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裴长旭看不清他们交握的细节, 只觉薛满停顿一瞬后?,疾步走回桌畔。


    他不甚在意,阿满既决心与许清桉划清界限, 许清桉便不值得?他再浪费情绪。


    “广阑王与傅迎呈在狱中如何?”裴长旭问。


    许清桉道:“两人态度一致,均是闭口不言。”


    裴长旭道:“索图里和蒋沐宇何在?”


    许清桉道:“下官将他们关押在另一处牢房, 索图里不肯配合,成日骂天咒地。蒋沐宇倒是有些动摇, 想必不多时便能问出端倪。”


    “派人继续审问, 能拿到?关键证词最好,拿不到?的话……”裴长旭道:“等?本王接管兰塬,自有人会替他们开口。”


    聊完正事后?,许清桉领命离开, 薛满忍到?他的背影消失, 眼中才敢流露忧色。


    他要领兵去兰塬捉拿叛党吗?可他是个文臣,从没有统率军队的经?验。会不会有人看他年轻便使绊子?更何况到?了兰塬, 各路势力纷杂,危险无处不在……想跟他一起?去,想陪在他身边, 想与从前那?般与他患难与共, 可如今的她哪有资格?


    “阿满。”


    “我?在。”


    “我?想喝茶。”


    “好。”


    薛满收拾好情绪,端茶到?床前,“有些烫。”


    裴长旭道:“你帮我?吹一吹?”


    薛满:“……”


    裴长旭道:“开玩笑的。”


    薛满没理他, 说出思虑很久的话,“三哥, 我?打算回京。”


    裴长旭道:“好, 等?我?能下地,处理好手中事务, 便带着?你回京。”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薛满道:“我?是说,我?想自己回京,这?两日便动身。”


    “不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上路。”


    “我?会带上足够的护卫。”


    “那?也不行。”裴长旭道:“我?不会再放你离开我?的视线。”


    薛满蹙眉,“我?不是小?孩子了。”


    “即便你七老八十,也永远是我?的小?表妹。”裴长旭道:“乖,听三哥的话。”


    薛满却不像从前那?乖顺,“兰塬局势复杂,处理起?来耗时耗力,你应当留在此把控大局。而我?离开京城许久,是时候回到?祖父的面前尽孝。”


    “不急这?么十天半个月。”裴长旭坚持,“等?我?与你一道走。”


    薛满沉默片刻,“三哥,我?不是你豢养的鸟儿,便是要走,也不需要你的同意。”


    裴长旭叹息:阿满终归和从前有所不同。


    “是我?不对,没有顾虑你的心情。”裴长旭缓了声,“但你我?对外声称去了江南修养,若你独身返回,定会惹人东疑西猜。”


    “可广阑王的事情一出,大家?都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遮掩还有什么意义?


    “一切都要看父皇的意思。”裴长旭道:“此事牵扯甚多,在彻底稳妥前,还是谨慎小?心的好。”


    也是。


    薛满被成功说服,接过?他只喝了两口的茶,听他道:“阿满,等?回京后?,我?会请父皇将婚约提前。”


    薛满脱口而出:“祖父答应过?我?,会帮我?不计代价地解除婚约。”


    裴长旭问:“事到?如今,你仍坚持解除婚约?”


    她低眸,不去看他的神色,“是。”


    裴长旭道:“即便你知道我?与江书韵没什么,一切都是场误会?”


    她道:“嗯。”


    裴长旭道:“我?以为你想清楚了,才会与许清桉保持距离。”


    “我?确实想得?很清楚,我?与许清桉没有未来,但我?与你,”她郑重地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他。”


    “那?是谁?江诗韵?江书韵?还是我?府中伺候的婢女?”裴长旭急切地道:“我?向你保证,不会再看其他女子一眼,也绝不纳妾,余生只爱护你一人。”


    若是在一年前,她能听到?这?些保证,定会热泪盈眶,感动地扑进他怀里。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除去遗憾歉疚,给不出其他回应,“三哥,没了婚约,我?们仍旧能做兄妹。”


    薛满离开后?,裴长旭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半晌不能动弹。


    他竟以为……竟以为三百多个日夜过?去,阿满会一成不变地回到?原地。事实却是,阿满在长大,她变得?勇敢,勇敢到?能在黑熊的手下救出他;也变得?果断,果断到?能反驳他的话语,坚持心中所想。


    阿满不要许清桉,但也不肯要他。


    ……


    许清桉花了一日集结好军队,浩浩荡荡地前往兰塬。出发前,他找遍每个角落,都没有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阿满没有来。


    许清桉想,总归是他先动的情,先动情便授柄于人,不似她,想抽身便能轻易抽身。


    他往天际看了一眼,晨光熹微,远方渺茫。


    便再给她一些时日。


    等?他平安归来,不会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


    其实,薛满偷偷地来了,穿着?灰扑扑的褂子,扮作黄脸的年轻小?厮,藏在十分不起?眼的角落,目送许清桉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眼泪无声落下,又被她倔强地拭去。


    没事,一切都会过?去,随着?时间流逝,再浓烈的爱意也会斑驳褪色。如三哥对江诗韵,又如她对三哥。


    她自以为能处理好沉甸甸的心事,但身体无法骗人,当夜便发起?高热,连续三日都半梦半醒。


    梦里,她回到?了晏州郊外的山洞、衡州的衙门、侯府中的瑞清院,她与何湘等?人说笑玩闹,身边总缺不了许清桉的身影。


    真开心,开心到?她不想醒来。


    裴长旭却阴魂不散,每日在她耳畔呼唤,“阿满,阿满,阿满……”


    到?第?四日,薛满睁开眼,虚弱地埋怨:“三哥,你真的好吵啊。”


    裴长旭松了口气,“你再不醒,我?便要去请道士、和尚到?你耳边继续吵。”


    “道士跟和尚是两派宗教?,你怎能将他们请到?一起?念经??”


    “我?要请,他们便必须得?来。”


    裴长旭想扶她坐起?来,她先一步起?身,靠坐在迎枕上,“你能下地了?”


    “嗯,我?刚好些,你又病倒,让人不禁怀疑是我?带衰了你。”


    “胡说八道,我?自病我?的,和你有什么干系。”


    久违的轻松对话,叫两人都笑出了声,仿佛那?些爱恨情仇从不存在。


    “三哥,你不生气吗?”


    “生气有用吗?”


    “没有用。”


    “那?怨恨呢,怨恨有用吗?”


    “也没有用。”薛满道:“我?心意已决,谁劝都没用。”


    “无碍,我?能等?。”


    “你永远等?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那?我?们便拭目以待,看永远究竟能有多远。”


    薛满见他虽说不通,但神色缓和,没有钻牛角尖,便也随他去了。


    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裴长旭笑容变淡,眸光难掩晦暗。


    在休养了五六日后?,薛满招来云斛问:“你和空青他们有联系吗?”


    “暂时没有。”云斛道:“但属下能飞鸽传书他们,小?姐需要吗?”


    “不需要。”薛满一口回绝,过?了半日又找他,“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打听下许少卿是否平安?”


    薛满点头?又摇头?,“别说是我?要问的。”


    “属下明白。”云斛贴心地道:“属下会旁敲侧击,不叫空青察觉出端倪。”


    云斛效率极快,当日便给空青写去书信,但等?回信也要三四五日。这?期间,远在杭州府的明荟、云飞等?人赶到?昭州,薛家?主仆得?以团聚。


    薛满的身体好转后?,派人打听到?当地最灵验的寺庙,避开裴长旭空闲的时候,带上明荟等?人前往。


    她跪在高大慈悲的佛像前,双手合十,面目虔诚。


    “信女薛满,今日到?此,有三愿祈求佛祖……”


    一愿许清桉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二愿许清桉心想事成,宏图万里。


    三愿许清桉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她在佛前跪了许久,将这?三句话来回地念,比当初在若兰寺时更真心百倍。


    许久后?,她拖着?发麻的双腿起?身,明荟忙上前扶住她,“小?姐,奴婢帮您揉揉腿吧。”


    薛满道:“无碍,我?去外面坐会儿就?好。”


    明荟扶着?她到?院里休息,不远处是佛香旺盛的青铜宝鼎,有两名年轻男女正手执细香,对着?宝鼎念念有词。


    青年道:“佛祖在上,请保佑我?与姐姐一路顺风,心想事成。姐姐将来能寻个如意郎君,我?能找个靠谱挣钱的差事,最好每个月的酬劳不低于十两白银……”


    相比于他,女子的愿望则简单得?多,“希望铭弟健康平安,前程似锦。”


    姐弟俩送完香,正要去往大殿跪拜时,青年随意往左边看了眼,惊喜地道:“姐姐,你看那?是不是何大哥的婢女阿满?”


    樊忆梦转头?,果然?见到?一张熟悉的俏脸。阿满姑娘在这?,岂非何公子也在?


    “阿满!”樊数铭热情地走向她,“你怎么会在这?里?何大哥人呢?”


    不等?薛满说话,旁边的云飞已抱剑挡在他身前,肃声问:“来者何人?”


    “……”樊数铭傻住。


    “我?认识他们。”薛满忙道:“他们是我?和三哥的朋友。”


    三哥是谁?


    樊数铭和樊忆梦不明所以,待众人来到?寺庙准备的休憩处,明荟泡上一盏茶后?退到?角落,薛满才跟他们简单解释了几句。


    “何公子是我?的表哥。”薛满道:“我?因为好玩,才装作他的婢女出门。”


    “我?早就?说嘛!”樊数铭大咧咧地道:“你瞧着?细皮嫩肉,伺候人时也不周到?,哪里像个婢女。”


    樊忆梦观察更为仔细,发现眼前的姑娘除去身份,气度亦是截然?不同。比起?之前的活泼跳跃,眼前的她举止端方,浑是名门贵女的姿态。


    “阿满姑娘。”樊忆梦问出心中所虑,“敢问何公子何在?”


    “三哥也在昭州。”


    “那?,求香畔可有刁难他?他可有受到?威胁?如今行动是否自由?”


    “你放心,他很好,你们以后?也会很好。”薛满道:“因为从今往后?,求香畔将彻底消失。”


    樊数铭与樊忆梦闻言愕然?,再想追问细节,薛满已转移话题,“我?听三哥说你们要去原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


    “是,我?们本要直接去原州,但出发没多久,姐姐就?因为担心何公子,不肯再往远了去。”樊数铭道:“她想离兰塬近一些,等?找到?机会再回去,打探何公子的情况。”


    樊忆梦红着?脸解释:“毕竟,何公子是因我?才被牵扯进内楼。”


    薛满怎能看不出她对裴长旭的情意?换作之前,她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这?会儿只剩下沉默。


    樊数铭问:“对了,你们在昭州住哪?”


    薛满便说了住处的位置。


    樊数铭看了眼樊忆梦,脑子转得?飞快,“真是巧了,我?们便住在隔两条街的客栈里,要不这?样,我?们待会去接何大哥出来,晚上一起?去酒楼用膳?”


    一边是樊数铭热情的邀请,一边是樊忆梦隐含期待的目光,薛满揉着?额角,顿时左右为难。


    答应?三哥已完成任务,定然?不耐烦应付他们姐弟,何况樊忆梦明显对他有情。不答应?她得?找什么样的借口,既能不伤和气,又能彻底断绝他们来往的心思。


    她喝了口茶,润润干燥的嗓,打算认真地胡扯一通时,樊数铭紧盯她的身后?喊:“何大哥!”


    樊忆梦起?身,朝来人款款欠身,“何大公子。”


    “……”得?,本尊来了,省得?她撒谎骗人。


    裴长旭朝两人颔首,“嗯,幸会。”


    樊数铭愣住,一时不能理解他的冷淡。樊忆梦本揣着?满腔热忱,也只能见他无视自己,走到?薛满旁边嘘寒问暖。


    “出门怎么不说一声?”


    “我?没说,你不也找来这?里了?”


    “我?担心,便跟过?来看看。”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带了这?么多人出门。你那?边忙完事了?”


    “还没有,晚上继续,走吧,我?们回家?。”


    “三哥。”薛满提醒他那?边还站着?两个大活人,“樊家?姐弟想邀请你一起?用晚膳。”


    “多谢两位的好意,但不必客气。”裴长旭道:“求香畔已被连根拔起?,你们再无后?顾之忧,往后?能随心所欲地生活。”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便催促着?薛满离开。待他们走后?,樊数铭难以置信地问:“姐姐,那?人真是我?们认识的何公子吗?”


    樊忆梦喃喃道:“恐怕不是。”


    樊数铭当她在说笑,一模一样的五官,怎么可能不是同个人,“是我?哪里得?罪他了吗?没有啊,我?待阿满姑娘很客气,待他也很客气……算了,他不搭理我?们,我?们也不搭理他,便当是萍水相逢的一场梦。”


    是萍水相逢,还是对方的一场预谋?


    樊忆梦忽然?想通了某些事:何公子接近她,怜惜她,明知危险,也要为她进入内楼……又或者,他的目标一直都是内楼,而她恰好成为那?个合适的借口。


    樊数铭仍在碎碎念:“何公子说求香畔被连根拔起?,若是真的,那?便是天大的一桩好事。姐姐,我?们继续往东边走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樊忆梦从怅惘中回神,露出笑容道:“好。”


    不管何公子接近她是否另有目的,但他摧毁了求香畔,解救出许多与她一样身不由己的女子。


    能拥有自由,这?便够了。


    *


    三日后?,云斛收到?空青的回信,转头?便交给薛满。


    薛满拆开信封,逐字逐句地看。信中空青称行动顺利,已将大部分的叛党和南垗奸细捉拿归案。有少数漏网之鱼,正由许清桉带领在全城搜捕,若没有意外,五天内便能返回昭州复命。


    读到?最后?一段时,薛满略显茫然?。


    空青说,此番随行的昭州军队中,竟有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她是昭州军主将的独生女,从小?在军中摸爬滚打,耍得?一手好长枪,曾在许清桉受袭时果断出手,免去许清桉的皮肉之苦。


    那?岂非也是救命的恩情?


    薛满心中五味杂陈,想当初,她便是在黑衣人手中救下许清桉的性?命,许清桉才对她另眼相看。如今又来了个救命之恩,他是否也会……


    随即落寞垂眸:是她决意要划清界限,那?他无论与谁有瓜葛,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


    她将信纸方方正正地叠好,放到?枕头?下面,不断告诉自己:只要他平安回来便好。


    然?而,真到?许清桉回来那?日,见着?他身后?那?抹英姿飒爽的身影时,薛满几乎落荒而逃。


    她怕再停留片刻,便会抛弃理智,冲到?许清桉面前酸言酸语。


    她自认为克制的行为,落到?许清桉眼中便完全变了味。他想,有些人像极乌龟,习惯性?地缩在壳中,唯有逼得?她无处可退,才肯直面真实的心意。


    他在有璟阁中做过?一次,而今更是熟能生巧。


    当晚,裴长旭为许清桉、昭州军等?人举办了接风宴席。他坐在主座,与昭州的官员、将领们谈笑风生,许清桉则坐在他的右下首,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他身侧坐着?的正是空青所指的那?名女将领,名为殷红,年方二十一,比许清桉还大上一岁。


    相处半月,殷红知晓许清桉这?人冷淡,便与旁边的人咬耳朵,“许少卿看起?来心情欠佳,怎么,有谁惹到?他了?”


    那?人道:“没有吧,端王一直夸他年轻有为,言语间还有为他牵红线的意思。”


    殷红便问:“跟谁牵红线?”


    那?人道:“跟你啊!”


    殷红无语,“开什么玩笑,像许少卿这?样的京城贵公子,想必早晨起?来洗脸便有十八道步骤,我?可吃不大消!比起?他,我?觉得?那?名叫蜚零的护卫更有男子气概,你瞧见没,他竟能徒手扛起?一口巨鼎!”


    宴席过?半,殷红去外面散步透气,察觉到?有人鬼祟地跟在后?头?。


    殷红故意将她引到?了偏僻处,随即丢出一颗石子,撞得?那?人痛呼出声。


    “哎哟!”


    殷红双手抱臂,玩味地望着?那?名女子,“你是何人,跟着?我?有何意图?”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薛满的贴身婢女明荟。她捂着?额头?,支支吾吾地道:“我?,没有,我?只是路过?。”


    殷红道:“我?不信你说的话,走吧,我?带你去端王面前走一趟。”


    殷红做出要捉拿她的姿势,吓得?明荟忙道:“女大人误会了,奴婢是端王殿下表妹的贴身婢女,方才跟着?你是因为,是因为……”


    “为何?”


    明荟有口难言,她总不能说担心殷红与许世子有非同寻常的关系,特地前来打探吧?


    都怪空青,非要在她面前说那?一通似是而非的话!什么殷红与许世子志趣相投,形影不离,对世子更有救命之恩 ……


    明荟在心底将空青骂了一通,才对殷红道:“奴婢是好奇怎样的女子能上阵杀敌,想来瞻仰下女大人的风采而已。”


    殷红摩挲着?下巴,其实吧,她偶然?听见过?空青、蜚零议论许少卿的私事,知晓许少卿与端王的表妹有情感纠葛。但回到?昭州又偶然?得?知,端王与这?位表妹有圣上亲指的婚约。


    看来是一场复杂的爱恨纠葛!


    殷红何等?聪慧,瞬间猜到?婢女的意图,甚是爽朗地道:“叫你家?小?姐安心,我?与许少卿没说过?几句话,不过?是点个头?的交情。”


    明荟欢喜地道:“女大人风采过?人,将来的夫婿定比世子更加优秀!”


    殷红便揽过?她的肩膀,“你跟许世子的护卫熟吗?”


    明荟问:“哪个护卫,空青还是蜚零?”


    殷红道:“蜚零,不爱说话的那?个。”


    明荟:“因主子们的关系,奴婢与他偶有来往。”


    殷红道:“你觉得?他可能留在昭州,入赘到?我?家?吗?”


    明荟:“……”这?个,您是不是问蜚零本人更准确些呢?


    好不容易送走微醺的殷红,明荟回到?房间,本想告诉薛满打探到?的好消息,找遍屋子没见到?人。


    打听一圈,原是薛满跑到?小?厨房亲自揉面去了。


    明荟挽起?袖子想帮忙,被薛满摇头?拒绝,“我?想自己试试。”


    明荟便站在一旁,见主子不断地和面、切面、揉面,次次失败,次次重来。


    不知揉了多久,薛满停住手中动作,低声道:“我?总是将事情搞得?一团糟糕。”


    “小?姐,您没有……”


    “走吧,我?累了。”


    薛满疲惫不堪,真到?了屋里,却遣散明荟的伺候,从枕下拿出一样东西,坐在桌前反复地看。


    那?是许清桉过?年时送她的珍珠樱花流苏簪子。


    恢复记忆后?,她便没戴过?它,只将它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痛苦难过?时,只要看着?它,回味过?去的美好甜蜜,便能稍稍抚平心伤。


    烛光倒映着?她的眸,静谧又脆弱。


    身侧忽然?传来一道男声,“既对我?不理不睬,又为何要留着?它?”


    薛满吓得?坐直身子,望向角落里的山水屏风,眼睁睁见后?头?走出一名俊美青年。风流跌宕,气度矜冷,不是许清桉又能是谁?


    薛满惊愕,“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清桉顾自道:“你既决心要与端王重修旧好,便不该留着?我?送你的簪子。”


    薛满的嘴快过?脑子,“你送了我?,便是我?的东西,你管我?留或不留。”


    许清桉道:“我?偏要管,你待如何?”


    薛满握紧簪子,扭开脸道:“这?是我?的卧室,许少卿贸然?闯入实未免冒昧,还请你马上离开。”


    许清桉淡道:“哦,我?醉了酒,无意中闯入此地。”


    “……”得?醉成什么样,才能这?般理直气壮的瞎说?


    “把簪子还我?,我?便马上离开。”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要回簪子?”


    “不然?呢?”


    果然?是有了新人,对旧人便不假辞色了。薛满忍着?酸溜溜的妒意,赌气道:“我?还你就?是!”


    她本想将簪子扔到?地上,终究是舍不得?,快步走到?他跟前,“拿去。”


    许清桉没接,“你确定要还给我??”


    薛满道:“是你要的,你又反过?来问我??”


    许清桉再次确认:“还给我?,将来便是一刀两断。”


    薛满将东西塞到?他手里,狠下心道:“你走吧。”


    许清桉没再纠缠,利落地开门走人。


    薛满盯着?不远处的床帐,眼眶逐渐泛红,清泪簌簌而下。


    她试图安慰自己,“薛满,你该学会习惯,习惯便好了。”


    安慰没有用,她的心像被硬生生地扯裂,疼得?快死了。


    她干脆蹲在地上,抱膝开始低泣。犹记得?一年前,她在南溪别院门口见到?三哥与江书韵时,亦觉得?天都要塌了。可与此刻的心情相比,那?时的难过?何其浅薄。


    往后?她再也不能使唤许清桉,不能靠近他,不能分享喜怒哀乐……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走到?她的面前,学她一般蹲着?道:“是你先放弃我?,为何还会伤心?”


    薛满愣愣地看着?他,他怎么还在这?里?


    许清桉用帕子拭着?她的泪,拭着?拭着?,变为捧住她的脸。


    他问:“既然?不舍得?,为何要赶我?走?”


    薛满的泪再度决堤,无力继续伪装,“你,你喜欢的人根本不是我?。”


    许清桉问:“不是你,那?是谁?”


    薛满哽咽:“你喜欢的人是阿满,自始至终都是阿满。”


    许清桉道:“你不认为你是阿满?”


    薛满道:“我?是薛满,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阿满。”


    许清桉问:“难道你忘了我?们的过?去?”


    薛满摇头?,边哭边道:“正因为没有忘,我?才不能骗你。我?不是她,我?没有她的勇敢,也没有她的任性?,更没有她的自信坚强。”


    所谓的阿满,不过?是她看完《婢女奋进录》后?,臆想出的另一个自己:勇敢任性?,自信坚强,闪闪发光,与本人截然?相反的另一个自己。


    她越想越心灰意冷,起?身又想赶人。他却拉住她的手腕,用力地揽进怀里。


    他道:“在我?眼里,你就?是阿满,阿满就?是你。”


    薛满异常固执,“我?不是她,我?姓薛名满,从小?长在皇后?身边,习惯按部就?班的生活。遇到?事情习惯忍让,能不吵架便不吵架,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便退一步海阔天空……”


    是了,阿满有气便撒,有仇必报,当不来忍气吞声之辈。但那?又如何?同一张脸,同样的记忆,同样的情感,即便有细微差别,也不影响最终结果。


    她是薛满,也是他的阿满。


    许清桉不再浪费口舌,直接将她拦腰抱起?,丢进柔软的床铺中。跟着?,他慢条斯理地解去腰带,敞开外衣,朝她步步逼近。


    薛满傻眼,“你,你,你要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许清桉道:“我?要睡你。”


    “……”许清桉疯了!


    薛满瞪圆眼睛,翻身便撑着?手臂要逃。奈何青年心意已决,从背后?将她捞进怀里,顺着?魂牵梦萦的脸颊,一路往下细密地亲吻。


    衣裳被修长的手指解开,层层剥落,露出少女凝白的肩。


    青年掐紧她的腰贴向自己,埋进滑腻的颈间,带些报复意味地轻咬。


    薛满眸中弥漫开水雾,仍在推拒,“许清桉,你不能这?样……”


    “为何不能?”


    “我?们,我?们没有成亲……”


    “迟早会成亲。”


    “但是……”


    “嘘。”许清桉道:“阿满,这?时候你不该说话。”


    薄如蝉翼的纱帐落下,烛光投映出青年高大的身影,将少女坚定地覆到?身下。


    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


    *


    醒来时,薛满不知今夕何夕。


    她不着?寸缕,腰上横着?一只精健的手臂,依偎在某人宽厚的胸膛里。


    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薛满顿时脸庞涨红,呼吸窘迫。


    许清桉和她……她和许清桉……


    啊!


    她双手捂脸,短暂的羞愤过?后?,便觉心口溢满了甜蜜。


    方才她懵懂无措,只能跟着?他的掌控起?起?伏伏。情浓时,他不厌其烦地附在她耳畔道,他喜欢的人是失忆的阿满,更是眼前的薛满。


    她从未体验过?那?样极致的欢愉,因为情,情由他所起?;因为欲,欲也由他所赐。


    她湿润了眸,轻吻上他的喉结,片刻后?,换来另一场近乎失控的耳鬓厮磨……


    “木已成舟,生米也已经?煮成熟饭。”她端详青年安逸的睡颜,小?声道:“许清桉,往后?便是你想逃,我?也会天涯海角地缠着?你。”


    本该熟睡的青年睁开一双桃花眼,“是吗?那?许某便拭目以待。”


    薛满的心疯狂漏拍,慌忙躲进被里。许清桉便隔着?被子搂住她,“薛小?姐躲进被里,莫非是想仔细欣赏我?的身体?”


    这?话何其香艳狎昵!


    薛满速即探出脑袋,恶狠狠地道:“不许你取笑我?!”


    “好,不取笑。”许清桉拢紧双臂,“许某往后?会以薛小?姐的话为圣旨,叫我?往东绝不敢往西。”


    他拥着?她,眉眼欢悦,舍不得?松开半分。


    薛满彻底卸下防备,袒露心声,“我?以为恢复记忆后?,便会与你分道扬镳。”


    许清桉道:“我?不愿,也不许你愿。”


    “嗯。”薛满道:“我?要一辈子当你的阿满,当瑞清院的大管家?。”


    “女主人。”许清桉纠正:“当瑞清院唯一的女主人。”


    “那?,女主人的权力有多大?”


    “具体来说说,你想要多大?”


    薛满还未说话,忽然?察觉他贴上来,身体某处正起?着?惊人变化。


    这?,这?这?这?!


    她的脸颊炸开红晕,正待逃之夭夭,许清桉却先一步摁住她的肩,再度欺身覆上。


    长夜漫漫,岂能浪费大好时光?


    第92章 第 92 章


    被翻红浪几度, 终于在?天幽幽亮时偃旗息鼓。


    薛满筋疲力尽地睡去,转醒时,身上?已穿着干净的白色中?衣。


    许清桉抚着她的长发, “醒了?”


    “嗯。”薛满忍着羞意,直接钻进他的怀里, “你今日有事忙吗,要?不要?早些起来??”


    “还好, 晚些不碍事。”许清桉道:“我们来?聊会儿天?”


    “你想聊什么?”


    “聊我离开?墨城后, 都发生?了哪些事。”


    “好啊。”


    薛满便将裴长旭如何参加三次宴会,通过哪些试验,以及她识破十八皇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来?。


    “登船后的事情呢?”


    薛满又将十八皇子话里话外瞧不起她, 她却装傻充愣, 哄骗对方喝下掺有迷药的糕点?,成功抓获十八皇子、蒋沐宇后, 却迎来?傅迎呈追击的事情说了。


    “后来?你们便跳江逃亡?”


    “是?,我们每两个人抱着一根木头?,顺着江水漂流。我与三哥在?天亮时漂到岸上?, 找到一处山洞生?火休息, 没想到来?了一只黑熊。三哥叫我藏在?山洞里,他独身去对付黑熊,但我不放心便跟了出去, 趁黑熊不注意时,用袖箭射中?了它的双眼。”


    “阿满真厉害。”许清桉赞道:“等回京后, 我教你马上?射箭可好?”


    “好。”薛满道:“我还想学做糖, 揉面条,耍长枪, 绣像样的荷包……”


    瞧这颗丰富多?彩的脑子,与从前有什么两样?


    许清桉哑然?失笑,“不急,你再?与我说说,广阑王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替三哥去找止血的草药,回来?的路上?便遇到了他们。”薛满心有余悸,“没想到他会跟傅迎呈一起来?抓我们。”


    “十八皇子失踪,始作俑者又是?端王,广阑王岂能坐以待毙。”许清桉缓缓道:“他可与你说了什么?”


    “无?非是?花言巧语,离间我与三哥,希望我供出三哥的位置。不过……”薛满顿道:“广阑王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什么话?”


    “我八岁时,曾与三哥遭遇一场意外。那年是?圣上?的兄长恭亲王私藏龙袍,意图造反,被揭发后全府入狱。但他的手下不死心,绑架了我与三哥,想以此威胁姑父交换人质。当时是?我阿爹最先找到我们,为了救我,他身受重伤,不治身亡……”


    许清桉吻去她的眼泪,“换作是?我,也会像伯父这么做。”


    “你已经做过一次了,在?衡州的时候。”薛满道:“但我不需要?,我要?与你们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好,我答应你,往后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薛满平复好情绪,继续道:“后来?,姑父龙颜大怒,很快便抓到了幕后指使者,将相关人员全部处死,此事便算彻底了结。但闵钊那天说,当年落难的本该另有其人,而非我与三哥,他还说人心不足蛇吞象,阿爹与我的苦难,皆由薛氏一族的贪婪而起。”


    话音刚落,许清桉若有所思,薛满则轻咬唇瓣,忐忑地道:“你觉得,他这话有可信度吗?”


    “没有。”许清桉毫不犹豫地道:“广阑王老奸巨猾,心思缜密,专挑你的痛楚挑拨,你无?须放在?心上?。”


    “但还有一件事。”薛满踌躇着道:“之?前我与你说过,三哥请大乔姑娘画一名蒙面人的下半张脸,还曾两次三番地试探我,问我记不记得那人。我恢复记忆后才想起来?,那人正是?当初绑架我与三哥的主犯之?一。”


    “当时还有漏网之?鱼?”


    “嗯,想来?是?三哥担心我害怕,所以瞒下了此事。”


    许清桉之?前便派人调查过九年前的这场意外,今日又听薛满描述的细节,瞬间便生?出一种推断。


    追溯过去,闵家与薛家似乎没有仇怨,但稍加思索,便会发现他们是?无?法共存的两派势力。


    他将疑虑埋进心底,不叫薛满看出分毫,“好了,别将闵钊的话当真。”


    “但是?……”


    “你若还有力气,不妨体?谅下我的辛苦。”


    “什么辛苦?”


    许清桉捉着她的手放进被里,薛满本一脸疑惑,随即烫手般地甩开?,羞愤低喊:“许清桉,不许你再?放肆!”


    ……


    用午膳时,裴长旭没见到薛满的人,便问杜洋,“阿满起了没?”


    杜洋道:“属下没见到薛小姐出院,应当还没有。”


    “许清桉何在??”


    “空青说许少卿昨晚喝醉了,今日有些不清醒,晚些再?来?跟殿下议事。”


    裴长旭并未将两人想作一处,他走进书房,开?始拆阅今晨收到的信件,其中?一封引起了他的重视。


    是?薛科诚来?的信,他在?信中?称,年后圣上?龙体?抱恙,太医院换过许多药仍不见效。前月时,太子寻来?一名道士,劝圣上服用灵丹妙药后,圣上?的病情大有好转,便命道士直接住进宫中?,一日三餐随侍奉药,某晚竟连续召了三位昭仪服侍。皇后听闻后,立刻请求面圣,对圣上?婉言劝导,却意外惹恼了圣上?,被罚禁足三月。


    裴长旭眉头?紧蹙,一时间难消化?信中?内容。万寿节前后,父皇的确有过不适,但服过关少云开?的药后便有起色。如今身体?抱恙,是?旧疾重来?,还是?新病突发?


    还有那所谓的道士、灵丹妙药、三位昭仪过夜……


    父皇向来?英明睿智,怎会是?非不分,罚好言劝解的母后禁足三月?


    母后与父皇恩爱数十载,从未发生?过这样的分歧。


    裴长旭立刻磨墨提笔,回信打探更多?细节,又招来?罗夙,命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罗夙离开?时,迎面撞上?许清桉,朝后者恭敬道:“许少卿。”


    许清桉颔首,“殿下在?吗?”


    罗夙道:“殿下正在?里面。”


    许清桉走到书房前,经过杜洋通传后进入书房。


    裴长旭抬眸看他一眼,“许少卿醒酒了?”


    许清桉道:“是?,多?谢殿下关心。”


    裴长旭道:“昨日走时,本王见你神色如常,还以为你千杯不醉。”


    许清桉道:“有些事,清醒时顾虑重重,喝酒后反倒能直面真心。”


    裴长旭懒得搭理他的话中?有话,“此次你成功捉拿叛党与南垗奸细,又拿到了广阑王通敌叛国的证据,功劳不可谓不大。”


    “全靠殿下运筹帷幄,领导有方。”


    没看出来?,许清桉竟也会说漂亮的场面话。


    裴长旭挑眉,“向广阑王通风报信的人可一并抓住?”


    “抓住了。”许清桉道:“说通风报信却也不准确,那人是?名四品武将,曾在?京中?军营待过几年,在?众多?场合中?见过殿下真容。一个月前他请休长假,四处游玩,恰好路过兰塬,无?意中?撞见殿下,随后又慕名进了求香畔。”


    “他在?寻欢作乐中?说出了我的行踪?”


    “是?,他本是?随口?一提,岂料楚娘子极其机敏,立刻禀到了傅迎呈的面前。”


    于是?便有了江上?追击的凶险一幕。


    裴长旭道:“广阑王已落网,却还有一事令本王顾虑。”


    许清桉道:“殿下是?指太子?”


    裴长旭点?头?,撇开?这次暗查,前几次都有人向广阑王传递消息,太子的嫌疑最为深重。


    许清桉道:“下官审问过其他人,他们对太子之?事一无?所知,想来?只有广阑王和傅迎呈能解开?迷惑。”


    裴长旭缓慢地摇头?,“前几日,本王亲自提审过他们,他们口?风极严,声称与太子没有来?往。”


    许清桉道:“广阑王决意保住太子。”


    裴长旭道:“因广阑王一事,父皇本就对太子猜忌甚深。如今罪证确凿,即便广阑王不承认,太子也会受到牵连。”


    “若换作从前,殿下的推断不无?道理,但太子最近寻得妖道,深得圣上?欢心,一切便未有定数。”


    裴长旭眸光倏冷,“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殿下莫小看了恒安侯府。”


    “你还探到了什么消息?”


    “比如,皇后惹怒圣上?被禁足三月,而圣上?沉迷修道,竟萌生?出禅位之?心?”许清桉问:“这些够吗?”


    “胡言乱语!”裴长旭陡然?变色,“父皇正值壮年,怎会无?端端地禅位!”


    “那便得去问问太子与那妖道了,究竟有何等本事,能叫圣上?短短三月便迷失心智,欲弃国家不顾。”


    裴长旭的脸色青青白白,他不过离京三个月,便生?出这等匪夷所思的变故?因是?秘密出行,他刻意隐瞒行踪,除去父皇外几乎阻断消息,直到阿满恢复记忆才给外祖父去了书信。万万没想到,此番的变数正是?父皇本人!


    他仍心存侥幸,“父皇英明神武,面对确凿罪证,定能够明察秋毫。”


    “人的心偏向哪,真相便在?哪。”许清桉道:“下官以为,圣上?的心如今偏向太子,即便殿下带着广阑王、傅迎呈及十八皇子进京,恐怕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或许还有更坏的转折,便是?被太子、广阑王等人反咬一口?。”


    裴长旭并非蠢驴,自然?知晓他说得有理,情感上?却难以接受。


    “出发兰塬前,父皇亲口?道,如今只信得过本王。”裴长旭道:“本王相信父皇。”


    “皇后在?禁足前,也同样信任圣上?。”


    裴长旭勉强定神,“那依你所见,后续当怎么办?”


    许清桉反问:“阿满已恢复记忆,殿下打算何时解除婚约?”


    裴长旭冷声,“许清桉,这与你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而且是?很大的关系。”许清桉慢条斯理地道:“昨夜醉酒,我宿在?了阿满的房中?。”


    “……”


    “即便恢复记忆,阿满爱的人依旧是?我。”


    “……”


    “殿下,你输了。”


    “……”


    裴长旭怒不可遏,一拳挥向许清桉的脸,“你撒谎!阿满不可能留你过夜!一定是?你胡言乱语污蔑她!想破坏她的名声来?激怒本王!”


    许清桉侧身一避,轻松躲开?他的袭击,“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阿满院中?的奴仆。”


    裴长旭的理智断弦,疯狂地再?度扑上?前,“无?论你怎么挑拨,本王都不会信!阿满是?本王的未婚妻,本王会与她拜堂成亲!会与她儿女绕膝!”


    这回许清桉没有再?避,而是?硬生?生?吃了他一拳后,提脚踹中?裴长旭的腹部。


    “殿下曾经有这样的机会,却因为贪婪、多?情、优柔寡断叫阿满伤心欲绝。是?殿下逼走阿满,亲手将阿满送到了我的身边!”


    “你算个什么东西!来?路不明的外室子,阿满解闷的乐子而已!”


    “殿下又算个什么东西!吃着碗里惦记锅里,等失去了才在?那故作深情!”


    “许清桉,本王要?杀了你,本王绝对要?杀了你!”


    “裴长旭,有本事的话你尽管动手!看到底是?谁杀的了谁!”


    任谁也没料到,谦雅温润的端王殿下、矜傲风流的恒安侯世子会跟市井流氓般对骂互殴,你一拳来?我一脚,打得鼻青脸肿亦不罢休。


    门外的杜洋试图阻拦,却被裴长旭怒吼着滚蛋,眼看局面混乱,杜洋只得去找薛满救场,然?而走到半路,却得知一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


    “殿下,许少卿,你们住手吧!”杜洋急赤白脸地喊:“方才牢里传来?消息,称广阑王与傅迎呈都中?毒死了!”


    打斗中?的两人终于顿住动作,齐齐望向杜洋。


    杜洋重复:“广阑王与傅迎呈吃了有毒的饭菜,双双中?毒身亡,随后下毒的那名狱卒也割喉自尽。”


    裴长旭脸色煞白,身形猛地一摆。


    许清桉勾唇,“太子殿下比我想得更果?断些。”


    裴长旭张了张嘴,艰难地挤不出半句话。真是?太子所为吗……太子他何至于……


    许清桉整理皱乱的衣服,朝裴长旭莞尔一笑,“所以,殿下真不考虑跟恒安侯府合作吗?”


    裴长旭怒目而视,“许清桉,你休想!”


    许清桉道:“离回京还有几日,殿下不妨三思而后行。”


    ……


    薛满听闻广阑王、傅迎呈在?狱中?身亡的消息,同时也知晓裴长旭、许清桉的大打出手。


    她急忙赶到裴长旭的院中?,见他正坐在?露天的空地上?,连块地垫都未铺。


    薛满往四周看了一圈,杜洋呢?罗夙呢?竟不知天还凉着吗!


    她走近裴长旭,视线滑过他的脸庞,还好还好,没有破相得太厉害,许清桉应该不会被治罪。


    “三哥。”她安下心,轻声开?口?:“地上?凉,我们进屋坐好不好?”


    裴长旭置若罔闻,目光直视前方,神色平静到麻木。


    薛满不放弃,“三哥,我知晓你心里不舒服,但你的伤还未好,凡事得以身体?为先。”


    裴长旭终于动了,侧首看向她,“你去看过许清桉了?”


    薛满摇头?,“我知道消息后,便先来?看的你。”待会儿再?去收拾另一个也不迟!


    是?吗?看来?还是?他略胜一筹。


    裴长旭仔细端详她的脸,一如既往的娇俏鲜活,又多?出些意味不明的潋滟。再?往下看,白皙修长的脖颈处,有几枚衣领也难遮的红色印记。


    裴长旭不怒反笑,断断续续地笑。


    笑他的自以为是?,笑他的不懂珍惜,笑他的后悔莫及。


    许清桉说得没错,是?他亲手逼走阿满,将她送到了许清桉的身边。如今后悔已没有用,阿满的心给了别人,拒绝接受他的忏悔。


    笑着笑着,那些懊悔心痛便化?为眼泪,铺满整张面庞。


    薛满顿时慌了,“三哥,你怎么哭了?是?哪里疼得受不了吗?”


    裴长旭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阿满,我这里疼。”


    薛满会错意,“是?被熊抓伤的地方又裂开?了?你等着,我马上?去找泰酉,叫他帮你开?药止疼!”


    裴长旭不肯松手,“阿满,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你不要?走,回头?看看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换作失忆时的薛满,定要?对他不留情面地讥讽。但眼前是?与他相伴十六载的薛满,她做不到冷酷地对待裴长旭。


    “三哥。”薛满学着他那般,温柔轻抚他的头?顶,“与我做夫妻后,你会发现我的许多?缺点?,厌弃我不如记忆中?的善解人意。我呢,又会怨恨你太优秀,总吸引外头?的女子示好,恨不得时刻掌握你的行踪。时间一久,你看我鼻子不是?鼻子,我看你眼睛不是?眼睛,两人反目成仇,连基本的情分都难以维持。”


    “不会的,我们不会的,我会待你好,今生?只待你一个人好……”


    “我们会。”薛满坚定地道:“已经错过一次的事,不需要?重蹈覆辙。”


    “我不会放你走,绝对不会……”


    “脚长在?我的身上?,你没法阻止我的离开?。”薛满道:“我爱许清桉,很爱很爱。”


    “你从前也爱我,你忘了吗?”


    “是?啊,我从前爱你,所以委曲求全,欢喜全由你掌控。但是?我经常不快乐,于是?离开?京城,遇见很多?新鲜的事,认识许多?新鲜的人,最后终于明白,真正的快乐和爱是?什么模样。”她道:“三哥,我们好聚好散,好吗?”


    裴长旭不说话,眼泪打湿了衣襟。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次真正地失去了她。


    他的阿满不要?他了。


    第93章 第 93 章


    薛满慰问过裴长旭, 便急忙赶向许清桉的院子。


    空青、蜚零二话?不说地放行,由她畅通无阻地入内,推开?书房半掩的门?。


    她本要气势汹汹地追责, 岂料书房空无一人?,唯余案上打开?的书籍与搁置在一旁的狼毫。


    咦, 人?呢?空青明明说他在书房!


    不等薛满想明白,身后忽然迎上一人?, 顺势环住她的腰, 不住亲吻她的脖颈。


    清新的雪松香气袭入鼻间,薛满心旌摇曳,一时软了身子,由他为所欲为。


    直到腰带飘落, 衣领松垮, 修指旖旎地探怀时,薛满陡然清醒, 摁住他的手道:“许清桉,这是在书房,你给我清醒一些!”


    青年道:“青天白日, 满室书香, 阿满不觉得在此欢好,能?有?另一番滋味?”


    滋味他个?头啊!


    薛满恼羞成怒,回身欲拽他的耳朵, 定睛后却忍俊不禁。


    瞧瞧这家伙,鼻青脸肿的何其滑稽, 哪还有?平日里的风流倜傥!


    “哈哈哈哈。”她幸灾乐祸地道:“许清桉, 你真是活该!”


    许清桉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好啊你, 不仅先去?看端王,竟然还敢取笑?我。”


    “我不仅笑?你,还要狠狠地笑?。”薛满推开?他的脸,没好气地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跟端王殿下大打出手?”


    “方才打架的不是恒安侯世子与端王,而是许清桉与裴长旭。”许清桉一本正经,“据我所知?,他们?喜欢上同个?女子,但女子与许清桉两情?相悦,裴长旭却非要棒打鸳鸯,无奈之下,许清桉只好与他一决高下。”


    “这么说来,许清桉是被逼无奈了?”


    “当然。”


    “那最后谁赢了?”


    “赢的人?一直都是许清桉,他只不过要逼裴长旭承认事?实?。”


    如他三番两次逼自?己承认心意那般吗?


    薛满叹了口气,心疼地抚上他的伤处,“疼吗?”


    “你亲一下便不疼了。”


    “……”


    “也许一下不够,得十下才行。”


    薛满打了下他的臂膀,“行了,我已与三哥说得很清楚,回京后便会请祖父做主,解除我与他的婚约。”


    “那便最好不过。”许清桉搂住她,低声道:“我真想今晚便与你拜堂成亲,往后再也不用分离。”


    “有?人?曾告诉我。”薛满忽然想起一句话?,“先有?分离,人?们?才会愈加期待重?逢。”


    “那人?是谁?”


    “一位萍水相逢的长辈,在我逃家时对我非常关照,那金鱼荷包便是她送的。”


    许清桉心想果然如此,“若有?机会,我定要向她道一声谢。”


    “她说会去?白鹿城找我,对了,还会带上她聪慧好学、貌似潘安的好大儿。”


    “……”居心不良,往后还是别重?逢最好。


    *


    闵钊、傅迎呈既已身死,回京便是迫在眉睫。


    裴长旭派人?留在兰塬接应,又命另一队人?秘密押送十八皇子进京,自?己则与许清桉、薛满等人?一道动身。


    回京途中,他沉默寡言,便连见到她与许清桉亲密无间,也只转身离去?,背影孤寂清冷。


    薛满看在眼里,说不歉疚是假的,但除去?歉疚便无能?为力。多余的柔情?关心只会给人?虚假的希望,倒不如狠狠心,彻底斩断前缘。


    对此,许清桉道:“你无须感到歉疚,端王的愁苦不止于你。”


    薛满问:“还有?什么事?令三哥愁苦?是宫中出事?了吗?”


    许清桉道:“宫中的确出了些事?。”


    薛满着急,“出了何事??是姑母还是小宁生?病了?”


    “非也。”许清桉反问:“阿满,你觉得皇后是个?怎样的人??”


    “姑母吗?她身为一国之后,自?然是雍容大度,母仪天下,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对所有?皇子皇女都视如己出。”


    “对你呢?”


    “对我也极好。”薛满真心实?意地道:“自?我爹娘去?世,姑母便将我接到宫里抚养,将我当成亲女一般。”


    “你与皇后的感情?很深。”


    “姑母称得上是我第二个?娘亲。”薛满怀疑地蹙眉,“听你所言,是姑母出了事?吗?”


    “与圣上起几句争执罢了,她毕竟是皇后,想来圣上不会重?罚。”


    “但是……”


    “没有?但是。”许清桉撤下纱帐,俯身吻上她的唇角,含糊道:“天快黑了,你我该养精蓄锐,早些休息……”


    长达半月的路程里,薛满充分认识到,许清桉这人根本是衣冠禽兽!别看他白日里瞧着矜持有?度,一到夜里便性情?大变,缠着她抵死不休!


    但一想到,他每晚偷偷摸摸地来,天不亮又偷偷摸摸地走,明明辛勤却乐此不疲,她便又心软意活,纵容了他的某些行径。


    直至抵达靠近京城的最后一个?驿站,当晚,薛满难得清闲,早早睡下。而裴长旭、许清桉则见到一位久违的长者。


    薛科诚。


    薛科诚乔装打扮,暗中抵达驿站。裴长旭、许清桉恭候许久,朝他异口同声地喊:“外祖父/薛老太爷。”


    薛科诚疲惫地道:“老夫参见殿下。”又朝许清桉微笑?颔首,“许少卿,别来无恙。”


    简短的几句寒暄后,许清桉亲自?奉茶,裴长旭更直入正题。


    “外祖父,如今前朝与宫中的情?况如何?”


    薛科诚道:“危如累卵。”


    他将近半月的事?娓娓道来:圣上日渐沉迷丹药,已到懒于上朝的地步,将国事?尽数交由太子处理。而圣上则被那道士蛊惑,意图效仿汉武大帝寻仙问道,谋求长生?不老。


    说到这,薛老太爷语气苍凉,“我私下请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去?劝解圣上,却都无功而返,更甚者被夺去?官职,打入天牢。”


    裴长旭难以置信,父皇竟失智至此?“那母后与小宁呢?”


    “皇后依旧在禁足,后宫之事?如今由席贵妃代理。至于小宁……三日前,她与太子妃因争执大打出手,太子妃扇了她一耳光,她亦踹了太子妃一脚。此事?后,两人?都被太子训诫,将双方的奴仆送进慎刑司受罚。”


    席贵妃的嫡亲侄女嫁了太子做侧室,前段时间更有?了身孕。


    裴长旭苍白一笑?,“我奉父皇旨意,去?兰塬调查闵钊谋逆一事?,好不容易人?赃俱获,回来时却物是人?非。如今父皇糊涂,乃至前朝混乱,后宫无主……闵钊一事?又会有?怎么样的变数?”


    “眼下,太子在朝中一手遮天,闵钊若活着,不失为对付太子的一把利器。但闵钊身死,太子便可?独善其身。”


    “然后?”


    “太子党会替太子背书,支持太子继位。”薛老太爷顿道:“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称,圣上有?意退位幽居。”


    裴长旭已从许清桉口中听过这消息,此时再听,亦难忍住悲怆,“我要求见父皇,亲口问问他究竟出了何事?!”


    薛老太爷道:“即便是殿下,如今恐怕也难见到圣上。太子以保护圣上的名义,命禁军日夜守在殿外,凡求见圣上者,都得先经过他的同意。”


    “外祖父的意思是,太子已肆无忌惮,铁了心要夺位?”


    “是。”


    裴长旭一时寒心消志,不明白本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怎会落到这番地步。怪闵钊吗?对,应该怪闵钊,若非他私通敌国,牵涉太子,父皇怎会苛待太子,太子又怎会处心积虑地夺权?


    混乱纠结时,有?人?清朗道:“殿下目前有?两条路能?走。”


    薛老太爷看向一旁气定神闲的青年,“哪两条路?”


    许清桉道:“其一,京城既已是太子的天下,殿下不如先退藏于密,厚积薄发,等万事?俱备后以清君侧的名义攻进京城,解救圣上与皇后等人?。”


    薛老太爷问:“其二?”


    许清桉道:“时不我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裴长旭靠向椅背,闭上双眼,脑中浮现的是三个?月前,宫中人?聚在殿前迎接新年。父皇、母后站在最中央,太子与他分立两旁,所有?人?皆面带喜气,欢欣鼓舞。


    然而,他们?没有?等来新年的新气象,只等来铺天盖地的阴霾。


    ……


    夜沉沉地揭过,薛满一觉睡到天亮,出门?时发现祖父竟到了驿站。


    “祖父!”薛满惊喜地跑上前,“您怎么来了?几时来的?怎么不叫人?通传一声!”


    “我没到多久。”薛科诚慈爱地望着她,“我听殿下说你们?今日抵达驿站,便前来接你回府。”


    “何须您跑一趟,等我进城后,自?会第一时间去?老宅看望您。”薛满慢慢红了眼眶,“祖父,抱歉,是我不懂事?,害得您东奔西走的劳累。”


    薛科诚笑?道:“祖父若是见不到你,才是真正的劳形苦心。对了,我听殿下说,你已经恢复了记忆?”


    “是。”薛满点点头,请薛科诚到小间,交流起最近经历,末了才道:“祖父,之前您说,等我恢复记忆,若还是……还是想解除婚约,您便会不计代价地替我做主,这句话?还算数吗?”


    薛科诚道:“你仍想跟殿下解除婚约?”


    薛满颔首,认真道:“孙女与许清桉两情?相悦,此生?除了他谁也不嫁。”


    薛科诚正要说话?,余光却瞥到另一人?进门?,朝他恭敬地作礼。


    “晚辈心悦阿满,还请薛老太爷成全我与阿满的婚事?。晚辈向您保证,等阿满嫁进恒安侯府,凡事?都会以她为主,连祖父都难欺她半分。”


    薛满站到许清桉的身边,“请祖父替我们?做主。”


    薛老太爷望着眼前的两位小辈,他们?目光坚定,并不避讳地牵着手,其心不言而喻。


    当年他求娶絮敏时,也如许家小子一般,对絮敏的父母保证,会一生?一世待絮敏好。


    他做到了吗?做到了吧。在絮敏活着时,他们?举案齐眉,她为他生?儿育女,他对她一心一意。可?惜修平意外离世,絮敏痛心疾首,紧随其后地离去?……


    阿满是修平唯一的孩子,样貌像极了絮敏。


    薛科诚之前不肯答应薛满解除婚约,是怕她恢复记忆后会后悔。而今她恢复了记忆,与许清桉仍心心相印,他再无阻挠他们?的理由。


    “好。”薛科诚道:“等宫中事?告一段落,我便禀明皇后,请她解除你与长旭的婚约。”


    又是宫中事??宫中到底出了何事??


    薛满欣喜之余又感到忐忑,但无论她怎么追问,薛科诚、许清桉都不肯透露内情?。


    薛满选择去?找裴长旭,“三哥,姑母究竟出了何事?,能?叫你们?个?个?如临大敌?”


    裴长旭道:“只是出了点小问题,很快便能?够解决。”


    薛满问:“小宁呢?我已许久没收到她的消息,她还好吗?”


    裴长旭道:“小宁也不会有?事?。”


    薛满再蠢也听得出其中蹊跷,结合兰塬的所见所闻,闵钊、傅迎呈等关键人?证的身死,心底猛然冒出一个?猜测。


    “莫非是太子哥哥如九皇子一般,记恨你对广阑王动手,于是怀恨在心,设计陷害了姑母与小宁?”


    被设计的人?何止是母后、小宁,更有?高高在上,似乎无所不能?的景帝。


    裴长旭不欲跟她解释内情?,“虽有?一些小变故,但我能?够处理得好。”


    薛满果断道:“下午我与你一起进宫。”


    裴长旭摇头,“你与外祖父先回老宅。”


    薛满朝他逼近,眸光透彻人?心,“既然是小变故,你为何不带我一起进宫?还是说,你与许清桉、祖父有?大事?在瞒着我?”


    因他们?都爱她,不愿意她冒任何危险。


    裴长旭微微笑?着,没头没尾地道:“我还记得你离京前,特意请我进屋,欣赏你穿上嫁衣的模样。”


    薛满轻愣,是有?那么回事?,彼时的她伤心欲绝,想在逃婚前让他印象深刻,终生?难以忘记。但回头想想,极致的爱与恨均飘散,余留的只有?血缘无法割舍的羁绊。


    “三哥……”


    “你穿上嫁衣的样子很美?,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他凝视她,喃喃自?语:“母后早就劝过我,但我没有?听,非要一意孤行。”


    薛满不忍见他灰心丧气,“三哥,都过去?了。”


    裴长旭道:“我真后悔,若当初没那么自?以为是,能?听进母后和小宁的劝解,早些和你坦白,一起处理江书韵的去?留……”


    “三哥,别说了。”


    “假使我早早地坦白一切,便不会失去?你。”


    “这世上没有?如果、假设、但是。”薛满轻声道:“我们?不该被困在过去?,得勇敢地往前走。”


    他的前方能?有?什么?陡然失智的父皇,狼子野心的兄长,等待他救援的母亲和妹妹……


    能?够抚慰他心伤的人?只有?她,可?她爱上了别人?,一个?比他更坚定优秀的人?。


    “阿满。”


    “我在。”


    “我能?够抱抱你吗?”


    “……”


    “人?生?的最后一次,让我再抱抱你,好吗?”


    薛满迟疑地点头,下一瞬,被青年紧紧拥进怀里。


    无论明日结局怎样,至少许清桉能?护住她……或许,这才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第94章 第 94 章


    离开驿站前, 裴长旭收到了?来自?云县的一份礼物。历时两个月,大乔经过无数次的推演,终于画出那蒙面?人的下半张脸。


    裴长旭粗略地打量几眼, 对?他唯有“样?貌平平”“丢进人堆也不显眼”的评价。也正是这平平无奇的男子,当?年参与绑架了?他与阿满, 害得舅舅英年早逝。


    危难当?头,裴长旭暂时将寻人搁置脑后。他率领众人光明?正大地进入京城, 随后与许清桉分道扬镳, 径直驶向皇城。


    皇城依旧高大宏伟,固若金汤,能抵御万千风霜。但若当?瓦解从内部开始,又如之奈何?


    守门的禁卫换了?一批新面?孔, 却无人不识鼎鼎大名的端王殿下。他们朝裴长旭整齐行礼, 全?程放行,由他轻而易举地通过太清门, 驻足广明?殿前。


    这是景帝处理事务的宫殿,象征着大周至高无上的权力。


    守在?门前的禁卫军、内侍亦是生面?孔,表情均恭敬虚伪。


    内侍满脸笑容, 朝裴长旭道:“端王殿下。”


    裴长旭问:“父皇何在??”


    内侍扯着尖细的嗓音道:“圣上知晓端王殿下今日回城, 一早便在?殿中等候,请您直接入内即可。”


    裴长旭道:“好。”


    内侍迫不及待地打开殿门,喊道:“端王殿下到!”


    等裴长旭独身跨过门槛后, 他又迫不及待地合上门,唇角扬起一丝得逞的笑容。


    这端王殿下, 看起来也不甚聪明?的样?子!


    ……


    裴长旭的脚步声, 一步步地响彻殿内。


    他目视前方?,望向龙案后正奋笔疾书的景帝, 以及他身畔正在?低语的太子裴长泽。


    裴长旭甩开袍角,恭敬下跪,“臣见过父皇,见过太子殿下。”


    他声音洪亮,字字清晰,景帝却置若罔闻,只顾着笔尖游走。


    倒是太子笑道:“三弟,你回来了?。”


    裴长旭道:“是。”


    太子问:“听闻三弟此次陪阿满去?江南游玩,欣赏了?不少好山好水,不知阿满的病情可有好转?”


    裴长旭道:“多谢皇兄关心,阿满的身体已经无恙。”


    太子道:“既无恙,今日怎不一并带进宫中,探望探望母后?”


    裴长旭道:“不急这一时。”


    他再度看向沉浸在?写字中的景帝,试图唤起他的注意,“父皇,儿臣回来了?,请您看看儿臣吧。”


    景帝不为所动,见状,裴长旭好心地道:“父皇,三弟回来了?,您不妨抬头看上一眼。”


    景帝竟真?按他所说,抬头看了?裴长旭短短一眼,敷衍地道:“嗯,你回来了?。”


    裴长旭没有错过观察景帝的机会,面?色红润,目光亢奋,炯炯有神……却是太炯炯有神了?些,不复过往的深沉睿智。


    更何况,他对?周遭的声响毫无反应,只对?太子言听计从。


    裴长旭道:“我有要事须向父皇禀告,可否请太子回避一下?”


    太子笑道:“父皇最近已将朝事全?数交由孤来代?理,三弟无须避讳,有要事但请直言。”


    裴长旭坚持:“此事我只能单独跟父皇禀告。”


    闻言,景帝忽地怒道:“太子让你说你便说,遮遮掩掩成何体统!”


    裴长旭问:“父皇,您忘了?吗,这是您与儿臣的秘密。”


    景帝疾声厉色,“太子是储君,朕即日便要禅位于他,任何秘密都不能瞒着他!”


    若说之前裴长旭还抱着一丝期望,期望事态没有薛科诚、许清桉描述得那般严重,期望景帝在?见到他时能恢复清明?……此刻却是心沉到谷底。


    “父皇今年四十有四,正是励精求治的年纪——”


    “够了?!朕不想听你们这些人的废话,朕是皇帝,想禅位便禅位,容不得你们指手画脚!”


    景帝怒吼完,又和气地对?太子道:“太子,禅位圣旨已写好,待朕按上玉玺,请人宣读后即能生效。”


    太子赞道:“父皇做得很好。”


    何其荒唐,何其本末倒置的一幅画面?!


    裴长旭缓慢地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子,“皇兄,你究竟对?父皇做了?什么?”


    “此话这话从何说起。”太子讶异,“孤从十岁起便是储君,接任皇位有问题吗?”


    裴长旭道:“皇兄是太子没错,但父皇身强体壮,远不到禅位的地步。”


    太子道:“三弟离开京城有段时日,不知晓父皇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病愈后便开雾睹天,想要退位幽居,专心寻道。”


    “寻什么道?”


    “自?然是大道。”


    “何为大道?”


    景帝陡然高声,“与天同齐便是大道!朕要寿比南山,与天同齐,羽化成仙!”


    裴长旭惨笑,“父皇,这世?间根本没有成仙一说,这全?是他们编出来哄骗您的东西。”


    “不许你污蔑道长!”景帝冷冷地回视:“朕亲眼见到道长点石成金,更让朕一夜回春,道长是货真?价实的仙人弟子!”


    裴长旭闭了?闭眼,放弃与面前的景帝沟通。从前睿智英明?的景帝,如今不过是具由人控制的傀儡,言行均非出自本心。


    他问太子,“皇兄要怎样?才肯放过父皇?”


    太子一如既往的温厚,“三弟此言差矣,等孤登上皇位,父皇便是太上皇,地位依旧凌驾于孤。”


    “事已至此,太子又何必惺惺作态?”裴长旭戳破虚伪的平和,“我只要太子一句准话,等太子登上宝座,能否恢复父皇的心智,放他们与我一道前往封地?”


    “三弟莫不是糊涂了??”太子平静道:“这世?上,从没有太上皇、太后随亲王前往封地的先例。”


    “我恳请太子为父皇、母后开这个先例。”裴长旭情真?意切,“太子身为储君,继位无可厚非。而我只想带上父皇、母后前往封地,余生绝不踏足进城一步。”


    太子问一旁的景帝,“父皇,您想跟三弟去?封地吗?”


    景帝断然回绝:“不!朕要跟随道长云游四方?,寻求长生之道!”


    太子道:“三弟,你听见了?,父皇不愿意。”


    裴长旭握紧拳头,咽下心口?愤懑,“既然父皇不愿意,我也无可奈何。但母后……请皇兄看在?母后待你如亲子的份上,放她与小?宁跟我同去?封地。”


    “待孤如亲子?”太子重复这句话,慢慢地放声大笑,“好一个待孤如亲子。”


    他走出案后,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裴长旭,“孤本有亲母照料,闵氏一族保驾护航,若非因薛氏心狠手辣,何至于苟且偷生多年?”


    裴长旭皱眉,“皇兄,无论旁人如何,母后一直待你不薄。”


    太子脸上浮现一种?怪异的讥讽,“三弟,你果真?不知你的母后有多利欲熏心,卑鄙无耻。”


    裴长旭下意识地反驳:“母后仁爱大度,众所皆知,岂容太子污蔑!”


    “是吗?”太子双手负在?身后,抬着下颚道:“那便由她亲子告诉你,她是何等佛口?蛇心之辈。”


    他拍了?两下手,便有侍卫押着薛皇后从侧门进殿。隔着半殿的距离,薛皇后潸然泪下,裴长旭也眼眶湿润。


    “旭儿!”


    “母后!”


    母子俩终得重逢,两名侍卫却阻拦在?中间,使?他们无法靠近彼此。


    薛皇后形容憔悴,不复平日雍容,“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的……”


    裴长旭哽咽道:“父皇和母后在?此,我怎能不来?”


    薛皇后呜咽几声,望向龙案后端坐的景帝,“圣上,圣上,求您看看臣妾,臣妾是您的妻子啊!”


    景帝张了?张嘴,似有动容。太子立刻拍向他的肩膀,他便低头专注地看着桌案。


    太子开口?:“父皇的妻子只有一人,那便是孤的生母,孝德欣皇后闵氏。”


    薛皇后凄楚地道:“太子,本宫这些年待你不薄,未料你没有分毫动容……”


    太子满脸疑惑,“动容?对?孤的杀母仇人吗?”


    薛皇后睁大眼睛,似是茫然不解。


    太子又道:“薛氏,你当?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人察觉端倪?”


    不等薛皇后说话,太子便娓娓道来:“孤的母后是父皇明?媒正娶的妻子,与父皇感情甚笃,恩爱两不疑。直到父皇登上皇位,纳美无数,母后为此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乃至香消玉殒……殊不知,母后是中了?一种?名为‘长牵’的慢性毒药,此药无色无味,溶于水,浸于肝脏,服用超过半年便无药可救。”


    薛皇后矢口?否认,“本宫并不知晓此事。”


    太子嗤笑,“母后去?世?后,孤被接进你的殿中生活,得你悉心照料,真?将你当?成了?救命稻草。可千不该万不该,孤不该在?半夜被噩梦惊醒时去?找你,听到你与刘嬷嬷的私话。刘嬷嬷忧心忡忡,认为孤存活于世?便是隐患,劝你制造意外?除掉孤。你先是坚定拒绝,日子一久,却也生出同样?想法。”


    薛皇后揪住胸前衣裳,不住摇头,“太子,你定是被奸人蒙骗误会了?本宫,本宫发誓,绝没有毒害先皇后!”


    “事到如今,你竟还在?狡辩。”太子厉声道:“薛氏,你不仅毒害孤的母后,更设计让人绑架孤,欲除去?孤,好让三弟取而代?之。只可惜,你的计谋出现差错,被绑架的人从孤变成了?三弟与阿满,更害得阿满的父亲葬身深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薛皇后语气凄厉,尖甲深深嵌入掌心,“太子,你使?妖计控制了?圣上,如今还要血口?喷人,将先皇后之死嫁祸给本宫吗!”


    太子叹道:“孤早知道你不见棺材不会掉泪。”


    下一瞬,又有两名中年男子被丢进殿内。他们均衣衫褴褛,手脚戴铐,唯有面?庞干净清晰。


    太子问:“闵氏,你还认得他们吗?”


    薛皇后快速地扫了?一眼,生硬地道:“本宫不认得他们。”


    “那便由孤帮你重新认识下他们。”太子道:“左边的这名男子叫刘启,正是你当?年的心腹刘嬷嬷之子。在?你们决意要除去?孤时,刘嬷嬷命亲子传递消息给恭亲王的余孽,意图借他们之手除去?孤。”


    “而这另一位,便是当?年绑架案的主谋之一,侥幸逃生后,被孤藏匿多年。”


    裴长旭的视线落在?那所谓的主谋脸上,这样?熟悉的一张脸,今晨他刚在?大乔送来的画像上见过。虽细节有所出入,但五官相差无几,当?年那双写满杀意的眼眸,而今只剩下畏缩慌张。


    刘启在?说话:“皇后娘娘!当?年我娘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您却在?事情出现纰漏后,二话不说便处死了?我娘!幸亏太子殿下帮我假死脱身,我才能活到现在?!”


    那主犯也道:“若非刘启主动找到我们,提供了?端王殿下的行踪,我等又怎会顺利地抓到皇子皇孙……”


    “你们该抓的人是太子!而非旭儿与阿满!”眼看当?年事瞒无可瞒,薛皇后失控喊道:“若非你们办事不力!修弟该好好活着!成为本宫最得力的助手!”


    殿内霎时沉寂。


    “在?你暗中派人调查恭亲王的余党时,孤便有所察觉。”太子缓缓地道:“是孤调换了?刘嬷嬷的信件。”


    薛皇后瘫坐在?地,掩面?痛哭,多年来的懊悔与痛心在?此刻彻底崩溃,“他们该抓的人是你,而不是旭儿与阿满……修弟不该死……他还那么年轻,那么意气风发……”


    “多行不义必自?毙。”太子转向裴长旭,“三弟,如今你可还有疑问?”


    裴长旭神色惝恍,“所以,祖父与舅舅也参与了?此事?”


    “不!”薛皇后哭道:“祖父与修弟毫不知情!他们在?听说你与阿满被绑架后,便立即率人前去?寻找,修弟更因此断送了?性命!是本宫对?不住修弟,更对?不住阿满,叫她早早便失去?了?父亲……”


    所以母后待阿满亲如女,除去?疼爱还有愧疚。


    裴长旭双眸猩红,质问敬爱多年的母亲,“母后,您为何要这样?做?”


    薛皇后泪眼迷离,“本宫与圣上自?小?相识,若无意外?,本宫该嫁给圣上当?正妃。但闵氏横空出世?,抢走了?属于本宫的位置,本宫便只能退而成了?侧妃,等到圣上继承皇位,人人都夸皇后与圣上恩爱登对?,却无人在?意先来后到,明?明?是本宫先与圣上相知相许!”


    裴长旭道:“您当?时是皇贵妃,地位亦尊贵无双,比皇后只差一步之遥!”


    薛皇后道:“便是这一步之遥,阻挡了?本宫与圣上的夫妻情,阻挡了?你登上皇位的可能性!本宫不甘心,本宫偏要争一争,为薛家与你争到至高无上的荣耀!”


    “可我不想要啊母后,我从未想过要继承大统……”


    “你不懂这江山的美妙。”薛皇后抹去?眼泪,哑声道:“自?你出生后,圣上多次叹你天资聪颖,有君王之风,若非有闵皇后与太子在?前,你必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裴长旭猛地看向景帝,“父皇当?真?这么说?”


    “圣上迎娶闵皇后本是为权势所迫,等登上皇位后,却处处受闵氏一族牵制,诸多抱负难以施展……若换成我薛家,只会全?力支持圣上,绝不会叫他闷海愁山。”


    裴长旭内心震荡,看看景帝,再看看一脸讥笑的太子。


    太子问:“三弟,相信你已经清楚罪魁祸首是谁。”


    “孤的生身父亲,利用孤的母族势力登上皇位,却在?事后忌惮孤的母族。借用你母后的手,除去?了?孤的母后,贬走孤的舅舅,更试图叫其他儿子对?孤取而代?之……”他搭上景帝的肩膀,亲昵却凄凉,“父皇,您眼中只有江山与权势,可曾想过我也是您的骨肉,是母后满怀爱意为您诞下的孩子?”


    景帝眼神清明?,却全?程游离在?这场对?话之外?,“太子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堪为君主。朕欲禅位于太子,往后幽居世?外?,寻仙问道……”


    “在?父皇眼中,便连九弟也比孤要优秀。”太子语含嘲谑,“只可惜张氏一族与九弟都是狂妄自?大的蠢货,至今也没发现被人牵着走。”


    裴长旭哪还有不明?白,“是你设计了?张家,演了?一出扮猪吃虎的好戏。”


    “孤接到迟卫进京的消息时,迟卫已与史明?搭上线,既然如此,孤倒不妨将计就计。”太子道:“张贵妃与太后向来视孤为眼中钉,认为孤抢了?九弟的太子之位。孤正好顺他们的意,利用迟卫对?广阑王的背叛,以身入局,为张家上演最后的狂欢。”


    “从始至终,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裴长旭咬牙,“枉我一直在?父皇面?前为你说好话……却原来,你早与广阑王暗中勾结!”


    “准确地说,是父皇逼孤与广阑王通力合作。”太子道:“广阑王若倒台,孤的下场可见一斑。但孤不能倒,孤要登上这至高无上的宝座,向父皇与薛氏讨伐罪行,为母后报仇!”


    “太子!”薛皇后凄声喊:“错的人是本宫,与旭儿他们无关!你要报复便报复本宫一个,不要牵涉无辜!”


    裴长旭只觉哀入骨髓。


    真?相竟如此不堪吗?是父皇与母后算计闵氏一族在?先,逼得太子破釜沉舟。而他们这些人,被迫成为这场悲剧中的重要角色,从欢喜到愤怒,从愤怒到悲哀,从悲哀到不知所措……


    要怎么做,才能平息这场横跨多年的生死恩怨?


    裴长旭朝太子下跪,“我替父皇母后,向兄长真?诚道歉,愿用余生弥补他们的罪行……”


    耳旁却传来身躯倒地的声响,侧首望去?,薛皇后已手持匕首,割颈自?刎——


    鲜血喷涌而出,薛皇后躺倒在?地,气若游丝地道:“本宫……以命偿命……放过旭儿……”


    太子面?无表情,见裴长旭冲到薛皇后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母后,您何至于此!来人啊!快来人救救她!救救我的母后!”


    薛皇后抬起沾满鲜血的手,轻抚他的面?庞,“是……全?是本宫咎由自?取……求太子放过……放过薛家……”


    裴长旭紧紧握住她的手,声泪俱下,“母后,您不能死,您还有我和小?宁,还有阿满……”


    薛皇后只重复:“是……是本宫的错……”


    最后一丝力气消散,她气息全?无,颓然合上双目。


    裴长旭泣声哀求:“母后,求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旭儿啊!”


    他呼喊良久,再得不到任何回应。随后,他愤怒地望向龙案,“父皇!您的妻子死了?!您便没有一点感觉吗!您究竟何时才能清醒!”


    景帝皱起眉头,眸中思绪纷杂,不等想明?白,肩膀又被人重重一拍。


    太子道:“父皇,该请平章政事宣读圣旨了?。”


    景帝无视殿内的血腥混乱,高喊:“叫平章政事进殿宣读圣旨!”


    平章政事蒋伟添乃太子的岳父,更是此次宫变的主谋之一。他大步进入广明?殿,路过裴长旭时,笑容难掩得意。


    今日一过,薛家将彻底垮台,蒋家会取而代?之,成为名震大周的乔木世?家!


    这份得意仅维持片刻,便在?他看清圣旨上的内容时戛然而止,“殿下,这圣旨有问题!”


    太子问:“哪里有问题?”


    蒋伟添咬牙切齿道:“他上面?写着传位于——传位于——”


    太子夺过圣旨,定睛一看,赫然见白纸黑字写着:传位于三子裴、长、旭!


    太子肝胆欲裂,拔出侍卫腰间的长剑,直指景帝的咽喉,“父皇,事到如今,您心心念念的仍只有三弟!看来只有孤亲手杀了?三弟,才能断绝您的妄念!”


    蒋伟添抚着长须,“殿下,为君王者切忌心慈手软,唯有断绝一切隐患,方?能执掌天下!”


    “岳父所言极是。”太子阴恻恻地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他不再看景帝,提剑走到裴长旭的面?前,“三弟,孤一直都很羡慕你,因你拥有孤梦寐以求的许多东西。父皇的认可、母后的疼爱、小?宁的崇拜、阿满的全?心全?意……你拥有的太多,多到令孤嫉妒。”


    裴长旭浑身沾满薛皇后的血,愣怔望着太子,“我从未想过,会与兄长走到这般境地。”


    “孤却想过千次万次。”太子道:“等你死后,孤会送小?宁前往封地,从此远离京城。至于阿满……孤听说她与恒安侯世?子两情相悦,大可顺水推舟,替他们指门亲事,顺势将恒安侯府收入囊中。”


    “我们是亲兄弟。”裴长旭喃语:“亲生的兄弟……”


    “父不父,子不子,这世?道沦丧,唯有权势是真?。”太子冷漠地道:“三弟,怪就怪你我投生皇家。”


    说罢,太子毫不犹豫地朝他胸口?刺出一剑,却被裴长旭空手接住。


    他紧紧地握住长剑,不顾掌间鲜血淋漓,对?太子一字一顿地道:“我母后已以命偿命,我薛家不再欠你了?。”


    太子皱眉,使?劲拔出长剑,正待命人擒住裴长旭时,殿门被人大力踹开——


    老恒安侯身着盔甲,手提长剑,剑尖沾满鲜血。他身后跟着一群士兵,个个兵盔带血,杀意涌动。


    “圣上,端王殿下!”老恒安侯声如洪钟,“请恕本侯救驾来迟!”


    蒋伟添倒吸一口?凉气,他分明?调查过往事,确认老恒安侯与薛家两代?都不对?付,不会参与此次争斗,才谋划了?今日的逼宫!


    太子也有一瞬的难以置信,随即步步后退,自?嘲笑道:“孤终是小?看了?你……”


    老恒安侯率人进入大殿,顷刻便包围了?所有人。霎时间局面?翻转,太子、平章政事等人成为待宰的羔羊。


    又有一抹年轻的身影踱步走出,修挺风流,声音清朗,“锦衣卫使?与禁卫八军勾结太子,引兵围堵皇城,不仅迫害皇后,更意图谋害端王,谋权篡位……”


    周遭喧嚷,是恒安侯身后的士兵们在?齐声呐喊:“诛杀叛党!捉拿太子!安邦定国!”


    叛党?


    是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输了?,谁便是得而诛之的叛党。


    太子回首看向景帝,凄怆道:“父皇,若有来世?,儿臣绝不做您的孩子。”


    话音落下,他便举剑自?刎,与薛皇后般果断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鲜血在?地砖上铺开大朵大朵的花,景帝伸出双手,茫然若失;裴长旭踉跄着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腕,逼他迎向地上失去?生命的两人。


    裴长旭一遍又一遍地道:“父皇,您看清楚了?,这是您的妻子和孩子,他们是您的妻子和孩子啊……”


    *


    恒安侯与薛科诚里应外?合,将太子党彻底肃清了?一遍。许清桉则协助裴长旭处理相关事务,熬到翌日清晨,才有时间坐下来对?话。


    许清桉问:“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叛党?”


    裴长旭坐在?案后,神色沉静,再无昨日悲戚,“除去?太子的子嗣,其余人全?部处死。”


    许清桉又道:“听说殿下已处死了?昨日在?广明?殿中的所有人?”


    裴长旭简短地道:“是。”


    许清桉不置可否,“经昨日一事,圣上大受刺激,言行混乱,叫嚷着要请妖道救命。”


    裴长旭问:“那妖道现在?何处?”


    许清桉道:“昨日下官在?宫中搜捕时,见那妖道慌不择路地跳进湖中,然而派人打捞到今晨,却找不到那妖道的行踪。”


    裴长旭道:“他凭空消失了??”


    许清桉道:“兴许是凭空消失,又兴许是湖下有暗道通往其他地方?……总之,找不到他,圣上的病情便无法好转。”


    “父皇老了?。”裴长旭敛眸,淡声道:“且已立下诏书,即日便禅位于本王。”


    “那下官提前恭贺殿下继天立极,高掌远跖,开辟大周新盛。”许清桉顿道:“殿下可还记得在?驿站中与下官的约定?”


    裴长旭绷紧下颚,不言不语。是,他答应事成后会放弃婚约,成全?阿满与许清桉,然而事到临头,却又心生悔意。一日之内,他接连失去?至亲,连阿满也要拱手让人吗?


    见状,许清桉道:“昨日,臣也收到了?来自?云县的一副画像。”


    “……”裴长旭猛地抬眸。


    “巧得很,画像上的人貌,与昨日广明?殿中的一名男子如出一辙。”


    “……”裴长旭喉结一滚。


    “听阿满说,那名男子曾绑架殿下与她,又侥幸偷生至今。只是不知,他怎会在?太子手中,又怎会被带进广明?殿里?”


    “……”


    “广阑王在?林中时曾对?阿满说,当?年被绑的本该另有其人,而非殿下与阿满。他还声称人心不足蛇吞象,阿满父亲的逝去?,皆由薛氏一族的贪婪而起。”


    某些被极力掩埋的真?相,在?他的拼凑中呼之欲出。


    裴长旭豁然起身,左手上的绷带隐沁血迹,“许清桉,你住口?!”


    “下官说完该说的话,自?然会住口?。”许清桉回视他阴戾的目光,“在?阿满眼中,薛皇后温柔慈悲,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裴长旭撑着案几才能站稳,又听他道:“薛皇后已经毁了?阿满前半生的幸福,殿下呢,要继续毁掉阿满将来的幸福吗?”


    裴长旭闭上眼,挣扎许久后道:“阿满……阿满不能知道实情……”


    “下官与殿下一样?,都希望阿满无忧无虑。”许清桉道:“请殿下遵守约定,成全?下官与阿满的婚事。”


    旭日升起时,许清桉离开御书房,穿过太清门,走出高大的皇城。


    他袖中藏着沉甸甸的一道圣旨,圣旨承载着他与阿满光明?的未来,如这天际遍布的霞彩,令人神醉心往的未来。


    视线内出现一辆马车,马车里跳下一人,提着裙摆朝他飞奔。


    许清桉露出笑容,同样?迈步向她,结实地将她抱个满怀。


    薛满仰起脸,眸若盈盈秋水,“许清桉,你们赢了?,对?吗?”


    许清桉道:“不,是我们赢了?。”


    薛满欲追问细节,许清桉没给她机会,在?湛蓝无垠的天空下,吻住他心爱的未婚妻——


    从今往后,他们都不会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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