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太宰治所说,没有想象的阴谋论,无非是一个父亲碍于对前妻的愧疚惯溺孩子,仅此而已。
“今天有庙会,卷穗打扮得漂漂亮亮,和两个哥哥出去玩,好不好。”
被父亲耐心嘱托的森田卷穗心思早就不在听了,她看着站在一旁穿和服的太宰治和黑泽阵,一个温温柔柔,一个冷若冰霜。
天啊,太好看了!
和动画中的漂亮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父亲果然会变魔法,真的变出来了!
“到时候管家叔叔会陪在后面,你想要什么直接买就好,别玩太晚,早点回来。”
森田卷穗“嗯嗯嗯”地点头,在听到一声可以出门了后,飞快地站在太宰治和黑泽阵中间,一边牵一个。
“哥哥,出去玩!”
熟得很。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森田卷穗玩得开心极了,虽然一路上只有叫太宰治的温柔哥哥陪她讲话,另一个冷脸的哥哥一言不发,但这感觉,太对了!
一点都没崩人设!
森田卷穗思维跳脱极了,说东说西,大多数的话题太宰治都能碰一碰,但轮到当代孩子都看什么动画片,他也少见的卡壳。
于是他苦恼着敲了敲头,道歉道:“对不起呢小卷穗,我没看过这个,不知道哎。”
“奥,好吧。”森田卷穗吸吸鼻子,很快地又抛出另一个话题:“那,太宰哥哥。”
她晃了晃太宰治的手。
“嗯?”
在半天的陪伴中,他们已经建立了很深的友谊!
小卷穗决定把最近的烦恼说出来,但要避开管家先生。
于是她哒哒哒跑到好几个铺子前,点了好多东西,在管家去付钱的时候,她示意两个哥哥低头。
奇怪得很。
太宰治缓缓蹲下,视线与森田卷穗平齐,他轻声问道:“怎么啦。”
森田卷穗认真道:“哥哥,你有父母吗,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
这话,连太宰治,眼神也闪过一丝诧异。
但他很快笑道:“有啊。”
“不过,像是美人鱼一样,早就变成泡泡不见了。”
森田卷穗蹙着小眉头,这显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于是她勾了勾右手。
“哥哥,那你呢,你有吗?”
黑泽阵脸色不变,半晌,道:“有。”
“都死了。”
太宰治望他一眼,森田卷穗却倏然兴奋起来:“对,就是死!”
而后,忽然意识到声音太大,她立刻手捂在嘴上。
闷闷的声音从她手掌心中传来。
“父亲最近总念叨,只要和母亲一起死,母亲就会活过来了。”
森田卷穗歪歪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但没等她说出下句话,管家就拎着大包小裹走过来。
“小姐,很晚了,该回家了。”
在得到顺便逛逛庙会的回答后,管家与他们道别,期间,黑泽阵抱着双臂,目光无落处。
他并未思考森田卷穗的话,奇怪归奇怪,但是森田一家自己的私事,他没什么需要思考的。
大半天时间过去,他只不过在想,森鸥外这一月的行程安排,恰好把港口的所有高级干部都派出去,像是在提前预防,或是避免什么一样,这才是真的奇怪。
等黑泽阵回过神,才发觉站在自己旁边的太宰治早就不见了踪影。
非常贴合他们无事不相往来的性子。
但事实上,太宰治不过是被一个符纸摊子所吸引前去,庙会的人络绎不绝,随便谁来都极其容易消没之中,黑泽阵只要回头走个二三十米,稍稍找一下就能看到。
可他没找,太宰治也没主动叫人。
这个摊位装扮很特别,铜钱、八卦图、抽签筒,总之一切能和命运二字挂钩的物件全部摆放在这里,充满了东方的神秘感。
明明是第一次见,太宰治却熟稔地拉开板凳,上面一坐。
“先生,这里能算命运吗。”
命运跟命不就是一个意思。
摊主也是第一回干这种招摇撞骗的事,来人还是个像画一样好看的年轻人。
良心,隐隐作痛。
于是,他肉疼开口:“五千一次。”
“包准。”
太宰治“噫”一声,弯眉:“五块。”
“……”
“行,五块就五块。”这东西能坑一个是一个,摊主故作高深:“小先生,您要算什么。”
太宰治:“都行。”
“都行是……算学业、算工作、算……”
太宰治:“就是都行。”
“您算就是了。”
摊主挠挠脸,挠挠下巴,主要是来人一直笑眯眯地看他,怪瘆得慌,他随手拿过抽签筒。
“行,那我就开始算了。”
他装模作样的东拜拜、西拜拜,里面的数十个签随着签筒晃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太宰治不在意抽签的结果,当然不相信所谓“命运”,和其中的联系,他不过是望着摊位上的“命”一字,随心就过来了。
消遣嘛。
他也东看看,西望望,也说不上是谁的擦身而过后,他一眼望见人群中的黑泽阵。
是有些显眼的,脱去了平时常穿的黑色大衣,换上颜色不同的和服,皮肤很白,长长的银发发尾被编了几绺小辫子,尾部有一麦穗样式的发卡夹住。
风一过,麦穗随之飘动,竟有些不一般的滋味。
太宰治不自觉的手指一动。
“先生,您的签算好了。”
他低头去看,有一签静静躺在桌面。
水逆两个大字极为显眼。
摊主把签拿起,捧于手心,语重心长道:“先生,您最近——”
他郑重其事:“水逆啊。”
太宰治看了他一会,接着,噗嗤笑出声。
“知道了。”
“谢谢啊。”
摊主:“没事。”
“……”
“啊?”
谁会在算出水逆之后还要谢谢他的,虽然是他胡扯的。
太宰治把签拿走,好奇的打量了一会,右手却摩挲到其背后不一般的花纹。
这显然是一个不正经的摊子,专门来骗钱的。
因为竟然运签与姻缘签在一根签子上,一正一反,还没被划掉。
他翻过来,那上面写了四个字。
——寸步千里。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借路,熙熙攘攘中,太宰治抬头,他望见,不知何时,黑泽阵旁边站了一个女孩子。
庙会,不也是结缘的日子,那女孩子眉清目秀,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发挽到耳朵后,手里递出去一捧花。
花很新鲜,看样子是刚包好的。
离这么远,人隔这么多,他当然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他也没看清银发青年的表情,因为没过一会,黑泽阵出乎意料地接过了花。
突然,很突然地。
太宰治觉得没意思极了,本来应该是去炫耀的签子啪地一声被扔到地上,在人群脚步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黑泽阵似有所感地抬起眼眸,发现原来能看到的绷带身影忽然不见踪影。
刚刚太宰治消失的时候,他没特意去找,主要整条庙会街人很多,他不想和一群人去挤来挤去,而且人怎么可能丢,太宰治一会一个想法,愿意去哪里都行,就是别来烦他。
但是就一个人空手回去,又要应付森田那一家,他想想都头疼,他拒绝。
于是,少见地,他在原地等了一会。
短短时间内,他完成了上一次的报告书,在群里开了个小会,审了几篇地下室的通报书。
然后,有一个卖花的女孩就凑过来了。
黑泽阵对花不感兴趣,但他懒得费口舌解释,干脆掏钱直接把花全包了。
那女孩感激万分,总共没说几句话,太宰治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女孩敏锐地感觉到了骤降的低气压,她顺方向看,随口道:“您一会要去那边吗。”
“那边有一条小河,景色不错,但河水有点急,还是小心点……”
黑泽阵表情忽然变化:“那边有河?”
女孩“啊”一声点头。
黑泽阵捏紧拳头,换了脸色,霎变的气质远比外表更加让人注意,有点害怕,女孩瑟缩下,等了一分钟,看着他沉着脸,接着快步往河边走。
小河不算宽,但的确是又长又急,黑泽阵冷脸想,这次要是太宰治又跳河了,那就让他死去吧。
大冷天的,别指望他能跳河救人。
他又不是港口专用的捕捞后勤,少道德绑架。
他都没往里面走,只是从街口出来看到河的那刻就停下脚步。
他扫了一眼,两眼,三眼。
河面空空,一无所有。
很好,非常好。
就在他转身的那刻,他的余光出现了一抹红色,红得显眼,就像他那条围巾一样的蠢笨可笑。
黑泽阵站停一会,还是循着过去。
他绷着脸,俯视着发带,与出门时侍女为太宰治戴上的那条一模一样。
此时他的距离离河水已经很近,只差一步,双脚便能踏入河中。
黑泽阵冷漠地巡视河面,斑驳的倒影无法看出河底的具体情形。
久久,他冷哼一声,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你要是死了。”
他一字一顿。
“别指望我给你收尸。”
死到连归处没有、收尸的人没有、祭奠的也没有,这种难听恶毒的话,黑泽阵至少听太宰治说了不下十次,全是针对他。
他当然不在意,笑话,只有无能软弱的人才会每日担忧后世,有想做的事情,活着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来自发尾的麦穗链随着人的方向,碰撞发出当啷一声。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他的脚腕忽而被人抓住,力度之大,让毫无准备的黑泽阵随着惯性向河中倒去。
他本来能反应过来,但一是没想到太宰治真的就无聊到在水里憋了好一会,而且一点气泡都没有,二是他被拽住的是脚腕,他不确定河的深浅,一脚踢下去人还有没有活的可能性。
也就是这犹豫的一瞬间,连一秒都不到——
“噗通!”
“哗啦——”
一大股猝不及防的水灌入鼻腔,肺部的空气如同骤然榨干一般。
黑泽阵连着呛咳几声,本能挣扎着站起来,水滴从他的额间一滴滴掉落,湿透的衣服紧贴身体,勾勒出他全身的曲线,不过,有一些地方被长长的银发遮住,若有若无。
他要找的太宰治就在他眼前。
这河水有深有浅,这里原本应该盖过什么东西,岸稍高,但河也没至腰身。
太宰治同样全身湿透,不过他穿的是深色服装,看不出来,只能显现身体轮廓,秋季的河底本就冰冷,映得他皮肤苍白,黑棕发全湿,黏在耳后,唯有嘴唇还算有血色,那也看起来有着十足的脆弱感。
破碎、病态、淡漠。
如果不是看见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膛,仿佛刚才做这疯狂事的不是他一般。
水顺着手腕缓缓滑落,太宰治顿了顿,刚伸手,但下一刻,被无情打掉。
力气之重,清脆的一声。
此处在树荫之下,太宰治一半脸被阳光照得苍白,另一半在黑暗中深埋,他就好像感觉不到周遭的环境一样,忽然笑了起来。
他喘匀气息,紧紧盯着眼前完全湿透的青年,如他所想一样的景色,唇角渐渐小幅度地弯了起来。
“你说不要给我收尸。”
“可你还是来找我了。”太宰治弯着眉眼,河边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不断流动的水流声,四下寂静。
他缓缓靠近黑泽阵,水声荡了一声又一声,这个距离,能让他很好地看清黑泽阵的每一处表情。
“我好喜欢——”
他全身都是冰冷冷的。
如果此时,另一方有任何的神色不对,或是要反驳的动作,太宰治都会停下脚步,就像他不相信黑泽阵每一次都能精准的出现在他的“死亡”现场,可、怎么都在呢……
他未曾料想出现在河边的黑泽阵,就像他现在未曾料想他能靠近的,如此轻易,如此简单。
终于,他的指尖碰到了想要碰到的人,他颇似叹息。
“这样的你。”
黑泽阵瞳孔有所动,就在对方冰冷的手与他的手腕交换温度时——
他猛地捏住太宰治的脖颈,用力至极。
一瞬间,两人的方向调转,太宰治被掐着脖子,躯体撞到身后的岸边的台阶上。
黑泽阵眯起眼,重复一遍。
“喜欢我?”
他扯了扯嘴角,嘲弄的眼神划过,极致的冷漠中露出一声嗤笑。
“那现在呢?”
“还喜欢吗?”
他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杀意。
“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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