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第 23 章


    宋菱自刚才变了脸色后就一直在走神, 不知在想什么,一张脸白得过分。


    宋磬声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的意思是叶颂桦对宋菱用道具了?”


    系统点头道:“是的。”


    宋磬声道:“能感应出是哪方面的道具吗?”


    “感应不出细节, 但结合情形判断, 应该是最常见的情绪迷障类道具。”


    主神的道具其实是一种很宽泛的工具。


    其本质是主神赐予任务者的能量,没有固定形态, 但用处非常广,很难用三言两语概括。


    可无论这股能量怎么变化, 都必须遵守一条铁律:不能违背小世界运行守则。


    比如在仙侠世界, 只要道具的能量可以强过宋菱的意志, 他就可以直接向宋菱施法, 抹掉她的记忆或者转移她的情感。


    而在此方世界,他的道具就只能像心理医生一样在宋菱意识中种下暗示。


    而“情绪迷障”类道具,是最常见的一种。


    宋磬声问道:“冲破桎梏的意思, 是指宋菱彻底摆脱道具的控制了吗?”


    系统否认道:“并不。打破封锁只能说明她有了挣脱道具的意识。”


    怕宋磬声不理解, 系统还举了个例子:“您知道有种刑法叫‘贴加官’吗?”


    宋磬声点了点头。


    贴加官是古代一种刑法。一般是利用韧度和吸水性较强的桑皮纸在犯人脸上一层层叠加,而在这个过程中, 犯人会逐渐呼吸困难,最终窒息而亡。


    系统道:“这就是了。情绪迷障类道具就像心理暗示,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功的,就像贴加官一样, 是将桎梏一点点糊在她心上的。同样, 想要彻底摆脱, 也得一步步来。”


    “情绪迷障类道具会让她逐渐淡忘过去,如果没人刻意提醒, 她记忆里的‘宋磬声’就会像掺水的墨一样逐渐淡去。”


    “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又或是积压的情绪达到了峰值, 所以宋菱才冲破了道具的桎梏,但并不意味着‘桑皮纸’被彻底掀下来了,只能说被揭开了几张。”


    “但是,”怕宋磬声心软,系统及时补充道:“任何道具的使用都是有限制的,如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道具也不能在没有依托的情况下凭空生效。它只能放大或缩减人类的情绪,并不能凭空创造或消抹掉他人的意志。”


    宋磬声并不在意系统的解释,他关注点另有其事,“道具不可以直接对天命之子使用吗?”


    如果有蒙蔽情感和记忆的道具,那叶颂桦直接去控制姚湛空就好了,何必兜这么大圈子去攻略。


    系统道:“分情况。”


    一些间接道具是可以直接使用的,比如“入梦”、“探踪”、“窥忆”等不需要天命之子配合的道具,只要任务者愿意,耗费一定能量就能达成目的。


    可另一些直接作用于天命之子身上的道具,比如“读心”、“迷情”、“春药”等,就没那么容易使用了。


    因为天命之子身上的能量较强,道具无法强行突破,必须有其他辅助。


    一般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叩开天命之子的心门。只要他卸下心防,对任务者产生好感,就能循序渐进地使用道具。


    第二种方式是积攒威望。任务者可以选择成为明星、慈善家、政府领导人等能迅速累积威望的职业,获得的威望值能增强任务者在此方世界的气运,从而加大道具的使用成功率。


    叶颂桦倒是缜密。


    他一开始就将鸡蛋放在了两个篮子里。一方面从姚湛空身边人下手,努力和他拉近关系;另一方面做了模特,利用大众的关注和喜爱积攒威望,为第二条路做准备。


    如果他只是旁观者,或许还会赞叶颂桦一声心细机敏,可这份心细报应到他头上就另当别论了。


    这也让宋磬声自复活后,第一次产生了报复叶颂桦的念头。


    但他也清楚,宋菱并不是无辜的。


    不管是姚湛空还是宋菱,如果不是他们重私欲大过重情感,又怎么可能被道具钻了空子,迷惑了心智。


    系统明白了宋磬声的心思,当即松了口气。


    宋磬声不是正常流程筛选出的任务者,他一开始的低迷和颓丧也给系统留下了阴影。它生怕宋磬声一个心软,又开始为姚湛空找借口。


    宋磬声嘲讽一笑,“找借口如何,不找借口又如何。管他们有没有苦衷,我想活,他们就得死。”


    他和宋菱之间或许还转圜的余地,可他和姚湛空之间已经是死局了,他在地狱熬了太久,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去了。


    他这辈子,最讨厌三件事。


    一是不爱的人非说爱,哄得他团团转后自己抽身离开。


    二是有人抢他的东西,不管他想不想要,只要是属于他的,有人来抢,便是敌人。


    姚湛空是一,叶颂桦是二。


    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逃。


    他是没有道具,可他自己就是王牌。


    叶颂桦尚要苦心筹谋,利用道具拉拢宋菱,可宋菱之于他,不再能不能做到,仅在他想不想做而已。


    之前不出手,是他不想多生事端,更懒得凑到不在意他的人面前表露自己的身份罢了。


    可宋菱要是被抢走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会拱手相让。


    不过,抢人的手段也分高低。


    像个可怜虫一样使尽手段筹谋一点偏爱,就是他讨厌的事情之三。


    抢回宋菱之前,他也得看看如今的宋菱还值不值得他抢。如果她依然将姚湛空排在他之后,那与其在她身上花心思,不如将精力全部投注于姚湛空。


    他静静地注视着宋菱,等着她回神。


    宋菱知道“宋念生”在看她,可她心乱如麻,并没有留意到他目光中细微的不同。她虽勉力维持着镇定,可惨白的脸色还是暴露了心底的内疚与痛苦。


    宋菱不愿在外人面前泄露自己的情绪,沉声道:“小宋,你先下去。”


    宋磬声低头敛去神色,轻轻应了一声,随后便离开了。


    快了。


    如果宋菱真的将他放在心上,那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去墓园祭拜。


    得知他尸骨消失后的宋菱,又会做些什么呢?


    表现吧,宋菱姐。


    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再让我看看你的心究竟站在哪一边。


    宋磬声转身走远,低垂的眉目一派平静,任谁去看都会觉得他只是个乖巧孱弱的年轻男孩。


    宋磬声离开后,宋菱并没有在凉亭逗留,她甚至连衣服也顾不得换,冲出姚园便向墓山而去。


    只是半道又折返,先去百年老店里买了两样宋磬声爱吃的菜,又紧赶着定了一大捧白玫瑰。


    一切准备就绪后,宋菱像是二八少女般满怀期待地扑向墓山。


    这么久不来,她的少爷一定恨死她了。


    他平日里就爱记仇,可再怎么记仇,他也是最心软、最纯善的那个。


    只要她好好解释,将自己这几年的难处全都告诉他,她的少爷也一定会原谅她。


    宋菱一路开车疾驰,期间甚至连姚湛空的电话都没接。


    她已经为姚氏付出够多了。


    猛然醒神的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竟疏忽到了这种地步,甚至连陪叶颂桦挑选珠宝这样的事,都能让她将宋磬声的忌日抛在脑后。


    宋菱满心懊悔,要不是车速很快,她恨不得空出手来甩自己两个耳光。


    她一路疾驰入山,开到道路尽头时,她一手捧花,一手拎着食盒,步履匆匆地往山上赶。


    只是,她还没走近便听见嘈杂人声,听上去倒是热闹。


    宋菱疑惑,非年非忌的,哪来这么多人祭拜?


    她绕出小路,转眼便遇见个人。


    “裴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宋菱没来得及向远看,她疑惑地望着身前距她一步之遥的男人,即便只是个背影,那独特的气质和及腰的淡金色长发也足够她辨识出他的身份。


    裴野鹤身姿笔挺,淡金色的长发随风微动,简单的白衣黑裤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出尘。


    听见宋菱的声音后,他轻轻转过头来,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宛如深渊中不化的寒冰,纯净、锋利、冷漠。


    此刻,那双眼眸中却浮现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讥诮,宋菱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裴野鹤嘲弄道:“宋管家倒是贵人事忙,这小小的灵山可容不下你这尊佛。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吧,省了呼出的气脏了这里的风。”


    第024章 第 24 章


    裴野鹤是个目下无尘的性子, 初见能让人惊为仙人,可只有亲近的人知道他有多不好相处。


    好在他性格矜傲,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 自然也和他搭不上话, 倒也变相地掩盖了他毒舌难顶的一面。


    宋菱在外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平白受了这么大一通奚落, 又正碰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她冷了脸, 欠身行礼道:“不想污了您的眼, 我看过少爷就离开。”


    反正她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是要来的, 裴野鹤这种大忙人, 总不会天天都遇上。


    “看少爷?”裴野鹤夸张一笑,侧身让开,抬手指着七八个人围住的空坟, 贬损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那里面还有没有你家少爷!”


    意外来得太快,宋菱甚至不知道该从哪件事做反应, 她还没来得及听清裴野鹤的恶语,就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


    光洁雪白的石板路一路铺向墓园,半米高的白色石雕围成了环抱状的半圆,半圆直径足有三米, 正中间便是墓碑。


    而那块青石碑的后面, 却是一个被挖开的坟。


    七八人围在那里, 带着白手套,穿着黑警服, 手里甚至牵着两条军犬,他们神色严肃, 分散而立,正严密地搜寻着周围的细节。


    宋菱眼前一阵晕眩,掘开的坟墓成了恶魔的嘴,乌漆漆,血呼呼,纠葛成一条索命的绳,牢牢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瞬间勒住了她的呼吸。


    “看清了吗?”裴野鹤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后,俯低身体,如恶魔般在她耳边低语,“你的少爷,他孤零零地躺在这地里,没有人陪,没有人爱,连尸骨是什么时候丢的都没人知道。”


    “你知道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吗?”裴野鹤碎冰般的眼眸溢满了痛苦,晶莹的泪水滴滴坠落,他似痛又似恨地呢喃道:“棺木里好多污水,烂泥被雨冲进了棺材里,侧边的泥巴都干了,里面的污水还在晃……”


    说到这里,裴野鹤的情绪已经变得癫狂,他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可他不在里面!他不在里面!”


    吼声被哽咽压制,他被迫放低声音,再说话时,便成了细碎的呜咽:“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了,你们把他藏到哪里了……”


    宋菱顾不上其它,她甚至忘了身份,昝越地拽住裴野鹤的衣领,尖声质问道:“为什么不告诉姚先生!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裴野鹤亦是S级的哨兵,他想对付宋菱,只需一道精神攻击就可以将她变成智障,可他一动不动,由她撕扯住自己的衣领,只是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古怪。


    宋菱也是在这时才发现,一贯洁癖爱净的裴野鹤此时却憔悴得像是几夜未睡。


    凌乱的衣服,红血丝密布的眼,还有下巴上青黑的胡茬,无一不说明他已经煎熬好几天了。


    她哑了一瞬,刚想松手,就见裴野鹤脸上露出个扭曲的表情,像是快意的报复,又像凄楚的痛苦。


    “告诉姚先生?”


    裴野鹤大笑出声,全然不在意形象,他一边笑一边掉泪,好不容易稳定了情绪,他压低声音,语调轻如诅咒,“就是你的姚先生告诉我的。他还说,以后不要用这里的事情去烦他。”


    “怎么可能?”宋菱震惊至极,第一反应就是裴野鹤在说谎,可她更明白,裴野鹤平生最不屑的,也是说谎。


    “你可真可怜啊……”裴野鹤嘲讽地笑了,“不是自诩他身边最忠诚的狗吗?怎么人死了,尸骨没了,你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宋菱活像被扇了一巴掌,她脸色青白,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事实上她脑子早已乱作一团,压根顾不上回嘴。


    裴野鹤拂袖挥开她的手,厌恶道:“滚吧,这里用不着你。”


    宋菱怎么可能离开,她不再搭理裴野鹤,饶过他就想往坟头走。


    可这时,她脑海里却猛然传来一股撕裂般的痛意,像万针齐扎一样痛得她跪倒在地。


    裴野鹤前迈一步,在她身侧站定,居高临下道:“不想变成弱智,就不要违抗我的命令。”


    裴野鹤是S级的哨兵,他的兽魂赋予了他无比强大的精神攻击,他不是在威胁,而是在告知。


    来自精神层面的攻击是最痛苦的,不过数秒,宋菱的眼球已经满是血丝。


    她强忍着不甘,愤恨抬头,讥讽道:“裴先生,碾死我这只蚂蚁算什么本事,你恨我,看不起我,又有什么用?”


    她一字一顿,句句扎心:“比之于我,你又好到哪里去?这么多年,你来他坟前的次数还不如我多吧?少爷活着的时候最偏爱你,可你呢?你为他做什么了?你捻酸吃醋,拿乔作势,明明卑贱,却被少爷哄得忘了自己姓什么吧?他活着的时候你假清高,他死了你连坟前也不来。如今尸骨被盗,你却只能拿我撒气,论起坟前尽忠,裴先生你只能算下乘,论起活人跟前示爱,你甚至不如姚湛空!你气什么?你恨什么?这些人里,最没资格发脾气的人就是你!”


    “你!”


    裴野鹤气到发昏,多日连轴转的疲惫和痛苦本就让他的精神岌岌可危,如今又听宋菱毫不遮掩的一番刺言,他只觉得眼前发黑,恨不得直接弄死宋菱了事。


    宋菱则在说完那番话后就昏了过去。


    她原本就强忍着精神上的剧痛,心底的情绪又太过剧烈,两相交加一刺激,不等裴野鹤动手她就失去了意识。


    宋菱那番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之大,在寂静的山林中传了好远,在场人员吃瓜吃了个饱,一个个哭丧着脸,生怕遭到裴野鹤的暗杀。


    但裴野鹤却懒得在意这些,他挥手招来个离他最近的警察,漠视了他欲哭无泪的惊悚表情,深吸一口气后道:“把她扔下山。”


    这当然不是杀人的意思。裴野鹤想杀人,意念一动就能将人变成智障,何苦让警察知法犯法。


    警察点头称是,将宋菱打横抱起,却看见地上散落的玫瑰与食盒,“这……”


    裴野鹤扫过一眼,嫌恶道:“扔了。”


    “好的。”警察又招来一个同伴,一人送人,一人抱花,将宋菱和玫瑰送回车上。


    宋磬声要是在现场,估计还能给宋菱鼓个掌,可惜此时的他正安安分分地在厨房里当帮工,对墓山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系统时刻谨记自己的使命,见缝插针地询问起了宋磬声地计划,“宋先生,您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宋磬声清洗着池子里的水果,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回复系统的声音却极为冷漠,“毁掉叶颂桦。”


    无论是要完成任务,还是出于报复,怎么也不能坐视他壮大。


    没听系统说吗?叶颂桦获得的威望值越高,对姚湛空使用道具的成功率就越大。姚湛空就够他费神了,他可不想等叶颂桦壮大后轻轻松松用道具毁了他多日的幸苦。


    系统惊讶道:“您要和他同台竞争?”


    “呵。”宋磬声嗤笑一声,“术业有专攻,我可没本事和他争。”


    模特这行血雨腥风不少,位置就那么几个,叶颂桦爬上去,自然有人要掉下去。恨他恨得牙痒的人不少,捧个有本事但缺机会的人上位不就行了?


    他要是攻略到一半跑去做模特,那可真成笑话了。


    系统问:“您需要我做什么?”


    宋磬声道:“不急。我们累生累死,不如掌权者的一句话,姚湛空既然可以一语定乾坤,那这件事就让他去做吧。”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才是真报复。


    叶颂桦为了得到姚湛空谋划了那么久,又在事业线上付出了那么多,要是姚湛空像捧他一样捧出他的竞争对手,那这出戏才能好看。


    有人抢了他的东西,他要是自己冲上去抢回来,反倒像是在撒泼,抢到手也掉价。


    这种时刻,适合放狗。


    宋磬声将洗好的水果放在果篮里,拎向正装盘的主厨,等他切好餐后的水果,宋磬声也盖好了餐盘盖。


    他推着餐车向主屋走去,一进大厅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姚湛空。


    他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神情是恍惚的,看向他的视线里既有迷茫又有探究。


    是看了监控吗?


    还是问了别墅里的人?


    宋磬声唇角勾起淡笑,一如往常般问好、布菜。


    扮演自己的好处大概就在这里了。


    他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动作,他只需要做自己,姚湛空就会为他补足一切细节。


    “先生,”宋磬声布菜结束,一身素净地站在酒柜前,轻声问他,“您想来点酒吗?”


    第025章 第 25 章


    饭菜已经凉透, 姚湛空却自始至终都未动筷。


    高烈度的白酒开了封,宋磬声一杯接一杯地倒,姚湛空便一杯接一杯地喝。


    他的眼神是清明的, 人却已经醉了。


    “声声……”他醉意朦胧地念着他的名字, 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探向宋磬声的衣摆。


    宋磬声充耳不闻,只默默倒酒。


    等衣角处传来轻微的扯拽感时, 他才转过脸去看姚湛空,轻声道:“先生, 您醉了。”


    “嗯。”姚湛空乖乖点头, 诚实道:“身体很奇怪, 喝一点酒就醉了。”


    宋磬声被逗笑, 他一笑,姚湛空也露出了笑容,“声声在笑我吗?”


    “不敢。”说着佣人该说的台词, 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放松的, 甚至是亲近的。


    说来也讽刺,他喜欢醉酒后卸下防备的姚湛空, 可姚湛空却厌恶一切能让他失控的东西,酒更是大忌。


    所以,他死之前其实很少看到姚湛空喝酒,也只有为他庆贺生辰时, 他才会接过自己递去的酒。可当他死了, 换了个身份, 却屡次撞见姚湛空酒后意识模糊的模样。


    宋磬声将酒瓶放置一旁,关怀道:“先生, 您还要喝吗?”


    “我不是先生。”姚湛空加大了扯住衣摆的力道,以此来表达不满, 他看着宋磬声的眼睛,认真反驳道:“我是阿湛。”


    “我知道,可那不合规矩。”宋磬声意有所指道:“我是佣人,是后厨的帮工,所以只能叫您先生。”


    演戏就要演全套,谁知道这里有没有监控。


    再者,他也挺喜欢自己的新身份的,高门大院的生活过多了,和佣人们窝在一处干活领工资倒也是份新体验。


    “声声不是佣人。”姚湛空急了,他喝了太多酒,声音都有些含糊,“声声是小王子!”


    宋磬声没什么意味地笑了笑,道:“我不记得了。”


    酒精能让人的意识变沉重,姚湛空能和宋磬声一问一答已经算他酒品好了,可要聊起需要思考的话题就没办法了,他只能焦躁地来回念叨:“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宋磬声抬眼看他,“不是什么?”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佣人,不该叫先生,不该失去记忆,也不该如此生疏。


    可姚湛空醉得太厉害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唯一能念叨出口的就只有这句:“不是的……”


    跟醉鬼是没道理可讲的,宋磬声不再和他搭话,抬手晃了晃手里的酒瓶,看它还剩大半,于是想起身去封酒。


    一个合格的佣人,是不会在雇主大醉之后还灌他酒的。可他刚起身,坐在主位的姚湛空却慌了神。


    宋磬声一步迈出,还未来得及靠近酒柜,腰身处便传来一股大力,下一秒就跌进了一个散发着淡淡酒气的怀抱。


    “不要走……”


    他的耳后传来温热的吐息,环抱他的手臂并没有用力,可身后传来的热度却让他控制不住地软下身体。


    太近了,他很少和人贴这么近。


    他像是被一团温热的沼泽包裹,周身全都是姚湛空的气息,他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宋磬声甚至能透过薄薄两层衣衫感觉到他逐渐变快的心跳。


    那么急促,又那么热烈,像是拥住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珍宝,剧烈的心跳燃动了体温,宋磬声甚至错觉自己正贴着一面火炉。


    “先生……”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那一后院的“宋磬声”,也曾在他酒醉时被他抱在怀里,听他说那句不要走吗?


    这样一想,宋磬声又觉得流失的力气回来了。他甚至觉得姚湛空的体温也下降了不少。


    如果他能和系统共享检测系统,那他就能知道,在被姚湛空拥入怀里的刹那,升高的不仅是姚湛空的体温,还有他的。


    姚湛空说是抱着他,其实更像是醉酒后将整个身体贴向他,宋磬声没怎么费力就撕开了他环抱着自己的手臂。


    姚湛空顺从地放手,而后抬着酒气氤氲的眸子看向宋磬声,有些无辜,又有些无措。


    宋磬声挂着挑不出错的笑容,语气也似平常,“先生,您醉了,我需要为您叫管家来吗?”


    姚湛空仰着头看他,并不说话。


    于是宋磬声又重复了一遍询问内容。


    他被酒迷晕的脑子已经理解不了这些信息了。若是平常,他无论喝多醉,S级的哨兵的体质都不会让他彻底丧失戒备,可在宋磬声面前却是例外。


    身体的本能压过了意志,先一步表示了臣服。他全然信赖着眼前的人,像个孩童般毫不设防地敞开了自己的怀抱。


    “声声……”姚湛空举起双臂,等着宋磬声回应。


    可他索求拥抱的对象只静静地看着他,唇角带笑,眼神淡漠,纹丝不动。


    姚湛空固执地维持着一个姿势,等着宋磬声的回应,而宋磬声也安分地扮演着佣人的角色,并不在雇主神志不清的时候和他有过密的身体接触。


    “声声……”姚湛空的眼神逐渐变得委屈,可宋磬声却难有一丝触动。


    “宋先生,”明知不合时宜,系统还是忍不住发声:“您不去回应他吗?”


    “回应不了。”宋磬声很诚实,“我觉得他脏了。”


    系统一噎,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


    愿意为了爱付出生命的人,对爱的洁癖度也更高,毕竟宋磬声也不是专业任务者,再加上第一个世界就是他的因果世界,个人意志强一些也不算什么。


    “那您打算怎么办?叫吴管家来吗?”


    “等他酒醒吧。”宋磬声道:“反正今天的事情也是意外。”


    问他要不要喝酒并不是提前做好的图谋,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姚湛空那么配合。


    相比姚湛空什么时候酒醒,系统更关注任务进度。


    虽说他俩亲近了不少,可这一切都是在姚湛空意识全无的情况下进行的,说起进度,简直可以用酒醒归零来形容。


    宋磬声听见了系统的小声嘟囔,他笑而不语,并未解释。


    世界上或许有很多事是无用功,可这件事不是。姚湛空答应喝酒是意外,但他只要答应了,就代表他向“宋念生”服软了。


    再者,这偌大的姚园除了宴会专用的后花园外,到处都是监控,姚湛空酒醒后真的不会打开监控查看刚才发生的事吗?


    身体是会说话的,接近时的反应是抗拒还是亲近,都是答案。


    宋磬声站在餐桌旁收拾冷掉的餐食,姚湛空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他,他的手不知何时又拽上了宋磬声的衣角,朦胧的眸光像浸润在雾里,却时刻捕捉着宋磬声的动作。


    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可头却控制不住地低垂下去,眼睛也闭上了。


    宋磬声刻意放慢了收拾餐盘的动作,等着姚湛空酒醒。


    三分钟后,姚湛空逐渐回神,他保持着低头的动作,还未睁眼就感觉自己手里捏着东西。


    他知道“宋念生”就站在自己身侧,而他手里拽着的自然是他的衣角。


    这意味着,在刚才那段时间里,他的身体自发卸下了戒备,非但不抗拒他的靠近,甚至会主动亲近他。


    手里这片衣角就是最好的证明。


    姚湛空睁开了眼睛,却没抬头。


    他的视线里只有那片被自己拉扯变形的衣角和黑色的长裤,耳边是轻之又轻的餐盘碰撞声。


    他定定望着手里这片衣角,忽然出声道:“是你吗?”


    “您醒了吗先生?”随着一道温柔而惊喜的声音响起,宋磬声转身蹲在了姚湛空面前。


    衣角被抽走,他的手指颤动一瞬,想要去捉,最终却停住。


    宋磬声半蹲在地,仰头望着姚湛空,春水一样的眸光含着着清晰可辨的关心,“先生,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要后厨帮您准备醒酒汤吗?饭菜已经凉了,需要重新备菜吗?”


    是不是你……


    姚湛空欲问,最终却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口。


    “先生?”得不到回答的少年眼底忧色愈浓,他试探着伸出手,宛如慢动作般将手搭在了他的膝上,“您还好吗?”


    他为姚湛空留足了拒绝的时间,他只要一动,宋磬声就会收手。


    可姚湛空只是静静地望着,任由那双手搭在自己膝上。


    那双宛如玉雕模型般的手是温热的,更是柔软的,薄薄一层布料阻碍不了什么,姚湛空甚至错觉那只手直接贴在了自己的皮肤上。


    可他不抗拒也不生厌,来自肉I体的记忆甚至鼓励他低头去吻一吻膝上的手背。


    他以为自己不会问第二遍。


    宋磬声也以为他不会再问。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个问题其实没有答案。现实不是童话,死而复生只是故事里的遐想,所以不问不说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姚湛空又问了一遍,“是你吗?”


    他的指尖从宋磬声白瓷般的前颈一路上滑到下颌,粗糙的指腹像剑柄一样充满威慑,随后微一用力,挑起了他的下巴。


    二人视线相对,姚湛空锐利的金瞳褪去一切温柔,他紧盯着宋磬声,不容许他有任何逃避,“到底,是不是你?”


    第026章 第 26 章


    即便姚湛空的态度逼近质问, 可宋磬声的表情依旧没变。


    他任由面容暴露在姚湛空眼前,姿态全然顺服,既没有装傻, 也没有承认, 只轻声问道:“您觉得呢?”


    他们的姿势是如此危险,姚湛空手指一动就可以拧断他的喉咙, 可明明他才是那个引颈待戮的羔羊,气势渐弱的人却是姚湛空。


    “你信不信……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这句毫无威慑力的威胁一出, 姚湛空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沦于下风。


    “我信。”宋磬声仰着脸, 脸上的表情明明是真诚的, 可姚湛空却觉得他在讽刺自己, “我只是个普通人,您碾死我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可是蚂蚁站在大象的命门处,只要“宋念生”的来路一日没有查清, 怀揣着希望的姚湛空就不可能对他下手。


    “你到底……是谁……”姚湛空眸光颤动, 盛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宋磬声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说了又不信, 不信还偏要问,问了又没答案,兜兜转转都是死局,何必呢。


    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姚湛空查过姚园的监控了。


    虽然不清楚他发现了什么, 可他们朝夕相处了十几年, 姚湛空一定注意到了一些他自己都未曾留意到的习惯或动作。


    这些习惯无法被模仿, 也无法被复制,但却能让姚湛空不断陷入“宋念生就是宋磬声”的怀疑里。


    这些证据或许已经充足到了他可以确认“宋念生”身份的程度。可信与不信之间挡着一道天堑般的鸿沟——死而复生有违此世界规则。


    也不难理解, 他6岁的时候就知道人死之后是没有魂魄的。要是有人想说服27岁的姚湛空,想让他相信这世间有死而复生这回事, 他估计会直接带人上专机,让他亲眼看看白云里到底有没有神仙。


    “先生,”宋磬声自觉自己已经算掏心掏肺了,“我是谁,不是我说了算的,我的身份是您决定的。”


    退一万步来说,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告诉姚湛空“我希望你去死”,他就真的能为了他去死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既然是与不是都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又为什么要将主动权交到姚湛空的手里?


    可姚湛空听见这句话的感受又有不同。


    他只觉得“宋念生”身上有巨大的割裂感。


    他像宋磬声,什么都像,哪里都像。


    这种相似甚至能让他推翻过去二十多年建立的三观,让他像个精神病一样相信人死可以复生。


    可他又不像宋磬声。


    宋磬声没有这么卑微,他哪怕蹲在人身前姿态也是高傲的,他更不可能口口声声一个又一个“您”,甘愿做个小小的仆人。


    更让姚湛空无法理解的是,如果他是,他为什么不承认?他们之间有那么多过去,又有那么多旁人所不知的秘密,只要他愿意承认,愿意举证,怎么可能证实不了自己的身份?


    “先生,”宋磬声注视着他的眼睛,道:“我忘记了很多事情,真的给不出确切的答案,但有一点很明确不是吗?我是姚园的佣人,您需要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宋磬声蹲累了,也不想再僵持,他站起身,轻声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姚湛空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如宋磬声所料般摇了摇头。


    对话好似已经结束了,姚湛空也的确不再追问他的身份了。


    宋磬声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轻松居多还是失落居多,他只是在想:在关于“宋磬声”的事情上,姚湛空是真的很容易放弃啊。


    他平淡地笑了笑,道:“那我先离开了,先生。”


    宋磬声推着餐车往外走,刚刚迈出三四步,却听身后传来一句:“等等。”


    他回头一看,却见姚湛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二人视线相撞,姚湛空突兀道:“今晚过来陪我。”


    宋磬声推着餐车的手猛地一紧,他眼含探究地看向姚湛空,迟疑道:“您的意思是?”


    “不是说,我需要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吗?”他一边说一边向宋磬声走来,语调平稳,却隐含试探,“陪睡一晚,不过分吧?”


    宋磬声歪了歪头,出人意料地答应道:“可以。”


    不等姚湛空说话,他又说道:“不过姚园有规矩,非工作时间,佣人必须回房。如果是今夜,可能要委屈您跟我在佣人休息室里挤一挤了。您能接受吗?”


    姚湛空那双桃花眼本就自带几分媚态,只是被纯金瞳色压制,让人不敢生出绮念,可他一旦像此时一样带上笑容,眼波流转时便有了醉人的魔力。


    他唇角微弯,似笑非笑道:“好啊。”


    宋磬声淡淡一笑,遵照礼仪向他微一鞠躬,道:“那我先去厨房了,先生。”


    姚湛空摆了摆手,宋磬声便离开了。


    系统想问又不敢多嘴,从踏出主屋一直忍到宋磬声将餐车推回后厨,这才憋不住了,“难道今晚就是破局的关键吗?您和姚湛空的关系终于要有突破性的进展了吗?可是这不就和您一开始的计划相违背了吗?”


    “不是,没有,不违背。”


    宋磬声一一回答了系统的疑问,随后离开厨房,走向休息室。


    “放心吧,”系统是他的合作伙伴,怎么也得让它搞清楚目前的状况,“姚湛空不会和我做到最后一步的,他不过是想试试我会不会拒绝而已。”


    系统道:“可是您没有拒绝。那今晚呢?他还会来吗?”


    “会的。”宋磬声走在石板路上,望着沿途路灯打出的灯光,语气淡淡道:“如果我拒绝,那事情就会陷入之前的循环里,我和姚湛空之间的关系就会一直沿着‘我到底是谁’这个话题兜圈子,永远不会有进展;如果我答应,他就会试试看,看能和我走到哪一步。”


    “什么意思?”


    系统已经不止一次为自己的愚笨感觉懊悔,它甚至觉得自己出厂的时候智力设定出了问题,不然也不会像个傻子一样,明明旁观了全程,却搞不懂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宋磬声叹了口气,却不是在怪系统,他只是觉得姚湛空挺没意思的。


    宋磬声道:“站在我的角度或许挺难懂的,可站在姚湛空的立场,这件事好像又挺简单的。”


    姚湛空虽然被他的身份所迷惑,可那又能怎样呢?他一开始就没想过回头去爱“宋磬声”,他只想走出去,有新开始。


    所以,“宋磬声”这层皮在身份模糊的时候,是吸引姚湛空的重点。可他一旦真的成了宋磬声,姚湛空或许会塞给他大把的金钱,然后直接放弃他。


    系统瞪大眼睛,震惊道:“为什么!?他不是一直在确认您的身份吗?他的上心程度也不像假的啊,他更没必要在您面前做戏啊?”


    “怎么说呢,”宋磬声搓了搓冰凉的指尖,低声道:“我也是复活之后,站在另一个角度看待姚湛空的时候,才想到这个可能的。”


    他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同时也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即便略过后者不提,他能让姚湛空相信自己是死而复生的宋磬声,可前者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姚湛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在我庇佑下生存的小狐狸了,他是S级的哨兵,是站在帝国顶峰的财阀,他有很多选择,没必要背负沉重的过去。”


    他也用自己的选择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一点:不管能不能放下,他都在向外走。


    “人类能承受爱与恨都是有极限的,在崭新的未来和沉重的过去之间,没几个人愿意负重前行。”


    “况且,他如果选择了新开始,那过去的一切就只是过去。如果他选择宋磬声,那过去的一切,就都是错误。”


    在世人的眼中,人死不留痕,没人知道他还有魂魄,所以姚湛空放下过去迈向新未来的行为,是理智的、正确的、无人能指摘的。


    可要是宋磬声还活着,那他往前走就是忘恩负义,他养情人就是故作情深,步步是错,步步是债。


    而姚湛空,是不会允许自己犯错的,他更不会让自己欠下那么多无可偿还的债。


    更何况,是对是错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这九年孤苦让宋磬声清醒地认识到一点:爱对姚湛空来说什么都不是。


    人做赌徒,十赌九输。


    所以他不会赌。


    更不会拿着好不容易得来的重生,去赌姚湛空那不堪一击的爱情。


    聊天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宋磬声走到休息室了。


    系统听完全程却只剩沉默,它很想用自己仅有的能力帮一帮宋磬声,可它能做的,只是在姚湛空靠近休息室时,出声提醒一句:“宋先生,姚湛空来了。”


    宋磬声下意识一颤,他抬头看去。


    就见卧床正对的门锁“咔哒”一声,随着房门被推开,一身黑衣,顶着湿发的姚湛空迈入了这间狭小的卧室。


    第027章 第 27 章


    入夜。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宋磬声在洗澡,姚湛空一人坐在床边。


    这是他第二次来宋念生的住处,但两次情况不同, 他也是今天才有闲心观察他的住所。


    卧室不大, 一张一米五的床、带顶柜的书桌和一套衣柜,三样东西就足以占满这间屋子。


    可书桌是空的, 桌下的椅子也规矩的放着,姚湛空拉开衣柜门, 就见里面孤零零的挂着套换洗的衣服和两件套着防尘袋的礼服。


    空得像是临时开会来住的酒店。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不多时, 湿着头发, 穿戴整齐的宋磬声就走了出来。


    他没有吹风机,又怕头发上的水打湿衣物,所以直接顶了块毛巾出来。白色毛巾下是一张鲜活的脸, 热气蒸腾过的肌肤白里透红, 唇瓣如同樱桃般鲜嫩。


    他汲着一双黑拖鞋,白生生的脚趾半蜷着, 无意识泄露了主人的紧张。


    姚湛空起身拉开书桌前的座椅,语气平静道:“过来坐。”


    宋磬声乖顺地坐下,任由身后人搓揉着毛巾为他吸去发丝中未干的水分。


    他乖巧而安静,拘谨的坐姿让他在站着的姚湛空的面前显得更加无害, 姚湛空隔着毛巾搓揉着他的头发, 力道像按摩一样舒适。


    刨除外界因素不提, 此时的他们宛如一对恩爱的情侣,要不是中间隔着椅子靠背, 他几乎可以倚入姚湛空怀里。


    头发擦至半干,姚湛空拍了拍他的肩, 道:“去床上。”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变得暧昧,尽管在他的猜测里,姚湛空不会做什么,可低人一等的身份和无力反抗的困境还是让他本能的感到了不安。


    但他没有退路,只能按姚湛空的指示坐到床边。


    房间很小,姚湛空倚在桌边,和他之间的距离只有半米。


    他不需要伪装,在这样的环境下谁都会紧张。


    只是旁人紧张会下意识低头逃避视线,可宋磬声不然,他越紧张,就越是分毫不移地回望着姚湛空的视线,像一只警惕的幼猫,时刻准备给姚湛空一爪子。


    这点细节或许连宋磬声自己都不知道,可姚湛空怎么可能忽视。


    他愉悦地笑了,随后一步走到床边,单膝跪在床沿,抬手按住宋磬声的肩膀将他压陷进柔软的床榻里,欺身贴近,像要去吻他。


    宋磬声睁大眼睛,顿时乱了呼吸。


    他们距离那么近,姚湛空的气息像一座无法抗拒的大山般压向他,宋磬声浑身僵住,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


    “不愿意?”姚湛空的语调是平淡的,可宋磬声却听出了其中的探问。


    他大脑空白一瞬,以为自己判断失误了。


    可时机不等人,他知道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一旦否认,他和姚湛空之间的距离或许会被重新拉远。


    他有三个人要攻略,在姚湛空这里耽误的时间越久,剩下两个人和任务者之间的关系就会越紧密,他耗不起了。一副皮囊而已,就算预估错误,真的发生了什么,还能比命重要吗?


    宋磬声打起精神,努力放软身体,唇角甚至勾起了笑容,他轻声道:“愿意的。”


    可他不知道,他的眼眸已经湿润了,强忍的情绪甚至让眼尾晕出了一点红。


    他说着愿意,可整个人快要哭了。


    姚湛空单膝压在床侧,微微撑起身体,一手拢过宋磬声的两只手腕。十八岁的骨骼还未彻底长开,两只纤细的手腕并拢在一处,像朵含苞的白色风铃花。


    姚湛空一手握住,强硬地压过头顶,让宋磬声孱弱的身体被迫展示在他面前。


    姚湛空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宋念生”,感受着他颤栗的身体和染着泪的朦胧视线,这样的经历对他来说新奇又有趣。


    眼前人顶着一张和他记忆里分毫不差的脸,可他却从未见过宋磬声露出这样的表情。


    明明脆弱到不堪一折,怕到浑身都在颤抖,可依然不偏不倚地望着他,像是将目光当作了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让他恍惚又沉迷,忍不住贴近了身下颤抖的躯体,“宋念生”急促的呼吸响在他耳边,若是认真去听,还能听出声音里夹杂着的细弱哭腔。


    到了这一步,宋磬声终于挪开了盯着姚湛空的视线。


    他知道自己哭了,可他没法掩饰,也没法用手去擦,只能倔强地仰头看向屋顶冷白色的灯泡,感受着贴向自己的火热躯体。


    姚湛空压制着他的手腕,借力撑着自己的身体,空出的一只手探入宋磬声的衬衫下摆,暧昧而色I情地在他腰腹处游移。


    他的手指是粗糙的,而指腹触碰到的肌肤却如白瓷般细腻,腰迹传来的触感明明轻若羽毛,可对宋磬声而言却像某种酷刑。


    他乱麻一样的意识和僵硬的身体彻底停摆,所有的感官都被雨后晴空般的气息包裹,姚湛空的手指试探着上移,超出承受能力的试探终于让宋磬声溃败。


    被桎梏住双手的他像被甩上岸的鱼一样无力地挣扎着,爆发出一句带着哭腔的喊声:“滚开!”


    “啪嗒。”


    一滴泪自姚湛空眼里突兀涌出,无声地跌落在宋磬声额头。


    姚湛空的眼底一片清明,巨大的悲恸让他险些又落了一滴泪,他狼狈地转过脸,松开了腿下的钳制。


    可宋磬声全然不觉,只顾着乱蹬乱踢,想把身上的人弄走。他甚至没发现姚湛空即便与他贴得再紧,下身也是规矩的。


    他以为自己能忍,他以为吃够了苦头的自己总该学会审时度势了。不就是一场欢爱,反抗不了那就享受。


    可事实告诉他,他做不到,他还是他,他宁可去死也没法用自己的身体为成功铺路。


    “好了好了,结束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发生,不怕。”姚湛空松开他的手,起身将他拉入自己怀里,像顺毛一样极尽温柔地拍抚着他的后背。


    宋磬声坐在床侧,浑身颤抖不停,姚湛空则一直保持着单膝跪在床侧的姿势,将他轻轻地抱在怀里安慰。


    他安抚人的手法很特殊。


    其他人是拍背,他是顺着宋磬声的脊骨一节节轻按,修长的三指像是弹琴一样顺着他的脊柱游走。


    宋磬声本来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却又忍不住在他流畅而熟稔的手法下打了个哈欠。


    要死!


    姚湛空沾酒必醉是身体本能。


    他被人揉捏脊梁必困也是本能。


    宋磬声浑身僵住,满心后悔。


    今晚这一遭,好像步步都走错了。


    可姚湛空却像没发现一样继续按捏他的脊梁,另一只手轻之又轻地环住他,将他环抱在自己的胸前。


    宋磬声终于整理好了心情,许是一连串的失误让他慌了手脚,他干咽了一下,忍不住出声探问姚湛空的态度。


    他软下声音,怯弱道:“先生……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好……您还想……”继续吗?


    “嘘,”宋磬声的头埋在他怀里,他看不到姚湛空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沉静的声音,“任何时候,只要你不愿意,你都可以拒绝我。”


    事态发展已超乎预期,宋磬声哑然片刻,最终只点了点头,小声道:“谢谢先生。”


    “睡吧。”姚湛空直起身体拉开了距离,随后掀开被子,将宋磬声打横抱起,轻轻放在了床上。


    “先生……”平躺在床没什么安全感,宋磬声下意识支起身体,看向姚湛空。


    姚湛空并未离开,他先去关了灯,而后在一片漆黑里绕到另一侧,极为自然地掀开被子,和宋磬声一起挤在床上。


    宋磬声只能和他一起躺下。


    他摸不清姚湛空此刻的心理,只能沉默地望着天花板。


    身侧传来翻身的动静,下个瞬间,宋磬声的腰间就多了一条手臂。他僵硬了数秒,随后便顺着不算强硬的力道转过身去。


    床不算小,可他们两个都是成年人,面对面躺着的时候,额头几乎要贴到一起去。


    姚湛空并未收回搭在他腰间的手,反而就着这样的姿势在他后背轻轻拍抚了两下。


    “睡吧。”他说。


    宋磬声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决定顺着姚湛空的意思来,他轻声道:“晚安,先生。”


    姚湛空低低应了一声:“嗯,晚安。”


    第028章 第 28 章


    姚湛空本以为他今夜会失眠。


    可当他听见身侧绵长的呼吸声时, 竟也感到了两分困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心脏落回胸腔,安稳跳动”着的感觉了。


    黑夜阻碍不了他的视线,他在一片漆黑里用目光临摹着枕边人的面孔。


    越看, 他的心就越安静, 像是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身心俱疲后终于回到了人间。


    姚湛空长舒一口气, 慢慢闭上了眼睛,随着耳边的频率呼吸着, 渐渐陷入了安眠。


    他做了一个梦。


    姚湛空其实很少做梦, 因为睡眠也是哨兵精神休憩的途径之一, 所以哨兵中的大多数都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 他亦然。


    只是在绝大多数时刻,他都会刻意清空思绪,让自己陷入无梦的睡眠里。


    因为他不喜欢做梦。


    做梦是意识和理智分离的时刻, 他既不爱用美梦提供憧憬, 也不爱用回忆装点人生,所以他很少做梦, 甚至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强迫自己醒来。


    可这份意志在触及到躺在自己臂窝里安眠的宋磬声时,滞住了。


    他向来坚不可摧的意志像被人强行按进了沼泽里,每一个细胞都被拉着下沉, 他几乎没怎么抵抗就缴械了。


    他看着梦里的“自己”低头吻了吻宋磬声的发顶, 无比珍惜, 无比爱重。


    睡得像小猪一样的少年压根不在意他的骚扰,他弯着脊背, 像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蜷缩着。


    姚湛空又抬手摸了摸他的耳垂。


    柔软,温热, 像一小块棉花糖。


    触感太好,姚湛空忍不住笑了。


    宋磬声睡觉的时候从来不爱平躺,他总是蜷缩着,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一样抱着自己的膝盖。


    睡衣歪斜的领口露出一大片细腻白皙的肌肤,要是沿着领口向内望,甚至能看到平日里遮挡严实的风景。


    姚湛空的手从他的耳垂游移到了脖颈,又顺着脖颈滑到他肩头。他的动作轻柔而珍惜,饱含恋慕,单是看着就让人心软。


    仅一小片肌肤就能对他产生致命的吸引力,他甚至可以顺着大开的衣领撕开他的睡衣,在这具完美而令人着迷的躯体上做尽他想做的一切事情。


    毕竟,这只是他的梦。


    可那只在宋磬声肩头流连许久的手,最终也只是拉起被子,彻底盖住了那足以引他犯罪的身体。


    他静静凝望着宋磬声的脸,不用环顾四周也能清楚地记起这是哪一天。


    因为相比另外两人,他受自身能力限制,没有那么多机会陪在宋磬声身边,所以这仅有的几晚便在他的记忆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象。


    江凛的兽魂是白虎,是天生的战士,在宋磬声的帮助下很快就在帝都站稳了脚跟。而裴野鹤本就出生望族,不过是一朝失势才沦落成宋家公子的玩伴。


    而他一无所有,只能不断尝试,不断钻营,试图抓住每一个机会。


    这也导致其他两人还能在宋磬声身边与他作伴,他却只能在训练结束的间隙匆匆见他一面。


    而今夜,便是他野训结束的第一夜。


    他躺在床上,明明已经清醒到可以操纵梦境,却舍不得改变记忆里的一切,只像个提线木偶般按步扮演着接下来的剧情。


    27岁功成名就、永失所爱的灵魂,钻入了19岁时一事无成却有心上人在侧的躯体中。


    宽大柔软的被子底下是两具身躯,一人肌肉饱满流畅,另一人白皙而瘦弱,19岁的姚湛空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心上的珍宝,难以用语言形容宋磬声对他的意义。


    这是爱吗?


    好像又不仅仅是爱。


    在姚湛空的认知里,当一个人在他的生命里时刻扮演着拯救者角色的时候,被拯救的他其实是不配提爱的。


    宋磬声爱他,喜欢他。


    所以修复了他的兽魂,给了他体面和尊严,将他从泥沼一样的人生中拉了出来,让他干干净净地站在了备受瞩目的地方。


    可他的爱能带给宋磬声什么呢?


    好像只有数不清的麻烦和索取,还有因他卑微的身份而让宋磬声所承受的嘲讽。


    他渴望成功,渴望成为宋磬声的骄傲,渴望功成名就后理直气壮地恳请宋磬声做他唯一的向导。


    可现实总能让做梦的人清醒,在处处碰壁之后,姚湛空第一次产生了无法消弥的挫败感。


    而在这样的情绪下,他见到宋磬声时,除了欢喜,更感到了难以压抑的痛苦。


    这是他欲望的根源。


    他越想得到宋磬声,就越想拥有金钱和权力,他不想以爱为名将宋磬声拉入泥潭。


    他若要爱,便要站在最高处吻他的指尖,如果做不到,他宁可宋磬声一无所觉地走向他人。


    不是不够爱,而是他真的苦怕了,也穷怕了。从贫民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私生子最能知道贫穷的滋味,他又怎么可能用爱勒索宋磬声,利用他的心软让他向下兼容。


    他在自己纷乱的思绪中煎熬,而16岁的宋磬声却躺在他身侧兀自睡得香甜。


    宋磬声不爱用香水,沐浴也只用无香精的产品,平日里还好,可在二人距离不过咫尺,同盖一床被子的时候,属于他的气息便再也藏不住了。


    纷乱的思绪逐渐被鼻间的气息侵扰,俗世里的利欲勾缠渐渐从姚湛空脑海里远去。


    十九岁的少年正是欲望萌芽的时刻,哪怕前一刻还在现实的重击下恹恹,可当心上人与他同睡一张床的时候,他还是难以自持地有了反应。


    不过欲望是欲望,理智是理智。


    姚湛空向后缩了缩,哪怕宋磬声一无所觉,他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像种玷污。


    可他这一动,影响到了本在酣睡的宋磬声,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语调模糊地嘟囔道:“阿湛还没睡吗……”


    “嗯,我……”快睡了。


    可这句回应还没说出口,宋磬声就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像一尾灵活的小鱼一样钻进了他的怀里。


    姚湛空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后挪。


    可他不逃还好,这一躲彻底惹恼了半睡半醒的宋磬声。他眼睛还没睁开,手已经熟门熟路地扯住了姚湛空的头发,轻斥道:“不许躲!”


    他睡意正浓,所以嗓音略哑,明明在表达不满,可听在姚湛空耳朵里却满是娇憨。


    人还未回神,身体已经下意识听从命令贴向了宋磬声。


    这下,该藏的自然藏不住了。


    宋磬声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可被他搂住脖子的姚湛空僵硬得像块木板,一旦意识到有地方不对劲,剩下的东西只要不傻,都能感觉得到。


    于是,宋磬声也开始浑身不自在。


    好在他眼睛一直没睁开,倒也方便他装傻。


    他打了个生硬的哈欠,然后以无比僵硬地姿势从姚湛空怀里退了出去,转过身背对着他,用极度清醒的声音掩耳盗铃道:“啊,我好困!”


    可他蹩脚至极的演技无人买账。


    “噗哧”一声,姚湛空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双人床上的尴尬氛围尽扫。


    恼羞成怒的宋磬声猛地爬起,抓起被子就往姚湛空脑袋上盖,“笑笑笑!笑什么!再笑用被子捂死你!”


    姚湛空在被子里笑得浑身都在颤,宋磬声便隔着被子在他身上一通乱锤,或许是打到他的胃了,被子底下的姚湛空闷哼一声,下意识蜷缩起身体。


    “打到哪里了?”宋磬声慌了神,掀开被子就要去看他。


    一点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了被子掀开的一角,打在姚湛空清俊而惑人的面容上。


    他平日里即便在笑,脸上也有挥散不去的疏离。可此时却扫尽了一切阴霾,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倒映着一点白晃晃的月光,连头发丝都透露着开怀。


    宋磬声愣了一瞬,心跳微微错拍。


    可当时年少,他没能体悟这一眼的动容,叫做惊艳。


    他只是在姚湛空的笑容里回神,以为他在刻意假装,抬手又给了他一拳。


    只是这一拳却被姚湛空包进了掌心,他顺着宋磬声的力道将人拉进怀里,笑吟吟地扯过被子将他裹了进去,道:“快睡吧,天都快亮了。”


    “哼!”


    宋磬声挣扎不开,憋气转头,不去看他。


    姚湛空又怎么舍得让他带着气入睡,他刚转过头,就被连人带被子搂进了怀里。


    他在宋磬声看不到的地方吻了吻他的发尾,温柔的语气几乎将人溺毙,“我不是在嘲笑你。”


    “那你什么意思?”


    没得到解释之前,宋磬声打定主意不转头。


    姚湛空无声叹息,最终还是语焉不详地代指道:“我只是觉得,自己的欲望很恶心,不想让你知道。”


    一提这事,宋磬声原本已经降了温的耳根又红了,他支支吾吾地道:“那……那也没什么……正常人都会……那,那样的……”


    姚湛空在他身后无声笑开,眼神里满是宠溺,他忍不住低头蹭了蹭宋磬声的后脖颈,像是受教了一样回答道:“好,我记住了。”


    “嗯。”宋磬声轻咳一声,无视了自己烧红的脸,像自己才是那个年长者一样补充道:“正常的,不恶心。”


    姚湛空狠狠咬了下嘴唇才憋住笑,他忍得辛苦,语气便低沉下去,“嗯,我知道了。”


    宋磬声听出了他的声音不同往常,误以为他在失落,想转身来看,却被害怕露馅的姚湛空先一步抱住,他迅速补充道:“我没事。”


    也是。虽然不知道阿湛为什么觉得它恶心,可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宋磬声表示理解,并为了照顾姚湛空的面子而安分地缩在了被子里。


    “那我睡了哦。”他向身后的姚湛空如是说。


    “嗯,睡吧。”


    姚湛空将他抱紧,只想将这一刻变成永恒。


    第029章 第 29 章


    悬在头顶的月亮十年如一日, 可月光照亮的人间却已经物是人非。


    宋磬声蜷缩着身体,并拢的膝盖抵在胸前,是个极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姚湛空睁眼便看到这一幕, 一时间竟有种梦还未醒的错觉。


    昨夜并非他第一次梦见宋磬声。


    早些时候,他想他想得实在受不了, 又不敢去他坟前,就只能在梦里见见他。


    一次又一次, 他像饮鸩止渴一样, 在梦里和宋磬声相遇。


    可太阳总会升起, 梦境总会结束。


    梦里有多快乐, 醒后反噬的痛苦就有多剧烈,剧烈的情绪波动也让他的兽魂落下暗病。


    再后来,他就开始刻意控制, 断了能清醒怀念的最后一条路。


    真正的戒断不是逐次减少剂量, 而是做了决定便头也不回地立即执行,抛掉任何顾虑和杂念, 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戒断。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他的果决与正确,他再一次用理智压抑了情感,说不梦他,真就再也不曾在梦里见过他。


    要是被裴野鹤知道, 估计会一拳砸在他脸上, 骂他一句不识好歹吧。


    毕竟他自宋磬声死了以后就疯疯癫癫的, 整日拜佛求神,只希望宋磬声能入他的梦, 但一次也未曾如愿。


    上天总爱跟人开玩笑。


    裴野鹤是罕见的精神控制系哨兵,他能控制所有人的神智, 唯独无法操纵自己,为自己造一个简单的梦。


    姚湛空从梦境醒来后,便一直默默注视着宋磬声,直到天边逐渐泛白才起身,随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间狭小的卧室。


    系统本想叫醒宋磬声,可它看了眼不到六点的时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宋磬声一觉睡醒,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身侧的半边床已经凉透,脑海中是系统略显谨慎地询问:“宋先生,我是不是做错了?我看时间还早,就没叫醒您……”


    “没有,你就算叫我,我也不一定能醒来。”宋磬声打了个哈欠,诚实地袒露了自己的缺点,“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哪怕不睡觉也不会死,但只要睡了就不容易醒。”


    只是,随着复活的时间变长,他睡觉的时间好像也变长了。宋磬声没再多想,洗漱过后简单打理了一下,随后就准备去后厨干活了。


    可他刚推开门,就被门后站着的吴管家吓了一跳,“吴管家,您,您怎么在这里?”


    吴管家神情复杂地望着宋磬声,搞不懂他是如何在短短几日内吸引姚湛空注意力的,但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所以他并未多说,只按原话转达道:“先生有事吩咐,所以我特意来等的。”


    宋磬声愣了一下,随后拘谨道:“您请说。”


    “你今天不用去工作了,先生有其他事安排给你,注意留心大厅内的电话。”


    宋磬声低头道:“好的吴管家。”


    他低着头,打算等吴管家离开再进房,可吴管家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道:“你不去吃早饭吗?”


    宋磬声对早餐没什么兴趣,但吴管家问了,他便低头回答道:“不去了,怕错过先生电话。”


    他越懂规矩,吴管家就越省心,所以额外又提点了一句:“先生在工作,电话估计要等中午了,饿了就先去吃饭。”


    宋磬声识相地说了声谢谢,等目送吴管家走远后,他阖上门,坐到了书桌前,百无聊赖地等着姚湛空的电话。


    他本以为这通电话怎么也得到午饭后了,没想到十一点刚过,大厅就准时响起了电话铃声。


    “喂?”宋磬声接起电话。


    “是我,”许是很少向人自我介绍,电话那头的人顿了两秒才道:“姚湛空。”


    “先生好。”


    “嗯,我让司机去接你,十分钟后到停车场就好。”


    宋磬声道:“好的先生。”


    十分钟后,他准时出现在停车场,上了车。


    来接他的司机姓刘,正巧是那天从拍卖会将他送回姚园的人,第二次见面自然比第一面熟悉,宋磬声笑着问了声:“刘师傅好。”


    刘师傅也乐呵呵地冲他笑道:“宋先生好。”


    互相道好之后,二人的距离也拉近不少,宋磬声状似无意般问道:“刘师傅是从公司来吗?”


    刘师傅庆幸道:“是啊,今天倒是运气好,一路都没怎么堵车。”


    “那倒是罕见。”宋磬声笑着搭了两句话,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姚氏大厦距离姚园最快也要四十分钟车程,电话是姚湛空亲自打的,那说明他是时刻注意着时间,看刘师傅快到姚园才拨通电话让他出门的。


    以姚湛空如今的身家,给钱给资源倒是不难,能让他费心费神,才算是真的有点上心了。


    宋磬声舒了口气。


    别的不说,起码证明昨天的意外并没有影响到什么。


    来的路上不堵,去的时候换了个目的地,往来车辆倒是多了起来,再加上一连卡了五六个红灯,等他们到地方时,姚湛空已经等了二十多分钟了。


    顶层的餐厅今日只招待一位客人,所以宋磬声刚一出现就被引到了姚湛空面前。


    他今日穿着身经典的米灰色西装,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合身的马甲包裹着他修长挺拔的身材,越发显出他潇洒风流的气质。


    姚湛空十指交叉支着下巴,正俯瞰着窗外一览无遗的景色,听见声音后转了头,对宋磬声淡淡一笑,道:“来了。”


    他态度自然,像是老朋友叙旧,宋磬声便也自然了许多。


    他先向拉开座椅的侍应生道了声谢,入座后才向姚湛空浅笑问候,“先生好。”


    “嗯,”姚湛空打开菜单,转了个方向后递向宋磬声,道:“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菜单是精装版,封皮是用处理过的鳄鱼皮做的,入手触感独特,很有些重量。


    宋磬声笑着接过,摊在桌面上随意翻了几页,道:“先生有什么推荐吗?”


    “这里的海鲜都还不错,可以尝试。”


    宋磬声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宛如小型水族馆一样的布景,菜单上带星标的推荐菜也都是水产品,再加上他本就爱吃海鲜,当即毫不客气地点了八道菜,样样都是自己爱吃的。


    秘制黄鱼胶、生腌红头虾、焖汁鲍鱼……每道菜的份量都不大,分两人食估计也就一人七八口,姚湛空又加了道蟹黄拌面当主食。


    不知道是故意试探还是无心的巧合,这道主食也是宋磬声爱吃的。


    菜单被侍应生撤走,靠窗的餐桌旁一时只剩他们二人。


    姚湛空随意后靠,金色的瞳眸在明亮的日光下有些失真,“在姚园的这段时间,有四处去逛过吗?”


    宋磬声看不清他的神色,也摸不清他问话的意图,所以挑了句不会出错的答案,“我只在能去的地方逛了逛,虽然去的地方不多,但每一处都很漂亮。”


    “其实不漂亮。”姚湛空平淡道:“都是些野花杂草,撒了种子就活了,没什么布景。”


    嘶——


    宋磬声有点牙疼,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姚湛空这么不会聊天。


    但人在屋檐下,也只能面带微笑道:“各花入各眼,野花也挺好看的。”


    姚湛空又问:“你喜欢?”


    宋磬声谨慎道:“还好。”


    姚湛空得到答案,“那就是不喜欢。”


    “咳咳。”宋磬声侧过头干咳两声,转过脸后没接话茬,而是用喝水代替了回答。


    今天的姚湛空好像有点奇怪,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在搞清楚姚湛空到底什么态度之前,他都不想再随意搭话了。


    好在午餐很快上桌,每吃一道菜,侍应生就会换一次餐盘,全程陪伴在侧,偶尔还会说几句调节气氛的话,倒也为这顿饭添色不少。


    宋磬声早料到今天不止吃顿饭那么简单,可他预想了许多可能,就是没料到姚湛空会陪着他逛街,还为他买了一大堆东西。


    餐厅下面就是商厦,各类物品一应俱全。姚湛空先是带他去挑了部银白色的手机,又插进去一张电话卡,将自己的号码存进了联系人列表。


    将手机递给宋磬声的时候,姚湛空有瞬间的迟疑,虽然短暂,但还是被宋磬声捕捉到了。


    “先生?”


    “没事。”


    他既然说了没事,宋磬声便也没多问。


    手机只是第一步,衣服和日用品才是重头戏。


    宋磬声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就有无数导购拿着衣服挨个在他眼前展示,她们毒辣的目光一眼就能看出适合宋磬声的尺寸,只要款式合适,点一下头便是一套成装。


    他们一连逛了三四个店,大到外套睡衣,小到内裤袜子,要不是衣服会有专人送去姚园,他估计一辆车都快装不下了。


    “够了先生,我住的地方不大,快要放不下了。”


    宋磬声的本意真的只是字面意思,可话说出来就有种抱怨身份的不满,好在姚湛空没提让他换个住所的事情,见他说够了,便真的停了。


    宋磬声松了口气,姚湛空要因为这句话将他从后厨送到别墅区,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他如果只是想求富贵,或是只想要姚湛空的心,那情人的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要让姚湛空心甘情愿去死,那身份这一步,就不能迈错。


    买完了衣服,这一天还不算结束,姚湛空自己当司机,将他送上了副驾驶,开车往另一个地方去了。


    刚到楼下,安静许久的系统突然出声提示道:“宋先生,叶颂桦在这栋楼上。”


    宋磬声抬头一看,三楼外层一个大大的花式英文“Constance”。


    原来是康斯坦丝的工作室。


    第030章 第 30 章


    康斯坦丝并不是普通的造型师, 没点身家背景也不敢一见面就送宋磬声十几万的皮草外套。


    而如此大手笔的她,在自己工作室的装修上自然也不会吝啬,豪掷重金购下整个三层, 将它打造成了独属于她自己的天地。


    玻璃感应门徐徐拉开, 一只雪白的布偶猫猛蹿出来,抬起爪子就往宋磬声腿上招呼。


    它毕竟只是猫, 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姚湛空,可抓它后脖颈已经来不及了, 姚湛空抬腿踢上它小腹, 力道不大, 布偶一个后空翻就落了地, 圆溜溜的蓝眼睛瞪得极大,一看就是受惊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康斯坦丝吓了一大跳, 尖叫道:“黛西!”


    受了惊的布偶蹿进了角落, 任凭康斯坦丝怎么叫都不出来。


    “我来吧,”坐在高脚凳上的叶颂桦及时靠近, 蹲下身,语气温柔道:“黛西,吓到了吗?不怕,没人会伤害你, 来, 到我这里来……”


    胆小的猫咪像是听懂了他的话, “喵喵”叫了两声后,乖乖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被叶颂桦抱在怀里。


    康斯坦丝紧张地凑近,仔细检查了一番, 发现自己的心肝宝贝一切安好后才松了口气,不由感叹了一句:“也就你能安抚住黛西了。”


    叶颂桦一手抱猫,一手为它顺毛,眼神却越过一心记挂爱宠的康斯坦丝,落在门口站着的姚湛空身上,关怀道:“先生没事吧?”


    康斯坦丝一拍脑门,这才想起门口还有客人,她连声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的错。黛西它脾气不好,一时没看住,没伤到你吧?”


    叶颂桦关心的人是姚湛空,康斯坦丝道歉的对象却是他,他们两人在意的重点真是一点也不加掩饰。


    带着口罩的宋磬声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那就好,”康斯坦丝复又看向姚湛空,“多亏了您,不然黛西免不了挨顿揍。”


    康斯坦丝虽然宠爱黛西,可她也不至于昏头怪罪姚湛空。毕竟是她的宠物先攻击人的,要不是姚湛空动作快,黛西少说会在宋磬声的腿上留下两个洞。


    姚湛空神色淡淡,一眼扫过叶颂桦怀里的猫,本来还在享受梳毛服务的猫咪莫名紧张起来,猛地伸出了爪子。


    “嘶——”


    叶颂桦吃痛,下意识将黛西丢了出去,可黛西弯钩一样的指甲还是划破了他的胳膊,瞬间就冒出一股血。


    “天呐!”康斯坦丝几乎抓狂,“黛西!你今天怎么回事!”


    无辜的猫咪从主人嘴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朝她奔来,康斯坦丝蹲身将它抱起,又气又无语,“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康斯坦丝就站在宋磬声身前,而黛西又在她怀里,距离一近,系统顿时了悟,“宋先生,这只布偶身上有道具的能量波动。”


    宋磬声倒是不惊讶,他道:“主神的道具里,有没有感应器或者定位仪?”


    “有的,但有距离限制。如果叶颂桦在您身上使用了道具,那他可以在与您相距一百米的时候锁定您的位置。”


    那就不用多说了。


    能如此精准地让猫来挠他,想必上次分开的时候就在他身上安道具了。


    系统内疚道:“对不起宋先生,是我没用。”


    如果它再强大一些,至少不会让宋磬声在一无所觉的情况下中招。


    宋磬声并不在意,“不怪你。”


    他不在意不是因为大度,而是在能力差距明显的情况下,愤怒除了让人变得冲动之外,没有任何好处,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报复。


    再者,叶颂桦的突然行动也让他心里的底气足了些。一个心胸狭窄、藏不住怒气的对手,无论如何都比沉稳又有城府的对手好对付。


    黛西连伤两人,一个未遂,一个冒血。


    这让康斯坦丝不敢再让它自由活动,遂将一脸无辜的黛西关进了笼子里。


    叶颂桦身上穿着件浅灰色的真丝衬衫,半挽袖子下的手臂已经止了血,他脸上虽挂着笑,但明显没了一开始的淡定。


    尤其是让了悟真相的宋磬声去看,一眼便能发现他平静底下极力掩藏着的气急败坏。


    这点血只能说是小有惩戒,真正能让叶颂桦坐立难安的炸弹,其实就藏在他的口罩下面。


    宋磬声抬眸看向叶颂桦,二人第一次毫无遮拦地对视。


    姚湛空正在向康斯坦丝说明来意,听了一半的康斯坦丝恰好目睹了他俩对视的一幕。


    思及叶颂桦与宋磬声的身份,对两人都有好感的康斯坦丝一个生硬的位移,一步插I进他们之间,挡住了双方交汇的视线。


    “你们要去老人的生日宴啊?我倒是提前准备了一套礼服……”


    不过是为叶颂桦准备的。


    叶颂桦昨天就打了电话,说今晚是姚湛空爷爷七十四岁的生日,提前和她约了时间,又选了衣服。


    中午十二点一过,他就已经到工作室来了,为的就是留足充分的妆造时间。


    可谁知道目前是什么情况?


    叶颂桦衣服还没换,姚湛空竟然亲自领着“宋念生”来做造型了。


    二人撞在一起就是个修罗场,偏偏始作俑者就站在她面前。


    康斯坦丝很想感叹一句男颜祸水,可目光触及姚湛空那隐约透着寒芒的眼神时,还是安分地噤声了。


    总觉得姚总心情不是很好,她还是不在老虎嘴上拔胡须了。


    只不过,现在这局,怎么破才不会尴尬呢?


    “宋念生”是格外讨她喜欢的小可怜儿,叶颂桦又是她合作多时、颇为欣赏的老朋友,康斯坦丝左右为难,神色尴尬。


    姚湛空单指轻叩表盘,一句话没说,催促之意尽显。


    康斯坦丝叹了口气,决定不掺和了。


    她抬手将他们邀至沙发,道:“两位先坐,我助理她们还在整理这一季的新品服饰,整理好之后我就带宋先生去挑。”


    被人冷落的叶颂桦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对“宋念生”的厌恶感更重了。而在这层厌恶底下,还隐藏着他内心不愿正视的不安。


    他出现在姚湛空身边已经一年多了,更凭借着无人能代替的向导之力成功拉近了二人间的关系,成了姚湛空身边独一无二的存在。


    可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不仅在第一次露面时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更一连几次陪着姚湛空出席宴会,甚至在他一无所觉的时候搭上了康斯坦丝。


    这样强势的存在感,真的不是主神派来的另一个任务者吗?


    “系统,”叶颂桦紧盯着宋磬声,忍不住出声问道:“能检测到他的身份吗?”


    可脱离主神的系统早已被强行抹去意识,他的询问只得到一句公式化的回答:“语义识别失败,无法处理信息。”


    叶颂桦有片刻失落,可他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情绪,就被轻轻摘下口罩的宋磬声彻底震慑!


    怎么可能?!


    那张脸怎么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宋磬声不是死了吗?怎么会有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叶颂桦倒吸一口凉气,他满脸写着震惊,甚至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好在他理智还在,即便心下惊疑,可还是强忍住了情绪。


    不可能。


    他不可能是主神的人,一定是有人刻意弄来了一个整过容的男人,想利用他来迷惑姚湛空。


    可越看,他的心就越慌。


    这是他的第一件S级任务,在做任务之前,他踌躇满志,一心想要完成任务,拿到更多积分。


    为此,他不眠不休地研究着主神提供的资料,将宋磬声和姚湛空的资料研读了数百遍,终于制定了一条堪称完美的计划。


    他先是用康斯坦丝的猫和她搭上线,又利用她的帮助进了姚氏做模特,后用道具逐渐攻破宋菱的心防,成功让她将自己推荐给了姚湛空。


    在明,他是姚氏娱乐新出头的大火模特,更是姚湛空秘而不宣的情人。


    在暗,他是姚湛空唯一的精神疏导师,他甚至可以自信放话:如今的姚湛空根本离不开他。


    一开始,他只是想做任务。


    可后来,他却对自己的任务对象动了心。


    短短一年,他前半生的信念就被彻底推翻,他无法自拔地陷入S级天命之子的魅力,甚至生出了背叛主神的念头。


    对他们这种依靠能量而活的灵魂来说,高等天命之子的气息简直就是至高无上的春I药。


    同时,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任务者,他其实也掌握着一条主神所不知道的秘密。


    如果说姚湛空勾动了他的心,燃起了他想要彻底得到他的欲望,那这条秘密便给了他背叛主神的信心和退路。


    所以,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任何拦路石,都只有一个下场。


    叶颂桦捏紧了拳头,紧绷的肌肉挣开了黛西留下的伤口,血液再次渗出。


    正这时,宋磬声起身去了洗手间。


    而叶颂桦也露出渗血的手臂,无奈地表示想去卫生间处理一下伤口。


    刚刚走到拐角的宋磬声自然听见了这句话,他垂眸淡笑,向系统轻声道:“这位叶先生,原来不过如此。”


    压根不值得他分神去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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