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与唐喆学预计的差不多, 林冬和何兰踩着下班点儿进的办公室。岳林本来收拾好东西都准备撤了,一看老大出现,直觉今晚的约会要吹。邙羣已经联系上了, 但她不知道弟弟现在在哪, 最近一次联系是在上个月月初,邙炘管她要三千块钱,她背着老公偷摸给了。好消息是, 她给了邙炘之前和自己联系用的电话号码,坏消息是,这号码也打不通了。当然目前最要紧的, 是确定邙炘是否与案件有关。另外邙羣不愿意花时间配合取DNA,好在她告诉岳林, 在老家, 他们还有一位隔房堂叔健在。男性亲属可按Y染色体遗传特性提取对比嫌疑人DNA,听完岳林的汇报,林冬准备跑一趟邙炘的老家,锁定嫌疑人后再谈下一步的事情。


    今天不用加班, 岳林欢天喜地的约会去了。何兰是又被老妈催相亲饭, 磨磨蹭蹭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出了门。唐喆学关了电脑正准备走,却看文英杰还在办公桌前涂涂抹抹“大狗”的颅骨复原图,贴心叮嘱对方:“英杰, 早点下班回家吧,明天上班再弄。”


    “没事, 我弄完再走。”


    由于埋藏时间过久,骨骼饱受酸性土层侵蚀, 颅骨缺损较多,复原工作不是很顺利。虽然有贺报喜提供的回忆做辅助, 但毕竟时间久远,描述不甚清晰,只能给一个大概。文英杰又属于那种凡事要做到极致的人,以往做的复原跟证件照复印件似的,这次前前后后画了十多张,总感觉缺点什么。


    林冬瞥了一眼他最新完成的“力作”,提醒道:“你可以跟老韩取取经去。”


    “对哦,我这就给韩老师打电话。”


    文英杰眼睛一亮,拿出手机给韩定江打电话。论画技,科班出身的文英杰自然比韩定江强,但要论看骨画人的经验,却远不及从事法医工作三十年余年的韩定江。打完电话,文英杰一把夹起画夹,兴冲冲地往出跑。


    很久没见对方充满活力的样子了,唐喆学欣慰之余忍不住吐槽:“跑那么快干嘛,怕赶不上晚饭啊?”


    “韩老师说师母包了鲅鱼馅饺子,马上下锅让我赶紧过去!”


    轻快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林冬听了不禁莞尔,回头看向窝在角落里的秧客麟:“诶,秧子,你不一起去混口饭吃?”


    “不了,我不爱吃面食。”


    秧客麟的声音毫无波澜。韩师母的饺子堪称市局传说,有机会品尝实属幸运。说不喜欢吃面食只是个借口,实际上秧客麟是因为不擅长社交,这种需要说客套话的场面,能不参与尽量不参与。要是岳林还没走,肯定舔个大脸跟着一起去了。


    出办公楼上车,唐喆学发动汽车后问:“咱晚上吃什么?”


    林冬看了眼时间,说:“到楼下随便吃一口就行,八点不还约了牛院长送吉吉去相亲?”


    “哦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唐喆学这才反应过来今天已经周五了,刚还傻呵呵的让文英杰明天上班再弄,不知道的得以为他多压榨下属。悬案组能休大礼拜属实让众多同事嫉妒,尤其是罗家楠,恨得咬牙切齿。曾经有一次,唐喆学周末和林冬去看电影,爱国电影,本质上是为了完成上面下达的政治任务,回去得写观后感的那种。他随手发了个朋友圈晒电影票,结果,罗家楠给他在微信里噼里啪啦发了一堆现场照片,真够攒劲的,骨头架子上都结蜘蛛网了。


    本来给吉吉约的相亲日是周六,但牛院长临时加了台猫咪肾囊肿手术,又改到了周五晚上,地点就在牛院长的宠物医院。


    八点带吉吉准时赴约,相亲对象已经到了。一只两岁半的母金毛,叫美加,水汪汪的大眼睛,戴着粉红色的项圈,穿着花色鲜艳的小坎肩,体格比吉吉小了一半,性格有点害羞,看到吉吉,扭身躲到“妈妈”的身后。吉吉外向活泼,在外面不管遇见猫猫还是狗狗都能勾搭一番,甚至和隔壁楼的柯尔鸭也建立了垮物种的友情,是方圆几公里内有名的社交能手。见到美加,它呼呼摇起大尾巴,凑上前不停地嗅着。


    俩孩子看上去对彼此的印象还不错,牛院长表示,可以放寄养室里单独相处一会试试。狗子们进屋谈恋爱,主人们在外面尬聊。交谈中得知,美加的“妈妈”是一位服装设计师,美加身上那件坎肩就是她亲手设计制作的。出乎林冬和唐喆学意料的是,美加不是从繁育基地买来的,而是收养的流浪狗。


    “我看她在停车场里流浪了好几天,瘦得可怜,就抱回家了,在业主群里发了认领通知,可是没人回应,我想,既然没人养,那就我养吧,也算我们俩有缘。”


    美加妈妈的个子很高,跟林冬差不多,说话的时候总是伴着腼腆的笑意。这让林冬不由暗暗吐槽——果然,谁养的狗,性格随谁。


    “我带她到牛院长这来打防疫针做驱虫,牛院长告诉我,美加的乳牙还没换完,也就半岁左右,于是我就从捡到她的那天起往前推了半年,记作她的生日。”美加妈妈说着,拿出手机跟他俩分享“女儿”小时候的杰作,“都说金毛温顺,可小美加简直是个拆家能手,我出去工作一天,回来一看,以为屋里遭贼了。”


    照片中的“案发现场”简直惨不忍睹:卫生纸从厕所拖到厨房,沙发垫里的填充物满屋扬;液晶电视趴在地板上,旁边的花瓶同样未能幸免于难;但凡带个把手的抽屉或者门都大敞遥开,里面的东西尽数翻出;桌角、椅子腿啃得乱七八糟,几乎没有一件好家具留下。


    照片里的惨状让唐喆学发自内心的感恩吉吉的乖巧,随口开了句专业冷笑话:“通过现场情况分析,嫌疑人在作案时的精神状态十分混乱,谋财不是重点,破坏屋主的生活环境才是。”


    说完就看林冬用“那种”眼神斜楞自己,赶紧端正态度,一板一眼的:“狗子换牙的时候会这样,过了那阵就好了。”


    “对,你说的没错,她换完牙立马老实多了。”


    美加妈妈含笑点头,她知道“亲家”的职业是警察,也知道他们是一对儿。前者是牛院长告诉她的,后者是她自己看出来的。刚他们进门时,林冬的胳膊被门把手挂了一下,唐喆学立马上手帮他揉搓缓解疼痛。这是亲昵的爱人之间才会有的动作,普通同事、朋友还真不多见,尤其是男性,照顾他人的意识大部分比女性低得多。


    不过,有点可惜,这俩男的,随便挑一个做男朋友她都乐意。


    正聊着,牛院长出来招呼家长们去自己办公室看监控。每个寄养宠物的房间都安装了监控摄头,以供不在宠物身边的主人们可以随时看到自家崽子的情况。像给吉吉和美加用的那个最大号寄养间,日收费三百五,看在双方铲屎官都是老客户的面子上,牛院长承诺,如果俩孩子看对眼,他愿意免费提供为期一周的蜜月套房。


    监控里的吉吉和美加相处融洽,但是,太融洽了,完全没有小情侣之间的火花。俩孩子一起玩球、玩骨头玩具,要不就是互相扑来扑去、舔毛,看上去不管是做兄弟还是做姐妹,都行。


    美加妈妈歪头看了一会,语气略尴尬的:“哎呦,吉吉是没看上我们美加吧?”


    “不是,这孩子天生缺根弦儿。”


    林冬出言替对方找台阶下。要说吉吉缺乏本能吧,那是错怪孩子了,附近被吉吉骑过的狗一巴掌数不过来。但说它是情圣吧,妈的,骑的都是公狗。之前应警花们的要求带吉吉到单位挨撸,下车正碰上警犬队出任务,瞅见贝勒,吉吉跟疯了一样往过冲。百十多斤的狗子劲儿太大,扥得唐喆学一个没拽住,脱手了。眼瞅着自家的不孝子成了脱缰的野狗,唐喆学吼都吼不住。而训导员看吉吉那坦克似的体格子狂奔而来,一把抄起贝勒闪身上了车,转脸麒麟又从车上窜下来,扑上去把吉吉一顿猛揍。宠物犬哪打得过警犬啊,吉吉这顿揍挨的,害唐-吉吉爹-喆学的脸丢出大气层,发誓以后再也不带儿子来单位了。


    墨迹了一个多小时,看俩狗子头挨头睡着了也没办成事儿,牛院长并不气馁:“先搁这搁两天吧,我刚检查过了,美加这两天差不多到发/情期了,有激素作用加持,兴许吉吉能找回男子汉的本能。”


    “……”


    唐喆学并不抱太大期望,冲吉吉的表现,估计也就贝勒来行。他琢磨着,啥血统不血统的,干脆绝育得了,还能多活几年。林冬没表态,本来嘛,配狗这种事,随缘,再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当“爷爷”的期待。


    不过美加妈妈看上去不太想错过自家狗子一年只有两次的发/情期,表示:“跟吉吉合不来就算了吧,明天还有另外一家的要相。”


    人家都这么说了,牛院长不好再坚持,只能把狗子牵出来让各自的主人领回家。回去的路上,唐喆学莫名郁闷,忍不住数落儿子:“你瞅瞅你,白长那么大一只狗,人家美加不漂亮么?性格不好么?能娶上那样的老婆你祖坟上不冒青烟么?”


    吉吉回过头,小眉头委屈巴巴皱起。林冬见状抬胳膊肘杵了唐喆学一下,示意他别难为狗子——自家狗子没谈成对象,耽误你做主人的显示男子气概了是怎么着?


    话说回来,唐喆学是有点自尊心受挫,回了家,一晚上勤折腾——儿子该贡献的那份,老子都给替了。


    TBC


    第042章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周一早晨开完例会, 林冬带上手续,再去法医办问祈铭借了张金钏,驱车奔了邙炘的老家。说服嫌疑人家属配合DNA取证, 较少遇到特别配合的, 就像邙炘的姐姐邙羣,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没时间嫌麻烦,还是不愿意让弟弟成为嫌疑人。而邙炘的这位隔房堂叔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听说要取自己的DNA,第一反应是问抽血有没有补贴。


    “取您的DNA,是为了帮忙排除邙炘的嫌疑, 作为他的亲属,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林冬面上和颜悦色, 实则内心忍不住吐槽——又不是献血, 哪来的补贴?


    “那小子还欠我七千块钱呢。”堂叔满脸不忿,“我找不着他,你们先替他还了呗,等找着他, 你再跟他要。”


    一旁的张金钏闻言不由侧目——从来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管警察要钱的。主要他没在派出所待过, 要搁唐喆学那样在派出所待过几年的,听这奇葩发言都排不上前十。


    有一回唐喆学在机场执勤,碰上个接机的老太太找警察, 说,自己孙子坐的航班已经降落两个多小时了, 可人都走光了楞没瞧见孩子出来,电话也打不通。唐喆学赶紧按照老太太提供的手机号联系对方, 打半天终于有人接了——孙子睡觉呢,老太太记错日期了, 飞机明天才到。等唐喆学把情况跟老太太交代清楚,老太太一脸不解的:“这是飞机还是公交车啊,怎么两天的航班号一模一样?”


    ——不然您以为呢,飞机也是公共交通工具啊。


    正当唐喆学无言以对之时,又听老太太说:“太晚了,机场大巴停运了,出租又太贵,你们用警车送我回家吧。”


    好家伙这还赖上了,唐喆学没辙,找了个相熟的机场地勤,拜托对方下班后送一趟这老太太。真的,也就是看在对方七十多岁、来回折腾一趟不容易的份上,要不然打死他也不会答应这种无理要求。


    再看眼前这位堂叔,奇葩发言源源不断,被林冬婉拒了替侄子还债的要求后,又提出让警方给解决一下自己和隔壁邻居的宅基地纠纷。他说邻居砌墙砌到自家宅基地上了,要求警察以占用他人宅基地的罪名把对方抓走关几天。先不说有没有这罪名,就算有也轮不着林冬管,宅基地纠纷,要么找村委会,要么找派出所。


    不过堂叔的发言也不是全然奇葩,后面他终于说点正事了,关于邙炘邙羣姐弟俩的家庭背景。邙炘不是父母双亡,而是因为家里穷,妈妈跟别的男人走了,然后他爸就活活气死了。邙炘自幼吃百家饭长大,打小就喜欢小偷小摸,姐姐邙羣大他七岁,十六岁就出去打工了,然后在外面嫁人,再也没回来过。这些事邙羣都没和岳林说过,大概是觉着家丑不可外扬。


    说来说去,就是邙炘自幼缺乏管教,长大后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玩意。而李牧璇遇袭时,邙炘刚满十九岁,正处于自控力较差、易产生性冲动的年龄段。据此,林冬判断,邙炘很有可能就是犯下这起案子的罪魁祸首。


    这一次的DNA结果没再让林冬失望,根据比对,从李牧璇身上提取到的嫌疑人DNA,Y染色体和堂叔为同一父系基因,这个案子终于锁定嫌疑人了。但是,茫茫人海,连家属都不知其身在何处,如何找到邙炘拿其归案,是摆在悬案组众人眼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林冬让秧客麟查邙炘与邙羣通话时用过的手机号,通过最后一次使用时的信号发射基站,确定当时他身处云南腾冲。


    岳林在讨论会上积极发言:“边境啊,这小子不会去贩毒了吧?”


    “去做电诈也有可能呦,”何兰补充道,“现在从云南边境偷渡到缅甸的,搞电诈的占大头,毕竟贩毒没电诈挣得多,被抓了判的也更轻。”


    基于所收集到的前置信息,林冬认为,他俩说的可能性,都有。刚让岳林捋着邙炘那个手机号的通讯记录挨个打电话过去,无一例外都是催债的,看起来这小子在外面欠了不少钱,孤注一掷偷渡出境可能是他最好的选择。所以现在有更紧迫的问题摆在了面前——邙炘还在不在境内?在的话,能不能在他偷渡出境之前抓捕到?


    “去腾冲?”


    一起抽烟时听林冬说要出差,唐喆学稍感诧异。人还没找着就先奔过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到那俩眼一抹黑,怎么找啊?


    林冬早有计划:“我让兰兰发了协查给腾冲当地的公安局,让那边帮忙找着,然后咱俩订明天一早的机票,先到昆明,再转去腾冲。”


    “我也去啊?”


    “恩,找人方面你是熟手,其他人经验不足,我们没时间可浪费。”


    行吧,唐喆学心说,听领导的安排,干工作不能挑三拣四。林静雯又出去旅游了,他们出差就得把吉吉冬冬送去寄养,一天二百五,心头滴血。然后林阳之前说过,自己这两天就要走了,没法继续帮他们照顾毛孩子,深表遗憾。当然,他不遗憾,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正说着,罗家楠推门探头:“嘿,就知道你俩在这躲清闲呢,刚去办公室找你们来着。”


    说完过来顺了唐喆学根儿烟,自己大大方方点上,一点不跟对方客气。关于被同事蹭烟抽的问题,唐喆学已经习惯了,尤其是罗家楠,被祈铭卡零花钱卡的,直接拿他当后勤补给站了。有天晚上两组人一起加班,罗家楠烟抽的有点多,唐喆学好心劝他少抽点,对方来了一句“我不抽烟没侦破思路”,然后林冬在旁边怼了一句“你是不抽二吉的烟就没侦破思路”。按理说正常人被怼这么一句,好歹得收敛点,可罗家楠不属于“正常人”行列,越怼越来劲,直接把剩下的半包全揣兜里了。


    罗家楠今天不光为了蹭烟抽,有正事找他们。“大狗”的骨DNA在系统里没对上,这个结果于林冬来说并不意外,只是现在得依靠重案的情报网去摸排了。罗家楠找他们是因为彭宁捋出来的某些盗抢案中的嫌疑人体貌特征和大狗接近,想说跟悬案的分分工作量,分头摸排走访。


    听说他们准备出差、暂时没工夫摸排走访,罗家楠阴阳怪气的:“呦,林队,这案子方局可是拍板让你们悬案主调,您说走就走,合着脏活累活全甩我们重案干是吧?”


    “罗家楠,讲道理,现在嫌疑人有可能潜逃出境,如果不是今天没航班了,我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谈正事的时候林冬从来不惯着罗家楠,“再说英杰已经把嫌疑人画像提供给你们了,摸排一个已经有照片的人的身份,对你来说,难么?”


    恩,确实不算难。罗家楠承认。林冬说的并不夸张,文英杰那颅骨复原画得跟照片似的,听说这回还有老韩献计献策。他到手后又忍不住觊觎了文英杰,啊不是,是文英杰的专业能力一番,挖墙脚的心思再次蠢蠢欲动。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他没事就爱往文英杰跟前凑,培养培养感情,以后锄头挥起来也轻松点。


    唐喆学在旁边煽风点火:“是啊楠哥,我们这真是急茬儿的,不然不能都甩给你,我待会还得早点下班送吉吉和冬冬去寄养,一天二百五呢。”


    二百五一天?罗家楠听着都心疼,果然,没钱别养活孩子。


    “干嘛不搁警犬队让老徐他们帮看着?”


    “麒麟老和吉吉打架。”


    “哦,对,想起来了,上次吉吉被麒麟摁停车场摩擦来着,我看过监控,哈哈哈。”


    这事儿提起来他就想笑。不知道为什么,看麒麟打吉吉,总有一种林阳打唐喆学的既视感。明明吉吉体格更大,体重更占优势,但跟麒麟打架,属实是遭受到降维打击。身心愉悦了一番,他也不提分工那茬儿了,蹭完唐喆学的烟,心满意足的走人。


    送走那瘟神,唐喆学吁出口气,回办公室给下属安排工作。那四个小兔崽的案子,走卷资料还需要完善,嫌疑人和受害者的供词都需要反复敲定,这事儿交给何兰和文英杰办就行,他俩的心思足够细致。然后是大狗的案子,说是暂时没时间管,但不能完全当甩手掌柜的,先让岳林和秧客麟按着现有的信息捋失踪人口库,万一能对上也省的罗家楠他们多受累。重案那边的案子有结案时限压着,要说时间不够用,大家半斤八两。


    工作安排妥当,唐喆学回家送毛孩子们去寄养。一看他拎出宠物背包就知道是爸爸们又要出差了,吉吉和冬冬各自分头叼来玩具和餐盘,堆到玄关,等着爸爸一起收进包里。有时候看毛孩子这么乖巧懂事,唐喆学深感亏欠。都说养宠物陪伴大于物质,但事实上,他和林冬真没太多时间陪它们,然而不管几点回来,总能收到热情的迎接。


    前脚送完毛孩子,后脚收到林冬发来的航班信息,早晨七点五十的。这是最早的航班,中途经停成都,总共飞7个小时。林冬还说今晚不回来了,要在单位加班弄齐带过去的资料,让他收拾好行李,明天六点半机场见。在一起时间长了,出差要带什么,彼此都很清楚对方的需求。除了各自的衣服和牙刷,日用品带一套共用的就行,他俩出差的行李一向是一个20寸的小行李箱就能装下。只是不知道这次得去多久,唐喆学拿大行李箱多装了两件外套,边境地区多山,山风彻骨,他深有体会。之前去云南帮罗家楠翻过一起应承嫌疑人的案子,该说不说,那哥哥简直是他命中的劫数,除了吃拿卡要就是往他头上扣案子,还他妈一个比一个得罪人。


    早晨四点就得起床,反正得飞七个小时,上去再补觉。唐喆学收拾完屋子,把该关的都关了,该断的电也断了,拖上行李箱奔了机场。到机场将将六点半,林冬已经在大厅等他了,值机也在网上值完,只等他拿身份证过来打印登机牌进安检。然而唐喆学带的是大行李箱,超标了,还得托运。


    一大早赶上好几个旅行团出游,托运柜台前人山人海。等办完托运手续再过安检,却发现队伍排得是曲里拐弯,连给登机时间紧迫的旅客专门开的安检通道前也排了三十来号人。听到广播里喊自己的名字催促登机,林冬果断拽唐喆学奔了头等舱安检通道。


    没想到,跟特么头等舱安检通道里遇见熟人了——


    “大哥,您……也去昆明啊?”


    看着林阳手里的登机牌,唐喆学头皮阵阵发紧。他确信,接下来的七个小时里,自己是睡不香也吃不踏实。


    TBC


    第043章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各位旅客, 欢迎乘坐本次航班,飞机即将起飞,请系好安全带, 收起小桌板, 拉开遮阳板,关闭手机平板等电子设备或转成飞行模式……”


    起飞前广播根本盖不住机舱里的喧哗,出公差只能坐经济舱, 唐喆学前后左右都是旅行团成员,一群可爱的大爷大妈,自己耳朵不好使也觉得别人听不见, 说话都靠喊,要求还多, 把空姐使唤得团团转。唐喆学自己的行李托运了, 却起码帮大爷大妈们举了二十个行李箱上去——没辙,谁让他人高马大,看着就有把子力气。


    林冬不用跟他一起挤经济舱,人家有亲哥罩着, 升舱去头等舱了。林阳也要帮他升舱来着, 他婉拒了,比起在大舅哥旁边绷着神经、一句话说出来之前得在肚子里绕八圈,他宁可待经济舱里伺候大爷大妈。倒是有积分可以升商务舱, 只是万一被大舅哥知道了,面子上过不去:哦, 我给你升头等舱你不要,自己跑去坐商务舱, 怕我就直说。


    真不是怕,林阳又不吃人, 但就是吧……与林阳相处,唐喆学有种身处食物链,被上一级捕食者压制的错觉。林阳曾和他提起过自己的过往,也有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说自己与对方面对面时,总有一种无法反抗的被压制感。究其原因,可能是初见之时的实力绝对悬殊所造成,以至于成年之后也无法摆脱这份心理阴影。搁他身上就是一开始被林阳揍大发了,再见着,全身的神经都在叫嚣曾经的惨痛记忆。


    但要说被揍得惨,罗家楠比他可惨得多,都进ICU了,人家怎么没这感觉?就上回去金耀吃请,看看罗家楠面对林阳那态度,不说趾高气昂也差不多,满脸都是大写的“这老子的地盘”。重点还是和林冬关系,他觉着,这不是怕,是对爱人以及爱人家属的尊重。


    恩,没错,一定是这样。


    正当唐喆学在经济舱自我安慰之时,头等舱里的林家兄弟俩却是尴尬而处。当然林冬不尴尬,横竖被抓包的不是自己。刚问林阳要去昆明的哪家医院,这大哥以微笑掩饰,说自己要找的老中医不在昆明,到了那还得接着往下走。他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忽悠了,傻,早就知道,林阳的话只能信一半,有时候一半都不能信。


    事关哥哥的身体健康,林冬的态度不再跟哄孩子一样,而是直截了当的:“跟你说不能信偏方,你到底要去哪?找谁?”


    收回投向舷窗外的视线,林阳望着弟弟明显生气的脸,淡淡道:“不是偏方,我只是去寻求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我不是你的嫌疑人,你没必要用这种语气跟我交流。”


    “这种语气叫做担心!”


    “您好,先生,马上起飞了,请系好安全带。”


    被空姐的声音打断,林冬才发现自己光顾着跟林阳置气,安全带居然忘了系。正要上手系,林阳探身过来帮他扣好,眼里盈着笑意,像是在讨好弟弟般的:“别担心我了,冬子,我能照顾好自己。”


    林冬皱眉:“你坦诚一些我怎么会担心?”


    “一样,告诉你实话你更担心。”林阳轻巧耸肩,“虽然我从小没父母管着,但我知道,亲人之间越是实话实说,越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自己做的选择,自己承担后果,我大半辈子都是这么过的,现在要我改,不现实。”


    林·审人无数·冬反应极其迅速:“你跟嫂子也这么说话?”


    “……”


    林阳不吱声了。一物降一物,在薇拉面前当然不能这么说,那女人可不惯着他,温柔的时候真温柔,悍起来家里的盘子不够她使——想想当年克里斯头上的包。比起九鬼惨无人道的训练,他感觉薇拉的盘子更能提高自己的反应能力。不能怪薇拉凶悍,经历过生死劫难,加上这么多年只有她自己带着孩子隐姓埋名的生活,遇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性格不够刚硬根本活不下去。


    同样刚硬的还有女儿托尼娅,单看那继承自妈妈的美丽外表,绝看不出她是个从小就跟男同学打架、换了无数次学校的硬茬。她不欺负人,但绝不能被人欺负。她可是亲眼见识过妈妈被房东吃豆腐、转脸给对方一个过肩摔的姑娘。这种性格有好处,到哪都不担心吃亏,但另外一方面,她不能容忍父母欺骗自己,把曾被全世界通缉的林阳说成战斗英雄。林阳想补偿女儿却无从下手,那姑娘和他一样,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


    见哥哥不言声了,林冬缓下语气:“你是要去缅甸吧?”


    林阳没有否认,默默转头看向窗外。飞机开始滑行了,跑道边的景物缓缓后退,拉扯着记忆一同流逝——


    墨色的夜空下,林间燃起数米高的篝火,映亮周遭的一切。一群打扮怪异的人簇拥在火堆旁,面上涂得惨白,手臂高举,虔诚诵唱传续千年的祷告。神灵没有实体,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识过所谓的神迹,但信徒依然相信它们可以听到自己的祈祷并给与庇佑。贫穷、饥饿、疾病、毒品、战争,生活在此的人,需要依靠信仰的支撑才能勉强生活下去。


    由豹骨磨成的刺青针浸染过不知名的矿物染料,一针接一针落在被神灵选中的年轻人背上,血珠混着染料,蜿蜒坠落。接连不断的疼痛感逼出林阳额头的汗水,他眼里映着火光,指尖深深陷入泥土,无声承受蜕变所带来的痛苦。今晚是一年一度祭祀主神果图的祭典,方圆几十里的山民都聚集在此,送上虔诚的祈祷,聆听神的教诲。而他,将在众人的见证之下,成为主神果图在世间钦点的使者。


    仪式接近尾声时,一条毒蛇活灵活现地盘踞在林阳的背上。巫师宣告众人,这是果图的化身,覆于使者正对心脏的位置,守护其平安——从此之后,世间再无林阳,只有毒蜂,掌生死,断善恶。


    好像是被守护了,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推着他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而自从与龙先一战、刺青的蛇眼位置被破坏,过去不曾困扰他的噩梦和身体发出的警告接踵而至,甚至一向坚定的信念也出现了动摇。也许一切都是做交易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他得再去一次那个地方,为迷茫的内心寻找一个答案……


    得知哥哥的真实想法,林冬果然更担心了:“你过去待的地方,没人知道你还活着吧?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回去,不怕引仇家上门?”


    “在那里我没仇家,”这回林阳说的是实话,“就算有也都死光了。”


    林冬琢磨了两秒:“你是在炫耀?”


    “没那个必要,我从不缺乏认同感。”


    接过空姐递来的菜单,林阳随手翻了翻,岔开话题:“用不用给小唐点一份送过去?”


    “给他留点尊严。”


    林冬果断拒绝。他太了解唐喆学了,那么厚实的胸肌都裹不住的自尊心,就别随随便便拿出来践踏了。有一说一,林阳对唐喆学还算不错,该给面子的时候照足了甩,私底下也从不为难对方。但就林阳本身的存在而言,对唐喆学莫名有种威胁。他和唐喆学就此讨论过,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唐喆学的爸妈也像祈铭爸妈那样死在林阳手里,这种威胁感肯定不存在。


    咱就是说,这话,谁听谁不骂一句大孝子?


    TBC


    第044章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下飞机后唐喆学本想跟林阳那刷一下存在感, 可人家已经走了,都没留个说再见的机会。中间转机时也没机会碰面,人家头等舱待遇和经济舱的不一样。不过林阳倒是留了话, 林冬说, 关于帮忙找医生的事情,他哥深表感激。这让唐喆学那颗被大爷大妈们折磨了七个小时的心多多少少获得点安慰。简直了,这一路比菜市场还热闹, 隔山隔海地聊家长里短,听不见就喊,他现在连隔三排座椅的大妈家楼道里坏了多少灯、隔七排座椅的大爷家有几条狗都门清。


    邻座的大妈试图给他介绍对象, 那户口本挖的,比他审人的时候还地道!


    机场不用出, 他们还有下一站, 领完行李再去大厅重新过安检登机。到目的地已是下午五点,一整天的车马劳顿下来,唐喆学腿都窝肿了。来接机的是本地的刑侦同僚,陶裕华, 一米七出头的个子, 裹人堆里并不显眼,但走近了看,周正的面孔下隐隐透着股子凌厉之感。因着只通过电话没见过面, 陶裕华在接机口举着手机,屏幕上滚动播放“热烈欢迎林同志唐同志”, 让被迎接的人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尴尬。


    “您好,陶队, 我是林冬。”


    林冬与来人礼貌握手,顺带自我介绍。旁边唐喆学也握了下, 自报家门:“唐喆学。”


    陶裕华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个来回,笑问:“累了吧?车在停车场,走,先带你们去吃饭。”


    “谢谢,我们在飞机上吃过了。”比起吃饭休息,林冬更关心的是嫌疑人是否还在本地,“先去局里吧,我们把情况跟兄弟们介绍一下,也好尽早把人摸上来。”


    “早就听说过你效率过人,没想到这一来就催命啊?”


    陶裕华大方而笑,看起来并不介意林冬的直接。他一笑,唐喆学注意到,对方左边该长虎牙的位置空了一块。大概率不是自己掉的,他琢磨着,陶裕华看着岁数和林冬差不多,掉牙什么的,太早了,八成是抓捕嫌疑人时的意外。去停车场的路上顺嘴打听了一句,得知陶裕华比林冬还小一岁,唐喆学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他有心劝对方尽早补上,不然其他牙齿很容易松动,掉起来会比同龄人早得多。


    悄咪咪把想法跟林冬提了,林冬让他别多嘴,对于他人的体貌缺陷,不提人家还不介意,提了,反倒让人窝心。不过在车上陶裕华自己倒是聊起了这事,说是上个月抓一伙准备偷渡出境的电诈人员弄的。人员众多,现场过于混乱,他扑人时嘴磕桌角上了,生生磕掉颗牙,一直没工夫去补。本来说这礼拜去的,牙医都约好了,结果,林冬他们来了。


    “不好意思,耽误您办正事了。”


    唐喆学赔笑致歉。出门在外,客气点没亏吃。自打进了悬案组,出差是家常便饭,毕竟嫌疑人不会老老实实待在户籍所在地等他们去抓。全国到处跑,到哪都是生面孔,而这一张张生面孔之下是完全迥异的性格,鬼知道哪个跟罗家楠似的,炮仗脾气一点就炸。他唯一庆幸的就是,管理日趋严格,从业人员素质大幅提升,不用像老爹当初那样,到哪先喝一顿,增进下感情,不然工作没法开展。


    同车还有位司机,是陶裕华手下的一名侦查员,肖拓,特别低调内敛的一个人,话极少,打招呼都不带出声的。见林冬和唐喆学上车,就对着后视镜点了下头,自我介绍还是陶裕华给做的。年纪不大,唐喆学估计岁数比自己小,但块头不小,往那一坐,把越野车的驾驶座填得满满当当,瞅着比苗红她老公乔大伟还壮实。


    直到下了车,他近距离感受到了对方的压迫感——一米九九的个头,差一点点儿就进位了。


    林冬得仰脸看肖拓,并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你可真够高的。”


    “我们石头原来是打篮球的,这个头在他们队上不算高。”下车撞上车门,陶裕华笑呵呵的自我调侃,“上回他拉我跟他们省队的队友吃饭,那真是,太伤自尊了。”


    是,他还没林冬高,跟一帮打篮球的站一起,落差可想而知。石头是肖拓的外号,陶裕华给起的,说这孩子跟块石头一样沉默,更像石头一样坚硬。


    应林冬的要求,刑侦队成员已在会议室摆好阵仗听案情简报,一同与会的还有几位派出所所长。摸排工作需要大量的人手,陶裕华已提前通知到位。由此可见他也是个行动派,而且非常具有号召力。应是不虚此行,林冬觉着,像陶裕华这样能在抓捕现场撞掉颗牙还忙得没工夫补的,绝不是靠背景或者疏通关系上来的那种人。


    听到林冬说邙炘有可能偷渡出境,一位侦查员表示:“陶队,上个月抓的那伙人,把嫌疑人照片先拿过去给他们认认得了,保不齐有人见过。”


    陶裕华正支着下巴看PPT,闻言视线朝旁边一扫,刚发言那位立马起身离开了座位。


    这就去办差事了?唐喆学稍感吃惊,搁他们那怎么着也得领导安排完工作、散了会再干活。边境重镇是不一样,来时看街面上节奏缓慢、市井气息浓重,本以为是个悠闲之地,没想到工作效率比他们还牛逼。以前遇上过那种不拿他们当回事的,消极怠工磨磨唧唧,弄个手续比生个孩子还费劲,也就是他和林冬脾气好,要搁罗家楠那样的,指定当场掀桌。


    随着报告进度,几位派出所所长也陆续离席,不是不给林冬他们面子,而是人家知道该干嘛了,一分钟工夫不耽误。这让唐喆学对陶裕华刮目相看,就一个眼神,旁人便知道他要意欲何为。这必定是长时间磨合积累下的默契,老实说,整个悬案组,也只有他和林冬之间有这般默契。


    散了会,陶裕华招呼他们去食堂吃饭。他们不饿人家饿,再说得给办事人员时间,总不好当跟屁虫盯着人家怎么干活,那可太招人烦了。进食堂打好饭,陶裕华敲出根烟,自顾自点上。之前唐喆学第一次来云南办案,发现不管会议室还饭桌上,大家抽烟都是各自抽各自的、谁也不说给谁让一支,他还有点介意人家小气。后来他故作大方给别人让烟被拒,才从同僚口中得知,是因为以前的毒贩无孔不入、想方设法拉拢执法人员下水,所以渐渐的,这边人都养成了不抽别人烟也不给别人让烟的习惯。


    唉,都是血泪堆出来的教训。


    肖拓人高马大,饭量自是惊人,吃饭得单拿一托盘装主食。唐喆学头回见着饭量和庄羽有一拼的人,不觉有一种回到自家食堂的既视感:“我们单位也有一同事跟石头似的,饭量一个顶五个。”


    “和我们石头的块头一样?”


    陶裕华笑着呲出口烟。完全放松的状态之下,他看上去攻击性并不强,甚至显得有点懒散。且坐姿不佳,一落屁股人就歪椅子上了,跟刚才在会议室里全神贯注之时的状态判若两人。


    “那没有,他挺瘦的。”唐喆学抬手比划了一下,“差不多一米八的个头。”


    看着他比划的高度,陶裕华想起什么似的:“我也认识这么一号,武警边防的,精瘦,巨能吃。”


    “这人不会叫庄瑞吧?”


    想起庄羽他哥就是边防武警,林冬随口打趣道。庄羽和庄瑞是双胞胎,跟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似的,不管是长相还是饭量,区别在于,庄瑞肤色没庄羽那么深,但是看背影很容易认错。有一次他就认错了,在单位大门口,看“庄羽”站那不知道等谁呢,还往院里探头探脑。他过去拍了对方肩膀一下,结果对方一回头吓他一跳——我去!漂白版的庄羽!


    陶裕华惊讶探身:“诶,对,是庄瑞,你认识?”


    “是,我认识,他就是我们那同事的双胞胎哥哥。”


    所以说地球有多大?走到哪都有认识人。不过印象中庄瑞在瑞丽工作,林冬好奇道:“他现在调这边来了?”


    “没,还在瑞丽,我是之前去那边办案子和他打过交道。”陶裕华笑着摇摇头,“印象深刻啊,比石头还能吃,就他们单位食堂那包子,这么大一个——”


    说着,他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他一顿能干一盆。”


    “噗哈——”


    唐喆学没憋住,一口汤差点笑喷出来——输了输了,庄副处的饭量输给哥哥了。亲眼所见,庄羽一顿吃不完一盆包子,也就……二十来个?


    他们聊天,肖拓默默干饭,五分钟不到,俩托盘里干干净净。然后,他从陶裕华手里掐下没抽完的烟,又简短甩出两个字:“吃饭。”


    “好,吃饭吃饭。”被下属掐走烟还下命令,陶裕华非但没介意,反而笑呵呵的招呼林冬唐喆学:“你们也赶紧吃,吃完送你们去招待所,飞一天了,怪累的,早点休息。”


    眼瞅着肖拓顺势抽上陶裕华没抽完的半根烟,唐喆学感觉这两个人的关系比面上表现出的要近。经验之谈,念大学的时候,他经常和罗家楠他们几个相熟的“刺儿头”蹲厕所躲教官抽烟。那会兜里都没几个钱,秉承勤俭节约的精神,一支烟几个人来回传,跟特么聚众抽大/麻似的。


    呃……时过境迁,唐喆学却忽感膈应——呸呸呸!黑历史,黑历史。


    TBC


    第045章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刚出食堂, 陶裕华的手机响起。林冬看他接起电话后神色先是欣喜了一瞬,转而又变得凝重起来,推测可能是有什么棘手的情况出现。等他挂上电话, 照例只给了肖拓一个眼神, 而肖拓则立马示意林冬唐喆学他们跟自己走。


    林冬没动,以关心的语气问:“陶队,出什么事了?”


    他无意介入异地同僚的案件, 只是想弄清楚,对方的情绪变化和自己的案子有没有关系。出来办案,虽然不能不错眼珠的盯着协办同僚的一举一动, 但及时掌握信息还是非常有必要的。每个人对事情的看法不同,情况分析会有偏差, 决策亦有偏差, 所导致的结果自然不尽相同。当甩手掌柜把事情全推给别人干,不是林冬的作风。


    陶裕华个儿虽没林冬高,但心眼子不比对方少,一听就听出了话外之音。他知道林冬在想什么, 事情虽然交给他们去做了, 可不管上来什么线索,决策权还得抓在人家正主手里。说实话他挺膈应这种合作模式的,简单来说, 林冬怕他做出什么耽误事儿的决策。可人家没直说,他不好直接怼回去。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出什么事了?”, 却蕴含巨大的信息量。唐喆学还没搞明白这俩人之间的气氛为何突然有点紧张,就听陶裕华无所谓道:“嗨, 撞车了。”


    这话他听懂了。不是真出车祸,而是陶裕华手头正在侦办的案子和其他部门的案件产生了瓜葛, 而且是动一发牵全身那种,不管哪一边行动都会破坏另外一方的布局。这种情况他们遇到的比较少,因着多是悬了十几二十年的案子,犯罪嫌疑人现期再次作案的可能性较低。罗家楠他们重案遇到的比较多,尤其是和缉毒治安那边,夸张点说,恨不能天天打。


    “这样啊,那不——”


    林冬的“耽误你了”还没出口,就看唐喆学热情洋溢的:“陶队,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不?”


    嘿,你小子!林冬侧目,镜片后的双眼不悦瞪起。出门在外,少惹麻烦少掺和人家当地的案子是规矩,今儿没喝高啊,怎么连规矩都忘了?


    事实上唐喆学不是忘了规矩,而是希望通过实打实的磨合来增加双方信任度。他看出来了,林冬不是很信任陶裕华,陶裕华也对林冬有提防之心。刚刚这俩人之间暗流涌动的那几秒,虽然具体心理活动他不太清楚,可相信自己的直觉总没错。


    看表情,陶裕华是想拒绝,但眨个眼的工夫,职业假笑挂上嘴角:“队上确实缺人手,唐副队要是不嫌累可以跟着跑一趟,当然,还得看林队的意思。”


    “缺人手的话,我也一起。”


    林冬忍住白眼——我能有什么意思?唐二吉都舔着个大脸往上贴了,我还能给他揭下来不成?


    白捡了俩壮劳力,陶裕华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路上给他们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情况:前段时间发生了几起抢劫案,人已经摸着了,拢共四个,今天好不容易聚齐了准备一锅端,可这四个人的落脚地却是治安那边准备抄的一个卖/淫/窝点;刑侦这边负责盯梢的瞅见治安那边化妆侦查的了,等出来两边一碰,发现,得,撞车了。


    眼下的情况是,治安的不让刑侦的动手,怕警察动淫/窝的事儿传出去,其他涉事人员闻风而逃。而刑侦这边蹲了一个多月了,好容易蹲齐这四个人,死活不肯让步。这种时候就别提什么案件优先级别的事儿了,两边都付出了不菲的精力人力物力,即便闹到领导那,领导一碗水也端不平。


    车外飘起毛毛细雨,不多时,模糊了视野。陶裕华把车窗降下条缝,呼出口烟问:“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你们那怎么处理?”


    “看部门,有的讲理,有的耍混蛋。”林冬回话的同时,脑子里不由自主滚过罗家楠的身份证号码。


    “对,咱队上就缺一能耍混蛋的。”


    这话陶裕华是对着肖拓说的。再看肖拓,还是那么的惜字如金,只是瞄了一眼自家领导,不过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有你还不够?”。唐喆学也对陶裕华的说法持怀疑态度,要说刑侦部门可能啥都缺,就是不缺会耍混蛋的,没有也得想法设法培养一个。且土壤肥沃,环境优越,成材率极高。别看罗家楠天天怼脸给领导喂速效救心丸,可自己手底下真有这么一号“干将”,领导气管子都比旁人的粗一圈。


    到地方之后,唐喆学明白为啥陶裕华说队上缺一“耍混蛋”的了。治安那边的负责人也来了,丁晓梅,她还有个身份,是陶裕华的前妻。所以说陶裕华是缺,缺一能跟自己前妻面前耍混蛋的。可他都耍不过,更别指望手下人替自己出头。


    有关丁晓梅和陶裕华之间的恩恩怨怨,是到了之后,唐喆学听现场盯梢的一老侦查员给自己和林冬八卦的。俩人是警校同学,在学校里谈的恋爱,毕业后分配到了不同的派出所,等工作都稳定了,就领证结了婚。以前挺让人羡慕的一对儿,虽然因工作原因聚少离多,但起码能相互体谅,偶尔一起休个假旅个游,还会发朋友圈虐虐狗什么的。


    变故发生在五年前,那会丁晓梅获得了一个借调省厅的机会,参与了部里督办的案件并发挥了重要作用,荣获了个人二等功。回来之后平步青云,先是提了派出所所长,没多久又调进了局里。据说俩人原来是准备要孩子的,可仕途之路既已开启,丁晓梅最终选择先顾事业。后来这两口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就分居了,再后来陶裕华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也拿了个二等功,然后一路干到了刑侦队长。直到去年队上人才知道,这俩人早已办理了离婚手续。


    这边八着卦,那边陶裕华和丁晓梅针尖对麦芒。丁晓梅是那种警务系统比较常见的女领导风格,干练,犀利,遇事不轻易妥协:“陶队,我们经过近三个月的缜密调查,确认光华会所旗下多家连锁分支机构都有卖/淫/嫖/娼人员出入,你现在动总店,不出十分钟,其他地方的人都会跑光,而且短时间内绝不会再给警方机会,这种事必须抓现行,你在派出所干过扫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陶裕华顶着副白眼要翻不翻的表情:“大道理谁都懂,但是丁队,既然有长时间的行动规划,那您开通气会的时候怎么不知会我们一声?非捂着,捂到现在,撞车了吧?”


    比嗓门,丁晓梅就没输过,拍着驾驶座靠背冲他嚷嚷:“就你们刑侦队那帮人,天天跟地痞流氓称兄道弟,万一消息漏了,谁负责?”


    陶裕华面上一黑:“你什么意思?说我兄弟泄露保密信息?丁晓梅,你说话得有证据!”


    “酒后审人,把单位那点烂事都秃噜给嫌疑人的,是不是你们刑侦队的干的好事?”


    “我们喝口酒御寒怎么了?你们治安的用不着零下八度还他妈蹲山里守人是不是?什么叫秃噜给嫌疑人?那叫引起共鸣!叫打开突破口!你一头发长见识短的不懂别瞎说!”


    “是,你头发短,你都懂,懂到哪天把自己送进去就高兴了!违规执法,无视制度,陶裕华,你当初真是凭实力考全班倒数第一!”


    “行了你俩!这解决问题呢,吵什么吵!”


    后座上,被“请”来主持公道的副局长那脸比外面天儿还黑。妈的不知道上辈子造了多大的孽,这辈子给他俩当领导。别人吵架多少还能就事论事,这俩,一上来就是夫妻干架那阵仗,不出三句,开始人身攻击了。以副局长过来人的角度看,这两口子过不下去实属正常,丁晓梅是非常有主见、甚至可以说是有野心的女人,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成为她前进的绊脚石,而陶裕华则是大男子主义,媳妇儿比自己先出人头地的事实折损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分开也好,这要搁以前还能带枪回家的时候,他俩吵起架来保不齐能互相把对方崩了。


    咚咚——


    敲窗声响起,陶裕华降下副驾一侧的车窗,强压心头翻腾的怒火,硬装出副耐心有加的语气:“有事啊林队?”


    点头和车里的人致意,林冬礼貌询问:“想问问行动规划做好没?还要等多久?”


    事实是,车载手台没关,这台车上吵的架,他们那台车上听得清清楚楚。林冬感觉让他俩这样吵下去没完了,在工作中掺杂了私人情绪,十分影响判断力。当然他不会因此责怪二人,是人就会有情绪,尤其是分道扬镳的夫妻,如果不是对彼此的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谁没事儿闲的离婚玩啊?


    “林队林队,别淋着,上车说。”


    副局长推开后座门,将林冬让上后座。可算来个分忧解难的了,得拽住了,不能跑喽。瞅瞅那帮没出息的兔崽子,一看陶裕华和丁晓梅上了同一辆车,合伙硬把他塞上来,然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上车后林冬抖去外套上的水珠,又随手拿起车载手台,假装把玩实则关闭通讯,然后,态度谦虚地提出自己的建议:“我们刚在车上讨论了一下,我和小唐在你们这地方脸儿生,不会引起怀疑,可以由我们进去闹事,把目标嫌疑人引出来,你们在外面看时机抓捕,这样就不至于影响治安的布局规划。”


    副局长顿时两眼放光:“可以,我认为林队的提议非常——”


    “他们有枪,刚摸上来的情况,”陶裕华沉声打断,“不能让你们当客人的冒险。”


    车里一下子静音了。抓捕犯罪嫌疑人,危险是必然的,尤其是抢劫团伙,而嫌疑人持有枪支的话,危险程度更是呈几何级数上升。信息缺失导致林冬先前没考过还有这么个情况,眼下一时半会给不出更好的意见。况且不管是主是客,送死的事儿都不能轻易下决定。


    片刻的沉默过后,丁晓梅主动请缨:“林队说的方法可行,这样,由我们治安的出人,把他们引出来。”


    “你快消停会吧!”陶裕华瞪眼呵斥,“丁晓梅,你想当官想疯了吧?这送死的事儿你也敢让手底下人去——”


    “我带人进去!给我闭上你那破嘴!”


    撂下话,丁晓梅推门下车,“哐”的摔上车门,冒雨朝自家人的蹲守用车跑去。仨男的在车上面面相觑,副局长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林冬是不好插嘴,而陶裕华……憋了几秒,他也一咬牙推门下车,奔着丁晓梅跑走的方向而去。过了一会,陶裕华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回来了,边嘀咕“让女人上,我们这帮老爷们的脸还要不要了”,边接过林冬递来的面巾纸擦头。


    最后商讨的结果是,刑侦出俩,治安出俩,一起进去把那四个劫匪引出来。危险性确实高,但陶裕华认为,那四个家伙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开枪。他负责带队,其他三个挑的都是经验丰富、随机应变能力极强的主。


    看他没挑自己,肖拓急了,话也稍稍多了那么一点:“陶队,为什么不让我去?”


    “你这块头往那一戳,谁敢惹啊?架都打不起来。”陶裕华皱眉笑笑,“守好了位置,踏踏实实负责摁人就行了,听话。”


    “可——”


    “都准备好了没?出发!”


    不等肖拓再争取一个字,陶裕华回手招呼选定的警员,一行四人,大摇大摆地朝光华会所而去。余光瞄到肖拓的拳头紧紧握起,林冬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胳膊,安慰道:“陶队不是说了么,他们不敢当众开枪,你要相信他的判断。”


    肖拓低声叹息:“林队,你知道为什么陶队让我给他开车么?”


    “恩?”对方愿意说,林冬当然洗耳恭听,八卦收集器绝不是浪得虚名。


    “他中过枪,脊椎里有没取出来的碎片,碎片会压迫神经,发作的时候疼到完全不能动,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所以他不能再开车了。”


    “……”


    原来如此,林冬了然点头。怪不得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陶裕华死蛇烂鳝般的瘫在椅子上,想必是为了减少脊柱上的压力。所以肖拓担心的不是那些人有枪,而是陶裕华的旧伤会不会突然发作。另外这个情况可能其他人都不知道,包括丁晓梅在内,不然不会让陶裕华带队去执行任务。


    真是个逞强的人呐,他觉着,和以前的自己很像,很像。


    TBC


    第046章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遇见打架闹事的, 会所不可能报警,自己本来就不干不净,通常是推出门外了事。经过近三小时的漫长等待, 以陶裕华为首的“闹事”人员被保安驱赶出了会所后门。那四个劫匪有仨光膀子的, 看起来是办事期间被打断,其中一个的皮带还没系上,晃晃荡荡地吊在腰间。


    嫌疑人一露头, 警方立刻行动,附近埋伏的十几名便衣从四面八方涌上,当场就摁住了三个。穿戴整齐的那个反应敏捷, 借距离优势转头就跑,陶裕华拔腿刚要追却被一股怪力薅住, 紧跟着就看肖拓出膛炮弹般的冲向嫌疑人, 一胳膊给人抡倒在地。行动非常迅速,深更半夜的,也没有引起任何围观。前后不过两分钟的工夫,四名劫匪尽数落网, 亦没惊动会所的工作人员和客人, 这让丁晓梅十分满意。


    考虑到嫌疑人持有枪械,“客人们”没让下车,只能远观。肖拓那一下子看得唐喆学心头一抽, 很是担心他失手给嫌疑人抡死。实际上那孙子被抡晕了,上车后肖拓左右开弓, “啪啪”两巴掌抽醒。


    眼瞧着那哥们脸上浮起俩大巴掌印子,陶裕华惊声提醒:“石头你悠着点!别给抽死!”


    “我留着力气呢。”


    肖拓坦然而笑, 还伸手帮领导胡撸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毛以示安抚。打从见面,唐喆学头回见肖拓露出笑模样, 感觉对方不是完全没有情绪的人。他估计肖拓下重手可能和陶裕华挨打有关,为了演得真实一些,陶裕华在外面的时候挨了那劫匪两拳,也没说还个手。反正要搁唐喆学看林冬挨打,那必须加倍还回去,这种时候管他什么纪律不纪律,打我老婆?给他妈你丫多大的胆子!


    枪搜出来一把,子弹二十发,从领头的劫匪身上。后面审讯林冬和唐喆学就不跟了,忙活了一天,得回去睡觉。抓紧一切时间养精蓄锐,以应付接下来可能得不眠不休。目前撒下去的网还没捞着鱼,希望明天睡醒能有好消息。


    洗完澡躺床上翻手机,唐喆学边翻边乐。每次上面下达什么和主营业务无关的任务,各部门都会找尽借口推三阻四,要不就是装死当没看见。这次领导怒了,在群里一口气艾特了所有部门的一把手,摁头要他们派人出来完成任务。其中就有林冬,不过林冬当时在飞机上,压根没看到方岳坤点自己名。可能是岳林看其他部门领导都积极响应、只有自家领导拿局长的命令当放屁,赶紧主动冒泡领下任务。


    等林冬洗完澡出来,唐喆学把事情跟他学了一嘴,末了总结道:“其实岳林这孩子挺懂事的,可以往领导方向培养,组长,你觉着呢?”


    “懂事是一方面,但不够有主见。”林冬坐到另外一张床上,边用毛巾擦头边阐述自己的观点:“你现在让他带徒弟,他带的动么?做决策的时候瞻前顾后,没点子主心骨。”


    “这事儿啊,赖你。”唐喆学实话实说,“你什么都替大家想到了,直接按你的想法执行就行,是,不出错,可缺少锻炼机会,是不是?”


    林冬顿住动作,反问:“那怎么着?我以后天天当甩手掌柜的,跟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所有问题都交给你们去解决?”


    “行使监督权就行了啊,陈队不就这样么?天天去赵政委那屋泡茶,事儿都交给楠哥他们去办。”


    “他快退休了,只要底下人不捅天大的篓子,他就不用跟着太操心,再说罗家楠胡文治苗红他们都是个顶个的好手,随便搁哪都是顶梁柱的材料,我要有重案那部门架构,我也能天天去局长办公室泡茶。”


    唐喆学放下手机,坐到林冬对面的位置,四目相对,语气诚恳的:“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更依赖我一点,有问题别总想着一己承担。”


    面对爱人贴心的提议,林冬的回应是倾身向前,在对方的唇上轻轻印下一吻,尔后额头相抵,喃喃道:“我不怕担责了,大不了脱了这身衣服,你不行,你还得往前走,所以二吉,我得趁着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好好的保护你,让你尽可能走得远一点,走得顺——诶!”


    湿漉漉的发丝陷入柔软的枕头,鼻腔盈满洗涤剂的味道,炙热的唇齿覆盖而下,刚刚上身的衣物尽数被褪去。火热的视线扫过自己所熟知的一切,唐喆学弓身贴近林冬的耳侧,嗓音因欲望而略显沙哑:“组长,告诉你个秘密,每次你说想要保护我的时候,我都会……”


    后面的话几近无声,但林冬还是听到了,不觉抿嘴而笑,抽出被压着的胳膊,摸索向床头,啪的,一切陷入黑暗……


    早晨神清气爽地醒来,林冬打开手机查看临时工作群组,没动静,给陶裕华打电话也没人接,估摸着夜里突击审人这会正在休息。不能干耗着,吃完早饭,他拉着唐喆学出去走访。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常住人口近七十万,这要一条条街扫下去,没个半年的工夫走不完。还好昨天晚上肖拓把车给他们留下了,不管去哪都方便。


    现在条件好了,不像以前。唐喆学听老爹唐奎说过,刚干警察那会,队上就一辆老爷车,三天两头的坏,不会修车的根本不敢开出去。外出办案子,要么坐公交,要么骑自行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赶上下暴雨,必成落汤鸡。所以那个时候偷奸耍滑的多,谁乐意顶着四十度高温出去暴晒啊?为这,唐奎还被师父结结实实修理过一顿。


    “是,我听你爸说过那事。”


    听唐喆学提起唐奎过去的糗事,林冬抿嘴而笑。认识唐奎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工作狂,却鲜少有人知道,这哥们年轻时也是个偷奸耍滑的高手。有一次借走访之名在外面待了一天,实则是去给林静雯参加的排球比赛当啦啦队去了,晚上回来,师父问他走访的如何,他吭吭哧哧地表示没什么收获。正准备回宿舍睡觉,却被老头儿一嗓子“站住!”吼在原地,然后办公室里间的门开了,林静雯从里面走了出来。师父不愧是老刑侦,干什么都凭证据说话,他让林静雯现场指认,这兔崽子白天是不是看排球比赛去了。


    用唐奎自己的话说,当时紧张得快尿裤子了。那会他和林静雯还没确定男女朋友关系,人家根本没理由帮他打掩护。去看比赛也是为了多刷刷存在感,要不他工作忙起来没个早晚的,一个月不定能见一回面。体大篮球系还有一帮“苍蝇”贼着林静雯,他不抓紧点盯着,早晚让人拐跑了。


    出乎意料的是,林静雯居然能当着他师父的面睁眼说瞎话:“叔,我不认识他,没见过。”


    那一瞬间彻底奠定了林静雯在唐奎心目中的女神之位,发誓这辈子非对方不娶,打一辈子光棍也认了。没能得到有效证词,师父倒是没难为林静雯,让队上人把姑娘送回学校,转头对唐奎“屈打成招”,又罚去单杠上吊了一宿——你不是乐意振臂欢呼么?今儿就让特么你个兔崽子举个够!


    后来唐奎才知道,林静雯的父亲,也就是他未来的岳丈和自家师父是初中同学,还是关系特别铁的那种。那场排球比赛,老头儿也在受邀之列,坐的位置和唐奎不一样,但一进场就凭借从事刑侦工作多年的眼上功夫,打人堆里揪出了自家兔崽子。谈恋爱,他支持,但忽悠师父?你小子算他妈撞枪口上了。


    聊着聊着,唐喆学忽然感慨道:“还好师公没把这事儿告诉我外公,不然就没我了,外公不喜欢我爸,总觉着凭我妈的才学相貌能找个更好的,怎么就嫁了个穷警察呢?过年也不露面,一大家子人聚会,就我爸还得值班,连孝敬老丈人的礼物都得我妈去买……他临死之前还念叨我妈,说这婚结的,跟丧偶没区别。”


    “他也是心疼女儿,说实在的,你妈跟你爸这些年,没少受委屈。”想起唐奎在单位走廊上举着电话和老婆吵架的画面,林冬同感惆怅,“你妈是真会照顾人,不管你爸在单位连轴转多少天裹成什么要饭的样,只要回趟家,再出来,衣服上肯定一条褶都没有,连贴身的内衣都算上,熨得平平整整。”


    想起老妈连内裤都得拿熨斗熨平才收起来的习惯,唐喆学稍感哭笑不得。其实林冬也差不多,对于生活上的细节要求,所以说儿子随老子,耳濡目染,妈啥样,娶的老婆也得啥样。


    忽然他想起什么,暗搓搓的:“诶,问你个问题。”


    “恩?”


    “以前我爸在单位,有没有女的跟他……暗送秋波?”


    林冬诡谲一笑:“嚯,那可多了去了。”


    “啥玩意?”唐喆学手底下一抖,方向盘跟着跑偏,好险在车道上画出条龙,“都有谁啊?我认识么?”


    林冬掰着手指头给他数:“食堂大姐,扫卫生的阿姨,哦,还有洗衣房的,你爸那嘴啊,跟杜海威有一拼,哄得人天花乱坠的。”


    “……”


    吓我一跳,唐喆学心说。印象中的老爹是个不怎么会讨好女人的男人,没想到在外面情商还挺高。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情商高随妈妈,如此说来,还是继承老爹的部分比较多。


    “诶,靠边停车。”


    林冬朝前一指。这地方是日租房一条街,也是邙炘的手机号曾经出现过的位置。不管邙炘来本地干什么,他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大宾馆他肯定住不起,毕竟欠了那么多的外债,就从单日百元以下的日租房查起。越是那种手续不全的地方,他住过的可能性越大。


    拿着照片一路走一路问,但没一家的老板说见过邙炘。不光日租房,街面上的快餐店、小超市、水果店、五金店、蛋糕店之类的林冬也不放过,走访摸排,就得嘴勤腿勤。嫌疑人得生活,得吃喝拉撒,保不齐在哪家店消费过,且店主正好对其印象深刻。


    如果能掌握更多的嫌疑人生活习惯,更有助于精准出击,比如,爱吃米饭还是面食,爱抽什么牌子的烟,甚至于找小姐喜欢胖的还是瘦的、高的还是矮的。人的日常习惯、饮食偏好不会在短时间内改变,凡走过必留痕迹。只不过邙炘常年不与亲人生活在一起,即便是他姐姐邙羣也提供不出更多的信息,所以这一次摸排走访多少有点大海里捞针的意味。


    走到中午,一无所获,两人决定先找个小店吃点东西,歇歇脚喘口气。选了家路边的饵块店,唐喆学拉着林冬进去,点好餐,面对面坐到餐桌旁,各自刷手机等饭。上次来云南出差,净吃菌菇火锅了,一堆不认识的菌子,还好吃完看人说话不带字幕。要不就是吃兄弟单位的食堂,一些有地方特色的小吃没机会尝试,这次自由行动,能补的尽量补上。


    结果饭还没来,陶裕华的电话追来了,问他们去哪了,说自己就在招待所,打算接他们一起吃午饭。林冬回复说出来转转,午饭就不必了,如果晚上回去早倒是可以一起吃晚饭。不好直说出来走访,既然到了人家的地头上,就得信任人家的工作能力。只是人家也忙,不可能全身心扑在他们的案子上,该自己出的力还得他们自己出。


    正互相客气着,林冬忽然眼神一定,伸手敲了下唐喆学的胳膊。唐喆学会意转头,顺着林冬的视线朝饵块店最角落的位置看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他稍一琢磨,明了了林冬的用意,随即起身走到店外。看似是出去抽根烟,实则守住门口。


    林冬轻声问电话那头:“诶,陶队,你跟你们单位缉毒那边关系如何?”


    陶裕华不屑轻嗤:“不咋地,他们老想着挖我墙角。”


    看来各单位部门间关系都差不多——不是你挖我就是我捅你。


    林冬含笑回应:“那好,我给你送份礼,邦洪街,李记饵块,这有三头‘驴’。”


    “……”


    电话那头静音了一瞬,随后将信将疑的:“确定?”


    “确定。”


    “成,我这就带人过去,诶对了,你和小唐可千万别动手啊,那帮孙子身上不定揣着什么家伙呢。”


    “明白。”


    挂断电话,林冬调整坐姿,以余光锁住墙角那三个口唇干裂、面色灰白,却连口水都不敢喝的家伙。


    TBC


    第047章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陶裕华带人赶到时, 那仨人还没走,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人。亲自看过之后,他确认了林冬的判断, 是运/毒的“驴子”。同时为免打草惊蛇, 他把林冬叫出店外,换自己人进去继续盯梢。这三只“驴”一看就是刚从“外面”进来的,在这等接头人呢, 只要盯住了,后面一定能扯出大鱼来。


    “行啊林队,眼挺毒的, 诶你们那这样的少吧?”


    换到对街的店面里,陶裕华一边远远观望那三只“驴子”的动向, 一边和刚刚挪出工夫吃口饭的林冬聊天。他好奇的是, 在毗邻金三角的地区,“驴子”比较常见,有经验的警察一打眼基本能认个八/九不离十,可林冬他们那该是不至于泛滥成灾, 能有此等眼力的绝非平庸之辈。


    咽下口汤, 林冬平淡道:“我在缉毒干过,天天看,熟悉了。”


    陶裕华稍稍侧目:“哦?你还干过什么?”


    “除了没干过督察, 其他基本轮了个遍。”


    “……”


    原来是“那种人”啊,陶裕华心下了然。“那种人”就是哪都去, 但哪都待不长,履历拉出来比谁都漂亮, 提拔的速度比谁都快。他挺瞧不上“那种人”的,多是绣花枕头, 肚子里一团草包,啥都知道点,可啥都不精,处处垫脚石,一门心思往上爬。


    但林冬不是一般的“那种人”,昨天他托人扫听了下林冬的背景信息,今天那边给消息了,确实是个牛逼人物。先不说那些令人惊叹的案件是不是都是林冬主导侦破的,就说今天这事,林冬明明可以找辖区派出所的上报给缉毒部门、然后由缉毒那边出面处理,却选择直接把电话打给他。由此可见此人是个工于心计的高手,捡着能立功的案子,顺水推舟送他份“大礼”。至于事后缉毒那边怎么嚷嚷,那就是他们内部问题了,跟人林冬一毛钱关系都没。


    礼尚往来,陶裕华不能白收林冬好处,转头交代辖区派出所调人手过来支援林冬。他一来就知道林冬唐喆学他们这一上午在干嘛了——摸排走访,追查邙炘可能出现过的落脚地。其实昨天那会开完网就撒下去了,问题在于,现在不管哪个部门都是一个人掰八个使,线索什么时候能摸上来,还真不好说。林冬他们毕竟是外来的,在此人生地不熟,找俩人带着,效率能高一些。


    不一会,派出所支援的人手到了,陶裕华一看是俩没啥经验的愣头青,当场拽电话过去凶派出所所长:“我说没说过要最好的?要、最、好、的!你听不懂中国话是不是?”


    眼瞧着那俩被领导嫌弃的小年轻尴尬得手足无措,唐喆学出言和起稀泥:“可以了陶队,有人带着能认个路就行。”


    陶裕华抬手示意他别打断自己,又骂骂咧咧了一阵,撂下电话后把肖拓叫了过来:“石头,打现在起,林队和唐副队交给你了,还有你们俩——对了,你俩叫什么?”


    “张若海!”“单吉!”


    小年轻异口同声的。看他俩那青葱年少的模样,唐喆学感觉可能是今年才入职的新警。还没学会时刻警惕周遭的情况,进来就直挺挺往旁边一杵,明明穿着便服,回答问题还跟在警校里那劲儿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警察一样。


    “我跟林队,谁给你开车?”肖拓问。


    陶裕华不耐烦地朝外一指:“那么多喘气的呢,哪个没本儿?告诉你,这是政治任务,少跟我这挑三拣四的!”


    肖拓偏头运出口长气,不满之情溢于言表。不过陶裕华没工夫照顾他的情绪,就在刚刚,那三只“驴”中的一个接了个电话,现在已经从饵块店出来到路边拦车了。很快一辆由警方事先安排好的“黑车”停到他们跟前,谈好价钱,上车走人。陶裕华得跟车,撂下句“你们仨把人给我照顾好了,少一根头发别怪老子不客气”,起身离开了食杂店。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林冬放下筷子,问另外三个人:“你们都吃过午饭了没?”


    肖拓默默点了下头。张若海和单吉都干脆利索的“吃了!”,听得林冬赶紧抬手示意他们坐下,又语重心长的:“出门在外,得有融入人群的自觉,如果是盯梢的时候,你们这样动不动扯一嗓子,很容易打草惊蛇。”


    “抱歉,林队,以后不会了,我内个,我就是有点紧张。”得了前辈的教诲,现在张若海的嗓门低多了,勾手抓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俩是今年才入职的,实习期还没满,出来之前所长交代过,一切行动听您和唐副队指挥。”


    “理解,都是从这时候过来的。”唐喆学出言安慰,又将视线投向肖拓,客气道:“麻烦你了啊。”


    肖拓照常沉默,只是轻轻垂了下眼表示“不用客气”。唐喆学是真没见过话比他还少的人,聋哑人除外,可人家聋哑人也只是不出声而已,面部表情可比眼前这块“石头”丰富得多。


    ——懒得动嘴是么?还是过于不擅长表达?


    下午的行动,五个人一组太扎眼,林冬让唐喆学跟肖拓一组,自己带那俩青瓜蛋子。有了本地人带路,效率确实提升了不少,原本计划走两条街,最后一口气走了八条。功夫不负有心人,晚上回酒店碰头时,两边都有线索摸上来。


    林冬他们从一个超市老板那得到了信息:之前差不多有半个月的工夫,邙炘每天傍晚时分都会到他店里买水、方便面和烟。唐喆学则是从一个发廊女那扫听到了点东西:有大概三四次的样子,邙炘会和另外一个男的一起光顾她的小店,洗头加按摩,顺便来一发手活儿,全套的贵,他们付不起,这也符合邙炘的财务状态——债台高筑。


    这两处地点直线距离不算远,林冬在地图上分别以超市和发廊作为中点画了两个半径三公里的圈,重叠之处便是邙炘可能得落脚地。跟林冬跑的这大半天长见识了,张若海从进屋就止不住地夸对方业务能力有多强、表白自己能有机会跟着这样的人工作是多么幸运。那副没见识的样子在唐喆学看来,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被张若海叭叭烦了,肖拓居然伸手捏住了他的嘴。单吉见状笑得滚到了床上,随即被恼羞成怒的张若海好一顿捶。看着年轻人们打打闹闹,林冬和唐喆学不由相视而笑。这样随性而为的日子已经远离他们许久,偶尔也想回到过去,回到青春年少之时,无忧无虑的嬉笑打闹。


    以前是追赶时间,生怕落于人后,现在则是被时间赶着走,丝毫不敢倦怠。


    有了目标嫌疑人可能出现的范围,林冬给陶裕华打电话,通知对方自己准备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进行接下来的摸排工作。到化妆侦查的环节了,唐喆学十分清楚林冬的路数,相处多年不可能连这点默契都没。肖拓也算有经验,得到自家领导的首肯,立刻出门着手准备工作。


    张若海单吉都是一头雾水。眨巴着无辜的眼,张若海问:“林队,我们接下来要干嘛?”


    林冬边低头发消息边回他:“回去睡觉,明早七点楼下大厅见。”


    单吉诧异道:“啊?不用去蹲守么?”


    打完最后一个字,点击发送,林冬抬起头,冲他俩微微一笑:“不用,邙炘的人身自由已经被限制了,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找到控制他的人。”


    ——人身自由被限制?这……从哪得出的结论?


    俩孩子面面相觑,又同时看向林冬,一副求知欲旺盛的表情。


    唐喆学偏头看了眼林冬手机上和秧客麟的聊天对话框,为他俩解惑:“是这样,我们组的技术追踪到了邙炘的电子支付信息,最后一次在一周前,而长达一周的时间内没有任何消费,这不正常,对吧?同时系统内没有查到他的公共交通工具购票信息,所以我们判断,他被人限制人身自由了。”


    张若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和单吉交换了下视线,又问:“那……他会不会死了?比如卷进什么其他犯罪案件之类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他欠了那么多的外债,债主不会轻易让他死的。”林冬提点他深入思考,“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债主确认他榨无可榨,直接拉去嘎腰子了。”


    “——”


    俩孩子同时露出浑身上下不知道哪疼了一下的表情。事实上林冬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比起嘎腰子,这些债台高筑的债务人,最终的结局可能是被拉去缅北搞电诈。一个腰子才多少钱?搞完还得一堆人分。不如拉去电诈园卖猪仔,少说能卖个三十万。


    看时间不早了,林冬催他们回去睡觉,结果俩孩子前脚出门,后脚陶裕华敲门进屋。这哥们神采奕奕的,完全看不出三天只睡了俩小时的样子。说是一共缴获了四点五公斤“四号”,还顺带手抓了一个缉毒那边盯了许久的拆家。这不刚和缉毒的干完仗,那边当着局领导的面痛斥他截胡买卖,气得指着鼻子骂他鸡贼。


    他是来送“谢礼”的,满满当当五大盒宵夜。烧鹅烧鸭火腿,鸡枞松茸松露,看上去什么贵来什么。连轴转了这么多天,吃着吃着,陶裕华居然累得歪床头睡过去了。林冬不忍吵醒他,打算留他在这睡,反正睡不多久就得被队上人叫回去。正和唐喆学蹑手蹑脚地收拾着,肖拓回来了,带着明天要用的“道具”。进屋看自家领导歪别人床上睡着了,他放下东西,走到陶裕华身侧,一弯腰,生生给人扛到了肩上。


    “我带他去隔壁睡,你们好好休息,晚安。”


    说完今天最长的一句话,肖拓转身走人。这会陶裕华已经被折腾醒了,发现自己当林冬他们的面大头朝下,脸倏地涨成茄子色,嗷嗷着要下来。然而挣扎未果,只能一路骂着被扛出门外。


    屋里静音了一会,唐喆学憋不住了,笑道:“组长,我也当别人面这么扛过你。”


    “什么时候的事?”林冬深感诧异,他对此毫无印象。


    “就那次,你押人从陕西回来,在看守所,审到最后你趴桌上睡过去了,死活叫不醒,我只好把你从讯问室扛到车上。”


    “……”


    还有这丢人的事儿呐——林冬的腮侧隐隐绷紧——简直跟高仁有一拼,艹都艹不醒。


    TBC


    第048章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诶, 麻烦您,帮看一下,见没见过这个人?”


    “先生先生, 帮帮忙, 这我哥哥,失联好多天了,您看下见没见过。”


    “美女, 你给看看,见过这人没。”


    “啊……没见过啊,那这个, 您拿一张,这上面有我电话, 要见着了赶紧打电话通知我, 有重谢!”


    ……


    伴随着“焦急”的询问,一张张“寻人启事”被发放到了整条街上的行人和做小买卖的人手中。这便是林冬的“非常规手段”,假装失踪人员的家属,满世界发寻人启事, 并许诺有消息重金酬谢。近些年由于电诈活动的猖獗, 大量人员被诱骗至缅北,此地作为边境城市,是许多“带团”蛇头的必经之地。根据种种迹象表明, 邙炘很有可能会偷渡出去,目前正处于蛇头的控制之下。就算出去之后被卖做猪仔, 总好过在这里面对那些催死催活的债主。


    昨天肖拓出去那会工夫就是找地方打印寻人启事来着,今天他没跟着, 守在车里做“后援”。主要他个儿太高,块儿太大, 不说话往那一站就是个威胁,谁见着谁都绕着走,一张传单也发不出去。而且他不爱说话,比起发传单,当电线杆子贴传单更合适。


    出来干活之前,林冬对张若海和单吉进行了一番“集训”。他们是本地人,说本地话,不行,真实性不足。邙炘是外省人,作为前来寻找哥哥的“弟弟”,这俩孩子就不能说本地话。说普通话行,但不能有口音。张若海普通话不错,单吉差点意思,有些习惯性发音改不过来,于是林冬干脆给他指定了一句话反复练,除非必要,否则别多说话。


    发了一上午传单,没有任何消息。林冬不着急,本来等的就不是消息,而是某些人的反应。那些控制偷渡人员的蛇头,他们得出来买饭买水,见着有人满世界找邙炘,肯定会有所行动。驱赶也好,捣乱也罢,总而言之,谁过来找茬,谁就是他要找的人。


    这种“非常规手段”的灵感,来源于他小时候跟着妈妈发寻人启事时的经历。从他大概五岁起,妈妈便会带着他去火车站、机场、码头、长途大巴站等外地人聚集的地方发寻人启事。期望在茫茫人海之中,有人曾见过自己走失的长子。那个时候的他,一手拽着妈妈的衣角,一手抱着厚厚的、印有哥哥照片的复印纸,从日出走到日落,从人头攒动到人流稀少。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但妈妈依旧不知疲倦地奔波,因为只有忙碌起来,才能减少一点点失子之痛。


    他渐渐长大,妈妈则日渐消瘦、苍老,被愧疚与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他无力拯救这个被痛苦吞噬的女人,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用并不厚实的肩膀替对方分担一点点重量。终于有一天,女人的身体不堪重负,倒在了人潮汹涌的火车站出站口,口中喷出的献血染红了多年未变的寻人启事。接到消息他疯了一样的跑到医院,然而因乳腺癌肺转移已步入弥留之际的妈妈却出现了幻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着他的手,热泪夺眶而出——


    “……阳阳……阳阳你终于回来看妈妈了……”


    那一刻他彻底失去了自己存在于世的意义,可他不忍,也不能打破母亲最后的幻想。妈妈说冷,让他抱着自己。他十四岁了,已经比妈妈高了,抱起被病魔摧残得只剩不到七十斤的女人毫不费力。可那时的他死活抱不起来,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到床边,紧紧贴着这个把自己带到人世间、却只是透过他看到另外一个儿子的女人的脸,直到监护仪拉出一条直线……


    前段时间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他和心理咨询师提起过这个场景。对方告诉他,抱不起妈妈,是因为,妈妈临死前还不能认可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存在的事实这件事,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创伤——他被全盘否定了,且再无机会争取。争强好胜、一心想出人头地的根源就在于此,他需要被看到,被认可。一切都有迹可循,那一天的林冬,已经替后面的自己做了所有的决定。


    现在的他虽然与当时的自己和解了一些,但长时间养成的思维模式很难改变。就像之前唐喆学要求他“放权”,他放不了,习惯掌控全局的人容不得半点差错。比如眼下,吃饭时张若海和单吉聊天,不自觉地说起了家乡话,被他一人一筷子打在手上,登时委屈巴巴。


    一旁正秃噜米线的唐喆学赶紧咽下嘴里的东西,替林冬的举动做出解释说明:“已经有人盯上咱们了,你俩没发现?说话必须注意。”


    看二人闻言各自转头观察,林冬“嗙嗙”又是两筷子,低声呵斥:“看什么看?怕别人看不出你们是警察?”


    这下俩孩子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饭也不敢吃了,僵座位上手足无措。没想到,林冬看着是个好脾气,结果凶起人来不比陶裕华善性。再说陶裕华也就是凶几句,这个,直接动手了。


    然而不等他俩玻璃心几秒,有一男的端着碗米线过来,也不客气一句,直接碗往桌上一顿,伸腿够了把塑料凳,大大咧咧地坐下。男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撸起的袖子下,露出小臂上三寸有余、针脚粗糙的疤痕,脖子下面坠个佛牌,晃晃荡荡。


    看架势,来者不善。


    吃了两口面,男人转头看向单·青瓜蛋子·吉,语气不冷不热地问:“听说你们在找人?”


    “是,你知道邙炘的下落?”林冬抢下话头。单吉普通话不好,说多了容易露馅。


    男人挪过视线,上下打量了林冬一番,再看看唐喆学,问:“你们找他干嘛?”


    轮到唐喆学展现表演天赋了,跟罗家楠混久了,土匪啥样,嘴上有谱:“那孙子欠我们钱,听说他在这条街上出现过,这不我们押着他俩弟弟过来找他了?”


    男人嘴角一勾:“欠多少啊?”


    唐喆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兄弟,你要能帮我们找到他要到钱,分你两万。”


    “我不知道他在哪,好久没联系了,”男人纵了下鼻子,错开与唐喆学的视线,“找你们,是希望你们上别处发传单去,别回头把警察给老子招来。”


    “和气生财,明白,”唐喆学表示认同,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困难:“但是拿不到钱,我们怎么着也得把人弄回去,不然没法跟老板交代。”


    男人冷嗤:“不关我事。”


    唐喆学比他还不屑:“那我们只能继续发寻人启事了,直到找着他为止。”


    “别特么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语气骤然犀利,男人的瞪视中染上丝血光。一旁的客人似乎听出这桌人可能要起纠纷,又或者认得男人知其不善,选择端碗起身,躲到其他桌上去吃了。这一变故助长了男人的气焰,说话的音量不自觉提高:“限你们五分钟之内消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强龙难压地头蛇,别说林冬他们不是来收账的,就算是,也不可能吃眼前亏。用眼神示意其他人起身离开,林冬出门之前又听男人说:“诶!把账结了,这店我开的。”


    唐喆学压着脾气扫码付款。出门右拐,绕到店后面的街上,找了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守株待兔。过了约莫半个钟头左右,男人哼着曲儿叼着烟,拎着一袋子垃圾从后门出来。前脚扔完垃圾,后脚“哐!”的,被一股蛮力推脸压到墙上,错愕间嘴里叼着的烟好险咽下去。


    正要嚷嚷,却被怼脸展开的警官证压住了声音。


    “杜渠,有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一反在店里时的谨慎,此时的林冬气势逼人,语气丝毫不容质疑:“你坐过牢,知道政策,问你什么照实回答,有一句假话,我保证送你回去。”


    一听对方把自己的底细全摸透了,杜渠权衡片刻,冷哼了一声:“警察同志,我没犯王法吧?诶——轻点儿轻点儿!”


    脑袋和腕上传来的压力令他忍不住呼痛。这也就是唐喆学,要换肖拓来控制他,脸能拍墙里去。


    林冬微微倾身向前,低声告知:“我们不是本地的警察,这也没监控。”


    言外之意,打你不用废话。多少懂点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杜渠缓下语气,顺从道:“你们,你们想问什么?”


    “邙炘在哪?”


    “我真不知道他——唉唉唉唉——”


    一串鬼叫听得张若海和单吉头皮发紧,看着下手丝毫不客气的唐喆学,俩人不禁暗暗腹诽——这算……不教好?


    “真的!警察同志!我是受人之托把你们轰出这条街,我没掺和别的事儿!”


    “受谁之托?”


    “一个叫五花肉的蛇头!他——他今晚要走单,怕你们动静闹大了,耽误他买卖!”


    今晚?林冬和唐喆学交换了下视线,示意对方稍微松开点力道。胳膊扭得没那么疼了,杜渠缓出口气:“你们也别问我他在哪,我真不知道,我只有他的电话。”


    从杜渠裤兜里搜出手机,林冬怼脸解锁,命令道:“打电话,约他出来。”


    杜渠一脸懵逼的:“约他?我说,说什么啊?”


    “说给他送猪仔。”


    “送……送谁?”


    “我。”


    “……”


    杜渠静音了,眼珠子黏着林冬的脸转了几个来回,心说——就冲你这一脸精明的样,卖你?你不把人家卖了都是好事!


    TBC


    第049章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不行!你绝对不能去!”


    被陶裕华的吼声震得耳膜生疼, 林冬选择摘下耳机,改用听筒模式与对方通话。他让杜渠通知“五花肉”过来接“猪仔”,好顺藤摸瓜找到邙炘。这属于临时决策, 本不想告诉陶裕华, 但跟着他的那俩孩子没经历过这阵仗,担心他们出事不好跟领导交代,于是悄默默给陶裕华通风报信, 紧跟着兴师问罪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队,这不是在你们那!犯罪分子持枪的概率很大,你忘了昨儿抓捕那伙抢劫犯了?”


    “没忘, 陶队,但你放心, 即使再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 我也有把握应付,我抓过毒蜂。”


    面对质疑,林冬坦然端出自家大哥。都是系统里的人,而且此地毗邻金三角, 他相信陶裕华应该对“毒蜂”的大名有所耳闻。确实, 陶裕华很清楚他都办过什么惊心动魄的案子,搞背景调查的能力谁也不比谁差,甚至于林冬那已故的七名战友, 他也一清二楚,更清楚对方有虎口夺食的自负。


    所以他担心, 担心林冬的自负再一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人要是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儿,先不说担不担责, 这辈子的阴影就算烙下了!


    “石头呢?石头没跟着你们?!”


    “车上,和张若海单吉他们在一起, 我不会带着你的人冒险,好了不说了,人来了。”


    察觉到目标人物进入视野范围,林冬迅速摁断通讯,顺手一划,清掉通话记录。他确信,陶裕华不会在这种时候再对自己穷追不舍,都是刀尖上舔过血的人,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


    五花肉人如其名,又高又壮,三百斤打底,一身膘儿,走起路来脸上的肉颤颤巍巍的。约定地点就在杜渠的店里,进屋见着林冬和唐喆学,他目光一定,随即用责怪的视线扫向杜渠。他认出他们来了——上午满大街散传单、到处找邙炘那俩货。所以送“猪仔”是把自己哄来的借口,五花肉虽然脂肪层厚,但脑子不糊。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让杜渠把自己供出来,但来都来了,谈谈也无妨。好歹是在他的地盘上,就不信俩外人能掀起什么大风浪。


    杜渠自知理亏,不敢直视五花肉的视线,在其进店后关上店门,赔笑道:“肉哥,二位,你们聊哈,我保证没人打扰。”


    五花肉没搭理他,一屁股坐到林冬对面。听动静,他屁股底下的塑料凳承受了生命中不该承受的重量。抬起戴着方戒的左手朝后一指,五花肉端出副先礼后兵的劲头:“两位,我带着人来的,你们要想说话,行,要想耍横,不妨告诉你们,管这片儿的派出所所长是我亲姐夫。”


    “有的谈就行。”


    林冬含笑回应。五花肉的话也就骗骗外人,这片儿的派出所所长他昨天还见过,都快退休了,给三十出头的五花肉当姐夫?当后爹还差不多。不过“带人来的”倒是所言不虚,五花肉是从一辆面包车上下来的,现在那车就停在米粉店对街,除去驾驶座上的司机,车旁边还站着四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


    “肉哥,都是明白人,我就直说了。”唐喆学调出手机里的照片,调转方向递给五花肉,“这人叫邙炘,欠我们老板大几十万,好容易找到他的下落,人要带不回去,我俩也回不去了。”


    五花肉接过手机,假模假式地眯眼瞅瞅,漫不经心的:“你们找错人了,我对这小子一点印象都没。”


    见他要放下手机,林冬及时伸手摁上被方戒箍出馒头的手指,一字一顿的:“肉哥,您开价。”


    一听这话,五花肉嘴角轻扯:“误会了,二位,我不做人口买卖的生意。”


    “您助人为乐,帮我们找到失联人员,给点谢礼应当应分。”林冬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清楚对手的来头,怕是警方的卧底,每说一个字都要格外谨慎。


    “可我刚才说了没见过他。”


    “您在此地人面广,说不定您朋友有见过他的。”


    林冬一句一个台阶,给五花肉从房顶卸到地面,实难再找借口推脱。琢磨了几秒,五花肉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打了个电话,随后把手机往桌上一放,说:“真找着人,我不多要,二十万,趁等消息这工夫,你们正好跟老板商量商量。”


    说完朝唐喆学抬抬下巴,目光如铰链,紧紧锁住对方。现在唐喆学必须当他面打电话跟“老板”商量,可打给谁好呢?稍一琢磨,拨给了罗家楠。那边不知道忙活什么呢,接起来听背景音乱糟糟的,不等对面开口问,他急吼吼的:“楠哥!找着人了,对方开价二十万,您看?”


    冷不丁听唐喆学没头没脑冒这么一句,罗家楠直犯懵——什么跟什么就二十万?你小子又他妈许谁金山银山了?


    这时五花肉伸过手,示意唐喆学让自己和对方沟通。唐喆学心里没底儿,但考虑到罗家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还是心一横牙一咬,把手机递了过去。递完紧紧盯着五花肉的表情,置于桌下的手不由自主攥握成拳,心中一个劲儿默念——老天保佑!罗家楠!我亲哥!你可千万别演砸了!


    五花肉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名字,点开外放置于桌上,胖脸堆起笑意:“罗老板?”


    就听那边匪气冲天的:“你谁啊?”


    “您不用管我是谁,我就是告诉您,您要找的人,我能找到,您小弟说,您愿意出点钱表达谢意,我想,这个谢意的价码可以是二十万。”


    “二十万?你给丫拆了都他妈不值二十万!”


    罗家楠根本不用问找的人是谁,张嘴就来。他听出来了,这是唐二吉临时找人陪自己演戏呢,要连这点默契都没有,枉称市局双雄!再说了,演戏这事儿他长项,还小弟?听着都舒心,演演演,当大哥的必须给面子!


    那边话横着出来,震得五花肉的表情尬了一瞬,又问:“那您说好多钱?”


    罗家楠本来想说五万,可琢磨了一下,感觉唐二吉那妻管严怕是掏不出这数——上回借点钱还抠抠索索的,说超过一万得跟林冬报备。


    于是他咬咬牙:“两万!多一分都是侮辱我的感情!”


    “两万可有点侮辱我的感情。”五花肉说完感觉有什么不对——哪跟哪啊就侮辱感情,这人什么嘴,把我都带沟里去了。


    林冬插话道:“老板,这边物价高。”


    许是被林冬一声“老板”叫高兴了,罗家楠那动静听着都带笑音:“物价再高也得看东西值不值钱是不是?咱说实在的,就现在这个行情,啥都卖不上价,我这还他妈养着一堆吃饭的嘴呢,内谁,内谁你过来!”


    外放的听筒里传来彭宁模糊的一声“楠哥,啥事”,瞬间提升了可信度。林冬看五花肉的表情从谨慎转向放松,赶紧用口型示意对方“十万行么?”。五花肉琢磨了几秒,给了他一个“行”的表情。


    未免言多必失,林冬立刻抓起手机切回听筒模式:“谈好了,老板,十万。”顿了顿,又说:“好,我知道,先看到人再说打钱的事儿。”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对五花肉说:“老板交代,见人打钱。”


    “合理。”


    一拍即合,五花肉撑着桌面站起身,也不等“朋友”回电话了,招呼林冬和唐喆学跟自己上车。杜渠过来开门,就在五花肉抬脚跨出门框之时,他忽然抬手拽住了对方的衣袖。唐喆学见状狠瞪了他一眼,警示他别想着出卖自己和林冬。


    好在杜渠没那胆子,只是唯唯诺诺的:“肉哥,上次说结账,这都一个多月了……”


    “我能欠你那仨瓜俩枣?”五花肉眼睛虽眯,瞪起来倒是不小,“撒手!别耽误老子挣钱!”


    杜渠撒手退到一边,阴沉着表情目送三人钻进面包车。


    面包车车厢里有三排座椅,五花□□格肥硕,一个人就得占一排。林冬和唐喆学则被要求分开,中排后排各坐一个,左右都有五花肉的手下盯着。感觉气氛有点不对,林冬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身边虎视眈眈的男人们,没话找话道:“肉哥,您怎么还欠米粉店钱?”


    五花肉无所谓道:“他负责给我的工厂送餐,一个月结一次账。”


    原来,林冬心下了然。之前杜渠说自己没掺和五花肉的买卖,假的,事实上他一直在给那些等待偷渡出境的人员送饭。所以这俩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五花肉被抓,那么杜渠也……


    正在林冬脑子里拉响警报之际,眼前忽的一黑,紧跟着双手双脚同时被大力禁锢住。只是一瞬间的错愕,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套麻袋了!不用问,唐喆学也得是相同的待遇,虽然看不见,但能听到对方大喊“你们要干嘛!”。


    隐隐约约的,他听到五花肉笑中带喘的得意:“十万块钱就想打发我?不问问你肉哥我是干嘛的?就你们俩这样的,起码能卖六十万!”


    现在林冬能百分之百确定,自己被“黑吃黑”了。好在预设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和唐喆学商讨时定的策略是随机应变,没见到邙炘之前绝不能暴露身份。后面有肖拓和那俩孩子开车跟着,不用担心孤立无援,只希望他们别着急八荒地通知陶裕华。既然一个人头值三十万,那么五花肉一定会让他们活着,生命安全应是无虞,大不了吃点皮肉亏。


    此时的肖拓正开着越野车不远不近地跟着面包车。打从看到林冬和唐喆学上车起,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没收到林冬发来的暗号,权衡过后决定暂不通知领导。然而他不找领导,领导还得找他,刚跟了不到十分钟,陶裕华的电话追了过来:“我到街上了!你们人呢!?”


    “林队和唐副队上目标人物的车了,我正在跟车。”事关林冬和唐喆学的安危,肖拓不再惜字如金,“目前没收到林队发的求助暗号。”


    “他手机要被人拿走了怎么给你发!”陶裕华那动静听上去快急吐血了,吼声被车载蓝牙放大,震得后座上的张若海和单吉脑瓜子直嗡嗡,“石头!你给老子咬住了!跟丢了别他妈回来见我!”


    “收到。”


    面对自家领导的歇斯底里,肖拓照旧波澜不惊,稳重得像块石头。


    TBC


    第050章 第 50 章


    第五十章


    面包车七拐八拐, 钻小道挤街巷。看得出司机很有反跟踪经验,遇见绿灯刹车减速,非要耗到变黄灯才抢。即便如此, 也没甩掉后面的“尾巴”。凭借对道路的熟悉以及见缝插针的高超驾驶技术, 肖拓一直稳稳地“咬”住前车。给队长当司机不是谁都能干的,没点金刚钻,他揽不下“伺候”陶裕华的瓷器活。


    不过这样一来就苦了后座上那俩, 左摇右晃,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快给咣当吐了。要不就是极限擦车并线, 惊得俩孩子心跳狂飙,生怕肖拓一个不留神酿成事故。好在有惊无险, 跟了半个钟头, 面包车终于晃晃悠悠开进个门口挂着“天地五金建材加工”牌子的院子。越野车远远停下,待到院门合拢,肖拓熄火招呼两人下车。三个人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爬上厂区背面的山坡, 居高临下地观察院内的地形和情况。


    出乎意料的, 面包车上抬下两个麻袋,看分量,装着人。见此情景肖拓稍感不妙, 举起手机正要拍照片,忽听不远处传来“嗡嗡”声, 赶紧一手一个,拖着俩青瓜蛋子钻灌木丛里躲避。很快, 张若海透过斑驳的枝叶看到一架无人机从头顶掠过,不由暗暗庆幸前辈反应迅速, 不然定会被拍个正着。现在的犯罪分子普遍用上高科技了,无人机按规划好的线路巡逻,省时省力省工钱。


    可这样一来就无法近距离观察了,肖拓不禁暗暗着急。陶裕华那边还在等消息,他们这要一直没动静,可怎么……诶?这小子在干嘛?


    眼瞧着单吉打斜跨胸包里掏出个掌上电脑,他伸手戳了对方一下。单吉愣了愣,小声解释道:“我大学本科是情报专业的,学过网络安全渗透技术,想试试看能不能黑进他们的内网,这样就能看到监控了。”


    行啊小子!肖拓默赞,竖起拇指表示“好样的”。所以说看人不能只看外表,网络时代还得多多依靠技术型人才,单纯拼经验拼武力值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琢磨着等眼前的事情了结之后,回去得和陶裕华好好说道说道,之前以为派出所所长糊弄事儿扔俩青瓜蛋子来,结果派上大用场了,正经得给人家道个歉。


    虽然这伙人用上了无人机之类的高科技玩意,但事实证明,这地方的网络防护手段还处于二十年前的水平。用单吉的话说,跟裸奔差不多,几乎没怎么费劲就黑了进去。好消息是,现在他们能看到内部情况了:约莫二百平米的厂房,七台加工五金件的机器,有四个打手样的男人在厂房的一角里抽烟喝茶,没看见林冬和唐喆学,也没看见那个三百来斤的男人,拐角有个楼梯,通往地下室,估计人都在下面。


    而坏消息是,下面可能没监控。单吉把连接路由器的终端扫了个遍,始终没有看到林冬他们的身影。就在单吉尝试入侵某部手机的后置摄头时,突然忽的一下,掌上电脑屏幕陷入一片漆黑。


    “怎么了?”肖拓问。


    单吉哭丧着脸:“没……没电了……我昨晚上忘了充电了……”


    “……”


    唉,这高科技也有靠不住的时候。肖拓也是无奈,只能把目前的情况如实汇报给陶裕华。本来陶裕华就急得高血压了,一听电脑没电了好险崩根脑血管,冲着电话一顿嗷嗷:“你说姓林的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好端端的送他妈什么人头!现在里面多少人?不知道!有没有致命武器?不知道!地形如何?不知道!我他妈现在调特警进去把他们俩一起突突了可怎么办!?”


    “你别着急,等天黑了,我摸进去搞清楚状况,人先调过来,等我信号,你们再冲。”不管陶裕华那边是不是火上房了,肖拓依旧稳如泰山——就这性格。


    “不是你——你他妈还嫌送的人头少啊!”


    “我从来没让你失望过,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


    那边都气静音了。


    外面的人着急上火,林冬和唐喆学在里面倒还算得上安稳。从麻袋里放出来就已经身处地下室了,周围都是等着被偷运出境的“猪仔”,粗略估算有三十多号人,以二三十岁的青壮年男性为主,未见女性。五花肉没难为他们,只是收走了他们的手机和金属物品,给他们指定了一个位置,不许离开。可以上厕所,举手给看守打报告。


    整个地下室是个大通间,百来平米,空旷单调,四周都是水泥墙,在角落有一个用水泥矮墙围起来的公共厕所,正上方有个透气用的小窗户。不算五花肉,还有六个看守,人手一根铁棍。屋里的味道就别提了,这帮人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过澡了,一个个馊得像泔水桶里捞出来的一样。邙炘就混在这一堆“厨余垃圾”里,又黑又瘦,抱膝靠坐在墙边,眼神直愣愣地发着呆。其他人的状态也差不多,活似僵尸,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仿佛已经失去了一切期待,落入只能听天由命的状态。


    看到邙炘的一瞬间,林冬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职业性质注定他们需要追逐罪恶,而罪恶与危险永远是双生子。即使前景凶险,此时此刻他依然感到幸运——再晚一天,杀害李牧璇的真凶便永无落网之日。陨落的花季,绝望的双亲,那种无着无落的痛苦,他经历过,所以必须得给这家人一个交代。出去必然要面对一个暴跳如雷的陶裕华,但前提是,他们得出得去,而且,还得是带着邙炘一起出去。


    “邙炘,邙炘。”


    林冬小声呼唤,因着五花肉给他和唐喆学指定的位置离邙炘有点远,不知以对方此时的精神状态是否能给出回应。意料之中的,邙炘没反应。林冬又叫了两声,邙炘还是木呆呆的看着空气。唐喆学见状左右看了看,捡起丢在地上的一个空烟盒,团成一小团,BIU的,准确无误地砸中邙炘的脑门。


    “干嘛呢!不许乱动!”


    看守吼声响起的同时,邙炘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低头看了看砸在身上的纸团,又抬眼向四处张望,终于,隔着十来副肩膀,与林冬的视线隔空相触。他不认识林冬,一时搞不清这个新来的干嘛要盯着自己。而林冬则抓住这视线交汇的一瞬,以口型传递给对方信息——


    我、来、带、你、出、去。


    空洞的眼里倏地凝起丝光亮,邙炘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了下身,但立刻又将目光投向离自己最近的看守。他怕了,被打怕了,任何一点点“不应该”出现的举动都会招来顿拳脚。他现在后悔了,后悔不该盲目信任网上那些天花乱坠的招工启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包吃包住、工作轻松一个月还好几万块钱?更后悔不该赌博,欠下这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务,东躲西藏,只能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


    一切皆有因果,他最该后悔的,是年少时所犯下的罪业。蓦地,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本已前倾的身体又猛地贴到墙上——不,这个头上有白发的男人不是来拯救他的,对方的眼神毫无温度,反倒像是狩猎的猛兽盯上了猎物。


    他不会被救赎,只会从一个地狱走向另一个地狱!


    “警——警察!有警察!”


    邙炘失控而吼,抬手指向林冬,全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他是警察!是警察!他是来抓我们的!抓我们的!”


    一时间房间里宛如“僵尸”般的人一个个都活了过来,纷纷侧目,而位于视线焦点正中的林冬,神情凝重却不慌乱。该说不说,耗子对猫的敏感性极高,果然做过亏心事的人,看谁都像来制裁自己的。看守们听到“警察”倒是慌乱了起来,提家伙奔林冬就去了。唐喆学一看自家组长要吃亏,忙将对方护到身后——豁出去了,今儿就是光荣在这,也得保林冬周全。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警察老子也一样卖!”


    五花肉出言喝止手下。他坐在五个木头箱子堆起的“王座”之上,就着不屑的冷嗤,喷出一嘴花生皮:“都给老子听明白了,老老实实的,别动歪心眼子,谁敢闹,我他妈就崩谁!”


    言罢“嗙”的拍出把枪,引得周遭接连响起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看来陶裕华的警告并没有夸大其词,林冬心说,在这地方要没把枪,出去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罪犯。不过有枪这件事让唐喆学的心脏忽悠提到了嗓子眼,挪位置挡在林冬与五花肉之间,生怕对方一个不顺眼,把自家组长崩了。


    靠在唐喆学的背上,林冬小声宽慰道:“三十万呢,他舍不得杀我。”


    ——都这时候了您别跟那琢磨人心了成不成?


    唐喆学简直欲哭无泪。就知道林冬野起来十个罗家楠都比不上,想想当初劫持刘主任的时候,面对十数把黑洞洞的枪口还能泰然处之,而他当时根本不知道情况如此危急,傻了吧唧就上车了。事后听旁人跟自己讲述那天的惊心动魄,冷汗出了一后背,直觉自己能活下来,属实是靠老爹在天之灵的保佑。


    ——不知道今天老爹的在天之灵开没开眼,别回头光顾着斗地主把儿子给忘了!


    唐奎的在天之灵到底干嘛呢,无人知晓,但有人开眼了。就在周遭安静下来之后没一会,林冬突然发现,背冲自己的唐喆学,后脑勺上出现了间断闪烁的红点。尝试解读了几个长短间隔后,他做出判断,是摩斯密码。视线微移,投向厕所上方那个小小的通气口,发现玻璃上同样跳跃着若隐若现的红光。


    没错,有人在向他传递信息。


    TBC


    第051章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自打见着枪, 唐喆学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在五花肉身上了,不断在脑海里演练着各种夺枪的手段。毫无疑问,枪是最大的威胁。屋里全是正值壮年的男人, 按说不至于被几个拎着钢管的小混混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口, 还是因为五花肉手里有枪。他刚才尝试和离自己最近的男人交谈,试图从对方口中挖出点有用的信息,可对方理都不理他, 眼睛倒是不时瞄一下来回走动的看守。


    ——只要拿到枪,威胁就解除大半了,到时候陶裕华他们突入的时候危险系数也……诶?组长摸我干嘛?


    正脑补着, 唐喆学忽感背上一阵瘙痒,刚要回头却被林冬低声喝止——“别动!”, 登时绷直了背, 一动不动。事实上林冬正在他背上画长短不一的竖道,同样使用摩斯密码和外面的人沟通。希望外面的人能看清自己的动作,距离不是很远,如果是林阳的话, 应该没问题。


    是的, 打从确认红点是摩斯密码开始,林冬就猜测外面的人是自家大哥了。不然还能有谁呢?悄无声息地跟踪他们,用这种常人鲜少用到的手段隔空沟通, 除了林阳之外似乎也没其他人能考虑。他一开始就问了对方“你是谁”,可那边没回答他, 这也很像林阳的作风——做“好事”,不留名。


    现在他得到的信息是, 这间加工厂一共有十一名人员,楼上四个楼下七个。转运“猪仔”的大巴车已经停在院子里了, 推测是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便会将他们转移。楼上四名人员未见持有致命武器,对方的建议是,按兵不动,等待支援。林冬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但刚才邙炘那么一折腾,五花肉嘴上说的无所谓,可看他和唐喆学的眼神明显比之前阴鸷了几许,不知道在动什么歪心眼子。


    尽管林冬已经尽可能小幅度地控制动作,但长时间的“抓背”举动还是吸引了一名看守的注意,钢管朝前一指,质问道:“那个白毛!你干嘛呢!”


    倏地,红点消散于空气之中。林冬也立刻止住了动作,心跳攀升,嘴上却轻描淡写的:“没干什么,他背上有土,我掸掸。”


    “够爱干净的啊,警察同志。”


    五花肉懒洋洋地“夸赞”道。他甩下手里的花生,从“王座”上下来,踱步到林冬和唐喆学跟前。唐喆学本以为有机会夺枪了,却不想他走到一半,把枪交给了一名看守,不觉有点失望。


    屋顶唯一的光源被那身颤颤巍巍的肉遮挡了大半,阴影结结实实罩到二人身上。垂眼看着两个盘腿坐在地上的人,五花肉皮笑肉不笑的:“演的挺像,我之前真没看出来,说实在的,你们干警察的还真挺不容易,闯天闯地闯龙潭虎穴,我深表钦佩,不过,别想着找茬,在这边,你们还能作威作福,到了那边……呵,就是天王老子也得学会低头做人。”


    “现在放了我们,一切还都有挽回的余地。”


    林冬仰面相视,语气甚是轻松。确定外面有人接应,那就打拖延战好了,反正跟谁唠嗑都是唠。目前他需要表现得没那么聪明,甚至“弱智”一点才好。人是很容易骄傲的动物,对手越弱,越容易放松警惕,会不自觉地享受那种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感觉。


    又开始琢磨人心了,职业病,改不掉。


    五花肉闻言和旁边的手下对着乐了乐,转脸神情一变,冲林冬凶神恶煞的:“我傻啊?放你们走,等警察来抄我老窝?”


    唐喆学下意识的抬手护住林冬,离得太近,五花肉的唾沫星子都飞他脸上了。他听出林冬的意图了,装傻,拖时间,等陶裕华他们的支援赶到。但莫名的,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主要是五花肉干多了违法犯罪的事,自有对付警察的胆量,至于其他人……


    没等多想一秒,现实便印证了他的预感——原本悄无声息缩在墙角的邙炘突然诈尸般窜起,仿佛精神错乱似的,朝着楼梯的方向狂奔而去。


    五花肉见状暴喝一声:“拦下来!”


    哐!一记钢管横扫邙炘的小腿,噗通!摔了个狗啃泥。林冬和唐喆学忽悠站起,却立刻被看守持枪指向脑袋,只能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邙炘抱着小腿在地上打滚哀嚎——


    “放我走吧大哥——大哥!我身上背着人命呐——被警察抓住就没活路了!”


    看表情,五花肉很是意外——今儿什么日子?出门没看黄历?绑了警察不说,还砸手里一杀人犯?我这么目无法纪的主都没说弄死过人呐!


    他重重运了口气,顺手抄过旁边人手里的钢管,走到嗷嗷惨叫的邙炘旁边,垂手指向对方的脑袋:“说!杀谁了?”


    “一小——小姑娘!大哥!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邙炘哭嚎不止,看样子腿骨八成被敲断了。


    “小姑娘?”五花肉面露鄙夷,“你是不是还糟践人家来着?”


    “我——我——我没——”


    “恩?”


    眼瞅着钢管又要往下落,邙炘赶忙承认:“是是是——是糟践她来着!我没想弄死她!我我我——我失手——失——啊啊啊——————”


    哐!另一条腿也遭了一棍子。紧跟着五花肉“咔”的蓄了口痰,狠狠“呸”到邙炘的脸上:“个下作的玩意,老子这辈子最他妈瞧不起欺负女人的男人!以为长根儿DIAO就他妈能日天日地了!我呸!打!给老子狠狠地打!”


    三名手下一拥而上,抡起棍子就往邙炘身上招呼。邙炘被打得抱头满地滚,林冬担心他们把人打死,忙出言喝止:“别打了!他有罪让法律判他!不能动用私刑!”


    “警察同志,在这,我就是法律,”五花肉把钢管“咚”的往地上一戳,就着邙炘惨叫的背景音,昂首挺胸,自豪道:“我有个原则,不卖女人,因为我妈当年就是被拐卖到此的,买她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打从我记事起,那老家伙天天照死里虐待我妈,真的,如果你的前辈干点他们该干的事情,早点把我妈找回去,我兴许还能上个大学,有份正经工作,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


    挺悲催的故事,如果不考虑被对方绑来卖“猪仔”的事实,林冬多少还能给点儿恻隐之心。买五花肉妈妈的男人,肯定是他爸了,但对方称其为老家伙,可见自小没少受对方的虐待,父子感情淡漠,甚至可以说满心怨恨。正所谓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来治愈,拥有一个不堪回首的童年,长歪很容易,长好才难得。


    但,苦难从来不是犯罪的借口,欲望才是。现如今这个社会,有手有脚的人不会被饿死在街边,哪怕是身无分文穷途末路,就近找个派出所也能捧上碗热气腾腾的杯面,政府还能出钱给买张回家的车票。看体型就知道,五花肉的欲望必然和他的胃口一样大。没错,钱是王八蛋,但有多少人愿意为了钱变成王八蛋,这就不是统计局能统计出的数字了。


    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已经听不到邙炘的惨叫了。即便是被枪指头,唐喆学也不得不再次喝止那些看守:“住手!你们要把人打死了!”


    五花肉一抬手,三名看守停手后撤。顾不上打手的持枪威胁,唐喆学扑到邙炘身边,伸手一探,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成,还有气。


    五花肉见状不解道:“你说你们这些警察,一强/奸杀人犯,你们抓回去也是毙,跟我这装什么假慈悲?诶我说,我要是现在一枪崩了他,你替不替他挡子弹?”


    说着,接过手下递来的枪,拉动枪栓,喀拉,子弹上膛,枪口一偏,指向唐喆学的后脑。嘴上威胁,五花肉的表情却是戏谑,只是眼睛被眉骨投下的阴影所遮挡,看不清其真实的意图。


    “二吉!”


    林冬促声警示。事实上不用林冬出声,上膛的动静唐喆学再熟悉不过了。但他没动,只是背冲五花肉蹲着,固执地挡在邙炘身前。与此同时余光瞄到林冬投在地上的影子,指尖微动,以手势告知他——做好准备,支援马上就到!


    被眼前这个“傻警察”的执拗激起了胜负欲,五花肉的眼中流露出兴奋的神情,丝毫没注意到有一簇红点在脸侧间断闪烁。掌控他人生死的优越感充斥全身,厚实的嘴唇傲慢开合:“来,我数三下,你愿意护着就护着,想躲嘛,趁早闪开……一……二……”


    轰——


    一声地动山摇的爆炸声惊呆了所有人,是楼上传来的。五花肉错愕了一瞬,随即暴吼:“出他妈什么——艹!”


    捕捉到影子偏移的瞬间,唐喆学单手撑地拧身发力,长腿一扫,狠狠踹中执枪的手!不偏不倚,正踢向林冬所在的位置。彼此的配合已是默契无间,林冬跨步上前精准接住扬于半空的枪,翻手指向五花肉那张肥脸,厉喝一声:“别动!”


    “——”


    五花肉表情一怔,嘴还没张开,又听楼上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爆破厂房大门后的浓烟中冲出队全副武装的特警,陶裕华身穿防弹衣举枪冲在最前面,边跑边嚷嚷——


    “都别开枪!别把姓林的和姓唐的一起给扫了!”


    爆发自胸腔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传到下面,让林冬和唐喆学无奈对视——


    我谢谢你啊。


    TBC


    第052章 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对于林冬和唐喆学来说, 这次“拯救”邙炘的行动算是有惊无险,但对于陶裕华来说,那可真是急丢了半条命——外地同僚来此办案, 折他地盘上了, 传出去让他以后还怎么在系统里混?出来冲俩人好一顿嗷嗷,要不是后面被肖拓捂嘴拖回车上,他能骂到天亮。然而林冬并不觉理亏, 早在给陶裕华送“驴子”的线索时,他就计划好了走之前得讨回这份人情。


    还是那句话,给出块糖, 怎么也得换回片甘蔗地。


    邙炘只是看上去被打的挺惨,多处软组织挫伤, 腿没断, 还能走。得先在医院留观二十四小时,然后再押解回去。陶裕华还在气头上,根本不想派人帮林冬他们看管嫌疑人,是张若海和单吉主动请缨, 担下了这份艰巨的任务。林冬和唐喆学自然不能当甩手掌柜的, 让人家看着他们回招待所睡觉,只回去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赶回医院陪同留观。


    守到早晨, 肖拓来了,给他们送早餐。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 林冬边吃边和肖拓聊起昨晚的行动,得知原来肖拓才是一直给自己传递信号的“外面人”, 而非林阳。有点意外,肖拓人高马大, 看上去就是个用肌肉多过用脑子的主,没想到还能有这般内秀的本事。


    “这是陶队的要求,他说,干侦查员不能只会动粗,脑子里得有东西。”肖拓的沉默是选择性沉默,之前和他们不熟,怕说错话干脆不说,“我没别的本事,就是记忆力好点,背背密码本常用词还凑活。”


    林冬笑问:“那你怎么能确定我看得懂?”


    肖拓不好意思地笑笑,语气稍显心虚:“我在陶队的电脑上看过你的履历,有在校成绩,你选修过。”


    “现在都靠高科技,但科技需要依赖电力和网络,所以,基本功还是得有,也许一辈子都用不上,但只要用上,就能救命。”


    林冬实事求是地应道。关于自己被摸个底儿掉的事实,他没感到有什么不满。一样的,如果陶裕华去他那边办案,他也得摸摸对方的底细。只是没想到人家连他的在校成绩都能挖出来,这关系网,够深。


    他俩的对话落在旁边正秃噜米线的唐喆学耳朵里,不觉膝盖微微一疼。他也选修过,开卷考,考完就忘。之前追捕龙先那次,林阳用摩斯密码给他和罗家楠通风报信,结果俩脑袋加一块凑不出一句话。实力决定地位,就算没徒手开椰子那茬,他也总觉得在对方面前矮一截。值得庆幸的是,这回林阳没跟着掺和,夜里林冬和他说林阳可能也在的时候,他还皮紧了一瞬。


    那神出鬼没的大舅哥,防不胜防!


    正聊着,张若海推门探头出来,一脸不爽地对林冬抱怨道:“林队,嫌疑人说胳膊疼抬不起来,让我喂他。”


    “抬不起来就饿着!”


    林冬一秒变脸。确保嫌疑人活着归案是警员职责所在,但伺候一个强/奸杀人犯?没那个义务!


    “你别管了,我去。”


    肖拓放下手里的一次性餐盒,起身进屋。不一会又出来了,端起饭盒继续扒饭。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不像是收拾了邙炘一顿,但……在林冬眼神的示意下,唐喆学探身朝屋里瞄了一眼,差点笑喷出口米线——一碗面条正扣邙炘脸上,不是胳膊抬不起来么?嘴能动就行。


    他暗搓搓问肖拓:“这也是你们陶队教的?”


    肖拓闷笑一声:“陶队要来就不是扣脸上了。”


    这是真·不教好啊,唐喆学默赞。虽然现在管的严了,不让打不让骂,可对待这种蹬鼻子上脸的犯罪嫌疑人,他们犯不上好声好气。就五花肉给邙炘那顿打,老实说,打他心坎里去了,这要换受害者家属来,那真是打死都不解气。强/奸是重复犯罪率最高的罪行之一,就像吸毒一样,上瘾。业界一直有关于是否对强/奸犯实行化学阉割的讨论,但考虑到人权、文化、传统等方面的问题,始终没出台相关法律政策。要他说,化学阉割都是优待那群畜生了,直接物理阉割永绝后患还差不多。


    想到这,他偏头和林冬耳语了一声。林冬听完视线微凝,沉思片刻后拿出手机给陶裕华拨了过去:“喂,陶队,说话方便么?”


    “说。”陶裕华那边冷冷淡淡。对,闹脾气了,一时半会好不了。


    林冬假装没听出来,语气依旧平和:“麻烦你,借间讯问室,我准备在这先过一轮。”


    刚才是冷冰冰,这会陶裕华咄咄逼人了:“你想干嘛?我告诉你林冬,就算在我这审,也得摄像录音全架上,别想浑水摸鱼刑讯逼供!我才不给你担这个责!”


    “事实上,我想看你审人。”


    “——”


    一听那边静音了,林冬明了攻势奏效,继续好声好气的:“刚小唐提醒了我一句,说强/奸犯多见重复作案,我在想,邙炘身上可能背着不止李牧璇一个人的案子,但是系统里没有对比上相关案件的生物检材,听石头说你审惯犯很有一套,我想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这话说的,给陶裕华抬得上不去下不来,拒绝吧,面子上过不去,接受吧,感觉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他只能不情不愿的:“内什么……我下午给你消息,我这也忙。”


    “知道,不勉强,先谢了。”


    挂上电话,他转头看向用“那种”眼神看自己的肖拓,微微一笑:“有什么意见?洗耳恭听。”


    肖拓沉默以对,但眼里凝着丝赞赏——这嘴要搁陶裕华身上,就算他那地方不管用了,估计丁晓梅也舍不得离婚。


    二十四小时观察期满,医生确认邙炘未见脑出血内出血等情况,林冬立刻把人提出来交给陶裕华。之前陶裕华担心他借自己的地方刑讯逼供,也是因为邙炘那一身伤,青青紫紫红红白白的,再重新打一顿都没问题。他主意太大了,心眼子又多如繁星,陶裕华自觉跟他喘不动那么多的气。


    斗心眼子斗不过林冬,但审讯嫌疑人方面,陶裕华还是相当自负的。端杯茶揣包烟,进屋往椅子上死蛇烂鳝那么一瘫,眼皮都不带抬的:“自己说吧,别等我一条条问了。”


    “……”


    邙炘紧张地吞咽着唾沫,不时瞄一眼单向镜。他知道林冬他们在隔壁盯着自己,被五花肉打出来的那顿“供词”已然瞒不住了,老实交代可能还能混个死缓或者无期,但要再加上其他罪名……


    许久,他才磕磕巴巴地开了口:“我内个……我祸害过一个……一个小姑娘……”


    “怎么祸害的?”陶裕华故作兴趣缺缺状。


    “我假装……假装她的笔友……去她家……她家找她……她给我开门……还给我泡茶……我看她漂亮……我一时……一时没忍住……”


    “打她了没?用什么打的?”


    “她叫……我怕被邻居听……听见……就拿摩托车帽……打……打了她的头……”


    听到这,陶裕华忽悠坐直身体,哗啦啦翻起手头的卷宗,眉头缓缓皱起。邙炘见状抻长了脖子,试图看到卷宗上的字迹,但很快,陶裕华“啪”的合上卷宗,抬眼瞪向邙炘:“你小子不老实是吧?啊!”


    邙炘顿时有点慌:“没我——我没不——”


    陶裕华厉声喝断:“再想想!怎么打的!”


    “我真是用摩托帽打的!我真——我——”


    话说一半,邙炘心虚缩肩——还有什么事儿落在他们手里了?那次?还是那次?


    从邙炘的反应判断,陶裕华知道林冬预估的没错,更知道自己诈对了。他站起身,重重拍了把厚厚的卷宗,声色俱厉的:“这上面一笔一笔可都给你记下了,小子,老老实实的撂,既然能把你从狼窝里掏出来,我就能把你塞回去!那五花肉现在跟一看里收着呢,你想不想跟他待一个屋里?恩?”


    “别——千万别!我说!我都说!”


    要不是手被铐着,邙炘得抱拳求饶。本来就是个只会在女人面前逞威风的怂货,让陶裕华这么一诈,彻底崩盘。他现在不怕警察了,但怕那坨五花肉,毕竟真敢揍他啊!又是被他害进局子里的,这要给他俩关一个屋里,他夜里睡觉不被那座肉山一屁股坐死都新鲜!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所犯的七次案件。除了李牧璇那一次,其他的侵害对象都是小姐。他很清楚,即便是被抢被强/奸,那些女人也不敢报案,不然自己还会因卖/淫喜提拘留所十日游。抢来的钱都被他挥霍于赌博了,到后面债台高筑,被逼的走投无路才会跑到这边来找“机会”。却不想因果报应,自己作恶多端,最终落到了更恶的人手中。


    事实上五花肉不会比他判得更重,贩卖成年男性不像贩卖妇女儿童,没有相应的罪名。按照无明文规定不为罪的原则,目前只能以涉嫌非法拘禁、非法持有枪支弹药和故意伤害羁押五花肉。即使到了公诉阶段,以五花肉的犯罪情节来量刑,数罪并罚也就五到七年,而邙炘就算不死也得至少二十年才能出来。


    对了,五花肉的本名还挺好听,西古艾纳。他是少数民族,户籍记录上登记的汉名是陈艾纳。唐喆学打算走之前去看守所看看五花肉,毕竟人家帮他揍了一顿邙炘。至于用枪指头啥的,翻篇了,不提了,反正他知道对方并不打算真的开枪。


    等审讯结束,林冬去办理移交手续。一套流程走下来,还需要陶裕华的签字,他敲门进队长办公室,发现人不在,只好打电话找。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中,他习惯性地观察环境,看到办公桌抽屉半开着。估计是临时有急事,走得匆忙。想着顺手给关上,却在抽屉的角落里看到瓶药,感觉有点新鲜。警员抽屉里有药不新鲜,尤其是干到三十岁以上的,谁还没个旧伤劳损职业病啥的,新鲜的是药名——生力片。他拿起来看了看,瓶子上就药名和批号,也没个说明是治什么的,于是给祈铭发了条消息询问。秉承八卦不能外传的原则,他没说是谁吃的,只说让对方给看看这药的对应病症。


    祈铭一直没回他消息,八成是在忙,那天听罗家楠接电话就像是在出现场的样子。后来他就把这茬给忘了,忙着走流程订票以及安排押解嫌疑人的工作。直到第二天早晨吃早饭时,他突然收到杜海威发来的一条消息——【祈老师说你要吃生力片?老林,你这岁数,不至于吧?】


    啥玩意?林冬莫名其妙,紧跟着想起昨天在陶裕华办公室抽屉里看到的那瓶药,打开百度自行查询。一查才知道杜海威为什么会说那种话,赶紧回人家【不是我吃的】以证清白。果然人不能犯懒,看看,闹误会了吧?


    可能是杜海威以为他不好意思承认,还小心翼翼地发来语音:【我认识这方面的专家,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帮你约一次面诊】


    我可谢谢你啊!林冬额角突突直蹦,没理杜海威那茬而是给祈铭发消息,让他别散播谣言,自己没事!好着呢!


    过了一会,祈铭回他消息了,光看文字都有点委屈巴巴:【我谁都没告诉,就跟杜老师说了,主要我不认识治这方面的人,想着他认识的人多,可以帮上你】


    【你让他先帮帮罗家楠吧!光喝补血口服液管用么?】


    气的林冬打字手直哆嗦。


    TBC


    第053章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回程遇到了问题, 正赶上百年不遇的联合长假,旅游需求井喷式爆发,加之始发地目的地两边都是旅游大省, 所有交通路线一票难求。何兰临“危”受命, 翻烂了交通线路图,终于规划出一个火车转火车再转大巴的迂回返程路线。但押运嫌疑人,转车次数越多越容易出问题, 为免节外生枝,林冬把这份规划否了,让何兰就近找个一趟车就能抵达目的地的城市, 他借辆车,开去火车站。


    得知他们返程受阻, 陶裕华朝窗外的停车场一指:“不然直接开回去呗, 车我出,人嘛……小张和小单再借你几天用用。”


    林冬给他看手机上的导航图,各高速、省道、县道堵车堵得五彩斑斓,交织出祖国飞速发展的交通网。网上说, 貌似大家往年被堵怕了, 今年个顶个成了聪明人,不约而同选择提前出行。结果就是,一群“大聪明”赶一块了, 照旧被堵得欲仙/欲死。


    陶裕华看手机看出张【地铁老头脸】:“那要不,跟这玩几天?反正人关我们局里也跑不出去。”


    “真没时间玩, 单位还堆着好多活儿。”林冬现在当然不用担心邙炘跑了,陶裕华他们单位提供了几乎是最高级别的关押措施。


    “大过节的, 你们不休息?”


    林冬沉默以对——说的好像你有假似的。往年放大假他们悬案组倒是能休,但今年没戏了。前面堆着的案子还没结, 眼下除了手头的邙炘,还有“大狗”的事儿和邦臣那案子,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案子的线索上来得同步侦办,他晚上能睡得着全靠自家洗面奶的勤奋耕耘。


    说起勤奋耕耘,就不得不提一嘴关于祈铭误会他“不行”这事。那边貌似知道错了,隔一会就发条信息,虽然说那话跟“对不起”一点儿都沾不上边,但看的出来是在道歉。只是有的道歉吧,能安抚人心修复关系,但祈铭?说他火上浇油都是夸他。还拉上杜海威当说客。可别游说了,现在林冬恨不能当面一人给他俩一拳。


    ——啥也不是,呸!


    回招待所拿行李的路上,唐喆学听林冬抱怨祈铭的“天真无邪”,笑到蹲马路牙子上抹眼泪,惹得林冬照屁股给了他一脚。不是他没同情心,是真·忍不住。那种事对男人来说等同于第二条命,不,甚至比第一条命还重要。不知道是祈铭跟罗家楠混久了,神经越来越粗还是压根就没这个意识,不先和林冬求证一下到底谁吃的就去找杜海威“爆料”。看把林冬气的,冬瓜变哈密瓜了,额角脖颈的青筋尽数凸显。


    话说回来,那要真是陶裕华吃生力片的话……唐喆学脑瓜顶的八卦天线忽悠支起,擦干眼泪直起身,暗搓搓问林冬:“所以,陶队……不行?”


    “不知道,我能当面问么?”


    林冬白了他一眼。关于事情的真相,他确实深入思考了一下。之前听肖拓说过,陶裕华的脊椎里有弹片,那么,就存在神经受损导致勃/起/功/能/障碍的可能性。如果真是这样,以他有限的医疗专业水平来看,除非动手术去除病灶,不然吃啥药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可是脊椎上的问题,尤其是影响下肢神经的,动了容易瘫,不然不至于放任发作时疼到连车都不能开。


    诶?不能开车?林·听话听音·冬忽然意识到,当初肖拓可能一语双关了。那替陶裕华开车呢?有没有别的意思?


    “所以你不准备原谅祈老师了?”


    唐喆学完全不知道林冬脑子里在刮什么黄色沙尘暴,重点是林冬祈铭杜海威这三人危在旦夕的友情。其实林冬和杜海威之间怎么样,他无所谓,本来看那中央空调就不顺眼。可缺了祈铭这个“八卦”来源,恐怕林冬一年得少笑三百六十五次。正琢磨着,忽听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的动静,拿出来一看,是祈铭发的,问他林冬在干嘛,自己现在打语音找对方聊聊方便不方便。


    他把手机拿给林冬看,说:“瞧瞧,给祈老师急得都找我来了。”


    林冬冷冷道:“晾他几天,别以为我跟罗家楠似的那么好哄。”


    “呦,您还是需要人哄的主啊?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不能被哄?”


    “好好好,我哄我哄。”


    “不提了,说正事,”林冬正色道,“邙炘交代的那七名受害者,我们回去之后还得着手寻找,多一份证词,他就多一条罪过,如果单看李牧璇的案子,他认罪认罚的话,我估计法院最后会接受以故意伤害致死并强/奸罪来判,那样他在四十五岁之前就能出来。”


    像邙炘这号,放归社会必定是个祸害,唐喆学对此深信不疑,也理解林冬的担忧:“回去之后,我安排秧子办这事。”


    “时间不算久远,能找的,尽量都找到。”


    林冬忧虑而叹。当事人没有寻求法律庇护的意愿,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对犯罪嫌疑人的抓捕与判决。孤证不立,只有嫌疑人的交代但缺乏受害者的证词,甚至连受害者的真实身份都不清不楚,无法立案,更罔提给嫌疑人头上加罪名。这也是为什么犯罪分子更倾向于去找一些本身就有瑕疵的受害者进行肉/体或钱财压榨,如小姐、嫖/娼或贪腐人员,甚至黑吃黑——不敢报案的受害者才是最完美的目标。


    洁身自好不是道德枷锁,而是当受到侵害时,能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最低底线。


    订好票提上人,一切准备就绪,归途开启。先开四百公里车到火车站,张若海和单吉负责送他们,分别之时依依不舍,许愿未来还有共事的机会。上了车,前半段是无座票,唐喆学本以为不得不体验罗家楠常常念叨的“火车厢连接处”之旅,却在上车后很幸运的遇到了一位在铁路公安工作的大学同学,给他们找了个工作人员休息的包厢安置嫌疑人。同学姓龚,唐喆学告诉林冬,上学那会这哥们是全班的“老公”。


    “都是被你们喊的,喊早了,搞得我到现在还没娶到老婆。”龚警官的不满溢于言表,尤其是看到唐喆学无名指上的戒指后,更是忍不住和林冬碎碎念:“林队,您看,他结婚也不通知我们,怕我们吃穷他是怎么着?”


    林冬抿嘴而笑,余光瞄向面露尴尬的唐喆学。戴不戴戒指这件事,唐喆学一开始没纠结过,但后来逮谁谁跟他要对象照片,弄的他又觉得是个负担。好在现在AI盛行了,在征得林冬的同意之后,他合成了一张结婚照,谁问就给谁扫一眼,反正是个虚拟对象,不怕撞脸。善意的谎言,总不好直接给人家看林冬照片。大环境毕竟还没那么宽容,在有限的范围内嚣张嚣张得了,速效救心让方岳坤一个人吃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守所被传染感冒了,邙炘有点发烧,上车之前怼了退烧药,这会睡得呼噜山响。而就算嫌疑人再怎么顺从,林冬和唐喆学也不敢错一丝眼珠。三十个小时,轮班倒着看他,直到下火车见到前来接站的岳林和何兰,两人才算放下提着的心。远途押运嫌疑人一向是件严重耗费精力的事情,去看守所办完羁押手续,林冬连工作报告都没力气写了,回家倒头就睡。


    唐喆学是强撑着精气神去宠物店接孩子们——寄养费一天二百五,节假日还要提价百分之三十,看在钱的份上也得支棱起来。其间还要应付罗家楠的骚扰。林冬不理祈铭,也不让唐喆学理,祈铭又去找罗家楠,试图通过罗家楠和唐喆学之间的关系来帮自己的过错找台阶下。唐喆学看得出他很重视林冬,问题在于,多找一个人就要多一个知情人。接电话时唐喆学没怎么听见那边说话,光听见上气不接下气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二吉二吉——哈哈哈哈——我听祈老师说——哈哈哈哈——”


    “我开车呢楠哥,没要紧的事,我晚点再给你回电话。”


    至于么你——唐喆学心说——以为不是你一个人喝补血口服液了是吧?


    “要紧要紧要紧——噗——哈哈哈哈哈哈——”罗家楠那动静,不知道的以为他能就此过去,“祈老师——祈老师想知道你们回——回没回来——哈哈哈哈哈哈——”


    从后视镜看了眼后座上的狗子和猫缓和心态,唐喆学平心静气地回道:“回来了,不过今天我们不进单位了,刚下火车,累了,组长在睡觉。”


    “行行行,让他睡——晚点我和祈老师过去——内什么,请你们吃饭——”


    “不必了,他可能得睡到明早才醒。”


    终于听出对面的爱答不理,罗家楠笑得没那么夸张了,但语气还是欠儿欠儿的:“哎呀多大点儿事儿啊,让他别介意了,祈铭那嘴啥样他又不是不知道,死人都能气活了,平常心,哈,平常心。”


    唐喆学骂人不带脏字的:“要么说你俩是两口子呢。”


    “这说他俩的事儿呢你别人身攻击我啊。”


    事实上罗家楠并不介意被内涵,他清楚整件事是个误会,可就因为是误会才更好笑。要林冬真不行了他倒笑不出来了,还得替二吉担心担心未来的幸福指数。他有个想法——唐二吉同学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定不移,这两口子到底谁上谁下,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


    “不是你到底有正事没正事?” 唐喆学实在是耐心有限,本来就困得要死要活,现在还能睁着眼全靠对后座上俩孩子的责任心。


    罗家楠一秒正经:“正事当然有,大狗的身份摸排有眉目了,你明儿来了跟你细说。”


    “有眉目,就是还没摸到?”


    “嫌我干活慢你自己干去!官儿不大官儿架子不小!”


    “行了行了别嚷嚷了,我脑瓜子嗡嗡的,明儿到单位再说。”


    “那你记着等林冬醒了让他给祈铭回个电话,好家伙他俩闹别扭,快把我折腾疯了。”


    “……”


    我看你是要乐疯了吧,唐喆学简直无力吐槽。祈铭找罗家楠当说客还不如不找,那破嘴里就吐不出人话来。本来林冬都消气了,回头知道这事儿罗家楠又掺和一脚,还不得一个月不理祈铭?不过也怪林冬自己,知道祈铭情商低不会处理人际关系还惯着,这回惯出毛病了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喵~”


    忽听后座传来冬冬的叫声,他瞬间被治愈——不想了,回家,搂老婆睡觉!


    【第三卷·完】


    TBC


    第054章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黄金周步入尾声, 网红景点依旧人潮汹涌。行人摩肩接踵,骑个共享单车都能堵车,一眼望去, 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机动车道边上堆满了举着手机焦急张望的游客, 然而不管他们有多着急,手机屏幕里的网约车定位还是死死堵在二百米开外的位置。


    “站住!”


    蓦的,熙攘的人群中传出声暴吼, 将一秒钟之前还挤得挪不动步的人群生生炸开条通道。只见一名四十来岁的男人不要命似的冲出人群,神情慌张疾步奔跑,在如同停车场似的机动车道上游鱼般穿行。那声“站住”就是吼他的, 吼他的是个大高个儿,眼瞧着男人跑进了机动车道, 大高个儿拧身挤向人行道边, 反手一撑护栏,“噌”的越了过去。紧跟着窜上最近的一辆轿车车头,咚咚咚!一路踏车追击。


    被踩了车的司机纷纷探头骂街,路边还有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举手机拍视频。可唐喆学压根顾不上这些, 就算被督察请去喝茶那也是后话, 先把眼前这个逮住了才是正事!


    一鼓作气跨了七八辆车,当追击距离缩短到有把握的一瞬,唐喆学当机立断飞身一扑, “哐”的,将逃跑的男人扑倒在地, 引得周围响起阵阵惊呼。控制上铐一气呵成,提着男人后脖领子站起来, 唐喆学四下张望了一番,视野范围内不见接应自己的车, 不由皱眉按住耳机吼道:“岳林!你在哪呢!?”


    岳林那动静听着快哭出来了:“我我我,我堵拐弯这了!四个红灯了还没过去!”


    ——艹!这该死的黄金周交通!


    心中暗骂一句,唐喆学扯下外套往男人头上一裹,押着人,逆于车行的方向往岳林所在的位置走去。自己的脸是顾不上了,但被抓的这个不能被拍太清楚。这人是罗家楠给摸出来的“眉目”,有可能知晓“大狗”的真实身份。本来该罗家楠他们那边出人走访,可突发的新案抽干了重案所有人手。为免夜长梦多,唐喆学不得不假期加班,带岳林在路上堵了三小时才抵达该男子工作的网红店。没想到,这男的一听“警察”撒腿就跑。他在系统里的记录是有前科的,不知道现在身上又背着什么事儿,如此心虚。人跑了唐喆学只能追,同时让岳林去开车接应自己,结果这条街比他妈停车场那条还堵!


    走路八分钟,堵车俩钟头。拉警笛示警也没用,老城区没紧急车道,前面堵得死死的,他们想超车,除非“霸天虎”变形成直升机飞过去。另外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正堵车堵得闹心,唐喆学又接到林冬的电话,说盛桂兰那边“委婉”地询问了一下,网上那些新鲜出炉的“警察街头单枪匹马缉捕杀人犯”是怎么一回子事儿?


    这通电话不是兴师问罪,林冬只是通知他一声而已,顺便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领导的旨意,林冬负责顶,至于网上的不实传闻怎么处理,那就是盛桂兰他们的事儿了。网络传播是把双刃剑,一方面可以监督执法,可从另一方面讲,曝光警员的真实身份也隐含着危险。就像之前罗家楠他们在夜市惩治地痞流氓,被拍了发到网上,虽然罗家楠没穿着警服,可还是被自己卧底时期接触过的人认出来了,遭到“举报强/奸”的打击报复。那段时间给罗家楠委屈的,一天天跟个点着了捻儿的火/药桶一样,不碰都炸。林冬和唐喆学当时也因为帮着对方洗清冤屈的行动,而被督察请去喝茶。


    总之,为免引起不必要的“连锁反应”,有些东西该清除还是得清除,更何况是歪曲事实的谣言。唐喆学怼脸给男人播放林冬发来的网络视频,义正词严的:“网上说你是杀人犯,你什么说法?”


    “没有!领导!他们胡说八道!我改过自新了!我不能犯事儿!”男人的表情倏地紧绷,转眼又有点趾高气昂的:“我杀人?我杀谁了?啊!怎么上来就血口喷人呐!”


    前面开车的岳林挑眼看了下后视镜,问:“那你见着我亮警官证,跑什么?”


    男人磕巴了一瞬:“我……我内个……我……”


    “慢慢琢磨,到局里再说。”


    唐喆学抬手示意他别编故事消耗自己的耐性。刚扑人搓了一身土不说,脑袋还差点塞车轱辘底下去,亏他抱着对方就地一滚躲开低速旋转的车轮,要不然上头条的照片得是黑白的。虽然上头三令五申抓人得先顾警员自身安全,可突发事件,哪有那心思,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让人跑了。车多人多,嫌疑人是否持有致命武器不详,危险系数太高,不然他肯定让岳林跟着自己一起追,而不是堵转弯线上对着红灯干瞪眼。


    再看这位跑不过还要跑的大哥,涂璨,正翻楞着眼琢磨怎么给自己开脱。他曾因寻衅滋事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再往前倒腾,还因为飞车抢劫而被判处过拘役六个月,罗家楠他们摸上涂璨也正是因为飞车抢劫的案子。团伙作案,涂璨当时刚刚入伙,且尚未成年,只抢了一次还没得手,所以轻判了六个月。在这个团伙中,有几个尚未被抓捕归案的嫌疑人,其中就有一名嫌疑人的画像神似“大狗”。该画像对标的嫌疑人外号是土狗,多亏彭宁运用了模糊查询的技巧,于海量的数据中挖掘出了这一点点的可能性。


    涂璨所在的团伙横行之时,正是治安混乱的时候,抢劫外地旅客的案子比比皆是,尤其是长途客运大巴车进城之前放客的路段,飞车夺包党嚣张至极。一天不接报七八起案子,刑警队跟过年一样。唐喆学记得那段时候基本看不到老爹,每天不是值班备勤就是出去摸排走访,父子俩几个月几个月见不上面,沟通几乎为零。以至于他都上初中了,老爹居然还去小学给他开家长会。好不容易找对地方,开着开着会,老师的讲话居然被唐奎的呼噜声打断,搞得他第二天都不好意思去上学!


    至于涂璨到底认不认识大狗,老实说,有点赌运气的成分。但眼下得先把他为什么一听“警察”就跑的事儿诈出来,这种不止进去一次的都是老油条,没证据,还真难撬开他的嘴。深思熟虑过后,唐喆学又把秧客麟和文英杰发去涂璨的店里,先摸摸,看有没有涉嫌违法经营的地方。


    他在部门微信小群里特意叮嘱那俩人:【别开车,更别打车,坐地铁去】


    文英杰回他:【没事副队,不找您报销打车钱】


    【不是报销的事儿,堵车太厉害】


    【这样啊,知道了,我们这就出门】


    过了约莫一刻钟,文英杰又发来消息,一张照片,好家伙,地铁里也是人山人海,简直是一个不留神能被挤怀孕的节奏。照片的一边露出秧客麟的半张脸,看位置,他是护着文英杰别被其他人挤到的样子。之前唐喆学还担心过他俩的关系,毕竟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孩,并为此起过冲突,日后相处心里难免有疙瘩。事实证明秧客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虽然社恐,虽然不擅长表达自己,但心是热的,更懂得如何体贴照顾病后体虚的同事。


    林冬是没空出来跑外勤。邙炘所供述的七名受害者,秧客麟在汪洋般的数据里只检索到了一名疑似匹配的女性,林冬正在核实对方的信息。有点奇怪,履历非常干净,不像是干过小姐的,目前的职业是一名教师。其任职地在临市所辖的一个镇上中学,长假马上就结束了,林冬计划开学后带何兰上门走访。


    有些人过着双面生活,表面上有份或光鲜或受人尊重的职业,实际上背地里干什么的都有。又或是因着某些苦衷,从事过一些难以启齿的职业。是真是假,面谈过后便知。


    等唐喆学他们终于堵回单位时,文英杰他们那边的暗访也初见成效:涂璨经营着一家中古包店,里面的名牌包很有可能是假货,至少,不全是真的。文英杰有个爱买奢侈品包的后妈,有些款,在他看来属于一眼假。同时老板突然消失并不影响店员的敬业精神——店里不让拍照片,于是秧客麟出来到隔壁奶茶店坐下,点了杯最便宜的奶茶,假装歇脚实则暗搓搓黑进中古包店铺的摄像头,嘁哩喀喳拍了一溜够。


    有照片在手,唐喆学底气十足地进了审讯室。一句话不说,“啪啪啪”拍出一排照片,等着涂璨给自己一个“交代”。兵不厌诈,就看怎么诈。自己干了什么糟心烂肺的破事,嫌疑人比警察可清楚得多。更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既然违法犯罪的事实兜不住了,那就得想想怎么配合警方的调查才能判轻点。


    一如唐喆学所料,涂璨被照片拍心虚了,吭吭哧哧的:“内个……警官同志……我只是个经销商……至于东西……东西的来源……”


    唐喆学不耐打断:“我已经通知市场监督管理部门的人去你店里盘货了,销售假冒伪劣商品,数额小,罚款,数额大,坐牢。”


    “没没没,没几个假的,就摆着的这几个,主要是怕丢。”涂璨忙不迭解释,憋了一路,他终于想出点听上去像那么回事的理由了,“真的,之前店里丢过一个三万多的陈列品,我这也是被逼无奈。”


    “丢了价值三万的货品,你不报警?”对于这种没档次的借口,唐喆学不用动脑子就能拆穿,“怎么着,怕警察发现你卖假包?”


    涂璨缩起肩膀,搜肠刮肚找理由:“我……我不想麻烦警察同志嘛,你们怪忙的。”


    “为人民服务,再忙也应该。”


    唐喆学收起照片,转手递向审讯桌后的岳林——这不是他们该负责的案子,晚点转经侦去处理,估计涉案金额小不了,到时候明烁还得欠他一人情,也不白上一回“头条”。空下手拿起“大狗”的素描像,他竖到涂璨的眼前:“行了你也别编了,我没工夫听,来,给认认这个。”


    涂璨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盯着素描像看了一会,茫然道:“这谁啊?”


    “问你呢,你加入飞车抢劫团伙时,见没见过这人?”


    “啊?我那会……我……”


    眼瞅着涂璨的眼珠子提溜乱转,唐喆学严肃道:“别想着为了立功编瞎话,现如今的技术,一查一个准。”


    涂璨忙道:“不不不,领导,我不编,我就是在想,我到底见没见过这人。”


    闻言唐喆学不再说话,而是将素描像平置于审讯椅的隔板之上,留时间给涂璨辨认。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看情况,见过的可能性不太大,涂璨眉头拧得死紧,一脸的便秘像。就在唐喆学和岳林都以为今天又白忙一场时,涂璨忽悠一下抬起脸,眼里欻欻放光:“领导,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他,他是负责销赃的,带我的那个大哥管他叫土狗!”


    ——土狗、销赃,牛逼!对上了!


    庆幸之余,唐喆学的语气也比先前好了几许:“还有没有其他信息,本名,具体年龄,家住哪,社会关系之类的?”


    涂璨眨巴眨巴眼:“呃……没问过。”


    “……”


    “真的领导,我那会就一小虾米,大哥不让我多嘴。”


    “那你跟土狗说过话没有?”


    “也没有。”


    “那你这大哥在哪?”


    “他不是被你们抓了么?”


    唐喆学回身抓过飞车抢劫团伙的案件卷宗,翻开,让他指认:“哪个是你大哥?”


    挨张照片扫过去,涂璨抬手指向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唐喆学低头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没记错的话,这人已经死在监狱里了。他之所以会去找涂璨问话,也是因为整个团伙中被抓的人,死的死,失联的失联,眼下就剩涂璨这一根独苗。好在他向来遇事烦不过三秒,转念一想,人死了也没关系,至少摸着边儿了,再顺着涂璨那大哥的社会关系往下摸摸,保不齐还真能从石头缝里抠出点东西。


    半天没等到下文,涂璨小心翼翼的:“领导,既然我提供线索了,您看卖假包那事……”


    “哦,对,差点把这事忘了。”唐喆学回头招呼岳林,“去,上五楼经侦办公室,看明烁他们那屋谁在,喊俩人下来接着审。”


    ——啥玩意?这怎么还扯上经侦了?我我我我立功了啊!


    意识到自己被“用完就甩”,涂璨委屈得嘴角直抽抽。


    TBC


    第055章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前脚刚听完唐喆学汇报的审讯情况, 后脚林冬就接到了明烁的电话。主打一个抱怨,说经侦处又不是垃圾回收站,他们悬案组怎么什么啥货色都往自己这扔。一个卖假包的, 就算金额达到入刑标准也犯不着市经侦的受累, 报辖区派出所就行。顺道给林冬科普了一下,需要市局经侦处立案侦查、销售假冒注册商标商品案件的标准——起步一千万!


    手机外放,等挂上电话, 唐喆学默默幽幽地感慨道:“要么说有钱可以为所欲为呢,组长你看主管经侦的高副局,开会讲话, 方局都得看她脸色接茬,还有贾处, 看她那眼神, 活似看初恋。”


    “其实,齐耀祖退之前,原本上面计划的是让高丽接任局长之位,结果, 空降个方岳坤……”


    趁着屋里没别人, 林冬小声和唐喆学分享八卦。明烁说的,他都清楚,好歹在省厅经侦总队干过。待了不到半年, 运气爆棚赶上个大案子,以监督员的身份参与了专案组。工作职责主要是案件审核, 纠正办案程序中的问题瑕疵、证据调取等方面的漏洞,说难听点就是个监工。而专案组负责主抓侦查工作的, 正是时任市局经侦处处长的高丽。


    彼时的高丽已年过四十,经验丰富业务过硬, 十分看不上像林冬这种没什么经侦一线工作经验、大概率只会吹毛求疵的“新手”。但她不知道的是,林冬对数字的敏感度极高,在审查卷宗时,通过资金流转规律,从十几万条交易记录中提取到了两百多个疑似进行老鼠仓交易的账户信息,为后续的审讯工作提供了坚实的证据基础。得知林冬的效率比自己手底下的侦查员高出数倍,高丽摒弃成见,主动和领导提出让对方加入专案组的侦查工作。不过对于当时的林冬来说,需要让领导看到的能力已经被看到了,注重效率的他主动提出调任申请,转头又奔赴禁毒战线。


    为此,高丽曾公开评价林冬:“这个年轻人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为了达成目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赌上自己的全部身家。”


    后面发生的事,也证实了高丽的远见。昔日谈笑风生的同僚们,在他跌入人生低谷之际纷纷敬而远之。那些曾经想要收他为己用的领导不见了,除了方岳坤之外,再无一人向他伸出援手。所以他大概清楚为什么方岳坤能压高丽一头坐上局长之位——位置坐得越高的人,心胸得越宽广,越有担他人不能担之责的强大抗压力。


    听着林冬的分析,唐喆学实事求是道:“确实,如果是高副局当局长,怕不是早端把微冲给重案办公室突突了,就楠哥陈队那行事风格,真——”


    话音被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打断,唐喆学转头看见罗家楠进屋,话锋一转:“真是英雄豪杰继代传承。”


    “行啦,别找后手了,你前半句我都听见了。”


    罗家楠不屑冷嗤,走到跟前,把手里的东西往林冬面前一放,挪屁股坐到人家办公桌边上,皮笑肉不笑的:“虽然今天还是假期,但局里人不少,二位,说风凉话背着点儿人哈。”


    唐喆学顿觉尴尬——忘了关门,说话声儿有点大。


    “这什么?”林冬拿起罗家楠给的礼物盒——繁复的蝴蝶结,外包装纸印满某奢侈品logo。


    “不知道,祈老师托我转交的。”罗家楠一脸的无所谓,“别说,法医手是巧哈,包的还挺精致。”


    林冬这才想起自己差不多一礼拜没搭理祈铭了。这几天他没怎么在单位待着,净跑看守所了。估计是对方久寻不见自己,想着送个礼物好给彼此找个台阶下。不容易,情商见涨。话说回来,情商这玩意是人都有,就看怎么训练才能给训练出来了。


    不管送的是什么,事情也该翻篇了。林冬拿着盒子站起身,问:“祈老师在办公室么?”


    “在在在,刚尸检完,估计正冲澡呢。”


    罗家楠抬手往外一比,做了个“您请”的手势。林冬消气,他才有好日子过,不然得天天看媳妇儿拉着个脸子。送礼这事儿是他给祈铭出的主意,然后祈铭还得问他:“林冬喜欢什么?”


    罗家楠简直无言以对——到底谁朋友啊?你的还是我的?


    问题他也不知道林冬喜欢什么,琢磨半天,只能让祈铭去问杜海威。人俩人是大学校友,好歹比他们了解得更深,更透彻。


    杜海威的原话是:“老林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物欲,至于其他的……我记得他上大学的时候挺喜欢梁朝伟,还让我陪他去了一个不怎么正规的电影院看《春光乍泄》。”


    这话搁祈铭听,毫无波澜,但落在罗家楠的耳朵里,忍不住竖起八卦的小天线——一起看《春光乍泄》?那是同志片儿吧?我去!难道这俩以前有过一腿?哎呀呀呀我的二吉啊,你这绿帽子,二十年前就扣脑袋上了。


    所以今天他看唐喆学的时候揣了付怜悯之心,丝毫不介意对方说自己的坏话。


    唐喆学哪知道他在脑补什么自己的“悲惨”境遇,等林冬出屋,抄起审讯记录分享给对方:“那个涂璨,审完了,他见过大狗,但没说过话,他跟的大哥和大狗更熟,问题他大哥已经死于一次监狱斗殴事件了。”


    面对工作,罗家楠及时抽离怜悯唐喆学的幻想,边翻供词边叨叨:“那就查那大哥呗,先从弄死他的凶手查起,死在监狱里的,大部分是有人需要他闭嘴。”


    思路都差不多,唐喆学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准备明天去趟省监,诶,你跟我去不?”


    罗家楠不耐撇嘴:“我不去,我这还有案子呢。”


    “有进展么?”


    “狗屁,远抛近埋,尸体不定是从哪漂过来的,先等祈老师他们做藻类分析的结果,确定抛尸地再过去翻监控。”


    “死者身份确定了没?”


    “你去地下二层看看,都特么泡成发糕了,脸这么大——”


    罗家楠抬手一比划,直径超过四十公分,给唐喆学看得直皱眉。一般这种情况就不去解剖室观摩了,不然别说吃饭,有可能连蛋白/粉都喝不下去。再说还得给祈铭和林冬留私人空间说悄悄话。


    事实上法医办公室里没私人空间,今儿人都在,分头忙活解剖后续的记录和检验工作。祈铭刚洗完澡,发梢还湿漉漉的,见林冬终于肯下来找自己了,赶紧放下吹风机,一脸期待地看着对方。礼物林冬还没拆,在电梯里的时候摇了摇,没听见什么动静,怀疑是贵重物品——首饰或者手表一类的,卡在包装盒里的那种。


    “祈老师,借一步说话?”


    当着高仁周禾张金钏他们的面,林冬不好挑祈铭的不是。再怎么说也是主管法医,威信不能丢。


    祈铭真诚发问:“你看是去解剖室还是停尸房?”


    “安全通道行么?陪我抽根烟。”


    林冬强忍无奈,假装没看见高仁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前段时间因为他对祈铭好得有点过分,唐喆学还吃干醋来着。要他说,吃你大爷!就这货,倒贴都不要!留着和罗家楠互相嚯嚯,拯救苍生吧!


    “你少抽点儿。”


    虽然嘴上不赞成,但祈铭还是乖乖跟着一起进了安全通道。地下二层的安全通道里没有窗户,但有垃圾桶。在垃圾桶边站定,林冬敲出烟点上,随后举起手里的礼品盒:“祈铭,咱俩之间,用不上这个。”


    祈-耿直如AI-铭坦诚道:“其实我也这么觉着,但罗家楠说,关系再好也得有个礼尚往来,袁桥就经常送他东西,他也会给袁桥回一些小礼物。”


    哦,合着是罗家楠的主意啊。林冬原本不打算拆包装,不过听说是罗家楠的提议,好奇心使然,决定看看到底送的是什么。当着祈铭的面,他拆开繁复的蝴蝶结,小心翼翼揭开看logo就很贵的包装纸上的胶带,最终露出一个乌漆墨黑的盒子。


    掀开盒盖,他的眉毛高低错了位——这是……电影票?


    就看祈铭神采奕奕的:“杜老师说,你爱看梁朝伟的电影,我搜了下,正好有一部他的片子上映,我陪你去看。”


    被烟雾熏眯了眼,林冬疑惑道:“你居然有空看电影?”


    “我买的午夜场。”


    “不是,老杜怎么会说我爱看梁朝伟的电影?”林冬莫名其妙。


    “他说你拉他去看过《春光乍泄》。”


    “——”


    一瞬间,林冬耳根发烫,热度堪比烟头上的燃烧点——杜海威,你成,我那点黑历史你他妈全给我倒腾出来了是不是?


    事情是这样的,当年的杜-万人迷-海威有段时间对他表现得很亲切,让他隐隐感觉对方对自己有意思。虽然称不上非常喜欢,但处于那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大部分对亲密接触的渴望大过理智,他也不能免俗,更何况杜海威还有个声名远播的翘臀。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他决定,期末考试结束后拉杜海威去看部同志片,探探虚实。如果一切真如自己所料,那么水到渠成告别处男之身。如果不是,总好过直接开口被拒绝的尴尬。结果,开场没十分钟,熬了几个大通宵备战期末考的杜海威居然睡着了,而他则在黑暗里煎熬了将近九十分钟。演的什么完全没看进去,就想着散场之后到底是翻墙进宿舍、还是开间房然后各睡各的。


    这事儿想起来就尬得能抠出个地下停车场,他必须得带进棺材里,打死都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TBC


    第056章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一整个下午唐喆学都感觉林冬有点不对劲, 具体怎么个不对劲法,说不上来,就觉着跟座被监测到活动的死火山似的, 外面看似平静, 内里却隐隐透出丝不安分的感觉。又听对方说要和祈铭去看夜场电影,他稍感意外。林冬平时不怎么看电影,看也是在家用投影仪, 除非是上面压下来的那种政治任务,不然几乎不去电影院。至于祈铭,他听罗家楠说, 自打两口子看过部犯罪类型电影,听祈铭从开场纠错纠到出字幕、给前后左右都念叨跑了, 再也不曾一起去过电影院。


    之前罗家楠倒是拉着他一起去看过《大黄蜂》, 说那辆黄澄澄的甲壳虫是自己的童年情怀。其实对他来说也一样,早在看第一部《变形金刚》的时候,发现甲壳虫变科迈罗了,他还小小失落了一番。不过看完就迷上那车了, 翻翻价格, 买不起,权且当个念想。却是傻人有傻福,开上了林冬“陪嫁”的“霸天虎”——怪不得有人愿意当反派呢, 是威风哈。


    “你明天准备带谁去省监提人?”


    听林冬问自己,唐喆学想了想, 说:“还带岳林,涂璨这条线就让他跟我一直追吧, 你明天跟家踏实休息一天,看完电影都凌晨了。”


    “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买零点首映……”


    其实林冬并不想去看电影,但又不好“辜负”祈铭那不可多得的情商。还好没捎上杜海威,不然多少有点历史重演那意思。


    “副队,我也想去。”


    听到角落里传来秧客麟的声音,林冬回头看向对方的办公桌。有点意外,这孩子从不主动要求任务,一向是领导安排什么干什么,不偷奸不耍滑,踏实得像台机器。只是作为组里的社恐大户,遇到提人审人的活儿,秧客麟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我没问题,你愿意跟就跟。”唐喆学本来打算明天放其他人一天假的,眼瞅着长假就要结束了,再不让大家歇歇有点说不过去。


    盯着那三台显示器看了几秒,林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冲唐喆学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起身出屋。在安全通道里站定,各自点上支烟,林冬低声说:“秧子……可能是要去看荣森。”


    此话一出,唐喆学顿觉了然。荣森被判了三年,目前正在省监的女监区服刑,秧客麟没车,过去一趟确实不容易。不过没有提前申报的话,探访者是不能与罪犯见面的。去省监是临时规划,秧客麟肯定来不及申请,就算去了也只能趁放风时段远远看上一眼。作为领导,林冬更不可能因为私人情感问题出份提人的手续,让秧客麟以警察的身份与荣森见面。


    “看来秧子是铁了心要等她啊。”


    唐喆学叹息似的呼出口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秧客麟虽然平时少言寡语,但总会做出让人感到意外的事情。最早秧客麟是于副厅长安插在悬案组里的“钩子”,负责盯着林冬的一举一动,以防出点什么需要给领导上ECMO的事情。后面被林冬揪出来了,更加谨言慎行。在荣森这件事上,秧客麟也把持住了职业底线,没有因为个人感情而包庇对方。现在看来,还是个轴孩子,认准了就不回头。


    “随谁啊?”林冬的语气不无戏谑,“当初是谁上了我的车,一门心思替刘主任当‘人质’的?”


    唐喆学理直气壮的:“那能一样么?咱俩那会什么关系?为你,我命都能搭上。”


    不经意间的告白逗弯了林冬的嘴角,仰脸正要给份“奖赏”,忽听楼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立时撤身拉开与唐喆学之间的距离。很快,陈飞从楼梯上下来,路过他俩只是点了下头就继续向下走去。紧跟着赵平生也下来了,挂着张肺管子即将堵上的表情,看见他俩也没说话,追着陈飞的背影而去。


    唐喆学纳闷道:“这俩人从九楼下来的?怎么不坐电梯啊?”


    “说悄悄话说劈了呗。”


    林冬轻飘飘的。刚去赵平生那屋签手续时陈飞也在,俩老头儿一起值班,正喝茶呢,陈飞接一电话。罗家楠他爸罗卫东打的,约陈飞晚上一起聚聚,然后陈飞屁颠颠地答应了。当时他就看赵平生那脸“呱嗒”沉了下来,稍稍琢磨了一下,选择远离这片“是非之地”。他并不清楚这仨老头儿之间有什么爱恨纠葛,只是凭过往看三人同时在场的那个气氛,隐约咂摸出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好不了,这单位,从上到下没一个省心的玩意,方岳坤的速效救心也别一箱箱买了,找个药厂谈包月得了。


    八卦的时光快乐却也短暂,重新回到办公桌前,唐喆学打开工作日志,仔细捋了一下目前的待办事项:大狗的身份追踪,这个他带岳林办;邙炘供词中受害者既定人员的走访,林冬带何兰跟进;前面已经审结待走卷的案子,书面工作由文英杰和秧客麟负责;另外需要再次提审完善供词、指认作案地点、固定证据和走流程的工作,也需要人手去干,只能是见缝插针地分配;再者第四季度有全警考,凡是穿警服的都得参加,过不去影响评级和晋升,每年一到这时候就哀鸿遍野,从局长到看门的,抓紧一切时间刷真题。


    合上工作日志,他稍显无奈的:“组长,你让我负责工作安排,可统共六个人,怎么分也就咱们几个。”


    “是你让我放权的,我放了,你接不住?”


    林冬无意吐槽,只是阐述事实。那天唐喆学要求他放权后,他仔细考虑了一番,决定做出一点点改变——放,从小到大,慢慢放。安排团队成员工作内容这件事,看上去很小却十分考验决策者的观察力。知人善用是成为一名优秀领导的必备素养,相同的工作,安排给不同的人,效率如何,完成度几何,会不会出错,如果出了错怎么解决,诸如此类,都是需要考量的细节。


    唐喆学一本正经的:“我接的住,但你也说过,有困难,找领导,领导负责解决,现在事情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咱也得跟重案似的,全年无休007了。”


    哦,跟我要人呢。林冬了然而笑:“行,节后安排面试,这次不找祈铭了,让杜海威和高仁帮着面试。”


    “祈老师乐意?”


    想想上次面试的“惨烈”现场,唐喆学倒是认可林冬的决定,只是有点担心祈铭犯小心眼。祈铭这个人,心态一向很好,对负面评价置若罔闻,就是不能否认其专业性,不然指定被板砖厚的论文砸脸。


    四目相对,林冬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觉着呢?”。抛开一切外在因素不谈,单就说朋友之间的相处模式,以往他都是惯着哄着祈铭,几乎无底线地包容对方的AI特质。这次他之所以闹别扭,就是得让祈铭明白,世界上除了罗家楠,其他人也是会喘气的!


    无需对话,唐喆学已经得到了问题的答案。要说林冬这个人最值得侧目的,并非强大的逻辑思维和多重业务实操经验,而是在人际交往中占据主导权的能力,简而言之就是对他人的控制力。细想想,当初虽然是自己一步步追着林冬,但真正确定关系之后,步调却一直跟着对方走。不是被迫的,是心甘情愿,林冬的决策会让人觉着,这么办是最优解、除此之外的每一条解决之道都是弯路。精准,锐利,直击要害,就像百步穿杨的狙击手,只要扣动扳机,子弹必定命中目标。


    不得不说,能拥有这样的伴侣,是他老唐家祖坟冒青烟。


    TBC


    第057章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你们悬案组干脆搬我们这办公来吧, 要不来回就得一天,一个月跑好几趟。”


    负责审核的大姐一边查验提讯手续一边调侃,确认无误后从接待窗口递出唐喆学一行三人的警官证。最近悬案跑省监的次数多, 与窗口人员互相之间熟络了不少, 只要手续齐全,单子都比别人走得快。岳林觉着,这肯定是自家领导们的功劳。毕竟是个看脸的世界, 像林冬唐喆学这样牌亮条顺的,只要往窗口外面一站,里面原本板着脸的大姐立马笑脸相迎, 那态度好的,能让人忘了这地方是监狱。


    去往监区的路上, 唐喆学听岳林马屁拍得山响, 现场提点对方:“脸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嘴甜,你看咱前面那俩,上来就‘同志, 提个人’, 你要是一天圈那小铁匣子里八个钟头,听这话能给他好脸?”


    原来如此,岳林顿感了然。刚唐喆学递手续和证件的时候, 喊的是“美女”,后面跟着“麻烦您, 我们提个人”,礼貌谦和, 大姐听着当然高兴了。如何一开口就赢得他人的好感是门技术,可能岁数大点儿的老警员不屑于这么“轻浮”, 但事实证明,它有助于提升办事效率,比他们早来的那俩到现在还在外头等着呢。


    稍事琢磨,又问:“那要是男的呢?”


    “喊哥。”


    “看着岁数比我小的?”


    “喊兄弟。”


    “哦,受教了。”


    岳林默默翻开心里的小本本,牢牢记下领导的教诲。再看秧客麟,一边走一边朝走廊的窗户外张望。眼下正是放风时段,可男监区和女监区是分着的,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个个剃得发青的脑瓜顶。从荣森被捕至今,他从来没和对方联系过,主要是不想体验等待回复的心焦之感。之前文英杰因为骨髓捐赠的事情给荣森写过几封感谢信,可每一封都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他一直还住在荣森的房子里,定期往对方的账户里汇租金,物业水电煤气等杂费按时缴纳,每周打扫一次对方的房间,期望对方出狱回家之时,看到的一切还和原来一样。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这份执念最终的结果,毕竟一开始荣森喜欢的就不是他而是文英杰。有限的人际交往经验让他时常感到迷茫,却不知道该向谁倾吐心声。找林冬和唐喆学是不可能的,他们一定会劝他放弃,在职警察和服刑人员有感情纠葛,没有哪个部门的领导喜闻乐见。


    “秧子,”余光瞄到秧客麟朝操场上探头探脑,唐喆学轻声提点,“你是来工作的,专业点,别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样,眼睛到处飞。”


    “知道,副队。”


    秧客麟立时收回目光。被发现了,来此的真实目的,他不由心虚了一瞬。好在唐喆学没有当面点破,不然以他那薄如纸的脸皮厚度,走路都得顺拐。上一次来省监还是被借调重案的时候,跟着罗家楠那大嗓门,别说刘姥姥进大观园了,简直是鬼子进村儿,烟嗓一开,整个监区都能听见。


    进屋等了约莫二十分钟,人提来了。田米强,现年五十二岁,多年前因故意伤害致人伤残被判十三年有期徒刑,后在一场监狱斗殴事件中伤人致死,又被追加了一个无期。积分减刑到现在,算上之前没服完的刑期还剩二十七年,也就是说,他得活到七十九才能走出监狱大门。


    被他弄死那个就是涂璨混飞车夺包党时跟的大哥,娄棠,也是目前所知唯一和“大狗”有过交集的人。现在娄棠已死,问本人没地方找了,只能先探探田米强的口风,看娄棠的死到底是失误还是另有隐情。


    如果不是身上的囚服和那颗剃得发青的脑袋,单看面相,田米强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眼里一点逞凶斗狠的意思都没,亦无惶恐或者好奇。多年的监狱生涯似乎已经磨平他所有的棱角,佝偻着背,进屋低眉顺眼地往椅子上一坐,十分配合地伸出戴铐的双手,方便狱警更改拘/禁措施。


    唐喆学隔着铁栅栏默默观察,发现田米强左耳垂缺了一块,决定以此挑起话头:“田米强,你耳朵是怎么回事?”


    “狗咬的。”田米强垂眼无所谓道。


    “监区有狗?”唐喆学朝他展示了一下卷宗里的拘留照,“你进看守所的时候,耳朵还是完好无损的状态,怎么进了监狱还能被狗咬?”


    “……”


    田米强抬起眼皮,看了眼多年前还称得上健壮的自己,默叹了口气:“打架,被一傻逼咬的,我气急,给丫活活打死了。”


    唐喆学放下照片:“娄棠是吧?你之前就跟他有过节?”


    “没有。”


    “那你俩为什么打架?”


    “法庭上我都照实陈述了,你可以自己翻庭审记录。”


    说完再次垂下眼,摆出付事不关己的态度。这让唐喆学意识到,田米强只是看上去老实巴交,实则油滑得一把抓不住。于是他更改了谈话思路,从对方的家人身上找切入点:“我看过你的社会关系,你老婆真不错,等那么久也没说跟你离婚。”


    这句话似乎让田米强有所触动,他往后靠了靠,视线飘向屋顶:“我就是为她进来的,于情于理她也该等我一辈子。”


    这是事实,昨天翻阅田米强因故意伤害致人伤残入狱的案件信息时,唐喆学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田米强和妻子林翠是青梅竹马,十八岁就在一起了,生了两个孩子之后才办的酒席领的证。小儿子出生后田米强跟着装修队去了深圳,凭着泥瓦工的手艺挣钱给家里盖了房子,此外还存下了十几万的余项。从深圳回来之后,田米强和妻子在县里开家装修建材店,做生意同时继续靠手艺挣钱。


    日子原本越过越好,直到某天林翠去客户家里结账,男业主见色起意,把林翠拖进了刚装修完的卧室意图不轨,幸亏林翠奋力反抗才没让对方得逞。事后男人打电话威胁林翠,说自己黑白两道都有势力,敢报警,就让她一家子鸡犬不宁。林翠确实被吓住了,没敢声张,可那家的帐始终结不回来,最终还是被田米强发现了端倪。反复追问之下,林翠才哭着道出了实情。


    一瞬间田米强的天都要塌了,自己的老婆受此侮辱,是个男人都不会忍气吞声。为了让妻子安心,也为了维护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田米强上门找男人要账,却被对方的三个小弟当场打破了头。对方还放话说,他告到公安局也没用,就算自己被拘留,出来绝逼弄死他全家。


    于是,在受尽侮辱与恐吓之后,田米强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先下手为强。他尾随夜夜笙歌的男人,趁其落单之时,用一把三角油灰刀狠狠戳爆了对方的眼珠子。事发后他一审被判无期,二审法官则考虑到“受害者”的过错比较严重,最终改判十三年。田米强进监狱的时候,娄棠已经在里面蹲了好几年了,这俩虽然在同一个监区,但出事之前谁也没招惹过谁。


    关于这俩人为什么起纠纷,唐喆学也知道,不用按田米强说的再翻一遍庭审记录。监狱人员密度大,加之服刑人员本身改造就比较压抑,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很容易情绪崩溃。有的人甚至故意跟别人吵架,意图发泄,时常会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产生生活矛盾。娄棠之所以跟田米强动手,是因为外出劳动时对方拿了自己的工具,几句话就呛呛起来,最终因此送了命。


    屁大点的事儿,却闹到出了人命。而且要不是被田米强弄死,娄棠再待几个月就该出去了——这看上去很像是有人怕娄棠出狱之后搞什么事,雇/凶杀人的样子。


    至于为什么下那么狠的手,田米强在法庭陈述时解释说,娄棠说自己马上就要出去了,到时候去他家睡他老婆,还要让他儿子管自己叫爹。气话,谁都听得出来,可田米强就是因为妻子被猥/亵而伤人致残入狱的,最听不得这种话,耳朵又被娄棠咬掉块肉,在疼痛与愤怒的双重刺激之下,抄起地上的水泥碎块哐哐往对方头上招呼。


    沉默的对峙中,唐喆学再次发问:“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可这刑期一下子加了那么多,你很可能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就不想想老婆孩子?”


    田米强闭了闭眼:“出去了也是他们的累赘,二审改判我十三年,是因为我老婆把店抵给别人,换了五十万去求那傻逼签谅解书。”


    有经济困难,那就更容易受制于人了。至此,唐喆学基本能做出判断,直言道:“田米强,我今天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给你加刑期,我需要一个名字,一个跟娄棠的死有关的名字。”


    田米强的视线瞬间凝固,他死死盯着唐喆学,一字一顿的:“该说的,我已经在法庭上说过了。”


    捕捉到对方内心的一丝动摇,唐喆学步步紧逼:“检举立功,你七十岁之前还能出去。”


    “我宁可烂在这鬼地方。”


    “想想你妻子,儿子,他们在外面等你。”


    “没有我他们过得更好。”


    “不,你为这个家贡献了一切。”


    “——”


    一声来自执法者的认同让田米强的表情错综复杂了一瞬,积压在心头多年的委屈与不甘瞬间染红了眼眶。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硬扛着不肯坦白:“我再说一次,该说的,我已经在法庭上说过了。”


    唐喆学抬腕看了眼表,快到吃午饭的时间点了,不急不恼的:“给你俩钟头好好想想,下午咱接着聊。”


    有时候审讯不能急于求成,这些年在林冬的历练下,他已经被培养得耐心十足。第一次和林冬来省监提人时,溜溜待了五天,审了四轮,不但结了自己手头的悬案,还获得了另外一桩悬案的线索。他可以等,留时间给对手权衡利弊,也许能获得意想不到的结果。


    出监区就有手机信号了,岳林赶紧给谭篎回消息,假期不能休,联系必须勤快,好不容易交到的女朋友,别回头跑了。唐喆学看秧客麟还有点心神不定的,略感同情,抬手轻推了一下对方的背:“出门右拐右拐再右拐,上坡五十米,可以看到女监的操场,别靠太近,不然容易被武警突突了。”


    秧客麟本来没什么表情,结果让唐喆学这么一说,脸上“腾”的,红的像颗番茄。


    TBC


    第058章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唐喆学给了田米强一个中午的时间考虑, 自己却忙得连口饭都顾不上吃。通过上午的接触,他确认对方的内心深处十分牵挂家庭,那么打动这种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其感受家庭的温暖。他给田米强的妻子、儿子分别打去电话, 录了几段语音, 又要来田米强孙子孙女的视频,一切准备妥当,下午再战。


    效果是立竿见影, 本来田米强一开始还嘴硬,可等听完妻子儿子的录音,再看完孙子孙女蹒跚学步的视频, 整个人顿时崩溃得不成样子。孙辈还小,不好带到监狱来探视爷爷, 而家属探视时不能带手机,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孩子们的影像。一瞬间的鼻酸演变成嚎啕大哭,他已年过半百,铁窗生涯仍漫漫无期,外面还有家人在等他, 他怎么着也得活着出去, 享享儿孙承欢膝下的福。


    最终田米强交代出一个人,同一监室的狱友,老杨。老杨对田米强说, 只要做掉娄棠,田家在外面欠下的债会有人负责抹平。老杨本名杨树根, 飞车夺包党二当家的,和娄棠同时被捕入狱。按理说这俩人是一根藤上结出来的果子, 那为何杨树根要干掉娄棠?受外面的人指使?还是素有积怨?眼瞅着娄棠要出去了,必须把他弄死在监狱里?


    接下来唐喆学是一秒天堂一秒地狱。根据系统内的记录, 杨树根于五年前出狱,可出狱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既没回原籍也没线索证明他去了哪里。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说实话,不比登天容易。


    接到唐喆学打来的求助电话,林冬笑呵呵的:“要不,你提前去追逃处报到吧?”


    “别那么大方,我走了,你得累死。”


    唐喆学无心说笑,但转念一想,倒也是个办法:“诶,要不你给吕处打个电话,借调他们一人,过来一起找?”


    听筒里传来声轻嗤:“吕文兵那老狐狸,但凡我开口求他,这辈子的人情债都还不清了。”


    唐喆学信誓旦旦的:“我还,等我去追逃处,我给他当牛做马。”


    “牛皮别吹太早,他本来就拿手底下人当牲口使,当牛做马那是基本功。”


    “……不是你们省厅出来的有没有一个正常领导啊?”


    唐喆学简直要闹了。林冬的职业生涯起点是省厅的涉外警务处,所以有时候提起省厅,他会不自觉的把林冬和那边人划归一处。对此林冬曾提出过异议,主要是待过的地方太多,待的时间又都不长,提哪都没有归属感。除了市局,他待的最长的是嘉陵分局,可那又是个永远回不去的地方。


    稍作权衡,林冬应道:“行吧,我打个电话问问他,如果他不给,那就只能你自己查了。”


    “内什么,你跟吕处提我爸好使么?”以往唐喆学轻易不开口求人,就算求也是就近,比如找找罗家楠明烁庄羽他们。主要是为了过那个劳什子的全警考,他必须得腾出功夫刷题。


    林冬迟疑片刻:“……还是别提了,我怕他拿板砖过来拍你。”


    “啊?为什么?”


    “嗨,老家伙们的爱恨情仇,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林冬含糊其辞。真正的原因是,吕文兵和唐奎曾是情敌,都追过林静雯——这八卦是林冬从史玉光那听来的。说到底吕文兵愿意提携唐喆学,那是看在林静雯的面子上,至于唐奎,最好别提。自打林静雯嫁给唐奎之后,吕文兵算是死了心,没多久也相了个对象结婚了。可凑活出的感情无法长久,加之吕文兵这人脾气死倔,人送外号“老驴头”,着实不太容易和别人过到一块去,结婚五年,还是离了。然后又找,又离,前前后后找了仨,全离了,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他不拿手底下人当人使,反正他回家也是一个人,冰盘冷灶,不如留单位盯着兔崽子们干活,多少算有个心灵寄托。


    “我爸能跟谁有隔夜仇啊?”唐喆学稍感诧异,“他人缘那么好,再说现在人都没了,吕处不至于那么小肚鸡肠吧?”


    林冬无意传已故前辈的八卦,更何况还是“自家人”的,随口打岔道:“你今晚回不回来?我明天要用车。”


    “回,我在车里等秧子呢,上午他没瞧见荣森,刚跟我说,趁下午放风时段再去转转。”


    “……”


    这孩子,林冬默叹,轴,忒轴。有时候他觉着秧客麟不是那么的爱荣森,而是爱上了这种有期待的感觉。话说回来,一个从小爸妈离婚又各自重组家庭,被扔在亲戚家长大的男孩,对家庭的期待一旦开启,确实很难刹住车。秧客麟和荣森“同居”了近一年的时间,虽然一开始不知道对方是女孩子,可知道了,过往相处的细节会在记忆中出现微妙的化学变化。原本可能是荣森的一句无心之语,也会被秧客麟误会成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就像当年他误会杜海威那样。


    ——呸!再也不想那茬了。


    挂了唐喆学的电话,林冬权衡好措辞,给吕文兵打了过去。没一上来就开口借人,而是先聊近况,问问健康问问睡眠,表达自己对前辈的关怀之情。可吕文兵是什么人?那是脑子里装着全国交通线路图的主,只给了林冬三句话的工夫便轻声打断:“林队,有事直说,我听听。”


    林冬淡笑道:“您这么直接,我都不好意开口了。”


    “别,你不好意思,那就没不好意思的人了。”吕文兵跟他对着乐,“连陈飞都算上,他和赵平生的脸皮搓一块也不如你厚。”


    “您夸我。”


    “实事求是。”


    这话要搁外人听,那是把嗑唠稀碎的节奏。不过吕文兵就这脾气,了解他的人不会因此而感到被冒犯。用史玉光的话说,吕文兵是看的起谁才跟谁打嘴炮,看不起的,说起话来可是个人呢。


    清了清嗓子,林冬态度端正的:“是这样,我手头有个案子,关联人出狱后就失联了,希望能借贵处的力量,帮我找到这个人。”


    那边空寂了几秒,问:“要是人死了呢?”


    “死要见尸。”


    “这样啊,那你走流程把卷宗——”


    “吕处,我要是有走流程的工夫,就不给您打电话了。”


    “所以,你是想借调人手,而非把案子交给追逃处?”


    “是,您那有闲人么?”


    “你等会,我去值班室看看,待会给你回电话。”


    “……”


    这是没得谈了,林冬暗暗咋舌。去值班室捞人,说明大家过节加班没空回家,大于等于没闲人。当然实际情况未必如此,但听话听音,吕文兵的意思摆明了就是拒绝。也是,谁愿意随随便便往出借人啊,罗家楠问他借个人,他还得按分钟收“租金”呢。


    约莫过了一刻钟,吕文兵给他打来电话,出乎意料的,竟然答应借他一人:“秦骁闲着呢,你跟老方打个报告,我把他给你借调过去。”


    秦骁?林冬轻抽了口冷气。


    吕文兵听他没动静了,乐呵着问:“咋的,不乐意用?”


    林冬立刻解释道:“我是在想,老秦那身体……我们悬案的工作强度有点大,他能抗住么?”


    “跟我这都扛得住,搁你那更没问题。”


    “可……”


    “就一句话,用不用吧?不用我可就给他放年假了。”


    林冬真想说“算了我还是让唐喆学自己受累得了”,可话到嘴边,仍是拐了个弯:“他没问题我就没意见。”


    “行,等你邮件。”


    挂断电话,林冬瞪着暗下去的屏幕,心绪略感繁杂。片刻后捞过趴在旁边的冬冬,边撸猫边平复心情。秦骁这人,他当年在省厅工作时和对方打过交道,是个牛逼人物,琢磨嫌疑人行踪相当有一套,和这样的人搭档工作可以省很多脑子。问题在于,秦骁曾是贾迎春的徒弟,且性格古怪,骚操作也多,让其参与和自己同门师兄弟有关的案子,不知是否妥当。


    正纠结着,何兰的电话打了过来,问明天几点出发,是去单位碰头一起走还是怎么着。想想还有邙炘造下的孽得追查,林冬不得已向自己妥协了几分——让秦骁参与案件未必是件坏事,盯紧点就是,底线是不出纰漏。


    等唐喆学晚上到家,林冬把情况交代了一番,末了叮嘱道:“秦骁以前受过刀伤,差点死在手术台上,你跟他一起出外勤的时候注意着点,别让他跑啊跳的,真出问题咱赔不起。”


    唐喆学刚进浴室,上衣都脱了,又退了出来:“刀伤,捅哪了?”


    林冬抬手在肋下比划了一下:“被捅穿了肝门静脉。”


    那可是主静脉,破损后失血量惊人。唐喆学见状不免惊讶道:“我去,那他命还真大。”


    “救治及时,不然也上墙了。”林冬说着,稍稍皱了下眉,“听说打那之后,他的性格就变得很古怪了,我跟他共事时间不长,没有特别深刻的感受,总之你跟他相处时,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多留个心眼。”


    “放心,我肯定不跟他起冲突。”


    唐喆学点头应下,回手招呼吉吉一起进卫生间。本来林冬今天休息准备自己洗狗,可死活拖不进卫生间,只能等唐喆学回来处置。而吉吉一听“洗澡”,唰的夹起尾巴就往书房躲。唐喆学跟进去薅它——百多斤儿而已,能练出D罩杯胸肌的卧推力量,玩似的抱起。


    TBC


    第059章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早起到单位, 把该处理的案头工作处理好,林冬带上何兰出门走访。目的地离着不远,就在两市的交界处, 错开早高峰, 四十分钟的车程而已。这位疑似邙炘受害者的女性名叫李希涟,现年三十七岁。系统内的记录显示,李希涟自小父母双亡, 后被姨妈收养,大学上的是师专,毕业后回到家乡的镇中学任职。


    能找到李希涟, 是因为邙炘看过她的身份证,记下了对方的名字。邙炘的作案手法是以招/嫖为饵, 诱骗小姐上钩, 完事后不但不给钱,还将对方抢劫一空。他不敢找有后台的小姐作案,那样不但不能白嫖和抢劫,保不齐还得被管小姐的“把头”打一顿, 只能在网上找那种单飞的。李希涟就是这么找到。见面先办事, 办完事赖账抢劫,抢来的包里有李希涟的身份证,名字挺好听的, 他看过就记住了。


    比较奇怪的一点是,李希涟包里的身份证是一代身份证, 按照案发时间点,早就应该换成二代身份证才对。所以其实林冬怀疑“货不对版”, 就是身份证和本人不是同一个人,干小姐的, 为防被抓留下案底,有可能会买别人的身份证来用。用过一代身份证的都知道,由于过去的制作技术和清晰度问题,有的照片看着跟非洲人似的。话说回来,就算是二代身份证,拿着都未必和本人对得上。


    不过,走走看吧,就算找错了耽误工夫也值当。邙炘归案后林冬第一时间通知了李牧璇的父母,时隔一天,两口子举着锦旗上门表达感激之情。在悬案办公室里,曾经坚毅如山的父亲哭成泪人,那动静,闻者不无心酸。他们希望能判邙炘死刑,一命抵一命。关于这一点,林冬无法给他们任何保证,因为就邙炘的供词和案发现场的取证来看,很难定性为故意杀人,如此一来邙炘极有可能躲过死刑判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给这孙子找点罪过,让主审法官看看,把此人放归社会的危害性有多大。


    到地方正是上课时间点,门卫不放林冬他们进去,就算出示警官证,也得打电话通知人下来带进去。好在李希涟不是任课老师,她在总务处工作,一通电话打到办公室,不多时,女人匆匆现身。


    见到警察,李希涟的神情明显紧张了一瞬,让林冬感觉兴许没找错人。她把他们带到一间空置的教室谈话,进屋后林冬前后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摄像头。现如今的学校里,安保措施不比公安局差,到处都是摄头。这间教室看上去很新,墙壁雪白,窗户明亮,看起来是刚装修完的,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涂料味。


    在第一排课桌椅坐下,林冬拿出邙炘的照片,开门见山地问:“李老师,这个人,你有印象么?”


    李希涟盯着照片仔细看了一会,茫然摇头:“我……不记得见过……”


    “他说他抢过你的包。”


    林冬边说边观察对方的神情变化。不好一上来就说“你卖/淫被抢”,那样的话,受害者几乎不会承认。紧跟着令他诧异的事情发生了——李希涟看起来像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似的,嘴角还挂起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没有没有,警察同志,你们搞错了,我没被抢过。”


    沉默片刻,林冬试探道:“可包里有你的身份证。”


    一瞬间,李希涟的表情僵硬在脸上。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抵到唇边,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这女的绝对有问题。


    林冬做出判断。李希涟是那种看面相很稳重的人,可现在,她眼里写满了不安与纠结,像个一碰就破的气球般不稳定。而就在林冬考虑要不要把话题再深入一点点时,她突然站起身,问:“你们喝水么?我去拿两瓶水给你们。”


    “谢谢,不渴。”意识到对方有意躲避,林冬抬手示意她坐下,继续施压:“你的身份证,丢过么?”


    “没有没有。”李希涟矢口否认,“你们可以查,我没有身份证补领记录。”


    “是一代身份证。”


    “……”


    李希涟又是一愣,许久,才踌躇着开口:“内个……我一代身份证……换完二代的……就不知道扔哪去了……可能……可能被捡垃圾的拿走卖了吧?”


    恩,开始找理由了,这是心虚的表现。林冬没立刻点破,而是让何兰拿出李牧璇的照片。将照片平置于课桌之上,他轻轻推到李希涟的手边,语气凝重的:“这是我在调查的一起案件中的受害者,她已经去世了,十六岁,造成这起悲剧的人,很有可能不会被判死刑,但他过往的罪过可以累计加重刑罚,李老师,你们教书育人,首先是教育孩子们做个诚实的人,我希望,你能知无不言,帮我们把犯罪嫌疑人的罪行凿实,最大限度的为死者伸张正义。”


    “我说过我没丢过身份证!更没被抢过!”李希涟忽悠站起,脸色微微涨红,呼吸明显急促,“警察同志!你们找错人了!”


    见多了为隐瞒黑历史而气急败坏的证人,眼下林冬更加确认没找错人。承认被抢,那就得说清楚在什么情况下被抢的,以李希涟的身份,大概率不可能在第一次询问时就承认自己干过什么见不得光的职业。


    “这样啊,那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林冬同样站起身,态度平和地致歉。没白跑一趟,有些东西不是想藏就能藏得住的,他有信心让对方坦诚。


    从教学楼里出来,何兰抬手盖在眼眶上,遮挡初秋依旧毒辣的正午日光,语气不怎么乐意的:“林队,咱就这么走了?”


    “不走怎么办,把她铐起来刑讯逼供?咱又不是重案的。”林冬偏头一笑,掌控全局的自信挂上俊朗的眉眼,“饿不饿?走,我请你吃午饭。”


    美男计也安抚不了徒劳无功的失落,何兰嘟起嘴:“挖不出有用的线索,不饿。”


    “那我吃,你看着。”


    “林队!”


    “好了我的小姑奶奶,别撅嘴,撅嘴不好看了。”


    组里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孩子,林冬素来娇宠。但这是在外面,只有两个人的情况,在单位他基本一视同仁。尤其是嘴上不能太丝滑,否则容易被好事之人嚼舌根,关于他男女通吃的传闻也不知道是特么哪个王八蛋传的。有时候不是领导不愿意照顾女同志,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偏心眼容易落人口舌。刻意避嫌的结果就是,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牲口用。


    何兰坦然认哄,转眼开开心心的:“林队,刚路过一家米粉店,看起来挺不错的,我们去吃牛肉粉好不好?”


    “……”


    林冬的笑容半凝固在脸上——还吃米粉?去云南出差,一天三顿恨不得都是米粉!


    好在米粉店有盖饭卖,林冬点了份青椒炒肉盖饭,边等餐边给唐喆学发消息。早晨给吕文兵发的邮件,那边简直是秒回,看来老头儿长在办公室的传闻不虚。按照追逃处这个办事效率,他估计,秦骁下午就能到。


    很快唐喆学就发来了消息:【秦大哥已经到了,我正带他在食堂吃饭】


    这么快——林冬眉梢微挑——难道是一大早睡醒就出发了?


    【怎么样?相处得还愉快么】


    【……我待会找个没人的地方给你打电话说吧】


    看语气,不是很愉快。林冬倒是不意外,毕竟听吕文兵说要派秦骁过来时,自己也卡顿了一下。关于秦骁这个人,他接触的不多,主观印象不好不坏。听说当年因为贾迎春他们的事情,这哥们也被连累排挤,“下放”过一段时日,到一县城分局搞治安去了。人狠手黑,谁的面子也不给,耍起混蛋来,连罗家楠在其面前都是个弟弟。


    举个例子。那会秦骁所在的辖区正进行大面积的改造,拆迁的占地的三天两头打架斗殴,哪边都特么不是善茬,号称龙争虎斗。治安大队长两头得罪不起,干脆泡病号不露面,把一筐烂菜全扣到人生地不熟的副队长秦骁脑袋上。秦骁则不管不顾,谁闹事抓谁,一时间拘留所里人满为患,连队长的老丈人都被他胡撸进去了。媳妇跟家哭天喊地,队长没法再泡病号,冲回办公室把秦骁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一顿撸。秦骁一声不吭地听他骂完,啪啪啪,甩手扔出几张照片。队长一看脸都绿了,赶紧起身关门,又是泡茶又是递烟地哄。


    照片上的内容过于劲爆——娇花在怀,老丈人左拥右抱,那嘴咧的,没耳朵挡着能到后脑勺上去!


    据某些听过墙根的讲,秦骁当时的原话是:“老爷子没扛住糖衣炮弹那是他自己的问题,我没让他光着屁股从洗浴中心出来,是不想影响你的声誉。”


    队长敢怒不敢言,主要这事儿秦骁真办的出来。和他家老丈人一起被抓的那几个,全都是穿着裤衩子押上的车。这些人里包括村委会主任、动迁办公室负责人、群众谈判代表,以及陪同他们一起花天酒地的拆迁队工作人员。都是在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秦骁这么一弄,没少得罪人。后来他抓赌时被捅至命悬一线,据说是出于某些人的报复行为。


    倒是因祸得福,又调回省厅了,然而没什么部门愿意接他,唯有吕文兵那头老倔驴不顾风言风语,理直气壮把人收入麾下。事实证明“老驴头”的法眼没错,追逃路漫漫,只要秦骁出手,就没有拎不回来的嫌疑人。


    稍作考量,林冬给唐喆学发去消息:【别叫大哥,叫骁哥,他不喜欢被人喊老了】


    唐喆学回道:【这样啊,怪不得他一直拉着脸呢……】


    【恩?】


    【他一进办公室,岳林就来了声‘叔,您找谁?’】


    我去这傻孩子——林冬回手扣住眼眶——倒退二十年,百分百被拖出去打一顿长记性。


    TBC


    第060章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扣下手机, 唐喆学冲坐在对面的秦骁重新挂起职业笑容。秦骁没搭理他,依旧拉着脸边吃东西边刷手机,这让唐喆学感觉自讨了个没趣, 同时在心里埋怨了一番岳林的耿直。说到底不怪岳林嘴瓢, 秦骁虽然才四十多,但顶着一头花白的发,二十多的小伙子看见可不得喊声“叔”么。据说是因为当年受伤过重亏了根基, 气血两虚,导致华发早生。


    局里没几个人见过秦骁,路过俩人坐着的餐桌时, 难免多看一眼。但没有好事之人凑过来刷脸,主要是秦骁的表情, 看着就跟食堂大师傅把他家养的狗炖了一样。饭都快吃完了, 唐喆学忽觉旁边罩上个人影,抬眼一看,呦呵,贾迎春。


    他继续摆出职业笑容:“贾处, 这么晚才来吃饭啊?”


    贾迎春没接他的茬, 把托盘往桌上一放,问低头刷手机的秦骁:“你小子怎么来了?”


    “吕处派我来的。”


    秦骁头也没抬,语气听着完全不像徒弟对昔日师父该有的态度。这让唐喆学很是尴尬, 走又不合适,只能硬着头皮夹在俩人之间。再看贾迎春放桌上的托盘, 嘿,不愧是为方月亮勤俭持家的贤内助, 不锈钢格子里裹得连菜汤都不剩!


    贾迎春眉头微皱,以命令般的语气要求道:“吃完来我办公室一趟。”


    闻言, 秦骁慢慢悠悠收起手机,抬眼看向贾迎春——四目相对,竟有一丝火花闪过:“贾处,您没看我忙着么?没要紧的事儿,改天再说。”


    他声音不大,却能让周围几桌吃饭的都听得清清楚楚,当即有不少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被撅了面子,贾迎春面上隐隐发黑,但没当场发作,只是瞪着秦骁瞪了几秒,抄起托盘转身而去。短短不到半分钟的工夫,唐喆学却感觉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传闻不虚,秦骁的性格果然古怪,就算混蛋如罗家楠也没说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给贾迎春面子过,更何况这俩人还是昔日的师徒。


    想谁谁来。罗家楠进食堂往窗口走,瞅见他俩,忽悠拐了个弯,凑过来大大咧咧一拍秦骁的肩膀,热络道:“呦,骁哥来啦,怎么没提前跟兄弟打声招呼啊?”


    唐喆学眼瞅着秦骁刚还呱嗒着的脸瞬间提起,笑模笑样的:“怕你忙,没好意思打扰。”


    “见外了啊,再忙能有你重要么?”


    罗家楠挑眼给唐喆学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挪屁股到另外一边的椅子上,给对方腾出位置。坐到还残留着体温的塑料椅上,罗家楠顺手拿过唐喆学托盘里一颗没敲开的水煮蛋,边磕边叨叨:“你要提前打个电话,我就请你去步行街吃了,诶,二吉,你说你,真好意思带骁哥来咱这破食堂吃饭。”


    唐喆学一脸尬笑。


    秦骁笑呵呵的:“不差这一顿两顿的,我得在这待一段时间呢。”


    “有案子?”罗家楠举起剥了一半的水煮蛋,咔的,一口见底。


    秦骁朝唐喆学努了下嘴:“恩,悬案问吕处借人,吕处见不得我休年假,就给我派来了。”


    “他老人家身体可好?”罗家楠鼓着半边腮帮,说话含含糊糊的。


    “棒着呢,每天早晨十公里。”


    “嚯,那他估计能活过我。”


    “楠哥你吃什么,我给你打去。”


    感觉自己被当成背景墙了,唐喆学琢磨着得找点儿事儿干。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一中午都没见秦骁有半点笑模样,瞅见罗家楠,跟换了张脸似的。


    “我爱吃什么你知道,就还照常。”罗家楠随口撂了一句。等唐喆学起身离开,又问秦骁:“那你住哪?招待所?”


    秦骁无所谓道:“不用,跟休息室凑活几天,反正有地儿洗澡就行。”


    罗家楠一脸嫌弃的:“不是吧,你们省厅的费用还卡得这么严?”


    “现在哪个部门不缩减办案开支?”


    “诶,悬案可财大气粗啊,我跟你说,人家拿部里的特批预算,让林冬给你出住宿费。”


    打饭窗口离着餐桌不远,罗家楠的话全落进了唐喆学的耳朵里,顿时有个白眼不知当翻不当翻——有这样的么?不花你家钱是吧?张嘴就来?还让组长出住宿费,你知道现在老贾卡我们部门报销卡的有多严么!


    等托盘摆到面前,罗家楠稍感诧异的:“今儿没鸡腿儿啊?”


    唐喆学一脸正直的:“啊,最后一个被彭宁要走了。”


    “嘿这不孝子!”


    罗家楠转脸就去嚯嚯彭宁了,过了一会,夹了条完整无缺的鸡腿过来。其实鸡腿还有,只是唐喆学没给他打——撺掇人家花我们悬案的预算,还想吃我打的鸡腿?哼!才不惯着你呢!


    事实上并非林冬小气,请人过来帮忙还不管住宿,是秦骁不让订招待所的房,因为那样需要报给贾迎春走内部结算流程,这样贾迎春第一时间就会知道他来了。关于这师徒俩之间有什么过节,林冬并不清楚,问史玉光,史玉光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但提到追逃处,史玉光难免要念叨两句吕文兵——


    “那天我去家里帮嫂子装晾衣架,碰上他了,你说他那等外残疾的个儿,瞎蹦跶什么,上蹿下跳的,还给腰扭了,活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唐哥是不在了,可那也论不上他跟嫂子那献殷勤!”


    “……”


    林冬能说啥啊,只能干笑。自打唐喆学的奶奶仙去之后,家里就剩林静雯一个人了,那些以前没什么机会露脸的追求者,隔三差五就得冒出来刷个存在感。寡妇门前本就是非多,更何况是林静雯这样才学样貌皆出众还独居的寡妇。外出旅游的泳装照一发朋友圈,前女排队员的大长胳膊大长腿别提多好看了,那点赞数,好家伙比局长发个鸡汤得的马屁赞还多。不知唐奎泉下有知自己媳妇被这么多人贼着,棺材板还压不压得住。


    当然,好女人谁不喜欢?这些鳏居或者离异的老头儿跟苍蝇似的,轰都轰不干净。自然而然的,“苍蝇”里也包括史玉光,只是碍于和唐奎同门师兄弟多年的情分上,他也是最难表露真心的一个,顶多替嫂夫人轰轰其他绿豆蝇。


    不过眼下林冬无心听取前辈们的诋毁,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占用脑细胞。他跟何兰假装成养老金领取情况调研的工作人员,去李希涟养父母的家中走访。老爷子已经老年痴呆了,不认人,老太太的思路倒是很清晰,提及自身的情况,对答如流。她说自己以前是乡村教师,本来没有编制,多亏国家政策好,按工龄折算养老金,让她退休后能过上衣食不愁的日子。


    林冬进屋后观察了一番,心中稍稍拧出个问号。除了养女李希涟,这个家庭还有一个亲生的女儿,方明月。但似乎没有什么能证明方明月生活的痕迹——小卧室的墙上挂的是李希涟的结婚照,说明这个房间是留给李希涟回家时住的,那方明月呢?她回家后睡在哪?为何父母留房间给养女却不给亲生女儿?


    稍作考量,他轻碰了一下何兰的胳膊,示意对方接下来由自己进行问话:“阿姨,还有个事情,我们也得问一下,您的女儿,方明月,她去哪了?”


    老太太本来笑眯眯的,却在听到林冬的问题后表情一怔,片刻后为难道:“唉,那个死丫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居然跟男人私奔了,这么多年也没个消息,同志,你们要是找到她,让她回来看看她爸吧,老头子谁都不认,就知道念叨她。”


    一边观察老太太的神色,林冬的脑子里一边飞速运转。稍作考量,他试探着问:“她离家出走后也没报警找找么。”


    “没,那个时候就想着白养她了,唉……”


    “我正好认识个警察,专门找人的,您有她的照片么?我拍一张,说不定能找到。”


    老太太明显紧张了起来:“啊?照片啊……哎呦……她爸生气,全给撕了……”


    “这样啊,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林冬表面抱歉,实则内心疑虑重重——亲生女儿失踪,父母却没有报过案,就算是私奔的起码也得想办法去找吧?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理,不太符合常理。


    从李希涟养父母家出来,两人又走访了几户街坊邻里。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各家什么情况,比自己家的恨不能还清楚。提起李希涟和方明月这俩丫头,街坊都说,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血缘这玩意过于神奇,表姊妹长得居然有八分像,尤其是鼻子眉眼,跟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似的。不过长得像不代表其他方面也一样,李希涟专心学习,成绩优异,而方明月高中就开始交男朋友了,成绩一直处于全年级垫底状态,有段时间经常听她家里传出父亲暴怒的吼声和女孩的哭泣声。高考结束后,李希涟为了不给姨妈姨夫增加负担,报了不收学费并有国家补助的师专,方明月的成绩则是意料之中的糟糕,更可气的是,居然还跟男朋友私奔了!


    养女省心,亲生女儿不省心,也难怪老两口只给养女留了回家的闺房。不过……林冬疑惑的点在于,一般家庭不会把女儿私奔的事情散得人尽皆知,该说父母心太大还是太不注重脸面?


    上车扣好安全带,何兰问:“林队,您有什么想法?”


    “我先听听你的。”


    说着,林冬发动汽车。听话茬是有想法,他一向乐于给组员们发挥想象力的空间。嘴皮子不练不利索,思维不锻炼同样会呆滞,身体越动越灵活,脑子越用越明白。以前何兰很少提想法,女孩子脸皮薄,怕说错话,最近这一年来明显磨厚了不少。


    何兰抿了抿嘴唇,谨慎道:“恩……我在想,有没有可能,邙炘抢的人,不是李希涟而是方明月?方明月离家时带走了表姐的身份证?反正她俩长得很像,看身份证会误以为是一个人?”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李希涟真的不需要做那种事啊,她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还有家庭,她没必要去当小姐,可方明月就不一样了,十几岁就跟男友私奔,没学历没技术,以前我实习的时候碰到过这样的女孩,为了赚钱走上歪路。”


    林冬认同点头,随后提出自己的补充意见:“你的思路没错,但不能太武断,不是说一个工作稳定家庭美满的女人就不会去做小姐了,我以前干治安的时候,扫黄抓过一批人,其中有个女的,某知名外企的中层,已婚,孩子五岁,老公是同一个公司的外籍高管,她白天当金领,晚上做小姐,不为赚钱,只为满足自己特殊的性癖。”


    何兰摆出不解脸:“啊?还有这样的人啊?”


    林冬轻笑:“一样米养百样人,有机会的话,我安排你去派出所工作段时间,体验下什么叫群魔乱舞。”


    何兰微微缩了缩肩:“算了吧,我就在咱部门挺好。”


    “我不能老宠着你了,唐副队已经跟我提过——诶,帮我接一下电话。”


    电话接通,就听唐喆学做贼似的动静传出:“组长,骁哥刚把人家的门锁撬了,你说,我是跟他进去啊还是跟他进去啊?”


    “……”


    要不是开着车,林冬高低得闭会眼缓和心情——回去问问方岳坤的速效救心是打哪订的,必须下单一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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