬起颤抖的手撩开发丝,给唐喆学看额角的伤痕,声泪俱下的:“他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多亏邻居听到响动报警我才逃过一劫,警官先生,他已经没有监护权了,你们没必要通知他这件事!”
当时唐喆学给了她保证,可这才过去几个小时,居然被那个男的知道了,这到底是他妈谁传出去的?整个案子都是秘密侦办,除了校方为数不多的几位领导和当事人外,应当无人知晓才对。不过谁传出去的暂且可以不管,眼下最重要的是别让林父一把火给自己点了。话说回来,按照林母的说法,林父该是想去要钱,这种人轻易不会一把火给自己送走。
到了地方,二人下车向维护秩序的警员出示过证件,上电梯直奔郭家。还在楼道里林冬就闻到了浓浓的汽油味,屋门大开,郭敏丞在客厅里急得团团转,而郭嘉琦则被男人拽进了卧室。卧室门被反锁了,窗帘拉得严丝合缝,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警方不好轻举妄动。上下左右的住户暂时被请出了房间,确保嫌疑人鱼死网破时,不会有无辜群众受到波及。
与现场负责人沟通过后,林冬拿到谈判资格,靠近卧室门,平心静气地交涉:“林茂才,你先把孩子放了,有什么要求咱再谈。”
紧跟着里面就传出男人粗暴的喊声:“我是林潇琪的亲爹!我要姓郭的赔我闺女一百万!少一分钱,我今儿就让这小兔崽子给我陪葬!”
“你现在涉嫌非法拘禁和敲诈勒索,就算给你一百万,你也没地方花。”
“老子总有出来的那一天吧?实话告诉你们,我被追债的追得没活路了,今儿我他妈要见不着钱,咱就玉石俱焚!”
“爸——爸爸——”
夹杂在男人歇斯底里的喊声中的,是郭嘉琦刺耳的哭叫声。林冬倒不心疼他,活该,自作孽,但终归是条人命,尽管法律不能判他,但作为警察,自己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去死。
“这么短的时间,我上哪给你筹一百万去啊!”郭敏丞惊愤交加,表情都有些扭曲了,之前那副面对警方时的从容不迫早已不见了踪影,“先把我儿子放了!求求你了,只要你放了他,要多少钱我都给!”
“你们家这套房子至少值两千万!你没钱,谁信!?”
“房子是贷款买的!我现在手头真没那么多的现金!”
“别他妈跟我说那没用的!见不着钱!老子连你儿子一起点喽!”
听对方句句不离拉郭嘉琦垫背,林冬稍作考量,继续谈判:“林先生,我是主管你女儿侵害案的警官,我也姓林,既然你需要人质,我可以进去换孩子。”
“你别进来!进来我就点火!”
“爸!爸!他要搓——搓火机!”
“嘉琦!”
郭敏丞向前一冲,被唐喆学手快拽住,同时竖起手指压住嘴唇,示意对方别出声。像林茂才这样的人,有99.99%的可能性不敢给自己点了,真正要提防的那0.01%,是警方突袭进去后对方手抖搓燃火机的可能性。其实现在就可以破门,消防的已经到了,不过,让那小兔崽子和真正的混蛋多待一会也好,见识下什么叫社会险恶。
里外都沉寂了片刻,林冬装出无可奈何的口吻:“那行,你把账号给我,我盯着郭家人给你转钱。”
说话的同时向后招手,让负责破门的特警守住卧室门静待时机。里面一听要到钱了,忙不迭的:“988677——7——”
声音一顿,显然是记不全账号还得现翻。敏锐地捕捉到这闪瞬即逝的机会,林冬迅速撤身退后,就听“咚!”的一声,特警破门而入,给还在低头翻手机看银行卡账号的林茂才扑了个结实。旁边一直被他攥着手的郭嘉琦则是一屁股坐到地上,林冬进屋后,看到那兔崽子的裤子底下有一滩尿。
特警们轻轻松松就把满身汽油味的林茂才押了出去。郭嘉琦口唇青白,坐在自己的尿里,整个人抖个不停,直到被郭敏丞搂进怀里才放声大哭了起来。这会儿他看着倒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了,只是并不怎么惹人怜爱。
和现场负责人沟通完,唐喆学发现林冬不知道跑哪去了,四下踅摸了一圈,抓到对方躲在安全通道的窗户边抽烟。
“汽油味还没散透你就敢抽烟?不怕消防的把你带走?”他假意责怪。
“汽油挥发物在空气中的爆炸浓度为1.4%到7.6%,前提是密闭环境,看,我开窗通风呢。”林冬回手点了下额角,“别忘了,我以前是学热动力学的,可燃气体的爆燃条件都在这里印着。”
听出对方的语气里透着丝不常见的骄傲,唐喆学稍感纳闷:“你怎么心情这么好?”
“有人替咱收拾那小兔崽子了,我为什么心情会不好?”林冬反问,“你没看他都吓尿裤子了。”
“……”
此时此刻,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点点狡黠,稍事琢磨,唐喆学意识到了什么。四下看看,确认无人偷听,他悄声问:“是你把消息透露给林茂才的?”
“我可什么都没干,唐警官,不信,你搜我手机。” 林冬矢口否认,同时递上手机。
——我搜你的有什么用?还不如去搜秧子的。
对方那副一脸无辜的样子令唐喆学皱眉而笑。合理猜测,是自己汇报完信息后,林冬得知有林茂才这么个“混蛋”的存在,安排秧客麟从无法追查的端口给对方通风报信来着。见多了这种为要钱什么阴损缺德的招都能想得出来、却又比谁都惜命的家伙,一切风险皆在可控范围之内。而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林茂才早晚会知道,到时候难说会不会追着母女俩要钱,今天算一石二鸟,把林茂才这个隐患关起来,至少那母女俩拿到赔偿金后能消停的过日子。
当然,没证据,谁也不能下结论说这事儿就是林冬干的。平心而论,法律也许无法惩治郭嘉琦,但总得有人给他一个教训。本来唐喆学还准备了一份语重心长的长篇大论,准备在下一次面谈时向郭嘉琦宣讲,不过眼下看来,还是林茂才那种受贪婪驱使的所作所为更能震慑人心。想来经过这么一出,郭嘉琦将来恐怕连女人都不敢接近了,老祖宗说的好,恶人还需恶人磨。
他倾身向前,把林冬圈在自己与窗台之间,贴耳暧昧道:“组长大人,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和嫌疑人谈判的时候特别性感。”
“就听你说过,会说可以多说几句。”
林冬深吸了口烟,随后反手一勾,唇齿相抵,将烟雾渡进爱人的嘴唇。门外还在忙忙碌碌,无人知晓,在门里这一方寂静之处却是热意浓稠。正是温馨之时,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罗家楠打来的,接起来就听那边急赤白脸的:“林队,你把我们祈老师送哪去了?这都几点了还没到局里!”
祈铭还没回去?林冬不禁诧异:“我临时有事,把他放路边打车回去的,怎么?你打不通他手机?”
外放的听筒传出呼呼的风声,像是罗家楠在户外打的电话:“打了他没接,发消息也不回。”
“等会,我让二吉再给他打一个。”
“不是你们把他放路——”
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几秒,就听手机那头传来罗家楠心惊肉跳的喊声:“开门!快开门!没看驾驶座上是祈老师啊!别特么他一脚油儿再给咱单位大门创了!”
好家伙,祈铭自己开网约车回去的?林冬与唐喆学无声对视——这特么是给了网约车司机多少钱呐?
【第二卷·完】
TBC
第035章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处理完郭嘉琦家里的突发情况, 唐喆学说什么也不让林冬加班了,硬把人塞上车,一路拉回了家里。结果到楼下一看, 客厅窗户亮着, 唐喆学又有点怂——我艹我艹我艹,这么晚了大舅哥还没走!?
其实也不算太晚,还不到十一点。以往林阳过来做义务铲屎官也是待到这个时间点, 只是他回来的晚,不知道罢了。林冬下车看唐喆学一副磨磨蹭蹭、四下里不知道踅摸什么的样子,笑问:“见我哥, 有点尴尬是么?”
那一出坦诚相见,他能乐到明年春节去。
唐喆学断不能承认:“没, 我就想着, 他难得来一趟,我不得拎点水果上去啊?”
“几点了?水果店早关门了。”
说着,林冬拽过唐喆学的手朝楼门洞走去,边走边感觉后面跟坠了个秤砣一样, 不觉可乐。虽然林阳看不太上唐喆学, 但那是从身经百战的杀手层面出发,如果单纯从过日子的角度来说,他哥没资格挑剔。林阳曾开玩笑似的说, 如果他的对象是像自己这样的人,那就算违反永不杀人的约定, 自己也得处理掉那个家伙。
“我们这种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危险。”林·曾经的杀手榜NO.1·阳如是说, “我的女儿、妻子,都曾因为我面临过死亡, 除了离开,我别无他选,多年来我一直还为单骏桐做事,也是因为他把她们保护的很好,虽然他是个人渣,但至少守信用。”
即便现在林阳回归了半正常的生活,还是处于不能与女儿相认、与妻子儿子长期分居偶尔见面的状态。固定落脚点在丹麦的锡尔克堡,那里有他的奶牛养殖场,十名养殖工人和两只高加索犬。妻子薇拉在利物浦居住和工作,工作期间把儿子交给保姆照顾,女儿托尼娅还在帝国理工念书。养殖场里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助手可以帮他处理日常事务,让他一年至少有半年的时间用来进行“全球旅行”。
林冬一向觉着林阳是个时间管理大师,身兼数职,却什么都不耽误——赚钱、执行任务、生二胎、去女儿的学校或者来弟弟家里当义工。林阳的所有行动都带着很强的目的性,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这一点倒是跟贺报喜很像。大抵当过通缉犯的人,都是一个路数。
出电梯到家门口,林冬屈指扣门。既然哥哥在,那就别用钥匙开门了,别回头再飞出个茶壶来。等了一会不见林阳来开门,他又敲了两下,这回狗叫了,没几秒,门也开了。
林阳还是那副泯然众人的打扮,见着他俩,有些意外:“不说今晚不回来了么?”
“临时出了点事,回来休息一晚,不加班了。”
林冬说着,躬身摸了摸吉吉的头,然后抱起绕到脚边的冬冬,好好亲昵一番。唐喆学内心无比尴尬,但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硬撑出笑跟林阳打招呼:“大哥,这么晚还没回去休息啊?”
“我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准备住一晚。”林阳往后错了点位置,留出空给他俩换拖鞋,“既然你们回来了,那我不打扰了,冬子,明天还需要我来遛吉吉么?”
林冬正弯腰换鞋,没抬头:“早晨不用了,晚上……等我消息吧,你要有事就忙你的,找二吉妈妈来也行。”
说完感觉旁边没反应,他稍稍侧过脸,发现林阳面带和善的笑意望着自己,就像在审视一块珠宝。感觉有点奇怪,以前他哥很少用这种眼神看自己,至少专注度没这么高。在他的印象里,林阳习惯于规避眼神的直接接触,除非他需要从对方的表情里判断语言的真假。
“哥?”
“恩?”
“我刚跟你说话呢。”
“都行,你定。”
这时唐喆学忽然想起什么,急匆匆的:“组长,大哥,你俩聊哈,我那个,笔记本电脑落车上了,我下去取一趟。”
然后一阵风似的刮出去了,好像多待一秒钟能要他命一样。知道他是在躲自己,林阳轻巧道:“小唐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不过他也该稳重点了,对了,早晨还拿烟灰缸拽我来着,诶,他跟你说这事没?”
“说了,上楼之前倒是稳重得像个秤砣。”
林冬不咸不淡地吐了个槽。换好拖鞋进屋,他看到客厅茶几上放着两罐奶粉,不禁想笑。不是给他或唐喆学带的,而是给吉吉和冬冬,无乳糖奶粉,猫狗都能喝。有时候他感觉哥哥不是来看自己的,而是看吉吉和冬冬,毕竟在林阳的观念里,和人类比起来,猫狗更值得付出真心。而且林阳本身是很喜欢动物的人,就算以前干杀手的时候,遇到目标家里有宠物的都会放走,不会任由其留在密闭空间里渴死饿死。
“哥,这种奶粉超市里有,你以后不用费劲从那么远的地方带过来了。”
一手抱猫,林冬一手捧起奶粉罐,背冲着林阳,好意提醒。说完又没有回应,他稍稍等了一会,回过身,与林阳四目相对:“哥?”
“恩?”
“我刚跟你说话呢。”
“恩,你说的对。”
“……”
不,不对。林冬盯着林阳的脸仔细端详,然后,他注意到,林阳的视线有一点点角度,不是看自己的脸,而是,看自己的嘴。他默叫了一声“哥”,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靠口型传达。结果林阳居然应了一声,这让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哥,你听不见了?”
“……”
虽然读懂了弟弟的口型,但林阳没有回应,只是立在原地,沉默得像一尊石像。许是感应到林阳的情绪变化,冬冬从林冬的怀里跳下来,走到林阳脚边,首尾并用,温柔地蹭着对方的裤脚。比起正牌铲屎官们,它更喜欢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男人,温柔以待完全是出于动物的本能。
“小家伙,谢谢,但,不用可怜我。”
被猫咪的懂事乖巧慰藉了内心的失落,林阳笑着对林冬说:“一阵一阵的,有时候听得见,有时候不行。”
“看过医生了没?”
林冬下意识的放慢语速,同时感到有些心酸。至少一秒钟以前,他还不认为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一天需要被人照顾。死亡和衰老似乎离林阳十分遥远,常年刻苦的训练让他的体格甚至超越特种兵。可事实是,这男人已经五十岁了,再强壮的身体也抵不住时间的侵扰。父母皆亡故较早,再上一代貌似也是如此,他从小就没见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所以其实他们家没什么长寿基因,不知道林阳的耳聋是什么问题所致。
“恩。”
“医生怎么说?”
“陈年旧伤导致的神经病变,医生说,跟神经异常放电有关。”
听到不是肿瘤,林冬稍稍放下点心:“能治么?”
“说是先吃药,不管用的话,得开刀做什么……呃……迷路切除术?”林阳为难皱眉,语气却是无所谓:“我看过知情书,术后并发症挺多的,也许会把我开成个废人。”
“那你就拖着不做手术,是么?”
眼下的情况让林冬有种历史重演的感觉——当初祈铭眼睛的暴盲症也是一直拖,生怕做完变成个真正的瞎子。不过说实在的,在脑袋上动刀,搁谁都得好好掂量掂量,即便是“毒蜂”也不能例外。怪不得最近不打电话只发消息和图片,原来是失聪了。
“还好,偶尔才出现。”
林阳边说边盯紧弟弟的嘴,试图解读对方接下来的话语。幼时的非人训练,成年后的搏命厮杀,战场上的子弹炸弹,他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次受伤留下的隐患。第一次发现自己听不到声音后,他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恐惧,因为,他正在失去保护所爱之人的能力。
林冬并不相信事实如哥哥所说的那样轻松:“等着,我给你找个好医生,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不用,我约好大夫了,这次回来就是为看病的。”林阳走上前,按住弟弟正欲拨打电话的手,“冬子,真的不用为我担心,我的身体很好,就这一点点小毛病,比起西医动不动在脑袋上开刀,我还是更愿意找中医试试。”
“你不是道听途说找的什么祖传偏方吧?”自家大哥在海外漂泊多年,居然会信中医,这倒是出乎林冬的意料。
林阳信誓旦旦的:“是一位三甲医院的老中医,九十三岁还在坐诊,我以前帮过他一个小忙,我相信他。”
——小忙?你一杀手能帮老中医什么小忙?
林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问。正说着,唐喆学回来了,一手拎着电脑包,一手拎着不知道从哪买来的西瓜,殷勤询问:“大哥,要不吃点水果再走吧?”
不用读唇林阳也知道他在说什么,反正是口不对心:“太晚了,我得回去了,冬子,别熬了,早点睡。”
“我送你下楼。”
不管林阳需要不需要,林冬依然坚持把对方送上网约车。立于街边的路灯下,他目送车辆消失在视线之外,周身被灯光般缥缈的无力感包裹。无声的世界是什么样,他没概念,但他经历过绝对的空寂。当年在禁闭室待的那一个月,除了每天固定的送饭和巡查,以及不定期的提审问话,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一个人待在被水泥封闭的狭小空间里,能听到的声音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当五感中的一感被迫剥夺,意志稍微薄弱一点的人很容易被逼疯。如果未曾经历过还好,可经历过再失去,那种感觉,可谓绝望至极。
“组长,大哥是有什么事么?我看你俩之间气氛怪怪的。”
一进屋就被唐喆学缠着问问题,林冬稍事权衡,如实告知。并不指望唐喆学能同情林阳,本来那就不是个能让人同情的主,只是觉着,有些事没必要隐瞒。再说林阳的自尊心能顶至少两个罗家楠,真同情他反而会让他不高兴。
让林冬意外又不意外的是,听说林阳聋了,唐喆学的眼睛里呼呼放光:“他听不见啦?我说早晨怎么一声不响地立卧室门口了,敢情是没听见我在屋里。”
“你高兴什么?”林冬不悦皱眉。
“不是,我没高兴,我就是——我内个——诶,要不明天到单位,我让祈老师帮忙介绍一下当初给他做手术那个主任?”
唐喆学硬生生扯下弯起的嘴角——林阳听不见了,那么,战斗力降低不可避免,是吧?
TBC
第036章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一大早, 唐喆学到单位先奔法医办,找祈铭打听之前帮对方动手术的神外医生。绝不是为了拍大舅哥马屁,毕竟听林冬说, 林阳不准备选择手术治疗, 他只是要来联系方式做个后备选择。万一是那位九十三岁的老中医也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呢,对吧?世界上可以没有毒蜂,但缺了林阳, 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被绳之以法的时间兴许又要延后了。
“谁病了?什么病?年龄?既往病史?”
一听唐喆学问自己要高田丰的联系方式,祈铭习惯性地刨根问底。不随意当中间人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之一,不打听好了前因后果就随随便便给人家介绍关系, 不管哪一方出问题都会落埋怨。尤其是医疗和工作方面的事情,前者涉及生命健康, 后者则对专业性有极高的要求。再者, 无论患者还是医生,时间都很宝贵,像高田丰这样业界知名的专家,黄牛号都不一定买得到。
唐喆学自然不能直说是林阳, 而是编了个善意的谎言:“呃, 是我爸以前的同事,年轻的时候头部受过伤,最近突然出现间歇性耳聋。”
“具体伤到什么位置?受伤时的诊断是?恢复期多久?恢复后听力是否受到影响?最近一次发病是在什么时候?持续多久?”
——这我哪知道啊?!
唐喆学默默叫苦。他唯一知道的就是, 林阳没发病之前,耳朵灵得赛警犬。没想到问个电话跟被审讯似的, 他现在有理由怀疑,祈铭这一套是观摩罗家楠审讯时学的。
见他一副张口结舌、啥细节都不清楚的样子, 祈铭耐心道:“有病历的话,发给我看看也行, 不同的医生各自有擅长的领域,神经外科也有分支,比如脑肿瘤、脑血管、脊髓等,能治我的医生未必能治你父亲同事的病。”
“那……等我回去跟他要一下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唐喆学估计,这病历肯定要不来。又想起之前林冬说的“你别想着替他找后援了,要是他肯接受帮助,我就自己去问了”,深感自己把事情考虑得太简单。还得说姜是老的辣,白费口舌的事情,完全不在林冬的考虑范围之内。
稍稍尴尬了一瞬,他及时岔开话题:“对了,昨儿挖出的骸骨,DNA对比有结果么?”
看祈铭移过视线,一旁的高仁赶紧咽下口包子,接话道:“骨DNA的提取比较慢,现在还在进行脱钙处理,最快也要明天出,别催命了,我昨儿夜里抱着根儿大腿骨睡的。”
“辛苦了辛苦了,你慢慢吃,我先回办公室了,有消息通知我哈。”
唐喆学边佩服这帮法医搁哪都能吃得下饭边屋外退,一个没留神,好险和端着检样的周禾撞上。吓得周禾猛往旁边一错,“哐!”的,正撞桌角。祈铭见状忙上前接下托盘,确认没弄混后谨慎地放到观察台上。放好东西他才注意到周禾蹲地上龇牙咧嘴,问:“疼么?”
“没事儿,祈老师,我没事儿!”
周禾含泪嘴硬——还好没把托盘打翻,不然别说“疼么”肯定没有,最次也得挨顿骂。挨骂最多的原因有二,一是答不出随堂考,另一个就是毛手毛脚。可怜他一个化学生,进法医办之前连衣服都不会缝,第一次进行尸体缝合的时候,当场被祈铭骂了个灵魂出窍,因为他缝的针脚过于稀疏,导致脂肪层还翻在外面。还有一次是落了把勺子在死者胃里,被祈铭发现后,就差让他把勺子也咽下去了。
一看自己差点造成“事故”,唐喆学倍感愧疚,对周禾好一顿嘘寒问暖,承诺给他买奶茶赔罪。这让周禾感激涕零,深感“人间自有真情在”,同时为自己无法去悬案组工作而表示极大的遗憾。他不知道的是,唐喆学听林冬给自己学祈铭怎么拾掇实习生的趣闻时,乐得嘎嘎的。
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他人的八卦之上,是市局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优良”传统。
回到办公室,唐喆学看林冬弓身于何兰的办公桌边,凑上前问:“有案子新线索上来了?”
鉴于悬案组编制有限,人人都身兼数职,何兰虽然是按内勤招上来的,但在本职工作之外,还要负责外联工作,侦办案件过程中更不少出外勤。关于旧案的新线索大部分会先报到何兰这,由她进行第一轮分辨筛选之后再报给林冬。她的细致踏实深得林冬喜爱,之前还给上面写过申请,准备把何兰提成组里的指导员。
“不是线索,是督办函。”林冬的语气稍显不悦,顺手拿起何兰桌上的文件递给唐喆学:“从信/访办发过来的,上访人问李牧璇的案子怎么还没侦破。”
李牧璇?唐喆学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彼时他还在念书,案发地点就在他暑假实习的派出所辖区,他参与过这个案件的现场治安维护工作。记得当时是老爹接手的案子,在案发现场还和老爹打了个照面。不过唐奎就跟不认识他似的,朝他一亮工作证低头进了警戒带,搞得他一声“爸”卡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没憋背过气去。
案件细节他有些模糊了,辖区分局刑侦队直接接手,他没机会参与调查。只记得这个叫李牧璇的女孩遭遇了入室盗窃和强/奸,头部遭受重击导致昏迷,被救护车拉走的时候还活着。后来是听带自己实习的老警员说,李牧璇在ICU里熬了半个月,没挺过去。
挺可惜的,才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
“谁写的信?”低头翻看着督办函,唐喆学问。
“匿名信。”
“匿名?”
唐喆学往后翻了两页,确实,信件复印件下方没留署名。原件是不会给他们的,估计信封上也没寄件人信息。查倒是好查,有邮戳有收件地信息,到那一调监控就知道。现在写信的人越来越少了,有的邮筒一个月开不了一次张。
又听林冬念叨着:“这案子也有十年了,我在东湖分局工作的时候,你爸还时不时地翻出卷宗来,或者去案发地周边转转。”
未破案件是老警员心头永远的痛,唐喆学深知老爹的性格,更知道对方走时带着多少遗憾。这些年悬案破的案子,无论大小,每次结案,林冬都会把结案报告复印一份同步给当年的主调负责人——活着的,寄给对方,已经去世的,到墓碑前烧掉。
“要查么?”他问。
“抽空去走一趟吧,总得给一个回复函。”
林冬也是无奈。像这种没有明确线索上来,但从其他监督或者高级别部门发来督促办理函的案子,一年平均下来总得有十几二十个。他不能应付了事,那些沉甸甸的期望,写满了薄薄的信纸。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再能干,再有超越常人的逻辑思维能力,也没办法凭空变出线索来。
唐喆学点点头:“我去还是?”
“你别分散精力,先跟英杰把那四个兔崽子的事儿结了,我带兰兰去。”
“还有大狗的案子,你忙得过来么?”
“秧子和岳林正在查失踪人口库信息,大狗的体貌特征突出,也许能查到,等身份信息出来再调查走访。”
“哦,对,刚高仁说,DNA最快得明天才出来。”
林冬反应了一下,问:“祈铭给你电话了?”
“别提了……走,抽根烟我跟你细说。”
进了安全通道,唐喆学将自己在法医办的“遭遇”尽数倾吐。一切都在林冬的预料之中,听唐喆学说完,安慰道:“祈铭的个性就是那样,不是不给你面子,他的领域意识极强,一旦涉及到可能产生连带责任的事情,处理起来格外谨慎。”
“所以这是他没什么朋友的根本原因?”唐喆学说不上什么滋味的吐槽了一句。
对于这个问题,林冬另有答案:“他没什么朋友的根本原因是不会说人话。”
“……”
唐喆学深有同感,顺带同情了一把罗家楠。真的,他当初到悬案组,碰上的要不是林冬而是祈铭那样的领导,最多三天,他就得一把火点了办公室。突然又想起答应周禾的奶茶,赶紧摸出手机叫外卖。叫了四杯,法医办人手一份,横竖最近得麻烦人家多加班。记得祈铭不喝那种奶精兑的,他特意加钱换成鲜奶底。
却不知,好心办坏事,张金钏乳糖不耐,喝完奶茶,在厕所里住了一天。
TBC
第037章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开完晨会, 林冬按系统里查询到的地址,带着何兰上门走访李牧璇的父母。到了地方,看到门框旁贴的“光荣之家”, 他不免有些伤感。李牧璇的父亲李毅磊是一名转业军官, 曾在环境艰苦的山区驻扎了十余年,孩子出事的时候,他正在边境线上巡逻。听唐奎说过, 接到消息赶回来后,这个一身戎装的男人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愤怒与悲痛。但等他换下军装、完全以一位父亲的身份出现后,却是跪在ICU的走廊上, 哭得声嘶力竭。
“他说,他不能让老百姓看到一个军人如此脆弱。”彼时的唐奎只要一提起这事儿, 总会无限伤感, “有很多这样的付出不为人知——卫的了国,却守不了家。”
那时的他还不太能感同身受,直到经历了战友的死亡,看着那些不得不承受丧子、丧夫、丧父之痛的家属们, 他的心也跟着一起碎成了齑粉。
屈指扣响屋门, 林冬示意何兰像自己一样,退后半步,与前来开门的人保持礼貌距离。开门的是李牧璇的母亲, 严晶,一位年龄不足五十, 却已满头白发的清瘦女人。女儿出事后她就从任职的国企办理了病退,在无尽的悲伤中任由年华老去。
见到警察, 她以为女儿的案子有线索了,暗淡的眼里凝起星点光芒。可当听林冬说, 是因为收到督办函才来上门走访的,眼里的光亮又骤然消散。她近乎神经质地捋着茶几上的塑料布,说话有气无力的,言辞间却没有悬案家属常见的责怪之情:“孩子的事,真是麻烦你们了……老李转业的时候本想申请进公安局,可他身体不行,局里不要……林警官,何警官,你们别生气啊,那信,是老李写的,他等不起了,他因为常年在高海拔地区执勤,落下了哮喘的病根,现在又发展成了扩张性肺气肿,马上就要办病退下来了……”
“我能理解他。”
林冬轻声安慰。来之间就已经知道那封信是谁寄的了,根据系统内查询到的信息,李毅磊转业后被安置在信/访局工作。他觉着,寄出“匿名信”催促警方结案,恐怕是这位正直的前军人唯一能为女儿付出的私心。就他所知,和李毅磊有相似经历的还有法医办前任主管法医韩定江,因公感染肺结核,落下哮喘的毛病,又在日复一日的挥发性药剂刺激下发展成支气管扩张,不得不办理了病退,带着无限的遗憾离开了自己兢兢业业工作了三十年的岗位。
转头望向摆放在电视柜正中间、被白色新鲜菊花围绕的李牧璇遗像,他忽感肩头异常沉重。本该摆放娱乐产品的地方却摆着女儿的遗像,可想而知这对夫妻的心里有多么的死水一潭。他能理解他们,失去战友的那段日子,他也没有任何娱乐,仿佛只要笑一次,便愧对无法再感受人世间繁华的战友们。
到现在他也会常常和唐喆学念叨:“我过得越幸福,越觉得对不起他们。”
见家属和领导都陷入了情绪不佳的状态,何兰及时出言缓和沉重的气氛:“阿姨,这次我们来,是想问问,这十年来,你们有没有收到过陌生人的信件、电话,或者上门询问牧璇近况的?”
根据犯罪心理学的研究,有一部分犯罪嫌疑人会“故地重游”,或者利用信件电话“回访”受害者及家属。出现这种行为,有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控制欲,也有的是为了表露悔过之心。来走访的路上,林冬和她聊起过这样一个案子。那是还只有林冬一个人在悬案组办公的时候,走访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交谈中得知,曾经有个陌生人去墓地给儿子献花,她去拜祭的时候碰上的,还和对方聊了几句。那人说,自己和他儿子是大学同学,但不是一个系的,过去经常一起打篮球,关系还不错,今年同学聚会上才得知她儿子遇害,特意来拜祭。
林冬当时就感觉,这哥们不是因为和死者关系好才来的。首先死者的尸体是在学校发现的,当时整个学校应该都知道了他的死讯,平时关系好的人更不可能不知道。其次,距离案发已有七八年了,这个时候来祭拜,谁告诉的他埋葬死者的墓地位置?
顺藤摸瓜往下一查,果然,这个前来拜祭的“同学”就是凶手。杀人动机是,他们想报考同一位教授的研究生,而凶手自认专业方面比不过死者,与对方竞争机会渺茫,于是人为的制造“供给缺口”。来拜祭死者是因为他读博一直毕不了业,感觉可能是死者亡灵作祟,看黄历选了个日子跑过去道歉。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精挑细选的日子却和死者母亲撞上了,加之林冬对悬案的坚持不懈,最终没能逃脱法网的制裁。
这也是查办悬案最大的成就感——告慰死者,抚慰生者。
严晶呆呆地望着何兰,许久,空洞的眼中凝起丝光芒。她忽然起身,跑进卧室一通翻箱倒柜,半天才拿着封信出来交给二人。很常见的牛皮纸信封,寄件人地址很模糊,就是XXX市,剩下的就只有一个邮编号码。看邮戳,寄件时间为案发第二年的三月三日。三月三日,是李牧璇的生日。林冬忙拽出手套,垫着信封倒出里面的东西——一张照片,灯塔,海鸥,远处是将海天分割的海平线,背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祝你生日快乐】,署名为“星”。
“这是谁寄来的信?”他问。
“我不知道,”严晶纠结不已,“这个,璇璇念书的学校,老师组织他们和贫困地区的孩子通信,平时寄一些旧的学习资料什么的过去,我当时收到信,以为是她的帮扶对象寄的,本想回一封信告诉那边说璇璇已经不在了,可地址写的不清不楚,我也没办法寄。”
也许确实是某个笔友寄的,但,总归是好过一无所获,林冬决定追着查一查。照片和信封先拿回去刷一下指纹,兴许系统里能对上人,那样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从李牧璇家出来,林冬回局里第一件事就是找杜海威加急验指纹。对于林冬的请求,杜海威向来不会说“不”,并且亲自上阵,午饭都不吃了,以最快的速度给了林冬结果——潘海星,男,二十六岁,本省人,因盗窃罪入狱七年,目前还在省监服刑。
看着杜海威给的资料,林冬的视线被“盗窃罪”紧紧吸引。虽然十年前的潘海星只有十六岁,却已经具备了实施侵害的身体条件。重要的是,他有李牧璇的家庭地址,从隔壁市过来“拜访”的话,并不是件难事。
李牧璇出事那天,家里只有她自己在,门窗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考虑犯罪嫌疑人是熟人或者伪装成了快递员、物业管理人员等,敲门进入。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嫌疑人的行为很混乱,是先把人打晕才实施的性侵,因为李牧璇身上没有任何防御伤,说明侵害发生时她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遗憾的是,李家所在的地方是新落成的小区,周边监控设施尚不完善,根据警方推断的作案时间,唐奎他们把能调到的监控记录都翻烂了,却没有找到一个可疑人物。又怀疑是跟车进去的,可走访了所有当天进出小区的车辆驾驶员,采集了车上人员的DNA,仍然没有一个对得上。
想到DNA,林冬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推测。法医在李牧璇出手术室后第一时间提取了嫌疑人的DNA,而潘海星因盗窃入狱,办理羁押手续时是要录DNA的,如有前案在身,势必会触发系统内的警报。
线索难道就这么断了?他不甘心,又去找祈铭,拜托对方对比一下潘海星在系统内的DNA和案件中提取到的,结果自然是不匹配。这下彻底断了念想,林冬捧着pad,坐在张金钏的转椅上和祈美丽大眼瞪小眼。
“你吃午饭了没?”
祈铭看他一副三魂丢了七魄的模样,难得体贴一回。刚在食堂听黄志伟念叨来着,林冬大中午的跑去找杜海威对指纹,俩人午饭都不吃了。
“恩?哦,不饿。”林冬循声回神,和祈铭对视片刻,无奈而叹:“我还以为能锁定嫌疑人了,结果,空欢喜一场。”
祈·不会说人话·铭无所谓道:“你不是天天都经历这种事么?还没习惯?”
林冬忍住白眼:“祈老师,我是人,和你一样,遇到挫折也会气馁。”
“遇到挫折就想办法解决,唉声叹气最没用。”祈铭直白道,“我觉得你不是因为没锁定嫌疑人的事而气馁,你以前不这样,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恩,以后谁要再说祈铭没情商,我第一个跳出来反驳。
林冬皱眉笑笑:“没有,我家就我和二吉俩人,他活蹦乱跳的,我在你眼皮子底下坐着,还能有谁出事?”
“不是还有吉吉和冬冬么?”
“他俩很好。”
“那……你哥?”
一句话捅林冬肺管子上了。是啊,他确实是为林阳担着心,所以案子上出现波折才会情绪低落。那大哥太不让人省心了,啥也听不见还满世界乱跑,这要走马路上后面来辆车摁喇叭却不知躲避,不得被撞飞?
没等他言声,又听祈铭试探着问:“他没死吧?”
——真不愧是法医,动不动往太平间里送人。
林冬顿感哭笑不得,放下pad摆摆手:“没有,至少我上次见着他的时候还喘气呢。”
“哦。”
听动静,祈铭有点失望似的。不过林冬能理解,毕竟对方父母都死在林阳手里,尽管林阳只是执行暗杀指令的那把枪。说是不恨,但真的一点也不记恨么?不可能,这世上就没那种圣人。只是出于种种现实因素,祈铭不得不接受林阳活着的事实,但如果对方死了,可能对祈铭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好了,不打扰你了,我先上楼了。”
站起身,林冬随口问了一句:“对了金钏去哪了?这么半天还没回来。”
“喝了二吉给点的奶茶,跑一上午厕所了。”祈铭的语气如常耿直,“他乳糖不耐,没想到二吉点的是鲜奶的,你记得转告二吉,以后别给法医办点奶茶了,我不爱喝,高仁减肥,金钏乳糖不耐,就大米一个,他要想喝他可以自己买。”
“……”
得,花钱还花出不是了,林冬决定收回前面发的誓——祈铭确实不是没有情商,而是极度有限。
TBC
第038章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尽管局里公认的三巨头中, 已经有两个通过技术手段否定了林冬的期待,但他并不打算放弃,毕竟他也是三巨头之一, 有时候正确答案未必掌握在多数人手里。真凶迟迟不归案, 这种无着无落、满腔的愤怒与悲伤不知对谁发泄的煎熬,他完全能感同身受。严晶的白发、李毅磊在信中悲痛的质问、李牧璇的遗照,所有的一切都在鞭笞着他身为悬案组一把手的责任心。就算最后实在查不到真凶, 至少,他尝试过,努力过。
“啊?你要去省监啊?那今晚是不是回不来了?”
接到林冬的通知电话, 唐喆学深感意外。大狗那案子还得查呢,这又多个李牧璇, 他家组长真是不嫌累。但这人从来都是这样, 一旦动了重启案件调查的心思,那真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林冬不怎么确定的:“不一定,看时间,只要不是太晚, 打一个来回没问题, 而且带着兰兰不方便在外面过夜,没事你忙你的,我跟我哥说, 晚上让他过去遛吉吉。”
“别了吧,他耳朵又听不见, 还是让我妈去吧。”
“他不想被当成个废人。”
“……行吧行吧,你觉得没问题就行, 诶对,跟你说个事儿……”
唐喆学的声音随着开关门的声音而停顿。今天他和孙燕琴一起去检察院了, 提前将佟蔓蔓她们的案子与负责起诉未成年人的检察官沟通一下。以目前的情况看,能提起公诉的只有谭辉和赵翼鹏,郭嘉琦和谭笑两人则因年龄限制无法构罪。未成年人刑罚分三档,十二到十四,十四到十六,十六岁开始则是完全行为能力人,违法犯罪要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前两档都有相应的刑责罪名,只有触犯相关法律才会被提起公诉。强/奸罪卡在十四到十六岁那档,再低无法追责。
不过这不代表郭嘉琦和谭笑就能全身而退了,他们的信息会进入到违法犯罪人员数据库。烙印算是打下了,未来不管是参军还是考公,政审都过不去。当然这些惩罚与他们对女孩们造成的伤害相比,太轻了,只是目前法律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个程度而已。
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唐喆学刻意压低了音量:“我刚在走廊上碰见姜彬,他说,现在市检察院的都知道你要给邦臣翻案的事情了,今天一大早他师父就给他打电话聊这事儿来着。”
“恩,好事不出门,”林冬无所谓道,“所以你看,老方拍板让咱主调,罗家楠也就是骂几句,真让他全盘接手他肯定挑三拣四,天天说我是人精,他也不看看自己,脱了衣服能上树。”
听筒里传来阵闷笑。罗家楠说林冬是人精,林冬说罗家楠是猴精,唐喆学觉着,这俩人到现在还没打过一架,完全是冲自己的面子。
“行了,你去忙吧,我得带兰兰出门了。”
不给二吉同学留多余的自我膨胀机会,林冬挂断电话,叫上何兰一起去省监提审潘海星。以前他很少带何兰单独出外勤,出了也尽量不在外面过夜,主要是怕被人说闲话。他一男的无所谓,但何兰是女孩子,得注意影响。不管哪个单位哪种职业,总有些个碎嘴八舌的玩意,一天不嚼几句舌根,这日子跟没法过一样。就算现在也一样,哪怕他和唐喆学之间那点“隐私”已经成为半公开的秘密,还是少不得有好事之人传他男女通吃。
到省监得开三个半小时的车,林冬开前半段,后半段换手何兰。他得眯一会,昨儿晚上为了林阳的事失眠半宿,早晨起来冲澡的时候又被自家大金毛腻歪了一通,加之开高速景色单调容易犯困,他实在是撑不住。不过睡也睡不踏实,梦境层层叠叠,一个套一个,上一个以为醒了,却是又跌入下一层梦境。
蓦地,难以挣脱的梦境迫使他“啊”了一声,猝然惊醒,连带吓了旁边开车的何兰一跳。快速偏头看了林冬一眼,何兰心惊肉跳地问:“林队,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林冬回手捂胸,阖目缓解剧烈的心跳。实际情况是,他梦到了一把枪,那把与大狗同埋一处的枪,斑驳的枪身,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唐喆学的后背。梦境之中他无法言语,想要提醒对方危险迫近却无力开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击锤叩响、向爱人射出致命的子弹!
他并不认为这是个不好的预兆,而是事情太多,思绪太纷杂。以前做的梦比这个惊险的有的是,哪个也没成真过。哦,唐喆学拆炸/弹那次除外,那个他还真梦见过,只不过拆炸/弹的人不是唐喆学而是他自己,最后炸/弹还炸了。他隐约记得,自己的灵魂飘上半空,看着惨烈的现场,居然有一种置身事外之感。和当时的心境有关,那个时候“毒蜂”尚未归案,他又恰好在调查李永峰的爆炸旧案,日有所见,夜有所梦,加之每天都活在满满的愧疚感之中,只有在梦中才能寻求解脱。
想到枪,他拿出手机给许杰发了个消息,询问那把五四式的调查进展。过了一会许杰才回消息,说不是他们单位丢的那把,已经交给技术去修复了,等修复好了做弹道测试。常规调查,得确定那把枪上是不是背着人命。
临下高速前,林冬提议何兰先去休息区简单吃口饭,顺道给“霸天虎”加个油。他中午没吃,这会儿终于饿了,待会提人不知道得审到什么时候,先把肚子填饱了,好打持久战。
到休息区点了两份套餐,何兰边吃边念叨:“我还以为今天有机会吃监狱食堂呢,之前听彭宁说,他和罗副队去提人,多的时候一天三餐都在那吃。”
脸皮真厚,林冬默默吐槽。罗家楠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带人出去,能蹭兄弟单位食堂的绝不跟外面吃,蹲守跟踪也多是方便面、面包、火腿肠、矿泉水之类的简易食品,人均消费不超过十元。说是得养媳妇儿还房贷,问题在于,他养得起祈铭么?那可是手握信托基金,一条西裤五位数,买东西从来不看价签的主。经侦的明烁从警之前干过基金经理,看到祈铭就两眼放光,一副恨不得挖了信托公司墙角的模样。
嗨,都特么是职业病。
吃完饭加满油重新上路,到了省监,从办手续到见到潘海星,林冬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主要他们来的这个时间点不合适,正赶上犯人吃晚饭和看新闻联播的时段。潘海星已服刑四年有余,从来没遇上过临时提审的情况,冷不丁被提进讯问室,脸上写满了提防。
林冬开门见山,直接展示他寄给李牧璇的照片:“这个,是你写的吧?”
潘海星警惕地看着他,半天都不表态。在监狱服刑的这些年,他见过有些狱友被查出入狱前没发现的罪行,认了,分分钟加刑期。他靠积分减刑已经减了一年多了,眼瞅着再过几个月就能出去,这节骨眼上万不能给自己揽罪过。
关于潘海星的信息林冬早已掌握,也知道这家伙轻易不会开口,遂换了个策略,拿出李牧璇的黑白遗照,敲打对方的良知:“这个女孩叫李牧璇,曾跟你通信三年,给你寄过贺卡、书、文具,还亲手为你勾了一双手套,潘海星,她去世了,被袭击,重伤致死,到现在也没抓到凶手,希望你能知无不言,帮我们抓到伤害她的畜生。”
看到李牧璇照片的瞬间,潘海星便低下了头,用剃得发青的脑瓜顶对着栅栏那一侧的警官们。此时此刻,他的良知与私欲正在激烈对抗,林冬看的出来。避免视线接触,是防止自己内心深处的脆弱被看透,而潘海星越是沉默,他越确定自己的直觉没错——潘海星不是凶手,但他一定认识凶手。
许久的沉默之后,潘海星缓缓释出口长气,抬起头,斩钉截铁的:“我没什么可说的,我根本不记得她是谁了。”
何兰无法接受这样的回答,即便温和如她也忍不住愤然道:“她死的时候才十六岁!和你一样大!她对你那么好,你就不想帮帮她么!”
突然臂上一紧,是林冬提醒她不可在被审讯人员面前表露真实情绪。这是林冬对组员一贯的要求,更是审讯员必备的职业素养,如果一定要有情绪,那也得是演出来的。无论喜怒哀乐,全都是为了配合被审讯人员的情绪变化,为了得到最真实的供词。
“是啊,时间会带走很多东西,包括记忆。”林冬放下照片,听似失落的:“潘海星,我看到你寄给她的照片,带着一丝希望来见你,但,说真的,你让我……失望。”
肩头微微一颤,潘海星看向林冬的视线里骤然凝起丝敌意。那眼神让林冬确信,如果没不锈钢栅栏隔着,潘海星一定会扑过来,狠狠一拳揍到自己脸上。他现在想的是,潘海星根本没忘了李牧璇,甚至有可能,这个已经香消玉殒的女孩,是对方的初恋。
思绪微转,计上心头,他问:“你要她的照片么?我知道,在监狱里服刑,没什么机会看到女人。”
林冬的提议让何兰不禁侧目——给服刑人员留受害者的照片?为了换取供词?但这样做不怕亵渎死者么?
不过以她对自家领导的了解,这一定是有目的性的决策。
又是半天没等到回应,林冬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收起照片招呼何兰:“走吧兰兰,他什么都不说,咱没必要在这浪费时间。”
两人刚一起身,就听潘海星轻飘飘的:“把照片留下吧,我可以换包烟抽,这地方的男人,看见母蚊子都能硬。”
何兰听得额角突突直蹦,但看林冬把照片顺栅栏间隙递向对方,只能咬牙忍着不发作。终于熬到出了监区,她忍不住了,朝林冬抱怨道:“林队,您怎么能把牧璇的照片留给他?你知道他会——会——”
下面的话她说不出口——给服刑人员异性照片,这是要收集DNA么?
林冬没反驳,只是淡笑着问:“你今晚可以不回去么?”
“啊?”话题转变太快,何兰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哪?”
“回市里,”林冬稍事停顿,“我决定,在这过一夜,等明天再来提审潘海星。”
“还提?他能说么?”
“赌十块钱。”
“……”
何兰默默吐槽——这是您和副队的情趣吧?怎么用我身上了?
吐槽归吐槽,林冬的赌局,基本没人能赢。何兰直觉自己这十块钱不保,只是好奇林冬用什么手段来撬开潘海星的嘴,一张照片能有多大的威力?然而事实证明,自家领导从不让人失望。晚上十点,她刚洗完澡出来就接到林冬打来的电话:“明早六点半下楼吃饭,八点去提审潘海星。”
“他愿意说了?”
“刚管教给我打电话,说,潘海星的同屋狱友要抢李牧璇的照片,为了保护照片,他和三个狱友打了一架,已经关禁闭了。”
“您可真是会琢磨人……”何兰由衷佩服——果然,还是男人了解男人。
就当是夸自己了,林冬丝毫没摆领导的架子,随和轻笑:“不打扰你了,和男朋友视频吧,晚安。”
“啊?诶——”
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何兰不觉耳根发烫——男朋友?我哪来的男朋友?跟孙毅杰那八字还没一撇呢!
TBC
第039章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唐喆学原本的计划是, 视频的时候跟林冬汇报下工作,然后,提供点付费内容。奈何回家发现大舅哥还没走, 只能老老实实公事公办的汇报完工作便挂断视频通讯。另外林阳今天又能听见动静了, 刚唐喆学正在门口掏钥匙呢,门忽悠一下开了,给他吓一激灵。
单独和林阳相处的时间, 对唐喆学来说,度秒如年。结束和林冬的视频通讯,他从书房里出来看林阳还坐在沙发上, 左手猫右手/狗、完全没有要走的样子,不禁头皮阵阵发紧。
这种时候只能以退为进。他试探着问:“大哥, 这么晚了, 要不您今晚就住这吧?”
“不用,我等孩子们都睡踏实了就走。”
在林阳温柔的抚摸之下,冬冬又拉成了一条直线,平时它都蜷着睡。吉吉则四爪朝天, 丝毫不在意露出最脆弱的肚皮。动物都有灵性, 它们知道,这个偶尔出现的后备铲屎官值得信任,强大的安全感令它们可以完全放下戒备。林阳也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两个通人性的小家伙, 曾经还问过弟弟,要是实在忙不过来他可以接走, 上百英亩的牧场,有的是地方让孩子们跑。
问题林冬舍不得, 养成家人了。况且以悬案的工作状态来说,不至于一个礼拜一个礼拜的回不了家。实在掰不开人了, 就找林静雯、史玉光他们搭把手,怎么着也能养活。再说吉吉冬冬都非常聪明,林冬有理由相信,给脖子上挂把钥匙,这俩孩子能出门自己遛自己。
感觉干瞪眼不是事儿,唐喆学钻进厨房,热了杯牛奶给林阳。林阳晚上不喝茶和咖啡,也不喝酒,任何有可能影响判断力或者有成瘾性的东西都不沾。牛奶他喝,但人家有奶牛场,对奶的口感要求极高。对于唐喆学所献的“殷勤”,林阳只浅尝了一口便随手放到茶几上。
看唐喆学手足无措地立在桌边,林阳意识到是自己的存在让对方感到不自在了,于是轻轻放平趴在腿上的冬冬,站起身:“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诶,大哥您辛苦了,大哥您慢走,大哥您常来哈。”
唐喆学极力克制面部表情,生怕流露出一点点开心的样子招林阳不高兴。结果林阳都走到门口了,又突然回过身。就这一个动作,吓得唐喆学差点原地退三步——他他他他还要干嘛?不走了么?要住这么?
然而林阳并没有折磨他神经的意图,只是平淡地问:“我的病,冬子跟你说了吧?”
“啊……提……提过那么一嘴……”唐喆学干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端出靠得住的架势:“大哥,您别担心,咱找医生,找最好的医生,我认识一些在医院工作的人。”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冬子我都没让他帮我找医生,更不用麻烦你。”随着笑意,沧桑感悄然爬上林阳的嘴角,“而且,就算有一天我彻底失聪了也绝不会拖累你们,大可不必为此烦心。”
莫名的,唐喆学从对方的笑意里感受到一丝落寞,忙安慰道:“没,大哥,您看您说的,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没那回事。”
再客套下去就没完了,林阳轻点了下头,留下声“谢谢,帮我照顾好冬子”后转头离开。望着重新合拢的大门,唐喆学默默地叹了口气。如果抛开过往的经历不谈,单说林阳那一身过人的本事,于他来说绝对是需要仰望的存在。但是现在,这个曾经强大到不可一世的男人也开始走下坡路了,让人不免有点英雄迟暮的悲凉之感。
正伤感着,手机铃音乍响,居然是林阳打的:“下来,我抓着个撬车偷东西的贼,麻烦你通知派出所。”
“……”
唐喆学瞬感自己人间不值得——我就多余替他担心。
大晚上的跑趟辖区派出所,唐喆学被同僚们好一顿表扬,说他警惕性高,职业素养强大,这么黑的天儿那么远的距离,居然能发现楼底下有个贼。唐喆学只能尬笑认夸。刚林阳下楼在路边等车,发现有个人在一辆奥迪车后备箱附近鬼鬼祟祟的,确认是偷东西的贼,悄无声息地贴过去,从背后一手刀就给人放倒了。到进派出所了,那贼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谁抓的。而且人赃并获,他倒地上的时候怀里还抱着刚从后备箱里“起”出来的六条中华烟。
搁系统里一查,是个惯犯,将近一半的人生都是在监狱度过的。唐喆学问他好容易放出来了为什么不接受教训、找个正道走走,他“嘿嘿”一乐,表示比起外面的竞争压力,还是里面那种单纯的环境更舒服。确实有些服刑人员抱着这样的心态:在监狱里待久了,出来后与社会脱节,又没有合适的生存技能,于是破罐破摔,前脚出来后脚再进去,主打一个混吃等死。所以说内驱力很重要,外界的帮扶再多,自己不想奋斗只想躺平的话,给他把金斧头抱着也得饿死。
这件事倒是给了唐喆学灵感,关于学位论文。之前开题报告交了三份,都被教授给打了回来,主要原因是他提的方向业内都快折腾烂了,教授认为再搞也搞不出什么新花样来。碍于面子他又不想去求助林冬,只能自己抓头皮。通过这个反复进出号子的家伙,他感觉可以试试出狱人员再犯罪的心理研究方向,抓、判、关都只是法治的一环,彻底改造犯罪之心才是法治建设的根本目的。
兴冲冲地把自己的设想发给林冬,那边很快回复,提醒他这个方向的研究一直有人在做,所提的内容必须有创新。又给了他一篇自己最近发表的论文做参考,关于如何科学地进行刑事侦查决策。领导级的就是不一样,唐喆学看了不免感慨,自己还在研究个体问题,人家已经上升到决策层面了。
什么叫差距,这就叫差距。
早起到单位,唐喆学照例先去法医办“催命”。没办法,领导点名让悬案组主调,林冬又不在,他得负责盯进度。高仁说分型倒是出来了,还在跑系统对比,对不上本人的就得对亲属信息。以前的数据库不够完善,更不知道“大狗”有没有亲戚在他死后的二十年里犯过罪,信息又是否被录入到了系统内。
如果系统里找不到,那就得按老办法走访排查了。颅骨复原文英杰正在做,这会“大狗”的头盖骨就摆在悬案组办公室里,谁进来看见都“咦~~~~~”一声。唐喆学不乐意干等着技术给结果,跑去重案找罗家楠,商量后续走访排查的问题。罗家楠还在因领导的偏心眼而心塞,眼瞅着唐喆学送上门,当场敲了对方一顿步行街新开那家墨西哥餐厅的午饭,说是没吃过TACCO,想试试。结果被上来送资料的高仁听见了,顺理成章成了搭头。
一顿饭干出去五百多块钱。坐在墨西哥餐厅最角落的一张餐桌边,唐喆学支棱着脸,生无可恋地瞅着对面那俩大快朵颐。吃饱喝足,罗家楠一抹嘴,心情明显愉悦了不少:“二吉,不是我矫情,大狗这案子涉及到很多历史遗留问题,你知道我一上午接多少打听小道消息的电话么?不夸张,至少二十个,可我又不是主调,找我干嘛?他们怎么不去问林冬啊?”
唐喆学想了想,回答道:“组长在省监提人,估计是因为监区屏蔽信号,打不通他手机。”
林冬的直觉再一次应验了,经过一整夜的心理斗争,潘海星终于说出了一个名字——邙炘。但他也只是怀疑邙炘,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事儿时邙炘干的。
具体情况是,当年李牧璇给他寄了一张照片,不是单人的而是一次班级活动的合照,告知他哪一个是自己。结果他看一眼就拔不出来了,原本因书信往来而生出的好感升级为爱恋。少年的情愫炙热而冲动,他利用节假日打短工,终于攒够五百块钱后,叫上邙炘陪自己一起按照信上的地址找了过来。还学着电视剧里的情节给女神买了支玫瑰,在人家家楼底下等。没提前通知李牧璇,怕被拒绝。他知道自己无论家庭情况还是学习成绩都配不上对方,但哪怕看上一眼说句话,他也心满意足。
邙炘比潘海星大几岁,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爹妈早亡,上面有个姐姐还远嫁了外乡,属于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没手艺更没个正经营生,平时靠打点零工维持生计。由于混社会混的早,为人处世在当时的潘海星看来比较圆滑,想着找他陪着自己,万一有点什么事好有个拿主意的。然而等了一天,没等到李牧璇,他不知那段时间李牧璇正在参加竞赛集训,住在集训基地。
失落而归,某天潘海星看到新闻上报道,有个十六岁少女在家中遇袭而亡,警方广泛征集嫌疑人线索。电视里一闪而过的受害者照片让他心跳飙升,想倒回去看一眼,电视却没那个功能。他去网吧用电脑查,可网上的报道由于某些政策原因,都给受害者的脸进行了打码处理。他越看越觉得就是李牧璇,又去央求邙炘陪自己再去一趟。可一次,邙炘说什么也不去了,还让他死了这条心,说那些城里的女孩子绝对看不上他们这样的乡下穷小子,并不知道因何缘由,言辞间对李牧璇极尽贬低之能。
他自己不敢去,一是不愿相信死的就是自己的女神,二是万一死的真是李牧璇,怕去了被警察当成嫌疑人。心就这样被煎熬着,熬到来年三月,到李牧璇生日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给对方家里寄了一张大海的照片,期望能收到对方的回信。以前李牧璇在信里跟他说过,因为他的名字里有海字,期许他的未来之路如海洋般宽广。意料之中的,没有回信,他知道,自己的女神已经香消玉殒。从此之后他便开始意志消沉,学也学不进去,整个人颓废到极致。大学没考上,他不想复读了,决定和村里其他的年轻人一样,出去闯社会。
初进社会他就被骗了,有个带他的老哥,人看着仗义和善,实则是某盗窃组织的头头。借着维修电器、疏通管道等方式上门踩点儿,疯狂作案,连续盗窃了一百四十多户,等他发现时却已无法抽身。组织落网后由于涉案金额巨大,首犯无期,而他最终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在监狱里他碰到了一个和自己有类似经历的狱友,闲聊中提到过去的青春年少,对方的一句话让他忽然警惕了起来——“你没怀疑过陪你去的那个大哥么?他也知道那姑娘住哪不是?他后面死活不去,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家人来探监时,他让家里人帮忙联系邙炘,可没人知道他去哪了。说是他入狱之后没多久,邙炘也离开了村子,已经好多年没人跟他有联系了。至此这件事就成了他的一个心病,想着等自己出狱,一定要找到邙炘,面对面和他问清楚。一开始没跟林冬说,是因为他并不确定邙炘是否是凶手:如果诬陷了对方,到时候消息传回村子里,他会被村里人戳脊梁骨;如果是的话,他知情不报,则有可能加重刑罚。
后面林冬给了他李牧璇的照片,被同监室的狱友发现,问他索要。他知道这张照片到了那群已经多年没见过女人的牲口手里会有什么结果,说死不给,进而产生了冲突。在单独监禁室里的一夜他彻底想明白了,自己背多少骂名、多坐多少年牢都无所谓,只要能给曾经的梦中女孩一个交代,也不枉自己是个男人。
现在唐喆学已经安排岳林去挖邙炘在系统里的信息了,吃完午饭回去看结果。然后是罗家楠这,虽然刑侦处下辖的都算得上一线部门,但很显然,像重案反黑这样的,因长期侦办新发案件,群众基础更深厚,基层关系网更牢固,信息来源更广泛。事实上罗家楠已经在着手安排工作了,关于大狗的身份调查。
“能出来交易贼赃的绝对不是新手。”罗家楠信誓旦旦,“我跟薯片儿说了,翻大狗死前五年全市范围内的盗窃和抢劫案件,看有没有涉案人员有类似大狗体貌特征的。”
“恩,还得是楠哥你有经验,执行力也强。”
唐喆学马屁拍得太响,听得高仁忍不住打了个饱嗝,转头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一番——没事儿,吃吧,不耽误减肥,做TACCO的都是玉米牛肉蔬菜这类天然健康食材!
TBC
第040章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揣着滴血的心结完账, 唐喆学回到办公室,继续盯案件进度。林冬和何兰还在从省监回来的路上,估计怎么也得到下班点才能进单位。岳林告诉他说, 目前能查到的, 邙炘最近一次的行踪轨迹在今年年初——购买了一张从呼和浩特到昆明的火车票,另外,其名下的手机号现在处于欠费停用状态。秧客麟那边还在追邙炘的网络账户信息, 这年头出门带现金的少了,到哪都是扫码支付,倒是方便警方追踪行动轨迹。
盯着屏幕上有限的信息看了一会, 唐喆学说:“联系下他姐姐邙羣问问。”
“好。”
岳林是组里除唐喆学之外,唯一一个在基层派出所里踏踏实实干过几年的人, 家长里短邻里纠纷处理多了, 十分擅长从三姑六婆嘴里挖消息,所以一般这种找人要联系方式的活儿都归他干。按照系统里查询到的联系方式,他给邙羣打去电话,然而邙羣名下的手机号码已经换人了, 又找邙炘姐夫的, 打过去半天没人接。等了俩小时,好容易接通了,那边一听“警察”立马骂了句脏话, “喀”的挂断。得,又被当成骗子了。岳林深感无奈。受到电诈的影响, 现如今许多老百姓一接到来自警方的电话,第一反应都是“骗子”。脾气好的直接挂电话, 脾气不好的,呵, 可逮着骂街对象了。社会环境竞争激烈,压力大,戾气重,管你是不是公家人,骂你两句怎么了?老子还纳税养你呢!
没招,继续打。打了三遍,那边终于不耐接起,没等对方出言不逊,岳林一口气不带喘的:“您好请不要挂电话我不是骗子我是市公安局悬案组岳警官今天联系您是为了和您了解一下您妻弟邙炘的近况。”
这一个标点符号不带的劲头,惹得一旁正在画画的文英杰侧目而视。外放的通话那头随之静音,大概是这一长串开场白信息量有点大,得消化消化。过了约莫一分钟左右,那边才传来口音浓重的声音:“邙炘?不晓得,好久么得消息喽。”
“那您妻子的联系方式,麻烦提供一下。”岳林琢磨,姐夫不知道小舅子的消息,正常,姐姐应该有联系。
那边没着急给电话,而是倒起了苦水,说自己这个小舅子顶不是个东西,找姐姐姐夫没别的事儿,就是借钱。这些年陆陆续续借了好几万了,每次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后来他烦了,不愿意再跟着妻子一起当“扶弟魔”,硬让妻子换了手机号,不许她再跟弟弟联系。岳林表示理解,然后继续要手机号。谁知男人还是没理这茬,又开始抱怨起自己赚钱有多不容易,拖着受过伤的腰还得到处给人打工,借给邙炘的钱里甚至有一部分是他的工伤赔偿款。
这是有多大的怨气无处倾诉啊?岳林听得一脑门子官司。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多是大爷大妈,尤其是在派出所工作的时候,那真是,电话拿起来都放不下。骂谁的都有,什么不孝儿女、缺德邻居、不负责任的物业、消极怠工的街道工作人员等等等等,甚至还有跟他抱怨超市收银员态度不好的。他不能挂电话,态度更不能不耐烦,要不反手就是一投诉。
好容易等那边说累了换气喝水,岳林见缝插针的:“麻烦您,您妻子的手机号?”
对方终于报了串号码,岳林迅速记下,又争分夺秒的:“谢谢您配合我们的工作祝您工作顺利身体健康生活愉快我现在要联系您妻子了再见!”
说完“啪”的挂了电话,生怕那边反应过味来继续输出。文英杰瞅着他直乐:“我发现你这嘴皮子是越来越利索了,跟重案的罗副队有一拼。”
岳林谦虚摆手:“谬赞了,我可没罗副队那本事,骂人五分钟起步,还不带重样的。”
“谁能跟楠哥比啊,那嘴跟开过光似的。”
唐喆学刚跟着吐槽了一句,就听背后传来“咚咚”的扣门声,回头一看,是重案老大陈飞。他倒是不担心自己吐槽罗家楠的话会被陈飞传出去,毕竟对方吐槽起罗家楠来,那嘴也跟开过光似的。
“陈队,啥事还亲自上来一趟?打个电话叫我下去就行了。”
起身笑脸相迎,唐喆学照例客套了一番。在局里的前辈眼中,他一向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其实在林冬的言传身教下,整个悬案组成员给外人的感觉都是“乖”,言谈举止礼貌有加,待人接物进退有度。再看重案,就一土匪窝子,罗家楠敢跟方岳坤那尥蹶子,谁不得说一句陈飞教得“好”?
陈飞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你懂的”的表情。唐喆学反应了一下,回手抄起放在桌上的烟和打火机,抬手一比:“走,陈队,咱安全通道说去。”
进安全通道抽上唐喆学分的烟,陈飞神情舒畅地呼出一口。对于陈飞有事没事过来蹭根烟的举动,唐喆学倒是习以为常,赵平生跟烟草局派的监督专员一样贼着陈飞,害对方只能拉下老脸蹭小辈的烟抽。作为陈飞背后的男人,赵平生把干政工练出来的三寸不烂之舌全用在对方身上了,一天到晚像个复读机似的撵着脚后跟碎碎念。要说这老两口也是逗,人前是陈飞脖颈子粗,对身居政委之职的赵平生吆五喝六,人后嘛……反正那天他和林冬抽烟的时候,听楼上顺安全通道传下来的、赵平生数落陈飞的背景音听了两根烟。
今天陈飞不单单为了蹭烟抽,有正事找他:“二吉,我听说,你们悬案要翻邦臣的案子?”
唐喆学卡了一下,没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具体工作安排您得问林队,我现在接到的命令是查‘嘉丽号’游轮爆炸后的失窃案。”
“你小子也学会油嘴滑舌了哈?”陈飞素来不是好糊弄的人,一向只有他糊弄领导的份儿,“少跟我这打官腔,我不是来探听小道消息的,我是想告诉你,‘嘉丽号’爆炸案发生后,我也在专案组干过一段,卷宗上记得不清楚的,可以来问我。”
“那太好了,先谢谢您了。”
嘴上客气,实则唐喆学心里默默咀嚼着对方的话。当年的“嘉丽号”爆炸案,是省厅刑侦总队派人下来主持的专案组工作,贾迎春和于瑞福都是副组长,后来贾迎春受徒弟们违规操作的连累而断送了前程,被撸到市局管后勤,于瑞福倒是因此平步青云了。而贾迎春和陈飞素来不对付,不知陈飞此番话语到底用意为何,是真心想帮贾迎春,还是……
搞刑侦的都是猴子成精,陈飞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口不对心,摆摆执烟的手:“你别多想,我跟老贾不对付那是我俩的事,搞案子,没有私人恩怨,也不能有。”
“没有没有,我知道您为人坦荡。”
这话还真不是唐喆学拍马屁,虽然脾气不好,但陈飞在职业道德方面没有瑕疵,就算摞了一尺厚的“案底”在督察那,依然没人能撼动他重案负责人的位置。可干了快四十年警察、大案要案不少破却还只是个副处,也全赖那副逮谁跟谁干仗的臭脾气,不知退休前到底有没有希望转个正。之前偷听到赵平生数落陈飞,主要原因是对方又跟领导那尥蹶子来着,说他再这么混不吝下去,早晚有一天得被抹去墓区派出所养老。
多说一句,警校在读期间,唐喆学还真去墓区派出所实习过,感觉挺好一地方,辖区内喘气的少,糟心事儿不多,清净。不知道以方岳坤为首的这帮领导怎么想的,动不动拿那地方吓唬下属,问题都给人抹到那去,人家所长也得要啊,派出所又不是废品回收站。
探身上下看看,确认附近楼层没人在安全通道里抽烟,陈飞压低声音:“于瑞福这人,你了解么?”
唐喆学摇摇头。了解也不能说了解,就没听过那人的好话,总不能当着陈飞面散八卦。悬案组号称八卦集中营,但林冬的要求是,不管谁传什么话,到悬案组就算到站了,谁敢乱传八卦,墓区派出所见。
嗨,又是墓区派出所,躲不开了。
“哦,那有个事儿,你知道就行了,”陈飞故作无所谓的,“他现在虽然退了,但现任的副总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
“明白明白。”
话不用多说,点到即可,唐喆学忙不迭点头。邦臣的案子是于瑞福办的,真翻,不管结果如何都是扇他的脸。人走但茶没凉,毕竟徒子徒孙都已身居要职。职场上的事情,有时候很难用对错来评判,案子要查,领导也不好得罪,怎么找平衡点是关键。他确信,以林冬收集情报的能力,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一开始老贾提翻案才会拒绝。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得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不过既然是方岳坤点名要他们干,那就干呗,反正天塌了有局长大人顶着。林冬的处世原则就是,有累大家受,有锅领导背。
眼瞅着烟抽的差不多了,陈飞摁熄烟头扔进垃圾桶,冲唐喆学点了下头以示感谢——蹭人烟抽,总得有点表示。然后背过手,顺着安全通道慢慢悠悠往楼上走。这让唐喆学不免纳闷,重案办公室不是在一楼么?老头儿不回办公室往楼上去是……
哦,对,赵平生的办公室在九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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