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仙门中人无不因圣主这句话紧张, 山门前的气氛太沉了,乌云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贺果知也在思索,
阵法, 什么阵法?
不用说,肯定不是好东西。
贺果知也担忧, 但他知道霍闻星是假意叛逃, 会有解决的办法。而且霍闻星是主角,他跳着看到书中结局,霍闻星和攻君们岁月静好地生活在一起, 就和许多HE的小说结局一样。也就是说, 这样的危机, 霍闻星他们都解决了。
虽然……感情线崩的惨不忍睹,但剧情, 霍闻星他们修为进境, 这些都没问题的!
贺果知视线一错,对上霍闻星的视线, 顿了一下。
霍闻星没有穿他熟悉的白衣,暗红的血衣和金属的护腕, 看人如看蝼蚁。可是现在, 贺果知看到霍闻星, 又变得熟悉起来。
只是淡淡的疏离, 冰冷淡漠。
又是贺果知熟悉的清冷出尘的剑修。
看到贺果知看他, 他反而避开了视线,像是心虚。
啊?
贺果知没明白。
心虚什么?
但片刻又转回目光,好像在很仔细看他。
那个瞬间一种感觉浮上心头, 贺果知心底出现一个很荒唐的想法,让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霍闻星这么看他, 感觉跟他告别似的。
怎么可能?
贺果知念头纷杂时,楚岳峦质问圣主,圣主挂在嘴角的笑意扩大。
但渐渐的,圣主的笑意凝固了。
他按在霍闻星肩膀上的力道陡然加重。
语气森寒,又放轻了,像是进食的前奏:“是你做的。”
圣主用力按住霍闻星的肩膀。
这时,刷——宗嚣剑气压到了圣主的脖颈。
一旁坐着的秦飞情,打扇的手一顿,伤口似乎隐隐作痛。
然而这道倏忽而至的剑气,却无法在靠近分毫,两股无形的道在半空之中抗衡,那种冲击实在是太大了,灵力混乱,神智扭曲。
也是这时,圣主手中悍然用力,霍闻星的肩膀和左臂,嘭的一声化为一片血雾。
贺果知被程相烽护着,也被这种道之间的碾压波及,但并没有过于难受。
看到这一幕,怔住了。
怎么会……?
霍闻星的身体,像是即将碎裂的瓷器,细线一样的裂痕从左肩蔓延至全身,脸上、手上,血从裂痕中流出,明显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
圣主:“在我面前演了这么久,也挺累的吧。”
霍闻星没回答。
“宗嚣,与其关心你的徒弟,不如稳住天柱和仙洲。”
言罢,他抓着霍闻星的身形扭曲一下,消失了。
话音一落,天地震动。很远的地方,漆黑的裂缝出现,而剑宗之内的天柱,无数铭文骤然亮起。
宗嚣的佩剑出鞘,轰然落下入地面,止住动荡。可是很远的裂痕,以及天柱上的铭文依然亮得刺目。
“乖,别怕……”
贺果知愣了一下,才分辨出是程相烽在和他说话。
宗嚣没有看贺果知,给楚岳峦等人说了什么,身形也消失了。
“果汁……”贺果知听到程相烽喊他,缓缓转回视线,轻轻眨巴下眼。
啊?
到底是怎么了?
程相烽给他传音:“没事的没事的,霍闻星从血脉上来说是圣主的儿子,他不会轻易让霍闻星死的。”
秦飞情笑了:“那个老东西看起来会虎毒不食子?”
秦飞情:“不过现在还没死。”
贺果知仿佛有些不会思考了,他们都在说什么?
他安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刚才到底发生什么。
一切变故实在是太快了,他看到霍闻星“告别”,天地震动,肩膀化为血雾。然后……然后他想过去,程相烽拦腰给他抱住了。贺果知低头,想把自己蜷缩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告别”什么?
贺果知是不信霍闻会死的。
霍闻星是主角。
程相烽他们也一样,因为他们对于原著很重要。
都怪霍闻星啊,刚才那样看他,把他吓到了。不就是好久没见吗,其实霍闻星是想他了。他好久没见霍闻星,他也想霍闻星啊。
贺果知缓了缓。
压下去了这种无措和慌乱,思绪重新变清晰起来。
贺果知也知道霍闻星做了什么,让那个圣主愤怒。圣主在各方被牵制的时候,完成了覆盖整个仙洲的阵法,阵法成型,仙洲内的生灵都是他的祭品。
他要用这些活的血肉飞升成神。
霍闻星在法术阵法上,同样造诣极为深厚,给贺果知改一下剑的舒适度,都是很轻松的事。只是他平时用剑,剑法高超,容易被忽略而已。
霍闻星破坏了血祭的阵法,没有让这个阵法成型。
至于这个圣主,并不是他们这方世界的人,他身边有不属于仙洲的物品。虽然都是修真的世界,殊途同归,但不同世界的法器等,还是有差别,就像是抵达终点可以走两条路。
血祭的阵法,来自圣主所在的那个世界。
“宗嚣要看着天柱,不能被圣主毁掉。他们在争夺天柱的掌控权。”
“因为天柱之内都是浊气,这种浊气对修士的灵力侵蚀很快,但不怎么侵蚀尸气、阴气,而圣主修邪术,身上的阴气和尸气汇聚了足够多。他可以用阴气、尸气作为阻隔,减缓浊气对他的侵蚀,以此来操控浊气。可修士使用的都是灵力,即便趋势,也很快会在浊气的侵蚀下死去,化为腐烂的毫无生机的血肉。”
心魔狐狸眼弯,在贺果知身边,笑眯眯给贺果知解释。
此时贺果知和心魔,是在距离孤云城不远的一座小城中。这座小城,算作孤云城的后方,是调配给孤云城资源,也是供受伤修士来治伤的地方。
心魔继续给贺果知说:“那个老东西来自别的仙洲,据推测,他那个仙洲已经覆灭了,而且很可能就是用血祭的方法后崩塌的。他将他所在仙洲的修真大能,炼制成了死傀。这些死傀供驱使,虽说战力会打折扣,但数量多不怕疼,碎了还能拼起来。六大宗,八世家,仙盟楚岳峦等人,守在裂缝前,就是让死傀不能进入仙洲。”
“这两条战线目前还好,此时压力最大的应该是守在血祭阵法前的。”
“破坏了,但并非不能修,所以白玉京的邪修正在集中全部的人手,进攻血迹阵法最关键的四个阵法核心,所在的四个城池。”
“四个……“
“啧……真是刚好。”
“他们虽然人数相对少,但修为比仙门弟子们高出一个大境界,甚至更多,手段还诡异,很不好对付。”
霍闻星被圣主重伤,贺果知作为他的本命剑,也受到影响昏了过去。以目前的局势,他应该驻守在血祭核心阵法的城池,但比起让他用剑杀邪修,他还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他是剑灵,他在剑里面,可以增强剑气和剑意。
所以贺果知花了点时间适应后,成功成为程相烽、裴连卿、谢振涛三人剑里的临时剑灵。
贺果知先昏睡,后花时间适应,心魔把目前的局势告诉贺果知。
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会被直接传到对应的剑里面。正常情况下,则是按照四个城池所面临的压力,他会在面临邪修攻打压力最大的城池那人的剑里面。
心魔则是他不在剑里面的时候,陪在他身边保护他,和他一起辗转在四个城池。
贺果知:“你说什么四个刚好?”
心魔笑了一下,和秦飞情一模一样。
“还以为你没注意听。”
心魔笑得很不在意:“没什么。”
心魔要陪在贺果知身边,程相烽他们本是不同意的,但贺果知点头答应了。因为来找他那日,心魔很是不讲道理的用狐狸的形态来的。
贺果知沉默后,把这只狐狸留下了。
心魔不说,贺果知也没有再追问。
春深城。
贺果知到裴连卿的剑里面。
白玉京和仙盟打了半年了,贺果知习惯了这种状态。
裴连卿他们所在的四城相距比较远,超出贺果知可以离开霍闻星本命剑的距离,加了一个法术,本命剑会传送到贺果知身边,这样就不会超出距离了。
这半年,白玉京和仙盟底牌尽出。白玉京倚仗的是血祭覆灭仙洲的底蕴,而仙盟则是仙门百家的,各种法器、阵法不要灵石似的使用,所有的东西都投入到了两方战场里面。
虽然同为仙盟,会在这个时候拧成一股绳,但宗门世家,难免有自身的考量,起初各城内的势力暗潮涌动。但很快,这种暗流没有了,裴连卿他们用各自的手段成为驻守城池修士的主将,让修士们只有一个目标。
半年来,各地的天空都不见日月。
灵气的流动太混乱了,蕴含灵气的地脉也有受损的地方。
裴连卿的修为强行提升了一个大境界,到了大乘期,不止裴连卿,程相烽、谢振涛同样如此。修士的修炼,每一步都是稳扎稳打,这样强行提升,定然会留下隐患。但目前的局势,似乎是最好的办法。贺果知担忧询问,三个剑修都有应对的方法,反正没问几句,都让贺果知注意力拐到别的地方。
相处这么久,对裴连卿他们交付信任是很容易的。
贺果知信任裴连卿。
贺果知用剑的视角,看到外面的样子。
修士们驻守在春深城的城墙之上,城墙之外是一个用邪术制造出来的东西,无数的尸体不知怎么粘合在了一起,怨气冲天。这个东西敌我不分,它在向城墙走来的时候,随手捡起邪修扔到嘴里,嚼吧之后,它的外面会长出被它吞掉的邪修的样子。
贺果知在谁的剑里面,吃的是谁的灵力。作为他们的临时剑灵,贺果知的境界也提升到同等的水平。
因此他感知到,这个东西的棘手。
用仙洲的对修士的境界划分,这是一个渡劫初期的东西。这种实力的东西,应该由各宗门世家的宗主、长老来对付,但他们分身乏术,需要拼尽全力守住裂开的缝隙,不能让那些尸傀进来。
邪修把这个造出来的怪物,叫做“万人哭”。
因为这些粘合起来的尸体,表情都极为狰狞,浸漫了痛苦、不甘、愤恨等这样尖锐负面的情绪,尸体们齐齐张开嘴,发出痛苦的哭声。这么多尸体一起哭,哭声理应吵闹凌乱,然而万人哭发出声音,却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这种哭声之中,修为低的修士,直接吐血昏死过去。
重叠的哭声冲击贺果知的耳膜,带来强烈的不适感,贺果知想吐。
“连卿。”贺果知在剑内给裴连卿传音,“这个东西有办法解决吗?”
“嗯?”裴连卿似在想什么,慢半拍才回答贺果知的问题,“能的。”
裴连卿的剑招很是好看,他的剑道朝这个怪物压了下去,万人哭发出更加高昂的哭声。
接下来发生的,是不断的搏杀、搏杀、搏杀!
剑身不停没入这个东西的血肉之中,好在贺果知熟悉了这个感觉,可以忍耐下来。
这个东西是一堆尸体粘到了一起,它却也可以把尸块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撕下来的尸块,拥有极高的灵活性,趁机攻击裴连卿。
裴连卿白衣染血。
贺果知心头跳空一拍。
裴连卿被震退,回到高耸的城墙之上,持剑注视万人哭。
他退回来,还有修士前赴后继上去,厮杀声不绝于耳。
“果汁。”裴连卿忽然传音。
“在剑宗我们住的院子,我的房间书桌上笔架旁的木匣,那里面的东西是给你的。”
“有一个乾坤戒,里面放了些灵食,都是抽空做的。”
贺果知不想去深想裴连卿话里的意思,他道:“连卿你说这个干什么?现在情况这么危急,等解决了这个东西再说好不好?”
裴连卿熟悉他,知道他拒绝去想……不,已经猜到了。
裴连卿很温柔地笑了一下,贺果知看到,他和霍闻星一样眼里有心虚,也有不舍。
“对不起啊。”
裴连卿说。
“还没正式说过。”
“贺果知,我心悦你。”
贺果知想捂住耳朵,可剑里面,他灵体的手却在心口的位置。
太疼了。
“要陪我。”裴连卿温声。
贺果知知道裴连卿是什么意思,是让他在剑里面,帮他杀了这个东西。
阴暗的念头闪过贺果知心头,他可以出去,这样裴连卿不会杀了这个东西,那他自己……
可是贺果知没办法这么做。
他在剑里面,安全无虞,他见到了太多修士、百姓们死在这场掀起的浩劫里面了。即使他阻止裴连卿,裴连卿也有别的办法。
贺果知只觉得裴连卿心狠,为什么要把他拉到剑里面,让他亲眼看着。
无数翻涌的情绪,最后在贺果知这里,只是一句。
“我会的。”贺果知在剑里面,很安静地说。
裴连卿低头,指腹珍惜地在剑上抹了一下,锋锐的剑身划破裴连卿的手指,血沾到剑身上。
裴连卿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笑了一下。
下一瞬,裴连卿敛去了笑,也不再看贺果知,天地间的灵气疯狂朝裴连卿身边汇聚,他的气势攀升到一个可怖的地步,他的剑道被他压缩在一剑之上。
抬手之间,万人哭已然从裴连卿身上察觉让它害怕的气息,它张开所有的嘴,对着裴连卿嘶吼,碎块似的尸体,也飞快奔向裴连卿。
没近到裴连卿身前,已然被剑气切开。
剑起,剑落,裴连卿身形一闪,来到万人哭的后面。
万人哭的哭声霎时间一顿,随后仰天张着嘴,被无数的剑气割成了碎块,哗啦啦落到地上,下了一堆肉雨。
裴连卿的身体,呈现出衰败之相,墨色的长发瞬间雪白,人也失去了血色,苍白无比。
他的眼眸无法聚焦,合上眼,身形和剑一起从空中跌落下去。
贺果知从剑里飘出来,抱住裴连卿,接住了跌落的剑。
他现在算裴连卿的剑灵,所有的灵力都空了,贺果知聚集起一些灵力,没让他和裴连卿从高空砸到地上。
但他手上和腿不知道为什么使不上力气,还是摔下来的。
灵力作为缓冲,摔得不算太重。
贺果知抱着裴连卿坐起身,捡起摔掉了的剑。
邪修攻击他,但修士们过来保护他。至于心魔,则是杀了那几个不好对付的邪修。
万人哭死了,春深城战局已定。
打了这么久,白玉京、仙盟都耗得差不多了,双方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就是在拼看谁还撑得住。春深城这里,是仙盟撑住了。
贺果知低头,只来得及看一眼裴连卿的白发,他感受到一股拉力,被拉到了谢振涛的剑内。
贺果知剑里的灵体,感受是很舒服的,像是泡温泉。
这种感觉熟悉而温暖,应当能很好缓解贺果知难受。
可抬头用剑的视角看到谢振涛,贺果知坐在剑里面,仰头看着不知道说什么。
今朝城这里没有春深城那样的怪物,这里只是很黑,血腥味浓郁到了极致。
一个被黑披风的身影盘坐坐在空中。
这里的血水仿佛活了过来,地上、墙壁上,今朝城的里面,都是流动的血水。
盘膝坐在空中的人,是白玉京的护法。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沾到老夫的血水,无法施展法术。待血水进入口鼻,肉身魂魄皆化为血水。”
“佛子以身饲魔,今日也是见到了。”
护法在空中,似一轮黑日。他所说的佛宗的佛子,则是盘坐在汹涌的血水之中。双目闭合,宝相庄严。佛子身后,则是通天彻地的一个佛像的投影,慈悲的注视着下方。
半空、地面交战的仙盟修士,并未发生护法说的事,他们沾到血水,依然安然无恙。贺果知在目光转到佛子身上时,在佛子这里看到了血水沾着他,无数的血水钻入他的口鼻之中。
佛子却一动不动坐着。
仙修和邪修还在厮杀。
“抱歉。”谢振涛用剑杀掉一个邪修。
贺果知能说什么?他还能问什么呢?
他已经失去质问的力气了。
他不想去看谢振涛眼里同样的愧疚。
可有时候事与愿违,贺果知要自己平静,越平静不下来,最后只好语气平静地问:“为什么要我看着?”
谢振涛短暂沉默后,道:“死人或许已经死得干脆点,可是想让你记住,想在你心里留下痕迹。”
“这样你一辈子都不会忘。”
“好像挺混蛋的。”
“可还是忍不住去做。”
贺果知骂人:“混蛋。”
谢振涛笑了一下。
“贺果知,我心悦你。”
太狠了。
真的太狠了。
贺果知狼狈闭上眼。
这么混蛋,就该去死。
对吧。
贺果知感受到数不尽的灵力注入剑里,谢振涛的修为攀升。一道凌厉的剑气裹挟剑意先至,护法陡然睁开眼,法术挡下这道剑气,紧接着谢振涛身形到了。
他每一个剑招都比之前的剑意更加磅礴,谢振涛的剑道轰然压下去。
心无旁骛。
护法从游刃有余,到难以招架,维持不住在半空逃跑,只用了十几息的时间。
疯狂的战意、杀意在谢振涛眼中攀升,这样的谢振涛,变得让贺果知陌生起来。
“谢师兄?”
“嗯?”
“没事。”
白玉京护法一路被谢振涛逼退,逃无可逃,残躯落入血水之中。
强弩之末,血水可不管他是不是饲养他的人,同样不停钻入他的口鼻之中,他只能发出嚯嚯的难以吸气声。
谢振涛追过来,抬手一剑,刺入护法的心脏之中,护法发出混不似人的惨叫。身体、魂魄,都被这种战意碾碎,
谢振涛的剑气再往下压,平静的血水沸腾起来,像是察觉了最大的敌人究竟是谁,不管不顾朝谢振涛涌了过来。然而磅礴的剑气,搅碎了它们,一并搅碎它们上附带的法术诡异的道。
血水陡然沉寂下去,成为了死水。
但没有结束,抽刀断水水更流,残存的血水尝试将自己拼起来,这是它难缠的地方。
而这时,一直闭目的佛子睁开眼,血水看到他,仿佛难以抗拒这种吸引,无数的血水,钻入了他的口鼻。于是,在这片战场血水清空,重新看到地面时,佛子背后的佛像,轰然碎裂成片片的金光。
笼罩在今朝城的乌云似乎是散了一些,天光穿透云层落下来。
贺果知在剑里面,问。
“谢师兄?”
等了一会儿,这次没有听到回答。
谢振涛身上战意依然炽烈,像是一轮燃烧起来的金乌。他的剑宗校服、脸上是伤是血,可他好无所觉。环顾一圈,他看到一个杀了邪修的同门弟子。
他提剑过去,一剑落下。
这名同样黑衣的执法峰弟子震惊,却无力反抗。他杀了邪修,但右手的手臂也没了。
刷。
执法峰弟子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贺果知看着谢振涛,谢振涛也垂下眼看他。
谢振涛的剑没有任何迟滞,对贺果知,轰然落下。
银白的长剑出鞘,贺果知在最后的时刻拦住了谢振涛的剑,没让谢振涛一剑落下斩杀他和这名执法峰的弟子。
执法峰的弟子怔怔,难过道:“谢师兄……谢师兄认不出我们了。”
贺果知怎么打得过谢振涛,还是这个状态的谢振涛。但没有第二剑让贺果知抵挡,谢振涛眼里映出他,手里的剑掉在地上,往前倒下。
战意散了境界跌落,墨发同样变为白发。
贺果知接住了谢振涛,怀里的身躯还是热的,但没了任何气息。
今朝城战局已定,剩下的邪修不足为惧。弟子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贺果知也想哭,可他似乎哭不出来了,只麻木地听着别人的哭声。
心魔赶来了,摸了摸贺果知的发顶,顺手杀了几个邪修。
贺果知回过神,拍开心魔的手。
他看心魔,忽然问:“你们魔,是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死的,对吗?”
心魔怔了一下,笑道:“那是自然。”
心魔睥睨战场:“他们的生死,与我无关。”
佛子在同门的搀扶下过来,刚好听到心魔的这句话,却没有丝毫的恼怒,双手合十道:“施主说得对。”
“施主可还好,需要丹药吗?”佛子去袖子掏了掏,遗憾的什么都没有。
执法峰弟子拿出一瓶丹药,没看心魔,却伸出手:“我这还有……”
心魔:“……不必。”
贺果知跌坐在地上,残存的没有作用的血水浸在他的白衣上。怀里是谢振涛的尸体。
心魔低头要对贺果知说什么,贺果知的身形却从原地消失了。
贺果知被拉到了程相烽的剑里面。
程相烽不在青锋城的城墙上,而是在城内的他们常去的那家酒楼。不止程相烽,仙修们都在建筑里……城内的街道都泡在浓稠暗黄液体之中。天上用法器照明,浓黄的液体,滴滴答答从天上落下来,像是在下雨。
城内的温度也很高,像是炎炎夏日。
程相烽拿着剑,却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忽然,他的剑身被轻轻敲了一下,贺果知看到了一旁的林樊吟。
林樊吟总是戴着的帷帽不知道哪儿去了,她的唇有些红,似乎是血染的唇脂。
“你过来了?”林樊吟问。
她大概因为贺果知会飘出来,按在剑上,道:“别动,这不是雨,是胃酸。”
“沾上了要被消化的。”
在屋子里也没太多用处,胃酸浸透了房梁,滴落下来。
贺果知没想出去……因为,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的状态很奇怪,越来越多的情绪堆积在胸口,可他好像失去发泄的能力了,坐在剑里面安安静静的。
贺果知给林樊吟传音,嗯了一声。
“这是上古神兽饕餮的尸体炼制的尸傀,我们整个青锋城……都被它吞进去了。虽然血祭的阵法仍有音宗的法术保护,但支撑不了太久。”
贺果知顺着林樊吟说的方向看过去。
稀稀落落的胃酸落下来,音宗的音修在弹琴,这些琴声从这里传了出去。
“这玩意棘手的地方在于,被它消化掉的,不止是身体和魂魄,还有我们的记忆,修为。”林樊吟道,“起初它对我们还很吃力,但当第一个仙门弟子被消化,它后面的消化会变得容易。因为它从那些养分中,知道了弱点……”
林樊吟也是强撑,断断续续给贺果知说了这些。
贺果知想到了今朝城。
“白玉京的护法在今朝城搞出来一种血水,要是把这个血水搞过来,能不能以毒攻毒?”贺果知问。
“啧……不能。”贺果知听到熟悉的声音,程相烽醒了,回答贺果知的问题。
“刚出现的时候也想了一下,九成会搞个怪物出来。”
邪修的东西对邪修的东西,几乎不可能借力打力。
贺果知太安静了,什么都没说。
程相烽把贺果知从剑里面抱出来:“怎么了?”
林樊吟:“别……”
她看到,滴下来的胃酸,碰不到贺果知,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挡开了。
程相烽没解释。
贺果知看到了,能察觉到法术来自宗嚣。
程相烽靠着酒楼内的墙壁,他把贺果知抱出来,贺果知很安静地坐在他腿上,垂着眼睛,也不说话。
程相烽猜到了什么,撑着身体动了一下,捏了捏他的脸:“看样子我不是第一个。”
这句话简直可以击溃贺果知的心理防线,贺果知抬眸,看着程相烽。
见到他抬头,程相烽勾唇,懒洋洋笑了一下。
好似不怎么在意。
贺果知瞬间被激怒了,想也不想,抬起手。
程相烽挑眉,也没躲。
即将打到程相烽脸上,贺果知的手却停下来了。
明明没有被打到,程相烽的神色却一顿,随后蓦然变了。
他敛去了那种散漫,把贺果知抱到怀里,摸摸后背安抚:“没事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贺果知却没有力气了,目光麻木空洞,靠在程相烽的肩膀,透过程相烽背后的窗子,看向外面昏暗的天。
林樊吟想了想,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贺果知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却像行尸走肉。程相烽是故意激怒他的,可贺果知却连生气也不会了。
程相烽抱着贺果知,扫了眼音修那边,开口:“果汁……”
贺果知才说了到这里后,给程相烽的第一句话:“知道了。”
程相烽一噎。
贺果知不看,也知道程相烽眼里的愧疚,所以他没看。
程相烽捏捏他的脸,想逗他。贺果知拍开程相烽的手,飘回到剑里面。
程相烽无奈笑了一下。
刚才贺果知过来,修士们是在短暂休息,现在休息结束了,各司其职。他们是不会坐以待毙,等着被消化掉的。
“贺果知,我心悦你。”程相烽说。
得到爱难道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吗?贺果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怀疑自己以后都没有接受感情的能力了,因为听到这句话,没有欣喜开心,只有撕裂一般的疼。
贺果知没有回应。
程相烽也没等,和林樊吟几人说了什么后,提剑从窗子那翻了出去。
他翻到了楼顶,用神识扫了一下,目光定在某处的天空上——那其实不是天空,而是饕餮的胃。青色的血管一起一伏,浓稠的胃液从血肉上渗透出来,汇聚,再落下来。
程相烽一出现,整个天空仿佛被激怒,加速收缩起来。
雨下大了。
程相烽:“也没说什么,就是说它吃这么多也没用,反正永远也吃不饱。”
要不怎么是饕餮。
一张嘴,一己之力,拉稳了仇恨。
贺果知:“……”
贺果知根本没有问,为什么程相烽一出来,饕餮反应这么大。
程相烽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很随意,然而下一瞬,剑招陡然凌厉,山河大地之上灵气朝他汇聚,饕餮胃中的山川河流,外面的,似乎都在与程相烽手中的剑遥遥相映。
程相烽这一剑,更像是山河日月斩出来的一剑。
一道磅礴的剑气斩出,倏然而逝。
轰——
天地,全都裂开了一道口子,外面的光穿透这里,清爽的风吹进来,而不是潮湿腥臭。
饕餮倒下了,被饕餮吞到肚子里的天地震动。
程相烽却很累了,他站不住,扶着剑缓缓坐了下来,饕餮倒下而坍塌的建筑激起的尘埃,也无法阻止他坐下去。
贺果知从剑里飘出来,扶着他也拿住了剑,汇聚了点灵力,用法术把他们两个护在中间,不让尘埃波及到。
饕餮的肚皮裂开,贺果知看到了撕裂一道口子的天空,尘埃也都落下来了。
外面还有邪修,修士们和邪修厮杀在一起。
这些邪修人数虽多,但饕餮死后惊恐和畏惧蔓延,气势被击溃,已然露出败相。
程相烽靠着贺果知的肩膀,和贺果知来时一样,“睡”了过去。
叮铃。
贺果知听到铃铛的声音,眼前的画面骤然一变。
在扇子的视角,贺果知看到了孤云城的景象。孤云城是仙盟所在,六大宗、八世家等在这里,均有各自的分部,也是因此,这里的旗帜种类最多。
此时还有,以前在孤云城绝不会出现的,魔宗的旗帜。
春深城、今朝城还是守在城墙上打,青锋城是整个连带地皮都被饕餮吞了进去,而孤云城……城门破了,在打巷战。
贺果知的手腕上,是一个半透明的手链,带着铃铛。
贺果知不知道这个手链和铃铛怎么出现的,但他知道,一定是心魔做的。他太累了休息的时候,心魔就守在他旁边。
可贺果知看到锁住他的手链,也没有太过于激动的情绪。
看到了而已。
贺果知是以灵体的形态在秦飞情的扇子中的,不过他是剑灵,又不是扇灵,所以秦飞情的扇子还算舒服,但贺果知却觉得不是特别舒适。
刚才贺果知吃的是程相烽的灵力,程相烽死了,贺果知没有灵力了,他的灵力是程相烽死后贺果知拼拼凑凑出来的。
而在邪修和仙门修士混乱的交战,震耳的厮杀声中,秦飞情低头,轻轻吻到了扇骨上。
灵力注入贺果知的灵体。
他吻在扇骨,半边俊美的脸都被扇子挡住了,只露出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狐狸眼。
秦飞情给贺果知传音:“我杀了秦家的人,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我供养的。”
供养?
好奇怪的词。
贺果知不知道秦飞情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也不知道秦飞情这么说是做什么。
秦飞情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道:“我的母亲出身卑微,是秦楼楚馆的女子。但她生下的我,却是火灵根,还是龙息之体。”
“这样的体质,我是人却与人不同,我不用修炼就拥有常人不会拥有的寿命,并且自愈的能力极强。”
“我的母亲被杀了,骨头打造成用来束缚我的铁链。我像一种灵植,种在秦家的水牢里面。那个时候我以为,‘人’都是这样生长的。”
“我的身体会不明原因受伤,我只是在呼吸,却会突然生病,有时候是被啃食的痛,有时候是刀伤,我很奇怪,明明没有什么东西伤害我。”
“每当这个时候,身上诡异的铭文会亮起来,我发觉,这些是铭文带过来的,而铭文的那一端,与很多、很多人连着。”
“但或许是我年纪越来越大了,铭文松动了?带来的除了伤痛,还有一些别人的记忆。通过这些记忆,我知道了‘人’应该怎样活着,外面又是什么样的。”
“我也知道了,束缚我的是秦家设下的阵法。我姓秦,但我不是他们的家人,我是他们是什么……应该算‘替身’吧。他的伤痛,一切,甚至是死亡,都可以转移到我身上。寻常的对于秦家人致命的死亡伤,在我这里,我只会昏迷几天,然后再次醒过来。”
“后面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我装作懵懂,像是和小时候一样,估计差不多能杀了他们,我就把他们杀了。”
“我不觉得杀他们的方式有什么不对,秦家的小辈出生到历练所有的伤痛都是我承担的,秦家该死之人,都是我给他们续的命。”
“秦家所有人共守这个秘密,让我留在水牢。”
秦飞情在给他传音时,把要从天空裂缝爬出来尸傀一扇子扇回去,顺手把白玉京众多长老和邪物的攻击挡回去。
——孤云城的艰难在于,既是血祭阵法核心所在,上空又有一道缝隙。
贺果知没有问,秦飞情为什么要给他说。
秦飞情是在回答那日他的质问,有一天难道会把他和秦家的人一样杀掉吗。
秦飞情又道:“但在魔宫,我被宗嚣剑气所伤不是装的。”
他轻描淡写,说得像是别人的故事:“我的龙息之体供养秦家几百人,十八年,差不多快废了。现在,也不过是伤势恢复快一点。”
说这些干什么?
“宝贝。”
秦飞情喊他:“当然是想让你心疼啊。”
秦飞情把他拉过来,只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
没有再说什么,秦飞情一扇字把魔修和仙修扇出孤云城。扇子再一抬,轰——!烈烈火焰平地而起,所有的邪修和养出来的邪物都被包裹其中。
秦飞情不爽天空上那个裂开的缝隙很久了,折扇一划将缝隙变大。
形态各异的尸傀从天空掉下来。
孤云城范围内,只有秦飞情一个活人,邪修们都被烧死了,所以尸傀没管火海外修士们,扑向秦飞情。
这一次,刀枪难入,法术难以伤害的尸傀,一碰到秦飞情身上的火焰,全都燃烧了起来。
秦飞情的劲装银甲,束发的发冠,墨色的长发,都以一种缓慢速度的燃烧起来。
火焰的温度很高,贺果知在扇子里起初还好,后来热的有点迷糊,看到秦飞情脖颈侧浮现出龙鳞。
缝隙里落下多少尸傀,秦飞情杀了多久,最后缝隙虽然很大,但只剩下零星的一些。
秦飞情身上的劲装被烧没了,墨发散下来,赤金色的火焰包裹住他。他的扇子烧毁了,贺果知掉出来,秦飞情接住他。这么近的距离,火焰又太亮了,贺果知加了一个法术在他眼上,伸手拂开火焰,看了一下龙鳞。
燃烧尽一切的火焰,避开了他的手。
覆盖在秦飞情表面的是坚硬的龙鳞,但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一碰往下落灰。贺果知只是碰了一下,秦飞情整个肩膀都化为了灰烬,随着烈火里的风散了。
秦飞情的手,摸了摸他的脸。
在这个动作后,他的手也化为了灰烬,散在了裹着烈火的风里面。
随后贺果知被送走了,送到了心魔这里。
贺果知在远处,看到了孤云城的大火。
里面埋在了很多人,也埋葬了很多尸体,都会和秦飞情一样烧成灰烬。因为战场死了太多修士,还有不慎被波及到的百姓,好多人的命,全都填在了这里。
虽然天空的缝隙还在,但贺果知知道,其实这里的缝隙,已经被数不清的修士用他们的命给填上了。
“他死了,你会怎么样?”贺果知问。
贺果知没听到心魔的回答。
眼前传送阵的光芒亮起,场景随之发生变化,贺果知来到了一片雪地。寒冷的风雪很好驱散了贺果知发间、衣裳上残留的滚烫热意,让他凉爽下来。
贺果知顿了一下,发现他问了一个他知道答案的问题。心魔是膨胀的欲望,短时间内心魔不会死,可最终心魔也会死的。
贺果知跪坐在雪地中,一动也不动。
他好像不应该太过伤心……死去的修士太多了,他应该去做他要做的事情。
他不应该这么难过,他为什么这么难过?
银白的长剑抱在贺果知怀里,贺果知偏头,看到了通天彻地的天柱。天柱散发着莹白柔和的光芒,上面金色的铭文亮起。只看一眼,一股来自洪荒渺远的气息扑面而来。见天柱,如见万古。
宗嚣盘膝坐在雪地中,就在天柱之前。
贺果知知道,是宗嚣将他带过来的,他距离宗嚣也不过几步远。
贺果知用剑撑着身体,趔趄起身,挪动两条腿走过去,然后规矩地坐好。
“师尊。”贺果知肩背如竹,好似刚离开四座城池的人不是他一样。
“要我来做什么?”
宗嚣阖眼,淡淡道:“你累了,休息一会儿。”
“是。”贺果知把剑放到雪地上,飘了进去。
以往在雪地里,贺果知都会感觉冷,要吃掉很多灵力。贺果知蜷在剑里面,这次却没有去吃。
真奇怪……
贺果知想。
他竟然不觉得冷了。
是他变厉害了吗,竟然在宗嚣的雪地里也不感觉冷了。
其实是冷的,只是这种带走一切温度的冰冷,让贺果知心理感到舒适。又变得奇怪了,他居然觉得冷很舒适。
他进去后,宗嚣长眸睁开,垂眸注视躺在雪中的长剑。
贺果知背对宗嚣,在剑里面团了一会儿,迟钝地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感受不到冷了,有的只是温暖。
宗嚣的法术罩在了剑的外面。
贺果知看宗嚣,宗嚣长眸闭合,盘坐在原地。
贺果知看向宗嚣身后的天柱。
贺果知忽然说:“师尊,我知道你刚才在看我。”
那种注视贺果知太熟悉,也太痛恨了。裴连卿、谢振涛、程相烽,甚至是秦飞情,都是用这种眼神在看他。贺果知很容易被这样的眼神激怒。
宗嚣默然片刻,还是应了一声,长眸睁开。
贺果知在问的时候,从剑里飘出来,他就坐在宗嚣的对面。
他在雪地中,指尖连带飘下的风雪,一起抓到宗嚣的衣襟,盯着宗嚣问:“师尊,你说过,你心悦我是不是?”
宗嚣淡漠垂眸,看着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贺果知感到狼狈,他所有的心思全都被看穿了。即便如此,贺果知也没有退缩,他几乎是愤恨地问:“师尊,你想不想要我?”
没等宗嚣回答,贺果知跨坐到了宗嚣的腿上。他不太会做这样的事,摸到宗嚣衣带的手都在发抖。
发抖的手腕,被宗嚣握住了。
贺果知愣了一下 ,回想起林樊吟给他的话本。他几乎想也没想,要低下头去。
他的后颈,一下被宗嚣按住了。
“我不想要。”宗嚣说。
“我想要。”贺果知说。
贺果知觉得他可能疯了,他想要人撕裂他,让他疼,让他无暇去思考。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疼痛可以带给他快感,他渴望这种又疼又痛苦的事情发生。
宗嚣松开他的手腕,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沉默了下来。
贺果知无法接受宗嚣这样的安抚,他凑过去,想要亲宗嚣,再次被宗嚣避开了,大手按了按贺果知的后颈,把他拎远。
贺果知知道,凭他的力量,是无法和宗嚣抗衡的。
单薄的肩背仿佛被抽去了骨头,贺果知低下头,难过地说:“别这样对我。”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只对宗嚣说,还是在对别的谁说。
宗嚣淡漠道:“你想和我亲近,不是因为心悦我。你只是想找一个突破口,来发泄你心中的情绪。”
“……而且,你还想让我痛苦。”
“你太痛了,所以想让我和你一起疼。”
贺果知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就知道,宗嚣会看穿他的心思,被这样摊开,贺果知也没有太惊讶。
淡淡想。
嗯。
说得对。
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想的都没宗嚣说得明白,他只是隐约知道,他很痛苦,他需要做点什么。
明明两个人的距离这么近,却一点旖旎都没有,一个像是木头,一个就是坚硬不化的冰雪。
这时,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天柱旁,贺果知看到,利落地从宗嚣身上下来,捡起在雪地上的剑。
白玉京圣主。
他和贺果知之间的差距,用天堑来形容也不为过,贺果知纵然有修为,也不过是个半吊子。
可他想杀了他。
是以卵击石。但有的事情明知道做不到,也想要去做,而且恨到一定程度,是会被恨意蒙蔽双眼的。
他仇恨的眼睛,被一双修长如玉的手盖上了。
“走吧。”宗嚣说。
宗嚣的手盖在他眼前。
空间元素波动,贺果知在扒住了宗嚣的手,看到的却是亮起的传送阵光芒。等传送阵消失,他被送到心魔这里。
贺果知扫了眼,是距离剑宗很远的一座小城。
贺果知正要用御剑过去,心魔拽住了他的手腕。贺果知冷然瞥过去一眼,问:“你是要拦我吗?”
心魔笑了,指腹轻轻摩挲贺果知的手腕,似乎是对手下细腻温热的触感爱不释手。
“怎么会?”心魔笑道。
贺果知对上心魔如血的红瞳。
隐约可见眸底的偏执。
心魔:“不是想看宗嚣吗,我带你过去。”
言罢,心魔用了一个传送阵带贺果知过去,贺果知看到了分据天柱两边的宗嚣和圣主。
一来一回很快,贺果知听到了他们部分对话。
圣主:“……布下阵法,本座无论合适动手,都会被传送到你面前。”
圣主似是在称赞:“这方世界的仙道第一人,是有点手段。”
虽是称赞之语,然而言语中,却难掩轻蔑。
心魔说,据推测圣主所在的世界,完成血祭的阵法,飞升成功。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落入这种境地,修为倒退到渡劫期,需要重新血祭来让自己飞升,并且取代天道。
他的轻蔑,来源于他已然超越过渡劫期,所以哪怕宗嚣是渡劫期,在他看来也不值一提。
宗嚣没有多言,手起剑落,仅仅是一剑,剑气与森然大道的威压朝圣主倾覆过去。
那一瞬,仿佛天都要塌了。
圣主对宗嚣出手早有预料,与大道予人感觉完全不同的道,朝大道碾压了过去。
那是一个鲜血淋漓的“死”字。
贺果知在山河卷,所看到的崩坏的道,与眼前圣主所展现出来的如出一辙。现在看来,当初被吸纳进山河卷的崩坏的道,就是圣主制造出来的东西。
圣主空出的一只手结印,天柱立刻动荡起来。宗嚣的佩剑出鞘,再一次垂直插.入地面,止住这种震动。
两种道相互朝对方倾覆了过去,两人同时被击落到了地上。
贺果知看到,宗嚣的身体支撑不住,无法愈合的伤口浮现出来,白衣上地上都是血。
贺果知过去,给宗嚣灵力,如泥牛入海。宗嚣吞不下丹药,嘴里都是血。
他的身体、乃至魂魄,都在崩坏。
贺果知一顿,突然意识到,宗嚣如此,那圣主呢?是不是已经被宗嚣杀了?
贺果知却看到,天柱另一端远处的雪地之中,圣主虽然浑身都是血,却站了起来,面具碎裂,露出与霍闻星相近的眉眼。
他咧开嘴,冲他们笑:“宗嚣,失败的滋味如何?”
“这是你所在的仙洲,你的道即天道,所以你我修为之间的差距,被天道对你的支撑补齐了。但那又如何,我血祭了所在的仙洲,我拥有仙洲千万人的命,他们这些人的命是我的,足够帮我抵挡一次这种程度的致命伤。”
“而你没有。”
“你若是心狠,反过来用血祭的阵法要了所有生灵的命,现在站着的就是你了。”
圣主也受伤了,身上的伤口在流血,但他的状况,明显比宗嚣好太多了。
贺果知攥紧了手中的剑,被心魔给按住了。
心魔弯了狐狸眼,笑道:“老东西,你在得意什么?”
“虽然抵挡了致命伤,但你也不是没有受伤。你想要毁掉天柱,是因为你发现裂缝的尸傀被挡住了,而你派去攻打血祭阵法核心所在四座城的白玉京邪修,久攻不下,十不存一。”
“你自负阵法造诣高深,又有宗嚣制衡,没能亲自去复原阵法。可是你现在察觉了吧,你的阵法已经被毁掉了。”
“仙盟的人,衍宗和药宗还是有几个阵法玩得不错的。”
圣主的笑略微扭曲:“你以为是你们赢了?”
心魔改了个字,还给他:“你以为是你赢了?”
心魔:“现在你只剩下一条路,‘吃’掉霍闻星,他的剑骨道体,又修无情道。‘吃’掉了他,相当于此间的天道,被你撕开了一个口子。你暂时无法抗衡,但是却可以慢慢蚕食。这是你一开始计划好的,是你的后路。”
这下,圣主笑不出来了。
心魔:“秦飞情暗中查过你的来历。你起初失去了记忆,连灵力也没有,被城中一富商家的小姐捡了回去,因容貌出众被小姐看中,从家中的护卫成了上门女婿。”
“一日你记忆恢复,将这视为耻辱,屠了这户富商满门,甚至抹除了这户人家的存在。”
“你唯一没杀的,就是你的儿子,也就是霍闻星。但你也没有将他带在身边,你把他买了。”
心魔:“很可能你当时只是偶然恢复了记忆,并不稳定,等回过神来发现一家人都被杀了,你仓惶逃走。可你不是良善之人,所以走投无路,卖掉了自己的儿子。”
之后圣主恢复了记忆,暗中组建白玉京。
而被卖的霍闻星,则是几经辗转,最后被宗嚣捡回去收为弟子。
圣主:“说得不错,你在拖延时间吗?”
心魔却对圣主不怎么感兴趣,他说了这些,却捻着贺果知的一缕长发在指尖,明显更喜欢贺果知乌色的长发。
贺果知听着这一切,宗嚣躺在他的膝盖上,身体已经没了生机,血浸到贺果知的白衣上。
心魔盯了圣主一瞬,道:“看起来很遗憾,我没能成功。”
圣主突然看向贺果知,启唇,如同审判:“死。”
话音落下,圣主的这具身躯瞬间枯萎,眨眼间变成了一句枯骨,血肉全都干瘪下去。
心魔抱开了贺果知,用折扇挡住这个鲜血淋漓的死的,可是这个死字,还是没入了他的身体,折扇玉质的扇骨,也碎掉了。
贺果知瞳孔收缩,宗嚣轻轻放到雪地,慌忙接住心魔的身体。
忽然贺果知有一种感觉,他应该死在这里的,因为这种审判,近似于锁定他,他无法逃避。而现在,心魔代替他去死,就像是跟在他身边,就是在等着这一刻一样。
“啊——!”
贺果知尖叫。
太痛了。
贺果知近乎被撕裂了。
贺果知真的很恨他们,为什么当着他的面去死,让他全都看到。
宗嚣可能不是不想,而是担心他和圣主之间的交手,伤到贺果知,所以把贺果知送走。而心魔,勉强能挡住这种层次的交手。
贺果知感受到带血的手碰到他的脸,心魔头一次在贺果知面前露出无措的表情,他伸手,去擦掉贺果知脸上的眼泪。然而越擦,心魔手上的血越多。
视野一片鲜红,贺果知才恍然发觉,他总算哭出来了,可他流下的却不是眼泪,而是眼泪混着鲜血。
“啧……哈哈……”贺果知笑出了声,他看着心魔,问,“你们满意了吗?”
心魔愧疚:“对不起……”
心魔太清楚为什么他们这样做,他们也是人,会在需要去死的时候去死,可是却将卑劣自私的愿望,加在了贺果知身上,要他活下来,要他记得他们。
因为心魔也是这样的心思。
他们光风霁月,却将最阴暗见不得人的东西,最卑劣的欲.望,全都给了贺果知。
贺果知没有办法,只能全部接纳下来。
贺果知现在被他们的死冲击得回不过神,等回过神来,会想明白为什么。
心魔头一次这么困,时刻要昏睡过去,他看不清贺果知的脸了,只用所有的力气去帮贺果知擦掉眼泪,用了一个清洁的法术。
心魔:“我送你……去找他。”
心魔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明明想把贺果知留下来,他现在这样,留下贺果知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只要他开口。可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真不像一个魔。
贺果知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白玉铺地,琼楼玉宇。
仙盟的人围到了这里,楚岳峦等人一看到他,贺果知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好几道法术拽了过去,牢牢护到身后。
药宗的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婆婆,摸着他的眼睛,低声:“造孽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贺果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还在流眼泪,没办法停下来。药宗婆婆的法术碰到他的眼角,贺果知本来模糊不清的视野,重新清晰了起来,眼睛也没那么疼了。
贺果知看到了奢华的白玉京宫殿内,霍闻星盘膝坐在其中。手腕、脚踝上皆是锁链,而他的琵琶骨,之前穿过铁钩,肩膀的衣襟上,是大片的血渍。
他之前是被穿过琵琶骨吊在这里。
剑修长眸阖上,剑眉微微下压,坐着的身姿挺拔如竹。在他的脸上、脖颈等处,时不时浮现出血红的字,两种截然不同的道的气息在他身上交锋,他的身体就是战场。
霍闻星一直在出汗,脖颈等出的血脉鼓动,挺拔身躯上的肌肉也随着血脉有所起伏。
从楚岳峦这里,贺果知得知了霍闻星陷入这种状态的时间。
仙盟众人在圣主离开白玉京后,立刻分了人手赶过来,想看看能不能不让圣主“吃”掉霍闻星,可惜没找到方法。
白玉京只剩下一个空壳,只剩下几个邪修,几乎所有的邪修都被圣主投入了战场。仙盟众人到这里,只是破解布下的阵法花了点时间。
而很快,霍闻星就陷入了这种状态。
霍闻星是圣主的血亲,圣主早在他的身体内留好了法术,保证他这具躯壳的安全。他在和宗嚣交手后,立刻开始“吃”掉霍闻星,也是因此心魔说拖延失败了。
心魔是拖延圣主试图“吃”霍闻星的时间,让仙盟想点办法。
药宗的婆婆一直陪着贺果知,说起药宗的趣闻,有意思的草药,可贺果知却没办法停下来,只能无声流眼泪。刀宗的宗主带了红烧肉和米饭过来,邀请贺果知去角落一起吃。
贺果知眼泪流得少多了,因为没有眼泪,只剩下血了。
圣主还在和霍闻星争夺,仙盟守在这里,轮换看守。
长达半年的厮杀,所有人都带伤,只是伤轻伤重的区别。
刀宗宗主失去了他的儿子,他仿佛苍老了许多,沉默地和贺果知吃饭。他并不擅言辞,只是用这种方式安慰贺果知。他说他红烧肉和饭是他儿子做的,他就爱这一口。
贺果知很爱吃红烧肉,可他的味觉却好像失灵了,他似乎尝不出什么味道,但在刀宗的宗主问他的时候,贺果知说,很好吃。
一天一夜。
霍闻星长眸睁开时,贺果知感受到涌入他体内汹涌的灵力。
霍闻星的境界一跃到了渡劫期,他没有被圣主“吃”掉,他在身体的争夺中赢了圣主。
无形的道与破碎的魂魄从霍闻星体内逃逸出去,他尖叫着咒骂着。
“你是我的儿子!你的血肉全是我的!”
“你怎么可以拒绝我!”
“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
“你应该被我吃掉的!”
“这就是我留下你的意义!”
可是不管他如何咒骂,都不能改变他失败了的事实。
霍闻星解开了手腕和脚腕上的锁扣,站起身。召来他的佩剑,贺果知一下被送到银白的长剑里面。
圣主冲撞出他建造的白玉京奢华主殿的屋顶,飞速向空中逃窜。
“出去。”霍闻星淡淡道。
给众人留下这句话,提剑追了出去。
楚岳峦等人连忙退出大殿。
银白的剑光流转,霍闻星一剑斩下,圣主的道与魂魄,在不甘的嘶吼中被打了下去,砸塌殿宇,直至消散。
宫殿倒塌的声音中,一切归于寂静。
衍宗玉衡星卜了一卦,喜极而泣。
“成了,成了!”
他给众人看星象,遮掩星图的深灰雾气,悄然散去了。这代表覆灭仙洲的浩劫,至此已经完全破解了。
有人欢呼,有人哭泣,还有人倒在地上,吓了众人一跳,后来发现只是太累了睡着了。
贺果知在剑里面,看着霍闻星,动了动唇,却发觉他说不出话。
霍闻星之所以心虚看他,是因为他也不确定,圣主把他作为后路,他和圣主谁会在争夺之中赢。
当时在剑宗的山门前,不是贺果知错觉,霍闻星就是在和他告别。
可是现在的贺果知,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果汁。”霍闻星双指并拢,摸了摸剑身,低声。
传音告诉贺果知两件事。
“他们没有死。”
“我和他们,其实是一个人。”
第52章 第52章
医峰药庐。
贺果知守在小火炉前, 手里拿着一把蒲扇。
贺果知是来医峰帮忙的,一不留神,在医峰呆了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 仙盟重修城池、房屋,安顿流民等, 进行战后重建相关事宜。同时, 也在全力追捕白玉京余孽,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
贺果知在医峰,和医峰的弟子们一起, 每日做照顾灵药, 晾晒草药, 煎药这些事。偶尔还会和医峰弟子去后山采药,日子简单忙碌。
这一战对仙盟消耗太大, 死伤无数, 起初在医峰非常忙,几乎脚不沾地, 到现在才清闲了一些。
药煎好还需要点时间,阳光落下来暖融融的。
自从经历半年的战争后, 贺果知多了一个爱好, 晒太阳。
那半年由于天脉、地脉受损, 到处都是灵力乱流, 天空始终堆积乌云, 暴雨还有暴雪,一点阳光都看不到。
贺果知撑着脸,坐在木凳上, 打瞌睡。
意识沉下去,贺果知朝一侧歪倒。
撞到了什么人的身上。
贺果知能感知到来人的位置, 所以他知道撞到的是谁。
贺果知揉了揉额角,拉开和剑修的距离。
“有什么事吗?”贺果知问。
他打着扇,看着药炉中明灭的火苗。眼角余光,是剑修白色校服的衣摆。
看到霍闻星,自然想起之前的事。
那日在白玉京,霍闻星告诉他。
“他们没有死。”
“我和他们,其实是一个人。”
这两件事。
贺果知先是狂喜,强烈的喜悦冲击他的心脏,冲击四肢百骸贺果知,又哭了起来。而当这种喜悦过去,贺果知进入了一种极端冷漠的状态,具体表现为,他不想在剑里面呆着,跟着霍闻星了。
他不想看到霍闻星,也不想知道他……他们的事。
因为他们带给他的感受,实在是太痛了,贺果知不敢去回忆险些把他逼疯的事。
这三个月,霍闻星当然很忙。
那些圣主撕开的空间缝隙依然存在,被圣主血祭过的那个仙洲也依然存在。作为战争后的遗迹,仙洲上留下的痕迹无疑是惨烈的。仙盟他们都拼到了这个地步,那个圣主所在的仙洲同样如此。
尸傀失去了操控者,不会统一进攻一处,会攻击活人,但这样威胁少了许多。
仙洲情况初步稳定后,仙盟众人去圣主所在的仙洲看了看,那里的一切都毁掉了,天脉、地脉坍塌,已经是一片死地了。但霍闻星修无情道,他可以修补那方世界的天道,让仙洲重新拥有生机。
将尸傀们驱赶到深谷,落下封印。霍闻星做了一些修补后,保留了去往圣主所在仙洲的通道。后续会有仙盟修士前往这里,整理记录,毕竟覆灭之前他们是存在过的,过往需要被保留下来。
而霍闻星,补了受损的天脉、地脉,梳理灵气乱流,加固天柱,撕裂天空的缝隙也补好了。
他杀了圣主,又补天,还是如今的仙道第一人,被仙洲共尊为仙尊。
仙尊。
贺果知想。
这和原著中是一样的,霍闻星走到了这一步。
霍闻星拿了一个木凳,挨着贺果知坐下来,淡淡道:“这几日无事,过来找你。”
在九个月前,贺果知是有点粘霍闻星的,他在霍闻星身边呆着很舒适。
而此时,霍闻星挨着他,贺果知的手臂却涌起了强烈的不适,几乎是霍闻星一坐下来,他刷地站了起来。
两人从一坐一站,变成了一站一坐。
这反应过于大了。
贺果知很是懊恼。
他不想见霍闻星,但也不想表现成对霍闻星无比厌恶的样子。
贺果知身形一僵,低头对上了霍闻星漆黑深邃的双眸。
算起来,从霍闻星去白玉京当卧底,到现在,贺果知很久没和霍闻星长时间相处了。霍闻星的样貌没变,长眸冷淡,俊美无俦,可贺果知失去了和霍闻星相处的舒适。
“呃……”贺果知给自己的动作找补,“我饿了,去吃点东西。”
说完贺果知转身就走。
纤细的手腕,落入指骨匀称的手中。
触感粗糙的剑茧,碰到手腕细腻软嫩的肌肤。
贺果知脑海嗡了一下,立刻想将手腕从霍闻星的手中抽出来。
霍闻星没给他抽走的机会,顺势牵住他的手,把他拽到过来,贺果知被他拽得,一头撞到怀里,跌坐到霍闻星腿上。
贺果知的脸立刻气红了,他的手还在霍闻星手里,身体被揽住。
贺果知在霍闻星怀里抬头:“松开。”
霍闻星:“不松。”
霍闻星 :“我们谈谈。”
贺果知:“没什么可谈的。”
贺果知一点都不想和霍闻星谈,什么都不想谈。他只知道,自己想远离霍闻星,越远越好。
霍闻星沉默了一瞬,道:“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贺果知那天哭得实在是太多了,差点把眼睛哭瞎了。虽然药宗婆婆的医治很及时,但偶尔贺果知的眼睛还是会疼,一直在敷药和按摩。
其实他的眼睛早好了,婆婆说是他思虑过重导致的。
修长如玉的手,轻轻碰了碰贺果知的眼角。
忽然,说话声由远及近,两名医峰弟子来了。
贺果知顿时一僵,立刻要从霍闻星身上下来。
霍闻星抱着他,淡漠垂眸,没让他动。
两名弟子转过来,贺果知冷汗刷地下来了。
剑灵坐在剑主的腿上,还是这么亲密的姿势,这怎么解释?
可两名弟子却根本没看见他和霍闻星,这两人都和贺果知相熟,环顾一圈后,道:“贺师兄呢,不是在这里煎药吗?”
另一人道:“也许在药圃呢。”
他们从晒药的架子上拿了药拿的药,又走了。
没有被看到,贺果知冷静下来了。
其实两名弟子看到他们了,但霍闻星让他们忽略了,所以他们认为贺果知不在这里。他怎么忘了,霍闻星是仙尊了,很容易做到这件事。
贺果知躲不开,只能低头让霍闻星查看他的眼睛。
有温热的灵力流经他眼部,很舒适。
霍闻星启唇:“还疼吗?”
贺果知撒了个慌,淡淡道:“不疼了。”
贺果知没听到霍闻星说话,道:“看也看完了,可以让我下来了吗?”
贺果知等了会儿,才听到霍闻星的回答。
“嗯。”
贺果知立刻和霍闻星拉开距离,坐到另外一个木凳上。
近来医峰的事不多,贺果知下午会去剑宗的藏书阁。
可是今天,霍闻星一直在他身边。
上午等他煎好药,和他一起吃饭,又回到竹舍里。贺果知本来想着不去藏书阁了,可霍闻星主动提起,问这几天下午不都去吗?
贺果知一愣,再一想他是霍闻星的剑灵,霍闻星能随时知道他在哪儿的,知道他下午去藏书阁,太正常了。
突然不去,显得贺果知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书。
……其实,贺果知看的也不过是不能见霍闻星的书。
贺果知在找和剑灵相关的书,他想找到剑灵不再做剑灵,离开本命剑的方法。
贺果知没有找到。
他是穿来的。
仙洲的剑灵,都是自本命剑中诞生,与剑主默契无比,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存在。
事情在这里卡下来了。
贺果知打算回头去问问楚岳峦,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去藏书阁,退而求其次,想看有没有让剑灵拥有身体的法术。有自己的身体,也许可以离剑更远一些,脱离本命剑?
贺果知最后还是去了藏书阁。
来到藏书阁,贺果知想了一下,转向了不常去的一列书架。
这个书架上都是一些话本。
白衣剑修在他后面,跟过来,扫了一眼。
贺果知随手挑了一本。
一道传音过来,好奇道:“小剑灵,你怎么来这里?你不去藏书阁三层吗。”
贺果知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了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是守在藏书阁的长老。长老正巧坐在不远处,窗子开着,桌上摆了茶水,一本书在长老面前摊开。
藏书阁安静,所以长老传音。
贺果知:“想看话本放松一下。”
“原来如此。”
长老又和霍闻星打个招呼,继续看他自己的书。
贺果知悄然松口气。
“刚才在说什么?”淡漠的嗓音在贺果知耳边响起。
贺果知寒毛都炸开了。
他维持表面的震惊,淡定道:“没什么,说我今日比昨天到得晚。”
今日确实比昨天晚,因为贺果知本想不过来了。
霍闻星视线在他脸上慢慢扫过,那个瞬间贺果知心脏噗通直跳,以为他被看穿了,可贺果知又听到,霍闻星淡淡应了一声。
贺果知观察霍闻星,没从霍闻星脸上发现什么端倪,悄悄收回视线。
贺果知很喜欢看话本,但心里装着事,贺果知一点都看不下去。
他这么爱看话本,不看岂不是很奇怪?
贺果知看不下去,硬着头皮强迫自己看。
不行……
看困了。
贺果知强撑着去看,眼皮依然越来越沉。
贺果知不知不觉枕到自己的手臂上,睡了过去。
贺果知拿了个话本坐在藏书阁的书桌旁看,霍闻星坐在他对面的位置。
青年睡着了,软软的脸肉压出一点痕迹。霍闻星垂下眼,凝视着睡梦中的青年。从乌色的发,看到白皙的脸颊,一寸一寸都不放过。
看了很久,霍闻星起身,上了一层,去到贺果知常去的书架前。
这些书霍闻星都看过,他没有翻开去看。
以霍闻星如今的修为,可以准确知道贺果知在哪儿,不止知道他来藏书阁,还可以知道他去的是藏书阁的哪儿。
霍闻星知道答案,如今是在印证。
印证后,剑修淡漠的长眸,眸光沉下去。
——贺果知在竹舍的床上醒过来的,醒来后看到窗外夕阳西沉。
橙黄的光穿过窗子。
霍闻星坐在窗边矮塌,手里拿了一卷书,见他醒了放下书,道:“醒了?来吃饭。”
霍闻星?
他怎么在这?
刚睡醒他的思绪有些迟钝,回想起上午霍闻星说的话,这几日有空。
“来了。”贺果知垂下眼。
霍闻星从食肆买的灵食,用法术保存。红烧肉、白灼虾,都是贺果知喜欢吃的。
夕阳余晖落下,小院内一片安宁,竹影摇曳。
以往,这张桌子旁会坐四个人,程相烽、霍闻星、裴连卿、贺果知,如今,只有霍闻星和贺果知两人。贺果知看到,光落在霍闻星的眉眼上,眉骨凌厉,眼睫纤长,错落的光影衬托出剑修的俊美。
他们是一个人吗?
然后呢?
合到一起了?
贺果知吃着饭,心头陡然跳出这些问题。
这导致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霍闻星,而是通过霍闻星,在看别的谁。
霍闻星停下筷子,淡漠的眸光转向贺果知。
“在看什么?“霍闻星问。
“没什么。”
贺果知快速收回视线。
他想这些问题干什么?
是不是一个人,和他没关系,这都是霍闻星的事情。
贺果知和霍闻星相安无事过了三天,三天后,霍闻星离开。贺果知去藏书阁,没有找到他要的,贺果知去问楚岳峦。
“没有这样的功法,剑灵是灵体,灵体为何需要独立的身体?”楚岳峦问。
贺果知:“……比如这个灵体,不想在剑里面,不再把剑当作身体。”
楚岳峦摇头:“自然是没有的。”
楚岳峦:“剑灵自剑中诞生,修士的本命剑就是他们的身体。”
这是贺果知意料之中的答案。
楚岳峦打量他:“你和闻星吵架了?”
贺果知一怔,否认:“没有。”
楚岳峦眉头蹙起,担忧道:“那你为何要离开他?”
贺果知心底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太明显了,他想到了楚岳峦会问他。
贺果知:“我和他之间的确有些问题。今日之事,请师伯不要告诉他……我想自己和他说。”
贺果知喊宗嚣师尊,楚岳峦是宗嚣的师兄,所以贺果知喊楚岳峦师伯。
楚岳峦无奈,道:“好吧。”
“有什么事别憋心里,说开了就好了。”楚岳峦劝道。
贺果知应了,却想。
没什么好说的,他不想和霍闻星说。
剑宗为天下剑道之首,楚岳峦是剑宗宗主,以他在剑道的造诣和对剑的了解,他说没有,那九成九的可能就是没有了,而贺果知也去藏书阁找过了。
问过楚岳峦后,贺果知回到竹舍,推开门,看到霍闻星。
霍闻星也是刚回来,正将手中的桂花糕放到桌上。
贺果知几乎脱口而出:“怎么回来了?”
问完,贺果知发觉他似乎有些质问的意思,不欢迎霍闻星。
……好吧,确实有一点。
他不想看到霍闻星。
霍闻星去补天脉、地脉,还要去看圣主在的那个仙洲,事情很多,也很忙,十天半个月才抽空回来。贺果知想了一下,最近情况稳定下来,霍闻星回来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闻言,霍闻星转过身,长眸注视他,淡淡道:“忙完了,就回来了。”
贺果知哦了一声。
贺果知无话可说,突然觉得和霍闻星的相处很尴尬,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卧室的里间。
最近他都是在里间睡的。因为霍闻星常睡在外间,他没有再搬出去。
贺果知要关门,一只指骨匀称的手挡住了。
贺果知心底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那只手把门打开了。
贺果知垂着眼,看这只手。
不是他和霍闻星相处尴尬,只是他不想靠近霍闻星了。
此时,贺果知退后了,但没让开门,他垂着眼低声说:“我想休息了,你有什么事吗?”
霍闻星把桂花糕递过来:“给。”
剑修眉眼冷淡,提着他并不感兴趣的甜食。
贺果知看了会儿,接过来:“谢谢。”
压在门上的手没松开,霍闻星垂下眼,看着他询问:“我可以进去吗?”
“什么事?”
几乎是霍闻星话音落下,贺果知紧跟着说道。说完,贺果知心中烦闷。他说得太急了,像是在怼人。
霍闻星语气没什么波澜,注视他的眼睛,道:“我给你按一下眼睛,好吗?”
第53章 第53章
霍闻星很在意他的眼睛。
最开始特别忙, 也要回来看他眼睛有没有治好,从药宗婆婆那里学了按摩的手法。贺果知自己也会,但看到霍闻星不给他按不放心走的样子, 让霍闻星给他按。
贺果知还是让开了门。
霍闻星坐下,贺果知枕到他腿上, 方便霍闻星给他按摩。
霍闻星按的轻重适度, 很舒服,贺果知心里想着不能睡过去,没一会儿还是睡着了。
醒来时, 看到霍闻星依然在里屋, 坐在窗边的矮塌, 在写什么。
看到他醒过来,放下笔, 倒了茶水给他。
贺果知:“……”
相处久了一个眼神对过去, 贺果知没开口,霍闻星已经知道他要什么了。
贺果知捧着茶杯, 小口小口喝水。
茶几上摊开一些书信,霍闻星显然坐了有一会儿了。
他喝完水, 霍闻星将茶杯拿走, 又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贺果知说了, 他便去食肆买。
贺果知沉默着, 看霍闻星关上里间的门。
他闭了闭眼。
是时候离开了。
因为贺果知感到不安。
霍闻星想和贺果知说那天的事,关于程相烽他们的事。可对于贺果知,知道他们活着, 这件事对他来说足够了,他不想再知道了。
他不要交谈, 但霍闻星依然有办法进入他的安全区。
贺果知看到霍闻星回来,本意是要将他拒之门外,但霍闻星不仅给他按了眼睛,他睡了多久,霍闻星就在里间呆了多久,还去买了晚饭。
这种无声的对贺果知安全区的侵占,让贺果知不安。
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恢复成和霍闻星之前的相处状态,而他还无知无觉。
而且,霍闻星成为仙尊,危机解除……原著到这,剧情线结束了,那应该也不需要剑灵了。
心里有了决定,贺果知思索一件事。
离开霍闻星要做什么准备?
贺果知拿了纸笔,边写边想。
首先,他吃霍闻星的灵力,要离开霍闻星,那他也不能吃霍闻星的灵力了。他需要灵力,可以用灵石代替。以前霍闻星从清平峰接任务,贺果知跟着一起完成任务,攒了一些灵石。不多,暂时够他使用了。
然后他要去哪儿呢。
春深、今朝、孤云、青锋,这四座城,被贺果知在地图上划掉了。
他是不会去的。
除了这里,去哪儿都可以。
贺果知不知道去哪儿,最后把几个想去的地方都写在纸上,他抽签,抽出了一个。贺果知展开纸团,不疑城。
走什么路线,去了后如何生活,带什么走……杂七杂八想了一堆,来到了贺果知放在最后面的问题。
他要用什么方式告诉霍闻星?
当面说?
贺果知先把这个否了,他直觉当面说会有他难以预料的事情出现。
留信说?
效果估计和当面说差不多。
贺果知想了好久,勉强想到了一个。
信还是要写,但不是直接留给霍闻星,托人转交给霍闻星。
因此贺果知带好东西走了的那日,医峰长老找到霍闻星,将贺果知给他的信转交给霍闻星。
长老:“你看了信,先不要去做什么,喝杯茶缓一缓,再想做什么。”
霍闻星视线从信上收回,抬起深邃的眼:“他让您这么给我说的?”
长老:“自然。”
长老:“我又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长老:“要我在这看着你,等你至少喝一杯茶。”
长老看到,剑修依言坐下来,慢慢看信,喝茶。
长老坐在一旁,心里却有些感慨。
时间过得好快,记忆里还是少年模样,如今一身白衣,身形修长挺拔,沉稳可靠。哪哪都好,就是看起来比小时候更冷了,眉眼间冷意很深,也很沉。
霍闻星看完之后很平静,也喝了一杯茶。
长老看霍闻星这个样子,摸不到头脑,反正话带到信带到,长老走了。
不疑城。
贺果知御剑来的,入城给守城的士兵看了路引。
贺果知在客栈住下。
贺果知通过窗子,看到了趴在屋顶上的猫。一只橘猫带了一窝小猫,躺在屋顶上晒太阳,很是惬意。跑堂告诉贺果知,这是客栈掌柜养的猫。
阳光下,橘猫的毛茸茸的,看起来手感特别好。
贺果知手臂撑在窗边看猫。
贺果知听到门开了,他熟悉的人进来,但没有说话。
他趴在窗户边看猫,剑修就在后面看他。
贺果知请长老看着霍闻星喝一杯茶,是想要霍闻星冷静一点。贺果知乘仙舟来的,路程有半日。信也是他走半日后长老给霍闻星,霍闻星却已经到了。
以往贺果知手痒,想撸猫。
现在看到猫,贺果知想起那只皮毛火红的狐狸。看了一小会儿,贺果知收回视线。
他转身,看向霍闻星:“你回去吧,我想在这里住下来。”
“为什么?”霍闻星问。
贺果知:“现在天下太平,一切安好。你要诛杀什么邪祟,也用不到我。当然,如果需要我,你来找我,我会配合的。”
霍闻星看了眼他,走过来。
贺果知看着霍闻星走过来,寒毛都要炸开了。
然而霍闻星只是走到他身边,站到窗边看了看,将不疑城的景象纳入眼中:“想住这?”
贺果知谨慎点头:“嗯。”
明明霍闻星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窗边和他说话,贺果知却警觉无比,他找了个理由:“我累了,要休息。”
“你出去。”
他把霍闻星赶走了。
本来休息只是一个借口,可不知道为什么,贺果知的眼睛隐隐疼了起来。贺果知只好铺好床,躺上去按按眼睛休息。
这一睡,直接到了晚上。
发带都松了,碎发贴在他脸颊。贺果知坐起来垂着眼缓了片刻,穿好靴子后咬住发带,边梳头边往外走。
他来时跑堂给他介绍了客栈的招牌菜,听起来不错,他想尝一尝。
一打开门,发带还叼在嘴里,看到霍闻星。
剑修手中一个托盘,上面正是热气腾腾的饭菜。
霍闻星在他脸上一扫,淡淡道:“醒了?正好吃饭。”
贺果知:“唔……?”
他叼着发带,不方便说话,但也不能在这杵着,让开门让霍闻星进去。
贺果知靠在门边,把头发梳好,看到霍闻星跟在自己房间似的,把饭菜放桌子上,摆好碗筷。
这时,跑堂也过来了,他端的是鲜嫩的鱼汤。待跑堂把鱼汤放下出来,贺果知把人拉住询问:“怎么回事?”
跑堂:“啊?”
贺果知:“他?”
跑堂:“哦哦,你说你哥啊。你哥住你隔壁,然后提前点了招牌菜,说你快醒了让我们做好,这样你一醒过来,就能吃上热乎的饭菜了。”
贺果知凌乱:“什么他是我哥?”
恰巧有人喊跑堂的,跑堂没听清他说什么。
贺果知沉默,让跑堂的走了。
他走到桌边,秀气的眉头拧起:“为什么说你是我哥?”
霍闻星:“你是灵体,还是来时的样子。我的外表比你年长一点,看起来是你的兄长。”
贺果知用了法术遮掩,他现在的气息,和寻常人一样。
贺果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气:“不可以说是朋友吗?”
霍闻星沉默了一瞬,道:“好,朋友。”
贺果知:“……”
他问了,霍闻星解释。他要怎样,霍闻星也是顺着他的话说的,没有反驳,可贺果知依然生气。
没道理吧。
贺果知将烧起来的怒气压了下去,坐下来和霍闻星一起吃饭。吃完,他把人“请”走了。
翌日,贺果知去了城内置宅铺。
按照他的安排,他先租个合适的院子,在不疑城住下来。然后他会画符,可以画了符纸卖。就像是一些修士常用的止血丹、回灵丹,用木系水系的法术写的符纸,也可以有相同的效果,叫做止血符、回灵符。仙盟和白玉京交战的半年,贺果知画了很多,从低级到高级的止血符、回灵符都会画。
贺果知本想先在不疑城逛一逛,再去置宅铺租院子,但霍闻星住在客栈隔壁,他想快点住进院子。他的院子,他不想让霍闻星住,那霍闻星不能住。
贺果知很快挑好了一个院子。
他没有行李,东西都在乾坤戒中。
贺果知旁边的院子是一家五口,在街上有个面摊,每日早出晚归。
第二天,贺果知把画的符卖了回来,看到这一家五口在忙着搬家。
面摊老板娘的脸上很是喜庆,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
贺果知在门口停下来,好奇:“婶子,你们这是?”
老板娘胖乎乎的,笑起来很是和蔼:“小贺啊。诶,婶子给你说,有位公子,看上我们这院子了,喜欢得不得了。他给我们城里买了个大宅子,让我们搬过去,里面可好看了,看着跟画里一样!改天就请你来家里做客!”
贺果知:“公子?看上你们的院子?”
老板娘:“可不是嘛!”
老板娘:“那公子长得也和画里的人一样,就和小贺你一样俊俏!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但人可真好啊,还有礼貌,真不愧是世族大家出来的……”
老板娘还在说,贺果知却在巷子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老板娘见他盯着后面,也不说话,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惊喜:“这就是买我们院子的霍公子!”
贺果知勉强笑了一下,告别老板娘,转身就走。
贺果知进到院子里,关上门。又往里走,啪的一声,要关的屋门被指骨匀称的大手拦住。
“果汁……”
听到这一声,贺果知这几日积攒的怒气,嘭的一下被点燃了。
他不关门反而刷的一下打开门,直视剑修淡漠狭长的双眼:“霍闻星,你到底要怎么样?!”
霍闻星很冷静,平淡道:“和你一起在不疑城住下来。”
霍闻星垂眸,轻声:“出了这条街就有个书铺,很方便买话本。”
“想养猫吗?”
“那日客栈里见的橘猫?”
霍闻星平静说出这些。
贺果知崩溃:“我买不买话本,养不养猫,和你没有关系!是我住在这里!不是你!”
他走了,霍闻星没有阻拦他,至今做的事情,也只是他在哪儿,霍闻星跟到哪儿。没有逼迫,不会像秦飞情一样把他锁起来。可这样看起来平淡的行为,却击溃了贺果知竖立起来的外壳。
贺果知几乎站不住,是拽着霍闻星的衣袖在说,霍闻星的手臂撑着他的身体。
霍闻星薄唇抿成一线,沉沉目光看着他。
贺果知:“你不明白吗?我不在剑宗就是不想看到你!我讨厌你!恨死你了!”
贺果知眼睛疼得厉害,泪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对不起……”霍闻星扣住贺果知的手腕,把贺果知揽到怀里。
“宝宝……对不起……”
霍闻星杀了圣主的那日,贺果知的情绪就堆积在了心里。恨意、痛苦、怒气包裹他,他却像是坏掉了,失去发泄的能力。这些因霍闻星而起,可他因为恨意,又在有意远离霍闻星,这成了一个死结。
一旦出现一个突破口,这些情绪不管不顾宣泄出来。
贺果知哭到哽咽。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亲眼看到!”
战场的压力那么大,贺果知连哭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迫看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这对贺果知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他不知道霍闻星和他们是一个人,也不知道他们没死,他所有的痛苦都是真实的。
霍闻星托着屁股把他抱起来,走到屋内,关上门。
“恨你……“
“呜……”
“讨厌你……”
“呜……”
“放开我……”
贺果知哭着挣扎,然而换来的,是更紧密的怀抱,胸膛贴着胸膛。
霍闻星摸着他的后背,在贺果知耳边,嗓音很低。
“宝宝,我不会放开你的。”
“一份喜欢都会让我想不择手段把你留在身边,何况……现在是七份。”
霍闻星垂下眼,狭长的双眸中漆黑深邃,透不过一点光亮。
贺果知哭着,去打去咬霍闻星,霍闻星由着他这样对待。
“唔——!”
贺果知受伤的小兽一样,咬到霍闻星的肩膀,撕咬着,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直到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才一边流着眼泪,茫然回过神来。
他看到被扒开的霍闻星的衣襟。
霍闻星冷白结实的肩膀上,除了这一个被咬破的,全都是红红的深浅不一的牙印。
贺果知还在流眼泪。
温热发咸的液体,一大颗一大颗往下滚。
带着薄茧的手摸了摸他的唇,道:“可以再用力一点。”
是说贺果知可以再咬得用力一些。
贺果知无声留下眼泪,低下头,他的眼泪就砸到剑修的白衣上。
他的眼泪浸湿剑修的白衣。
贺果知不想和霍闻星说话,没理他,环顾四周,发现是在床榻,霍闻星坐在床边,他跨坐在霍闻星腿上,趴在霍闻星怀里,膝盖抵着床。
他哭的时候,霍闻星拿了手帕,给他擦眼泪和鼻子,被贺果知把手拍开了。
贺果知捞起霍闻星的袖子,掏了掏拿了一个手帕,默默擦眼泪擦鼻子。
他的情绪过于激烈,此时才发现他出了一身冷汗,乌色的碎发粘在脸颊、脖颈上。
他没了哭的声音,霍闻星松了松怀抱,查看他的情况。
大概是他唇边有血,霍闻星的指腹抹到贺果知的唇角。
贺果知盯着剑修修长坚硬的手指看了一瞬,分开唇,嗷呜一下咬了上去。
整根手指都咬到嘴里。
第54章 第54章
修长的手指塞在嘴里, 其实并不舒服。
贺果知也说不清他想干什么,就是想咬,想咬, 想用来磨牙,他想咬他。
手指很配合, 由着贺果知乱咬。他含着不咬了, 手指安抚地捏了捏他的舌头。
贺果知:“……”
贺果知不咬他手了,手指被舌头顶出去了。
激烈的情绪发泄后,贺果知感觉有些累。侧枕着霍闻星的肩膀, 慢慢喘息。
霍闻星的掌心贴着他的后背, 从上到下抚着, 安抚他微微发抖的身体。
贺果知侧枕的是霍闻星没被他咬的肩膀,他眼皮半垂, 看到霍闻星另外一半的衣襟被拽下去, 咬过流血的肩膀暴露在空气中,再往下是坚硬的锁骨, 紧实的胸肌。
一个念头忽然跳上心头。
霍闻星的胸肌,咬起来比手指舒服吧。
“……”
贺果知移开视线。
耳尖悄悄红了。
贺果知没咬够。
还想咬。
他的目光落到和霍闻星的脖颈上。
线条修长, 有力的筋肉浮起, 黛色的血管跳动着, 还有突起的喉结。
贺果知反应过来时, 他已经一口咬上去了。贺果知用了灵力咬的, 再次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在霍闻星的脖颈左侧,留下了贺果知咬出来的牙印。
他不喜欢这个味道,松开咬的这里, 转而去咬霍闻星的喉结。
这次没有用灵力,只是发泄似的舔咬着。
他咬了会儿, 指骨坚硬的手指摸到贺果知的下巴,把他从霍闻星脖颈那挖出来。
贺果知对上霍闻星的视线。
贺果知现在很狼狈,出了一身汗,发丝粘在皮肤上,里衣贴着皮肤很不舒服,他扯松了自己的衣裳。嘴边、脸上都蹭上了血。
霍闻星比他好一些,但高冷出尘的外表也碎了。衣襟被他撤开,露出半边紧实的身躯,肩膀、脖颈都是他咬出来的牙印。
霍闻星的手松开他的下巴,按到后颈。
贺果知在狭长冷淡的眼中,找到了他自己的影子。
霍闻星注视他,观察他的情绪,看着他的反应,掌控着他的后颈,缓缓靠近。
薄唇印到了柔软的唇上。
唇和唇相贴的瞬间,霍闻星明显顿了一下。
——他大概以为贺果知会躲,但贺果知没有。
他脸上是哭出来的潮红,眼尾也是红的,垂着眼皮,很安静的样子,被亲到也没有反应。
这个亲吻其实安抚的意思也比较重,所以霍闻星贴了一下,捏捏他的后颈,向后撤开。
但贺果知眯着眼,漂亮的眼里泪花迷离,分开了唇。
霍闻星撤开的动作僵住。
下一瞬,霍闻星掌控着贺果知的后脑,吻了下来。
是情欲深重的亲法,舌头卷着贺果知的舌头,吞咽不下去发出咕啾的声音。顺手拆了贺果知的发带,五指没入柔凉的长发。
虽然是贺果知主动分开唇,但霍闻星亲得很深,换着角度去吃贺果知嘴里甜滋滋的东西。
贺果知被亲得懵了一下,秀气的眉头拧起。
彼时他已经没了主动权,舌头被动搅弄着,舔着男人的舌头。
好一会儿,贺果知才想起来。
他分开唇是要霍闻星亲的,但他的目的,是想咬霍闻星。
就是想咬。
于是好不容易回过神的贺果知,不怎么留情地,咬了一口霍闻星。
血腥味在口腔中散开。
贺果知这下是真的不想亲了,舌头要把男人的舌头推出去,偏头开始躲。
然而却被往上抱了抱,长腿的内侧夹着男人劲瘦的腰,后颈被压着,舌头被勾到男人嘴里。
贺果知想咬的都咬过了,愤怒褪去,古怪的感觉涌了上来。
“唔……”
咕啾……
“嗯……”
在贺果知用力攥住赤.裸肩膀上的伤后,这个亲吻才停了下来。
以前贺果知都不敢想,他会这么不清不楚和谁亲在一起。他们算什么,是爱人吗?是道侣吗?
而且他还主动了。
可贺果知心中却没有对霍闻星的半分愧疚。
他语气还是有点不高兴,可刚被亲完,尾音都是软的。
贺果知坐在剑修结实的腿上:“我要洗澡,要换衣裳,要喝鱼……唔……”
舌头被勾缠,凌乱的喘息中,贺果知毫不犹豫用膝盖怼了一下霍闻星的腰腹。隔着布料,膝盖清晰压到腹肌的轮廓上。
“不亲了。”贺果知气喘吁吁的。
霍闻星眸光很深,注视他,嗓音有些哑:“……好。”
接下来贺果知洗澡,换衣裳,喝了鱼汤,趴到窗边的茶几上,一动都不动了。
堆压在胸口的情绪发泄出来,好似连力气也一并抽干了。贺果知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这样发呆。
霍闻星端了奶糕来,放到茶几上。
贺果知看到,拿了一个过来吃。
一个吃,一个看着。
等他吃完,霍闻星勾住他的手指。
贺果知有点凶地问:“干嘛?”
霍闻星:“过来,我把灵力给你。”
白玉京那日,霍闻星进境到渡劫期,庞大的灵力给贺果知。但贺果知不想看霍闻星,于是把灵力都还回去了,只留了很少的一些。
贺果知找的理由是,霍闻星要补天,肯定需要灵力,他也用不到,平时只是在医峰帮忙。
其实是贺果知在尝试远离霍闻星,所以不要他的灵力。
剑灵没太多灵力,是容易犯困。
贺果知有点纠结。
他不那么生他们的气了,但还是有点过不去。可咬都咬过了,还能怎么样?
贺果知把手指抽出来,淡淡道:“就这么给吧。”
给他灵力也不是非要接触才可以。
霍闻星抬眸看他:“这次的灵力有些多,你会不适应。”
贺果知冷冰冰丢出两个字:“不会。”
霍闻星进境到渡劫给他的灵力,他不都吃下了,也没什么事。
霍闻星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言,把灵力给他。
汹涌的灵力,立刻淌入贺果知的灵脉里面。
太多了……
贺果知意识到,霍闻星可能不止是渡劫境。
霍闻星控制了给他的灵力,然而贺果知只用很少的灵力太久,霍闻星控制,贺果知依然感受到了灵脉的难以承受。而他从未有过这么多的灵力,过于磅礴的灵力,让他体内灵力的运转都混乱了起来。
“你……”
贺果知只说出一个字,就看到高大的身影到了他近前,托着屁股将他从矮塌上抱起。
剑灵纤细的手臂,只好不情不愿攀上剑修的肩膀。
让剑修摸着他的灵脉,去给他梳理灵力。
混乱的灵力被一点点疏通,灵脉在一次次灵力的运转中拓宽了几分,更好地容纳这些灵力。
起初很混乱,可后来疏通灵力之后,温暖的灵力充盈在灵脉中,缓缓流淌,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舒服得贺果知提不起精神,趴在霍闻星怀里睡了过去。
清晨,霍闻星买了早饭回来。
皮薄馅大的包子,面皮宣软,还热着,一口下去,肉馅的汤汁都要流出来。
吃完早饭,贺果知想起他一直故意忽略,不去想的事。
贺果知拽住霍闻星的袖子,蹙起眉问:“你说你们是一个人?”
霍闻星顺着他的力道,在贺果知躺着的躺椅边缘坐下:“嗯。”
“你看着他们死去,并且感知到了魂魄的消散,但他们的魂魄,被山河卷收纳进去了。”
贺果知:“山河卷为什么要吸纳他们的魂魄?”
霍闻星:“山河卷是仙器,自古无主,但天道可以驾驭。吸纳进去,是天道的意思。不是因为他们是灾祸,而是山河卷是仙器,能更好修补和凝聚他们的魂魄。”
霍闻星:“他们的魂魄,一部分在我这里,受损的在山河卷中修补。”
“我有了他们的……一部分记忆。”霍闻星垂眸,看着贺果知低声说。
“以及他们对你的感情。”
贺果知看到霍闻星的眼眸。
狭长淡漠,宛若寒星般好看。这样的眼眸中,眸光很沉,像是蕴含着能将他沉进去的星光。
贺果知看着这双眼眸,问:“那你们为什么是一个人?他们……是不是也知道?”
贺果知想起心魔说起来的,什么“四个……刚好”那样的话,听起来很奇怪。
霍闻星颔首:“境界越高,修为越深,这种感觉越清晰。”
“但用法术推算,却推一片雾气,推算不出来。”
“因此那个时候,虽有感觉,但无法确定。”
“不过现在,可以推算出来了。“
霍闻星告诉贺果知,圣主要来到这方世界,被天道阻拦,天道没能阻拦成功,但圣主也重伤失忆,因此埋下给仙洲带来浩劫的隐患。天道为了化解劫难,将霍闻星的魂魄一分为七,让仙洲度过劫难,没有在劫难之中覆灭。
“我还能见到他们吗?”贺果知问。
霍闻星:“可以。”
“但要等一等。”
贺果知被霍闻星喂了很多灵力,他的修为提升,对天道的感知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贺果知突然想起在客栈里,霍闻星说的,“你和来时一样”。
贺果知心尖轻颤了一下,垂下眼帘。
所以,以霍闻星如今的修为,知道他是从别的世界来的了?
“想在这住下来,还是回剑宗?”霍闻星的话,打断贺果知的思绪。
贺果知沉吟了一会儿。
他到不疑城,是为了远离霍闻星,现在……
贺果知:“回剑宗。”
贺果知和霍闻星在不疑城玩了两天,回到剑宗。
霍闻星还有些事务要处理,离开剑宗。
贺果知和之前一样窝在矮塌看话本。边看着,贺果知拿了一块桂花糕吃,却有点走神。
贺果知看不下去,索性不看了,托着脸思索。
怎么办呀,他还是有点不爽。
还有他和霍闻星现在,算是什么呢?
正想着,传音符亮了,林樊吟的传音到了。
林樊吟:“眼睛还难受吗?”
贺果知摸了摸眼睛,回答:“不怎么难受了。”
那天贺果知又哭又咬之后,他的眼睛好很多,回来后只疼了一次,然后没有再难受过了。
合欢宗的宗主,也就是林樊吟的师尊,她在仙盟和白玉京的那一战里重伤闭关,林樊吟是合欢宗的代掌门,肉眼可见忙了很多。
林樊吟给贺果知吐槽,她连看话本的时间都没了。
问贺果知话本的剧情。
贺果知:“最近我也没看。”
林樊吟再问了问,贺果知就把他不想看话本的事情抖落出来了。
贺果知想了想,说出他的不爽,问林樊吟:“师姐,我咬也咬过了,也发泄出来了,可还是有点不爽……”
林樊吟:“继续咬他。”
贺果知小声:“没那么气了,我会咬他比较轻,就不像咬了……”
林樊吟:“确实,你还是别咬了,我怕你还没发泄,他先爽到。不过你给他咬出血,我也觉得他会爽。”
贺果知:“……”
林樊吟:“我有个办法。”
贺果知眼眸亮了:“是什么?”
林樊吟:“你想让他疼,他难受,你应该就能发泄出来了?”
贺果知迟疑:“对?”
林樊吟:“你就这样,贴着他,但他想亲你,抱你的时候,你不让他亲,你就说不清楚对他的感情。”
林樊吟:“但你是他的剑灵,啧……按理说,剑灵应该时刻在剑主身边的,你离开他算起来快一年多了吧,你应该非常想挨着他,在他身边的。”
贺果知耳尖泛红,嗯了一声。
他是很想粘着霍闻星,让霍闻星把他放到丹府里面。
林樊吟:“所以你贴着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但你再拒绝,他不能亲你,抱你。”
林樊吟笑了一声:“就让他忍着,憋着。你只要不松口,不说喜欢他就可以。”
贺果知把要点记了下来,乖巧:“明白。”
当夜,夜色如水,白衣剑修踏着月色回来。
竹舍的门一打开,他的剑灵飘过来,扑到他怀里。
青年身量单薄,腰身柔韧,隔着重重的衣物,抱在怀里的触感依然很好。霍闻星瞳孔微微压紧,垂下眼,将剑灵抱个满怀。
贺果知在霍闻星怀里抬头:“你回来啦。”
“嗯。”霍闻星应了一声。
交叠的白衣下,剑修手臂用力,因为克制青筋浮现出来。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按在贺果知腰上的手微微用力:“想我了?”
贺果知好乖地回答:“想。”
贺果知:”特别想你。好久没好好看你,也没有在剑里面了。”
和林樊吟说的一样,他是霍闻星的剑灵,通常哪儿有剑灵和剑主分开这么久的,他很想很想挨着霍闻星。
他们在竹舍门口,倏然之间位置调转,贺果知被扣着手腕,压到了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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