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面馆回住处,吉霄到沙发上躺下。还没闭眼先接到电话,问她新钢琴顺利搬进去没。
吉霄看看一旁的钢琴,说搬好了。
“我就跟你说从窗户搬得进吧!”电话那头的女人说。
吉霄谢过对方两句。
对眼前这个新家她很满意,就是——
“浴室那个透明门,我还是觉得太野性了。”
“哪里透明,半透明好不好?那是我花了很多心思才定下来的,跟整个房间风格很搭又特别有情趣!你不觉得吗?”
“我只觉得一览无余。”
“那叫若隐若现!而且马桶那边是遮住的,既不失美感,还保留了隐私。”
沐浴的隐私就不叫隐私啦?吉霄想。但她又懒得争,毕竟看上去确实很美,何况:
“反正这个家除了我,谁也不会来。”
“吉阿姨也不能来?”
“她除外,而且她应该不会过夜。”
“吉然呢?”
“吉然不能进。”
“我也不能进?”
“不能。”
“我可是你老同学兼房东!”
“所以呢?”
“所以你知不知道我改造花了多少心血!要不是想到接下来住的是你,我宁愿它空着也不可能忍痛割爱!”女人很是可惜,“唉,本来还想着以后能来弹钢琴玩的……吉霄,我真的没机会?”
“你明知道我从不让人进我家。”
“我是知道,但那是以前嘛,人是会变的。”
吉霄不答话。
在沉默中,女人再一次感觉到明确的拒绝:“行行行,寒心,”她说,“对了,今晚我估计会晚一点。”
“没事,”吉霄说,“反正你看着时间通知我,我来接你。”
……
一通电话结束,困意也淡了。干脆起身找出另一部手机,输密码。
吉霄打开之前保存在里面的面馆监控。
点下播放,便能见到去年来花城面馆吃面的短发女人。吉霄隔着屏幕盯方知雨。
去年那时,为了抓这家伙,她让吉然帮她留意,说只要对方再出现就立刻通知她。但又让他先不要告诉吉小红。
吉然问她什么情况,和那女人是什么关系?
吉霄不知从何解释,顺口搪塞:“我欠她钱。”
吉然一听担心了:“欠多少?不会又是那个什么p2p?她跟你一起投了?”
完全没料到自家老弟能想到那去,吉霄连忙改口:“不对,是她欠我钱。”
这说法倒也没错,毕竟春天的时候,她确实在白夜帮方知雨付过酒钱。是,当时是她自愿的,但现在她后悔了——
谁让她像这样玩消失?
吉然听不懂了:“到底怎么回事?”又问,“下次看到她,要不要我帮你堵人?”
原本什么都不做都怕打草惊蛇,还堵她?
“千万别!也别跟她搭话!她来了你告诉我就行!”又补充,“说什么欠钱,其实就是一顿饭!”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吉然听到这,胳膊肘立马外拐:“不是吧吉大小姐?就一顿饭,至于吗?还安排人盯梢?再说了,别人在我们家吃了这么多次,多少饭钱不能抵消啊?”
“她吃面归吃面,钱又没还我,”吉霄没好气,“还有,别叫我大小姐,听着烦!”
吉然的关心却早转移:“我就说嘛,一个学生能骗你什么钱?”说着又问吉霄,“姐,你怎么认识她的?跟她很熟吗?她也在宁城读书?哪个大学的?单身?”
吉霄怎么听,都觉得话题在朝她最不想要的方向去,再次跟吉然强调一遍:
“你,别跟她搭话!见到她立刻给我打电话!如果我在西南,我会告诉你怎么办。”
吉然不乐意了:“你求人帮忙就这态度?平时面馆这么忙,我就节假日来帮个手,她来那天我很有可能不在啊?是不是还得托别人帮你盯着?还要我背着老妈……难度这么高,要求这么多,我想跟人家搭个话你还不让……”
吉霄不说话,直接转了笔零花钱给吉然。
听到手机提示声,刚才还抬着下巴挑挑拣拣的家伙在看了一眼账目后喜笑颜开:“亲姐!”
吉霄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一次:
“别去堵她,也别找她搭话,千万别把她吓走了知道吗?……还有,记得背着妈。”
吉然一边乐呵呵接受转账,一边做一个封口的动作。
然后,这笔零花钱就石沉大海。
回音还没等到,先惊讶地发现人进了总部。在一众新同事简介中刷到那张熟悉的脸,吉霄非常惊讶,搞不清状况,又不敢直接去问,怕答案还没问到对方又逃跑。
干脆耐着性子维持现状,暗地里观察她、研究她……
不被她发现地。
入冬。在她都快忘记曾经派下过秘密任务时,突然接到吉然大惊小怪的电话,跟她汇报说方知雨出现了。
“但她是跟丸子姐她们一起来的!”吉然难以置信,“丸子姐还跟我介绍她来着,说花名叫蓝猫,是你们总部的……原来她只是看着小,早就在工作了!你不知道刚才我多尴尬,拼命假装第一次见到她!她跟我说话我都不晓得该不该答!”
报告至此,吉然急切地问吉霄:“所以你知道吗,她进你们公司了!!”
人在外地的吉霄淡然地答了句知道,并夸吉然做得好。让他继续盯着,但千万不要让对方察觉。
吉然的热情被泼了冷水,心中更奇怪了:“老姐,你究竟玩什么?我真搞不懂,你回总部就能见的人,为啥那么大费周章让我盯?”
吉霄解释无能,随口搪塞:“职场斗争。”
还在象牙塔的吉然听到这缘由瞬间燃起斗志,打起十二分热情:
“哇!那蓝猫小姐是什么角色?好人还是反派啊?是不是跟你一边的?”
吉霄答不出来。因为她也想知道方知雨是什么角色:从酒吧到面馆,现在甚至进了总部。
她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又想起两天前,这个人在她车里睡着。下雨了,对着身旁好不容易才靠近的人,吉霄的心情很乱。可是目的地就在前方,她却发现自己舍不得叫醒她。
心情烦闷便点了支烟。烟快燃尽时,一阵白光闪过。被闪电牵动的吉霄回头想看看还熟睡的人,却发现对方早就醒来,此刻正望着她。
长相是会骗人的,那双像猫一样的、遇点刺激就红彤彤、湿漉漉的眼睛。总是出现伤痕的样子。让你觉得仿佛在看一朵雨中花,纯白且易破碎。你还不能轻易触碰她,因为雪会融化,小鹿会逃走。
多么擅长骗取怜爱,但是此刻,她却在用一副悲悯的神情看着你,好像你更令她心疼。
吉霄转头避开方知雨的注视,心情甚至是愠怒的。
幸好天有雷鸣,掩盖她满心的嘈杂。
会生气的原因有很多,其一是因为去年。就在她对方知雨想不明白、却又不能常回总部,无法通过密切观察得出答案的时候,某天,跟她电话联络的小叶说完公事,突然问她和行政部新来的蓝猫熟不熟。
她想了想,还是答,“不熟。”
电话那头似是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怕你对她像对丸子那样不设防备。”
吉霄听不明白:“什么意思?我该对她设防备吗?”
“是啊,”小叶说,“因为她是老谭的人。”
谭野是烟雨背后的投资人之一,在吉霄看来,他属于陆羽阵营。在烟雨他有点像个隐形大哥,虽然没有花名,却颇受尊敬,见到他都会称他一声“谭先生”,熟一点则是“谭哥”。
吉霄听得头大。她本以为方知雨跟她之间存在的不过是个人恩怨,万没想到对方竟能和谭野扯上关联。
什么叫老谭的人?总不会是谭野让她来接近她?从去年就开始?谭野疯了?
如果不是,那她和谭野又是什么关系?如何认识?
理不清答案,就听小叶说:“我本来还奇怪,毕业这么多年的大学生工作经验也不少了,怎么这也不会那也要人教。现在我懂了,原来是走后门。”
小叶懂了,吉霄却还是不懂:“所以她是老谭内推的?是他朋友的女儿?还是远房亲戚?”
“亲戚?”小叶笑一声,“对,就是亲戚,干的那种。”
多露骨的说法。把吉霄听得怫然不悦。
“不是吧吉霄,说到这份上你还不明白?”
吉霄不明白,或者说,她不想明白。
但小叶偏偏说出她最不愿听的那种话——
“她是谭野的情妇。”
“怎么可能?!”冲动之下,吉霄直接否认。
“我也觉得不可能,因为老谭喜欢美女,但那小姑娘又不是,”小叶说,“可事实就是这样。老谭之前跟人喝多了自己说的。说前两年金屋藏娇,现在对方突然说想出来找事做。他就做个顺水人情,趁着秋招把人塞进烟雨。”
谭野喝酒那家会所叶家兄弟常出入,酒友多,跟老板又是多年的交情。加上谭野原本就口无遮拦,一向爱炫耀自己的猎艳史。在这种情况下,他对人说出这话确实有可能。
吉霄根本不信,直接发怒:“那怎么知道就是蓝猫?全凭他的一面之词……”
“你别急嘛,”小叶打断她,“其实,是我让人趁醉去套了老谭的话,因为之前有人看见了。”
小叶手下偶然撞见谭野和方知雨一起从连锁酒店出来。下雨了,谭野追上方知雨帮她撑伞。
吉霄愕然无比,却还是不愿接受:“确定没看错?”
“确定!”小叶说,“再说了,新人里就她这个大学生最名不符实,做的还是不用动脑筋的杂务。你把这叫内推?”
吉霄沉默一阵,问:“除了我,这事你还跟谁说过?”
小叶没直接回答,只奇怪:“你今天怎么回事?跟你交个底你留心就行,就算搞错了也不吃亏啊,为什么反应这么大?……难道你对那个蓝猫有意思?”说完又否定,“不可能吧,一看就不是你的菜。而且你说过不会在公司找。”
“不管对方是谁,这种未经证实的流言拿着到处传,我都很讨厌!”
这才听出对方不满在哪,小叶忙解释:“我没传啊!相反,我还让手下封口了,因为不想搞得满城风雨……只是非常时期,这种情报不管是不是真的,你都得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说着又嘟囔,“而且老谭这个人私生活上从来就是这么烂啊,逢人就说他老婆性冷淡,搞得他婚外情多天经地义。之前那个叫什么,在总部做前台的,不就是蓝猫的前任?也是被他弄进行政部,结果人太笨被开除了。你知道的。”
吉霄的心情彻底跌落谷底:“烟雨真够可以,想塞个人,什么样的都能进。”
“本来嘛,这公司就是老陆的家庭作坊,他想卖给谁人情不行?继续让他做主只会玩完。就这样还整天做东方星巴克的大梦……笑死人。”小叶说,“我跟大叶最看不上就是他一点,新茶饮这么好的风口是只猪都能飞。他呢?忙着把公司当自家后院瞎乌搞。”
数落完陆羽又跟她总结:“总之你留点心,可别在阴沟里翻船,被这种完全忽视的小人物抓到把柄。”
吉霄半天不答话。
小叶更奇怪了:“你今天蛮反常。”
“没有……”吉霄说,“……只是我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看着一脸纯真,背地里却有另外一面……”
“你说蓝猫?”小叶不以为然,“这世上谁还不是个两面派?阴暗面大家都有,藏得好或不好而已。一脸纯真,这叫优势!”男人说着义正言辞,“但是我呢,确实是替她父母不值。小地方来的,上大学不容易,出来做点什么不好,偏要给老男人当情妇?”
……
吉霄看着眼前不知被她重放过多少遍的监控片段。
此时,视频里的女人正在吃面,吃着吃着突然抬头。随后,她似乎是第一次发现了墙角的摄像头,停下筷子看向监控。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长得像猫的女人隔着屏幕跟吉霄对视,目光里有疑问,畏葸,最后是期待。
跑到人家面馆来像这样盯着摄像头看,却说她们只是在总部见过?
吉霄简直想笑出声。
就是这样的瞬间,让她很想捏碎女人那总是纯白无暇的假面。
流言最可恶,因为它伤人最深。好多话不该去听信,她本应比谁都深有感触。
但对象是方知雨,她内心便全失衡,甚至愤怒到连她泡的茶都不想喝——
她从不会无缘无故讨厌谁。
之后是年会。那天晚上,若不是顾及到室友打算出门找个地方抽烟,她大概不会看到在走廊尽头等电梯的方知雨。也不会在女人踏进去后跟过去,看着数字变为顶层。
然后她发现,对这个人,自己居然还在担心:
这样的冬夜,方知雨一个人上天台去能做什么,想做什么?
所以后来,她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让目标人物来发现她——
她和方知雨之间的某些“偶然”,其实是动机和等待促成。
跟上方知雨是有意,打火机掉下去却是无心。之后的一切不由她控制,也完全超出她想象:
如果你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轻生,那个总是躲着你的家伙却在这时突然登场,央求你不要跳,不要死,还一脸纯真、语气虔诚,甚至说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
你什么感受?
为什么这个人说谎的时候,都能红着眼睛?
有些真相听别人说一万次,也不如听本人说一次。所以那个夜晚吉霄想,方知雨的秘密,她要听她亲口说。
事情触及阴暗面,自然不可能立刻就得到答案——至少,在探听之前,她需要先把对方驯服成不会擅自逃走的猫。
因此她决定配合对方演戏,对她温柔、友善,跟她说半句、留半句。明明什么都清楚,还要假装从零开始,问她你是我们公司的吗?叫什么?花名呢?
不仅要搭上话,还要变亲近——
先驯服了,才能彻底粉碎。
那个时候她说,“你会后悔的”,不仅是说给方知雨,也是在提醒自己。
然而,女人却从身后抱住她。
当然,后来方知雨又逃走了。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惊讶,却还是被对方为此找的理由激怒:
性冷淡?别可笑了。性冷淡怎么给男人当情妇?!
无论如何,三月。公司聚餐上,吉霄偶然听丸子说方知雨还在加班。
那天她没有肠胃不舒服,但辣是不想吃的,也确实有事情要处理。然而借口成千上万,并没有哪一个需要她非回公司不可。
问丸子要的那份文件手机里分明还有存档;大小叶的计划正在进行,升职不能出问题;要是方知雨的心真的向着老谭,一切会非常棘手……
道理她都明白,可是,当窗外下起雨来。
最终,在那个春天来临的夜晚,吉霄踏进办公室,一眼就看见坐在一束光下的人——
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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