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并排两个洗手池, 正前方是面大镜子。


    感应水龙头哗啦啦地流着水,宋磬声低头冲去手上的洗手液,身后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宋先生, ”叶颂桦从康斯坦丝的称呼里锁定了他的姓氏, 刚到他身边便借着伤口和他搭话,“能帮我挽一下袖子吗?我怕沾上水。”


    宋磬声抬起湿漉漉的手, 在他面前晃了晃,道:“爱莫能助。”


    叶颂桦轻笑两声, 道:“宋先生还在介意上次见面时, 我想借司机的事情吗?”


    宋磬声歪了歪头, 开口即暴击:“抢输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叶颂桦伪装出的和善有一瞬崩裂,可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出来,他自然不会撕破脸, 于是干脆地道了歉。


    “上次是我不对, 如果你真的不介意,不如交个朋友?”


    不等宋磬声开口, 他主动伸手,自报家门道:“我姓叶,叶颂桦,是名模特。宋先生怎么称呼?”


    宋磬声并不打算和叶颂桦维持表面的和平, 他即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份心胸, 于是直接道:“你我之间, 知道姓氏就已经足够了。”


    叶颂桦脸色微变,皱眉道:“宋先生口口声声说着不介意, 可话里又全是排斥,不知道您是哪里看我不顺眼呢?”


    “不介意是因为我懒, 排斥是因为你上赶着搭话,我能回你已经是体面了。”宋磬声弯唇一笑,无辜的杏眼纯洁又好看,话里却藏着隐喻:“就像现在,我既没骂你也没打你,是你非要和我说话,说了话又嫌我的答案不如你意,非说我看你不顺眼。叶先生,这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整个三层没有外人,隐约的说话声就传到了大厅里。


    姚湛空本来在低头翻杂志,听见声音后却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姚总,”康斯坦丝从背后叫住他,促狭道:“不过洗手的功夫,又不会出什么事,不至于这一会时间都要去陪着吧?”


    姚湛空挑眉一笑,似是不以为意,又像是承认了康斯坦丝调笑,脚下的步子只顿了一刻,便又朝着原方向走去。


    康斯坦丝望着他的背影,心底生出些感叹:本以为叶颂桦对他来说已经是例外了,没想到他真对一个人上了心,竟是这般模样。


    姚湛空身上自然也有叶颂桦的定位器,他刚一靠近,叶颂桦本来铁青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不再和宋磬声争锋相对,而是换上一副无奈的笑容,大度包容道:“宋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只是怕衣袖沾水,想让宋先生帮忙挽一下衣袖而已,您不愿意也没关系,不必这样揣测我。”


    话音刚落,他二人身前的镜墙上已经映出了姚湛空的身影。


    叶颂桦转头,明知姚湛空听见了他最后一句话,却不多解释,像是主动掩下了和宋磬声的龃龉般,笑着转移了话题,“先生是来洗手的?”


    “嗯,”姚湛空横插在他俩之间,伸手冲水,而后抬眼看向宋磬声,问:“在聊什么?”


    “没什么,”叶颂桦抢答道:“只是说些没营养的闲话。”


    宋磬声点头认可,“的确挺没营养的。”


    姚湛空轻咳一声,唇角似有笑意,“走吧,时间不早了,康斯坦丝的助理们也该回来了。”


    他说完又看向叶颂桦,“叶先生呢?”


    “你们先去吧,”叶颂桦笑意勉强,道:“我处理一下手臂上的血迹。”


    可他明显的示弱并没有留住姚湛空的脚步,临走时多说的那句“我找助理来帮你”,已经算是全了绅士礼仪了。


    第一次和宋磬声抢拍品时,叶颂桦没多在意;看到他的正脸时,他也能稳得住;可当姚湛空横插进来,却始终没将他放在眼里的时候,叶颂桦终于慌了。


    这张脸的杀伤力比他想象中强得多,这个新冒头的姓宋的替身恐将成为他最大的麻烦。


    叶颂桦咬住下唇,一抹隐藏极深的妒恨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攥紧拳头,忍不住冷笑一声。


    相似又怎么样,那张脸的确可以让他在短时间内获得便利,可容貌再像也不可能彻底变成那个死人。


    姚湛空今日能因极高的相似度宠爱他,日后也会因为他不同于那人的地方而翻脸,到了那个时候,他姓宋的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只要在必要时刻推波助澜,就能帮姚湛空提前认清他的真面目,到时候不用他出手,他自然会被认清真相的姚湛空厌弃。


    叶颂桦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没控制住表情,前来帮他处理伤口的小助理正要叫他,却被他脸上从未见过的阴鸷惊住了。


    “叶……叶先生……”小助理下意识叫了他一声。


    回过神来的叶颂桦暗道糟糕。


    演戏多年,他已经将伪善的面具戴了太久,哪怕对方是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助理,他也不忘在她面前挽回形象。


    叶颂桦并未变脸,而是阴着脸皱起了眉头,“伤口……好像比我想得更深一点,好痛……”


    原来是因为太疼了呀。


    小助理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凑上前看向叶颂桦的伤口,将他的异样抛向脑后。


    而大厅内,康斯坦丝已经带着宋磬声挑衣服去了。


    不过今日有姚湛空作陪,一连选了三件都被他否了,最后还是他亲自从今日拿来的新款里挑了件藤校风的西装。


    运动与正装相结合的亚麻白西服整体偏宽松,有点oversize的风格,低调雅致的金属扣又为它增添了几分贵气,整体年轻又休闲,穿在十八岁的宋磬声身上正正好。


    明明是康斯坦丝的主场,姚湛空却像打扮人上瘾似的,挑外套之后,又为他搭了件卡其色的西装裤。


    随后又拉着他的手扎进了配饰间,从斜纹领带挑到乐福鞋,又从康斯坦丝私藏的表柜里选了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宋磬声除了刚开始被拉住手的时候愣了一下外,全程都带着淡笑配合着姚湛空,任由他拿着那块镶嵌绿宝石的手表戴上自己的手腕。


    康斯坦丝跟在他们身后,苦笑道:“这块表可是我的收藏啊,已经绝版了。”


    姚湛空心情不错,“钱和表,选一个。”


    康斯坦丝道:“唉,表是死的,钱是活的,自然选钱,但是绝版……”


    姚湛空淡笑道:“价格你定。”


    康斯坦丝顿时笑开,道:“成交!”


    说完,她就拉着宋磬声做头发去了。


    宋磬声的头发丝又软又多,触感虽好,但很考验造型师的功底。好在康斯坦丝是专业的,姚湛空选好衣服的时候,她脑子里就已经在勾勒相配的发型款式了。


    康斯坦丝工作的时候很认真,几乎不说话,系统便趁机问道:“宋先生,您是故意去洗手间的吗?”


    “算是吧。”宋磬声抬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却意外发现身后几步之远的姚湛空不知何时合上了杂志,正在透过镜子看他。


    他怔愣一瞬,向姚湛空扬起笑容。


    姚湛空也向他笑了笑,随后移开了视线,谁也不知他是因无聊才将视线投注到了宋磬声身上,还是他一直都在关注着这里。


    宋磬声走神片刻,回神后接着刚才的话题向系统说道:“姚湛空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不管他内心的想法是什么,他并不会主动出击打破平衡。”


    “短时间内维持平静是好事,可机会却只存在于动态的生活里,既然他不动,我的身份和能力又不适合大动,那只能从外部借力打破平衡了。”


    系统有句话说得很对。


    叶颂桦是个没了退路的亡命徒,断了后路的他只能和宋磬声以命相搏,他一动,这盘棋才能活,他和姚湛空的关系才能在叶颂桦的推动下往前迈。


    所以,他是故意在露脸之后去洗手间的,为得就是让叶颂桦在心神不稳的时候跟进来,只是没料到姚湛空也来了。


    不过他一来,效果倒是更好了。


    宋磬声面无表情道:“既然躲不过去,那就好好利用吧。世界上没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只要筹谋得当,都能有利可图。”


    发型很快做好,康斯坦丝站在他身后,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作品,赞美道:“你真是天生的缪斯。”


    宋磬声抿出个害羞的笑容,道:“谢谢您夸奖。”


    妆造完成,服装一换,一下午的忙碌终于要迎来重头戏了。


    康斯坦丝看着挽着姚湛空手臂的宋磬声,难免想到坐在沙发上的叶颂桦。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他,就见叶颂桦强撑着体面向她露出了一个略显惨淡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可怜。


    叶颂桦不是什么没名气的小模特,档期排得很满,不像是闲到能在康斯坦丝工作室闲呆一下午的人。


    再加上康斯坦丝听到他目的时,频频望向叶颂桦的视线,有些事其实已经表露的很直白了。


    姚湛空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随口闲聊般问道:“叶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的?”


    康斯坦丝叹了口气,怜悯道:“昨天就打电话约服装了,今天更是推了活动中午就来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姚湛空看了叶颂桦一眼,眼底神色不明,但怎么看也不像动容,他不再多问,只向康斯坦丝点了点头,随后就带着宋磬声离开了。


    今日没有司机,开车的是姚湛空。


    明明时间已经不早了,可他上了车却没有直接发动,而是抬手拨去一个电话,声音颇冷,“去查。查明白是哪位秘书向外泄露的行程,直接通知人事按辞退流程处理。”


    第032章 第 32 章


    姚湛空挂了电话就启动了车辆。


    宋磬声眼观鼻鼻观心, 看上去安静,实际却在和系统沟通,“系统, 你掌握的情报里, 有关于叶颂桦和姚湛空的感情发展线吗?”


    系统道:“有的,但不详细。”


    它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接收了主神传来的资料, 里面有一条简略但清晰的时间线。


    宋磬声死后的第四年年初,叶颂桦刚刚进入小世界。


    次年开始和姚湛空有接触, 之后一年半二人都维持着不温不火的关系, 在此期间, 叶颂桦的事业也登上一个小高峰。


    到了第二年中旬, 姚湛空遇到意外,叶颂桦舍命相救,二人关系有了突破性进展。


    第三年, 他们开始以恋人身份交往, 为了不影响叶颂桦的事业,维持了近两年的地下恋。


    第五年, 也是宋磬声死后的第九年,叶颂桦成为国际一线超模,身家上亿,更是有了“T台一步, 价值百万”的美誉。他和姚湛空也是在这一年携手高调官宣, 并决定结婚。


    同年, 裴野鹤的伴侣也因“宋磬声”的存在和他闹了不少次别扭,离家出走后来到叶颂桦家里。


    二人交谈时, 姚湛空才意外得知“宋磬声”原来也是叶颂桦藏在心底的一根刺。


    宋磬声的坟址是个绝好的地方。


    这几年经济活跃,帝都的地皮价值被炒得越来越高, 而宋磬声坟址所在的山头距离帝都不远,如果改成景区,每年的营收可高达三、四亿。


    尽管姚湛空和裴野鹤已经不去坟前了,可这样一处宝地空置着,年年还要交那么多环山养护费,就为了给死去的尸骨一个清净。


    这件事压在叶颂桦心底许久,他怎么也吐不出这口郁气。


    再加上宋菱在旁游说,于是裴野鹤与姚湛空一商议,决定将宋磬声的坟迁往他处,将这座山转移到叶颂桦和裴野鹤爱人的名下,以示自己的忠诚。


    现在的时间线,便是叶颂桦事业刚起步,和姚湛空的关系也没有什么明显进展的时候。


    而半年后,便是那件“舍身救命”事件发生的时间点,更是姚湛空和叶颂桦关系的转折点。


    他苏醒的时候系统就说过,之所以回溯三年时光,一是因为回溯三年是主神能力的极限,二是这三年是天命之子和任务者有突破性进展的关键时期,回溯时光也是为了加大任务成功率。


    宋磬声敏锐地捕捉到一处异样。


    主神为什么要等到他们的关系进展到坚不可摧的地步时才出手?它为什么不在任务者产生叛逃的念头、并与它切断关系的时候立即回溯时光?


    届时,它只需重新派遣更优质的任务者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招他这样没有经验的新手?


    是因为小世界有限制?


    还是主神隐瞒了什么信息?


    宋磬声很想向系统寻求答案,可系统的控制权握在主神的手里,而他对主神的质疑很有可能为自己带来麻烦。


    他信任系统不假,毕竟目前来说,系统和他目标一致,姑且算是同伴。


    但他并不信任主神。


    虽然他和主神也有相同的目的,可主神是统治者,他只是它旗下的一枚卒。从它典型资本家做派来看,它很有可能会为了达成目的而向自己这枚卒子隐瞒部分真相。


    所以,即便有疑惑,他也得换个问法,或是在与系统聊其它话题的时候,从它口中诱导出答案。


    他想得到答案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寻求真相,无论主神想法如何,都改变不了他只能依靠它活下去的事实,他只是想尽可能的获得更多关于主神的信息。


    生死被他人捏在手里的感觉让他很没有安全感,而获得安全感的方式之一,便是掌握足够的信息量。


    和生死相比,什么姚叶热恋、什么地下情、什么为了价值过亿山头挖了他的坟,通通都不值得复活的他在意了。


    愤怒是无能者的表现,他既然已经复活,就不会再将自己沉溺进无用的仇恨里。


    恨与复仇不是他的动力,活着才是。


    宋磬声正低头沉思,却听身旁开车的姚湛空忽然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能让你死。


    真话当然不能说,宋磬声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小声道:“在想您刚才的电话是什么意思,我以为您生气了……”


    姚湛空既然问了“在想什么”,就证明他已经确定他在思考了,要是现编一句“我在发呆”,那真的是将姚湛空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了。


    亏他反应快,及时编了句说得过去的借口。


    他本以为姚湛空不会向他解释,却不料他今天真的像中了邪一样,目光虽专注在路上,却真的向他解释了起来。


    “今晚的行程是私人的,规模不大,外人打听不到,只有为我安排行程的几位秘书知情。”


    姚湛空单手打转方向盘,英俊的侧脸在略显昏暗的天色下显出几分冷峻,车辆驶入另一条大路,他微一停顿,像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犹豫是否要向他解释这么细。


    但他最终还是继续道:“叶颂桦能提前来做妆造,证明他起码掌握了两条信息,一是我今晚有私宴,二是我没有约伴侣,而能知道这两条消息的,只有那几位秘书。”


    “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心理,又或是收了什么好处,违规犯忌讳,就没有下一次机会。”


    宋磬声默默听着,觉得这样不留情面的做法倒是很符合姚湛空如今的形象。


    说话间,车辆已经驶入一处园林别墅区,车辆通过保安亭的验证,又绕过好几家私人别墅,这才来到今晚的最终目的地——姚家新宅。


    姚家并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大家族,早年间它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族,没什么出众的人才。虽然扔进普通大众里也算是豪门了,可和真正的豪门比起来只能算盘小菜。


    也是姚湛空近几年逐渐发迹,才慢慢跃入上流社会,走到哪里也能获得一句尊称。


    只不过私下里都在传,说姚湛空和本家的关系并不好,所以也没扶持过本家的人,这也导致姚家出了个姚湛空却依然低调得过分,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在上流社会露过面。


    宋磬声他们来的时候,该到场的人基本都到了,大都集中在后院的花园里。


    宋磬声大致扫了一眼,才明白姚湛空嘴里的“私宴”是什么意思。


    这里人也不多,更没几个外人,小辈们齐刷刷地站成一排,挨个向姚湛空问好,用的称呼也全是亲戚间表哥、堂哥之类的。


    至于他们的家长,在面对姚湛空的时候也是拘谨偏多,言谈间很是客气。


    如果这一切都说明不了问题的话,那姚湛空父亲对他的态度也能证明外界传言起码有一半是真的:姚湛空与姚家的关系真的很一般。


    “湛空来啦。来来来,这边坐,你爷爷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等到你了。”


    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头发茂密,挺着个大肚子,脸上显眼的讨好与谄媚彻底破环了年轻时的好底子,一看去只觉油腻,没人会觉得他能生出姚湛空这样俊美无俦的人物。


    姚湛空倒也没对他表现出明显反感,只带着宋磬声往座椅处走,顺便问了句:“爷爷呢?”


    姚父笑道:“你还不知道你爷爷?他不喜欢这种场合,正在凉亭里下棋呢,让我们开宴了再叫他,但你来了,他肯定迫不及待想见你。”


    “不忙叫他,我过去看看。”


    “好的好的,我陪……”


    “不必了,”姚湛空淡声打断,道:“您留在这里安排其它事情吧。”


    “好好好,都听你的。”


    姚父笑容谄媚,对待姚湛空的态度反倒像下属和上司。


    宋磬声目前的身份是姚湛空的挽臂挂件,自然是姚湛空往哪走,他就跟着往哪去。


    系统环视周围,疑惑问道:“好奇怪,姚湛空和他家人关系不好吗?”


    系统本是随意一问,却不想这一个简单的问题竟然问愣了宋磬声。


    宋磬声沉默片刻,语调微涩道:“我不知道。”


    “啊?”系统惊讶道:“您怎么会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宋磬声更加沉默。


    不仅系统不信,连他自己也是忽然意识到,他好像从没仔细了解过姚湛空的成长背景。


    少年时的他千人簇拥,围在身边的人只多不少,姚湛空虽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可聊起过往好像也只听他轻飘飘的一句“我来自姚家,小族”便带过了。


    他知道姚湛空是个自尊心极强,且格外好强的人。他一句带过,宋磬声便以为他是自卑,自认贴心的没有多问。


    可他以为的贴心就真的是贴心吗?


    数次同床共枕,多年贴身相伴,他好像从来没有主动了解过姚湛空的内心,更不知道他和家人的关系为何如此生疏。


    意识到这一点的宋磬声有一瞬茫然。


    可很快,姚湛空就带着他走过一条石板路,踏入一间十平米左右的木制凉亭。


    姚湛空主动叫人道:“爷爷。”


    带着老花镜的老人正坐在木椅上与自己对弈。他穿着件白色中山装,年纪虽大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透亮而清明,看上去比姚父威严多了。


    他手执黑棋,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棋局,听见声音也没转头,只语调焦灼地催促道:“阿湛快来,帮爷爷看看这一局怎么破?”


    姚湛空微微一笑,正想嘱咐宋磬声,让他去旁边坐,却无意碰到了他的手。


    姚湛空蹙眉道:“好凉,你冷吗?”


    时过九月,虽偶尔有风,但绝不至于冷,可宋磬声不似常人,体温有异也属正常,他浅笑着摇头,道:“不冷。”


    姚湛空下车时没带外套,他握住宋磬声的手再次感受了一下他的体温,随后温柔但不容置喙道:“你先坐,我去拿条毯子。”


    宋磬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姚湛空已经离开了,再一回头,就见沉迷棋局的老人不知何时抬了头,正笑眯眯地望着独留此地的宋磬声。


    他没问宋磬声为何戴着面罩,只慈爱道:“既然阿湛走了,那小友你陪我手谈一局如何?”


    他虽不擅长围棋,但也下功夫学过,所以便答应了下来,代替姚湛空坐在老人对面,手执白棋道:“您请。”


    第033章 第 33 章


    棋局还是原本的残局。


    姚老与自己的对弈已经到了尾声, 他们到达凉亭时,白子已明显势颓,眼看要输了。宋磬声只要沿着黑子的攻势往下走, 便是一场稳赢局。


    他静观棋局, 已从目前局势看出白子的困境。


    姚老执白子时,为了多得几目官子便宜, 反倒走错了棋,将白子推往绝路。


    想用白子赢残局, 可谓难上加难。


    姚老犹豫半晌, 落了一子, 宋磬声紧随其上, 步步紧逼。


    数分钟过去,姚老摇头道:“白子输了。”


    谁输谁赢,都是姚老自己布的棋局, 与他关系不大, 所以宋磬声也只是笑了笑。


    清空棋盘后,又开始了第二轮。


    一开始姚老还存了谦让的心思, 毕竟眼前的小孩看上去也就刚成年,面罩下那双盈着水波的杏眼无辜极了,再加上他还是姚湛空带来的人,怎么也不能把人欺负哭了。


    他挂角, 宋磬声便守角, 虽用的是最基础的小飞守角, 但也能看出几分性格。小飞守角也被称作无忧角,虽然常见, 但很坚实,主动权也更高。


    布局刚见雏形, 姚湛空就已经来了,他将手里的薄毯披在宋磬声肩上,顺势按住了他欲起身的动作,淡道:“你继续。”


    姚老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刚开始呢。”


    宋磬声只得转头看向棋局,专心对弈。


    姚老这把年纪,围棋便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自然不是宋磬声这样的小将能抵挡的。


    一开始宋磬声还顾及着身后的姚湛空,不想暴露自己下棋的习惯,可到了中盘便顾不得这些了,再加上姚老有意放水,二人一时间倒也杀了个你来我往。


    宋磬声惯爱搏杀,好胜心又强,棋盘上的黑子如巨蟒般绞杀着白子,白子看似慌忙逃窜,却一直在乱中布局。


    等姚老开始收网时,宋磬声已经陷入被两面夹击的窘境,他无奈弃子,却已经落了下风。


    姚老缓慢收网,俨然势在必得。


    可越是颓势,宋磬声反倒越是镇定。


    渐渐地,一盘必败的棋局竟也有了几分被盘活的征兆。


    但他毕竟不好此道,二十分钟后还是无奈认输,“您赢了。”


    虽说姚老也就发挥了一半实力,可宋磬声年纪轻轻竟也能和他有来有回对弈近一个小时,可见实力不错。


    况且从棋局也可观其心性,作为唯一一个被姚湛空带到自己面前的人,姚老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他乐呵呵地看向姚湛空,道:“阿湛,来,你陪我下一局。”


    宋磬声转头一看,就见姚湛空正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他心下一跳。随后又觉得一盘棋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露出笑容,起身让开座位,道:“先生请。”


    姚湛空从凉亭横栏的座椅上起身,却不是为了和宋磬声换位置,他自然垂手,指腹划过宋磬声的掌心,插I入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宋磬声愣了一瞬,随后微弯手指,温顺地与他牵在一处。


    姚湛空看向姚老,道:“快开宴了,等结束后再来吧。”


    “好好好,走吧。”姚老看着眼前这一对壁人,老怀大慰道:“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幕,我这心上啊,就没什么记挂的事了。”


    姚湛空淡淡一笑,似是默认。


    身后的宋磬声倒是了悟,原来是拿他当挡箭牌了,怪不得一举一动都怪怪的,让他摸不着底。


    自以为找到原因的宋磬声心下稍安,对待姚湛空的靠近也越发自然。


    姚老是真的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简单露了个面,就将主舞台让给了姚父。


    姚父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从姚家过去的历史感慨到如今的成就,发表了将近十五分钟的致辞,将自己感动到泪眼模糊。


    在场人员做戏似得流了几滴眼泪,给足了姚父面子。


    该说的也说完了,姚家小辈按亲疏站成好几排,挨个向姚老爷子磕头祝寿,不要钱的吉祥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冒。


    有个小孩提前准备的祝寿词和前面的人略有重复,一张小脸吓得煞白,身后的父母也是一脸惊慌,像是闯了什么大祸。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作为当事人的姚老爷子压根不记得谁是谁,更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对那家人来说天一样大的事,其实不过是姚老爷子的一阵耳旁风罢了。


    宋磬声收回视线,却发现姚湛空竟也循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看了片刻后,姚湛空突然道:“是不是很可笑?”


    不是什么敏感话题,宋磬声便顺着自己的想法答了:“不可笑,身份不同,紧张是正常的。”


    “是吗。”他语气淡淡的,并不像在反问,宋磬声便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以前站在那个位置的时候,说错了话,也以为天要塌了。后来换了个位置,才知道人和人的天是不一样大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只有和他贴身站着的宋磬声能听见。他一脸讶异地看向姚湛空,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讲起自己的过去。


    他试探道:“怎么会呢?您不是姚家的嫡系少爷吗?”


    十几年前的帝国还是贵族当权、极为注重血统的时候,送到姚家来的孩子全都是经过验证的嫡系。姚湛空能来,说明他是姚先生的亲儿子,怎么会和想攀关系的远亲一个处境?


    姚湛空牵着宋磬声略显冰凉的手,拇指在他虎口处轻轻打转,沉默了近一分钟,才坦诚道:“一开始不是,后来才是的。”


    他的视线虽落在远处,可依然能感觉到身侧目光里的好奇,姚湛空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决定卸下心上的重担,坦诚道:“我是私生子。”


    宋磬声心下巨震,甚至忘了掩饰自己的表情,一句“怎么可能?!”差点脱口。


    如今人权盛行,人们对私生子的偏见也逐渐淡化,更多人则将谴责的目光投注在品行败坏的男女身上。


    但在二十多年前,在那个血统大过天的年代,私生子的地位甚至还不如家里的奴仆。


    私生子是肮脏的代名词,是玷污了贵族血统的杂种,是生来就有罪的,甚至连奴仆都可以任意欺辱。


    如果姚湛空是私生子,他是怎么被送到宋家的?


    谎报他身份,将他送去宋家的人不要命了?


    姚湛空转头看向宋磬声,认真审视着他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当看到上面只有震惊而无厌弃的时候,他唇角处浮现一个极淡极浅的笑容。


    他解释道:“当时的姚家站错了队,得罪了一个大贵族,只有攀上宋家才有机会活。在生的希望面前,人的胆子都会变得无限大。”


    因为整个姚家嫡系没一个觉醒兽魂的哨兵,所以他才被人接了回来,抹掉了过去的痕迹,以姚家嫡子的身份进入了宋家。


    可在姚湛空心底,他既不以姚家为荣,也不以私生子为耻,即便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也没想过粉饰自己的身份。


    他只是不想让宋磬声知道。


    也只有宋磬声,才值得过去的他费尽心思地藏拙。


    因为那是一个少年,最笨拙的示爱。


    宋磬声陷在震惊里久久无法回神。


    他怎么也没想到姚湛空竟有这样一层身份。


    姚老爷子走完过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姚湛空下棋,可他一来就感觉二人氛围不对。


    不过姚湛空看上去心情不错,他便没多想,兴冲冲地走在前面带路去了。


    姚湛空依旧牵着宋磬声的手,二人缀在姚老爷子身后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宋磬声被姚湛空的“身份炸弹”轰得晃了神,甚至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多次扫过二人相牵的手,直到身侧传来一句:“怎么暖不热?是身体不好吗?还是……”


    姚湛空抿了抿唇,将未尽的话语咽下,金色的眼眸里氤氲着浅淡的温柔,口吻虽轻,但依然能听出真切的关怀。


    宋磬声恍然回神,低低一句:“我挺好的,身体也没什么问题。”


    姚湛空紧了紧与他交握的手,轻声道:“明天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好吗?”


    宋磬声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反正有系统,再怎么检查他也是健康的。


    见他不反感,姚湛空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心情好的下场就是完虐了一心想和他下棋的姚老先生,姚老先生脸上的慈爱逐渐消失不见,黑如锅底的表情写满了五个大字:“生日不快乐。”


    姚湛空掂了掂手里的棋子,因为心情好,所以整个人透漏着罕见的开朗与放松,他笑道:“今天是您生日,怎么也得陪您尽兴。怎样,还来吗?”


    姚老先生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你也知道是我生日啊。再来!我还不信了,我能下不过你小子?”


    姚湛空笑着作陪。


    可一侧的宋磬声却更加沉默。


    因为他记忆里的姚湛空棋艺并不好。


    二人次次对赌,姚湛空次次是输。


    他则借着赢来的赌约占了姚湛空不少便宜,赢了以后变本加厉地缠着他下棋。


    他一开始以为姚湛空的棋艺是在他死去这六年里练出来的。可转念一想,如果他的棋艺真的差成那个样子,又是怎么通过他母亲安排的那些棋艺考核的呢?


    都说读懂一个人的眼睛,要从了解他的过去开始。


    可他以为的胜利,不过是姚湛空的刻意成全,他以为的体贴,却隐藏着姚湛空惨淡的童年。


    姚湛空一语带过真实身份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是怕他出言揭穿毁了姚家的布局,还是担心他厌弃他私生子的身份呢?


    他下棋时故意喂子装输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是将他也当作了可以主导他人生的上位者,所以才刻意伏低做小、假意讨好吗?


    他记忆里那个骄傲到近乎固执的少年,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有那么一瞬,宋磬声甚至觉得有点窒息。


    他所了解的姚湛空,到底掺杂了多少假象?过去的一切,又有多少是真的?


    宋磬声怅然抬头,望着天上那轮玉盘一样的明月,蓦地想起系统曾说过的一句话,他问:“系统,你以前说过的“白月光人设”,是什么意思?”


    忽然被点名的系统没有多想,给出了最标准的答案:“白月光就是可望而不可及,一直在心上,却从不在身边的人物。”


    宋磬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他看不到真实的姚湛空,姚湛空也怀念着不在身边的人,兜兜转转,他们追寻的本质好像都是假的。


    因为隔着一层幻想,所以才能投注看不见的虚妄,要是真将月亮拉下人间,谁又能真爱那布满陨石坑的创面。


    第034章 第 34 章


    天色渐暗, 下棋人的心思逐渐从棋局转移到了生活上。


    姚老爷子在落子间隙抬头看了姚湛空一眼,低声道:“我听人说宋汉章最近私下动作很多,看来是急了, 你要当心。”


    宋磬声本来坐在一旁看月亮, 忽然听见他们聊起宋家的事,精神一震, 竖起耳朵准备详听。


    姚湛空执棋的手一顿,脸色有些不好。


    他下意识侧头看向宋磬声, 一眼就望见月色下的少年正低头看着地板, 看似不在意, 可身体正微微向亭心倾斜, 明显对他们的对话有点兴趣。


    他无声叹息,并不想在宋磬声面前将血淋淋的事实撕开,所以语调含糊地带了过去, “我有分寸。”


    他不想提, 姚老爷子也不多问,只是心思已经不在棋局上了。双方你来我往地走了几个来回, 输赢就已经定了。


    姚老爷子长舒一口气,“终于赢了一把。”


    姚湛空笑笑,随后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这就已经用上我们了?


    姚老爷子摸着胡子, 笑着点头道:“也是回去的时候了, 路上小心啊。”


    姚湛空颔首答应。


    宋磬声也乖巧地向姚老爷子鞠了一躬, 道:“姚老先生再见。”


    “叫什么姚老先生,叫爷爷。下次再和阿湛一起来啊。”


    宋磬声笑着看向身侧的姚湛空, 见他笑容淡淡似是默认,于是点头笑道:“好的爷爷。”


    姚老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唉,乖。等你下次来,爷爷给你包个大红包!”


    双方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告别,离开的时候姚湛空并未从前院走,而是特意绕了几步,从后门出去了。


    离开时他依然牵着宋磬声的手,走到没人的地方也没松开,上车后也是他替宋磬声系得安全带。


    如今的姚湛空好像又有了几分从前的感觉。


    无论何时看去,他脸上总是带着温润的笑意,尽管气质与五官已与从前不同,但比第一次见面时差点将他扔下崖底的狠戾要好得多。


    车辆一路驶去,却没回姚园,而是拐入一条充满市井气的巷口,将车停在了路边。


    宋磬声隔着车窗向外看了一眼,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到了成列排布的小吃车,而身侧的姚湛空已经解开了安全带,一副准备下车的模样。


    宋磬声看向他,轻声问:“我要下车吗?”


    “不用。外面起风了,你在车里等我就好。”


    说罢,他又握住宋磬声的手感受了一下他的体温,当发现触手温度还算正常时,他悬在心口的忧虑终于落回心底。


    宋磬声眸光一颤。


    他再迟钝也能感觉出姚湛空对他的关心不似作伪,可他什么也没说,只轻轻眨了眨眼睛,目送姚湛空下车后挤入拥挤的人群。


    他整个人的画风和这条小吃街格格不入,笔挺的身形和金色的眼眸都彰显着他不同寻常的身份。原本挤挤攘攘的人下意识为他让开了一条路,看着眼前这个只会出现在高级餐厅的男人站在小吃摊前排队。


    他目标明显,先去买了鲜榨的果汁,又买了两份章鱼小丸子,随后在数家烧烤摊前停留许久,选了一家菜品丰富的,买了许多才折返。


    自姚湛空离开,车里的宋磬声就闭目靠向椅背,身前暖风温度正好,吹着吹着他眼皮开始打架,呼吸渐缓,意识开始涣散。


    在这短暂的睡梦里,他久违的回到了从前。


    “阿湛你又输了!”


    一局对弈结束,他欢呼一声,猛地扑向姚湛空。


    此时的他们已经搬出了宋家,住在宋磬声所在学校旁的公寓里,闲来无事便在客厅下了局棋。


    不出所料,宋磬声又赢了。


    他们本来就坐在地毯上,宋磬声扑来的突然,姚湛空怕他磕到,慌忙扔了手里的棋子抬手去接,将人抱了个满怀。


    他向后仰去,斜斜靠在沙发上,一手扶着宋磬声的腰,另一手随意撑在地毯上,仅凭腰腹的力量撑着跨坐在他腰间的少年。


    他懒散地伸开长腿,白衬衫的衣扣解了两颗,露出隐约可见的锁骨,尚未异化的眼眸还是常见的棕栗色,没了金瞳带来的威慑力,这一双桃花眼潋滟而迷人,眼波一流转便充斥着勾人心魂的色I欲。


    他抬眼看向宋磬声,轻柔的语调隐有沙哑,“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宋磬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修长温热的手指拂上他的脸庞,顺着他鬓角的发丝上移,以手做梳将他散在额前的发丝全撩了上去。


    他向下俯身的动作在姚湛空眼里被无限放慢,棕栗色的瞳孔逐渐放大,看似温和平静的表情下掩藏着激烈涌动的情绪。


    宋磬声贴近他的耳朵,呵出的气息一瞬就软了他的骨头,“阿湛,变给我看。”


    他的手指暗示性的摩挲着姚湛空的头皮,微凉而柔软的发丝缠绕着他的手指,另一只手则搂向姚湛空的腰,将他的衬衫下摆扯了出来,灵活地探向他的尾椎骨不断打转。


    “阿湛……阿湛……变给我看嘛。”


    十六岁的宋磬声尚不懂什么是诱惑,他不知道被心上人骑在腰腹处不断低唤名字是种什么样的暗示。他只是贪玩,所以毫无所觉地诱惑着一直在忍耐的姚湛空。


    姚湛空难耐地闭上眼,撑着地毯的手一下移开,将宋磬声探入他衬衫的手扯了出来,声音低哑至极:“耳朵可以,尾巴不行。”


    “尾巴也要嘛,好不好……”他用鼻尖轻蹭着姚湛空的耳朵,一下又一下,直到他的耳朵红到几乎滴血,宋磬声还未等来一声妥协。


    可他毫不气馁,按照过往的经验来看,阿湛不过是嘴硬心软,磨不了多久就会缴械投降的。


    姚湛空闭着眼睛,颤动的眼睫下掩藏着剧烈的情I欲,他的心里明明已经举了白棋,可为了留住这样的时光,他依然坚定拒绝道:“不行。”


    “阿湛,拜托你了……”宋磬声拖长了声音,轻蹭着姚湛空的脖颈,他细软的黑发带来一串又一串酥麻,“阿鹤和江凛他们都不在,没人会看到的,这里只有我和你,也不可以吗?”


    姚湛空已经忍到极限,只能尽力闭眼掩饰情绪,他仍想拒绝,可嗓子已经哑到说不出话了,他徒劳地张了张口,怕自己一出声便是呻I吟。


    “哼!”宋磬声见哄不动他,心下微恼,犬齿猛地咬住姚湛空的耳垂,威胁道:“我用力了哦!”


    姚湛空的耳垂被他咬住,说话时的舌尖挑逗一样擦过他的耳廓,过量的刺激对十九岁的青年来说宛如春I药,他闷哼一声,彻底认了输。


    黑色狐耳从头发里晃悠悠地探出,刚一露面就被宋磬声轻轻捏在手里抚弄,尖而挺拔的狐耳在他手里不住地颤动,过于激烈的情绪甚至让耳朵都升了温。


    宋磬声挨近,让狐耳像刷子一样扫过自己的面容,轻微的瘙痒让他笑出了声。


    可两只耳朵明显无法满足他撸狐狸的偏好,他正要抱怨,却见姚湛空直起身体,单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他用另一只手捂住宋磬声的眼睛,低声道:“不许看。”


    宋磬声乖乖点头,满心兴奋地等着自己的狐狸尾巴。


    这样的姿势太过羞耻,即便是放I荡的狐狸也无法在心上人面前坦然表露,他捂着宋磬声的眼睛,拉着他的手探向自己身后。


    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玩的宝藏,要不是怕姚湛空羞恼,他一定会睁开眼睛看个够。


    宋磬声手捧着狐狸尾巴,从尾巴根撸到了尾巴尖。狐狸尾巴本就粗壮,再加上极度蓬松的毛发,看上去丰满异常,宋磬声握了满满一手还觉得不够,另一手又去挠他的耳朵。


    这样的姿势自然不利于保持平衡,姚湛空顾不得自己,只能先躬身将人圈在怀里,弓着背放弃了一切抵抗,任由他过瘾。


    尾巴是狐狸最重要的器官,几乎占据体长的百分之八十,即便遇到攻击,它们也是先保护尾巴而不是腹部。


    被抓住尾巴的狐狸就像被人扣住了命门,只能束手就擒,他能让自己的尾巴被肆意玩I弄,足见他心底对宋磬声的信任和爱重。


    他潮热的掌心松松覆盖着宋磬声的眼睛,只要他一动就能拨开,可宋磬声却极有分寸地守着这条线,甚至主动闭上了眼睛。


    姚湛空感受到了掌心处因闭眼而传来的瘙痒,他再也忍耐不住,双手紧紧搂向宋磬声,将头埋向他的脖颈。


    胸膛与胸膛紧密相贴,他躁动如擂的心跳隔着一层肌肤传递到了宋磬声的心脏处。


    他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宋磬声的味道,心里翻涌的欲念如同汹涌的浪潮般一下又一下的冲击着他的心脏。


    渐渐地,像是被姚湛空带动般,宋磬声的心跳也快了起来,在某几个瞬间,两颗心脏跃动的频率奇异重合,像是在呼应,又像是隔着胸腔做出的回答。


    “阿湛……”宋磬声的嗓音也略略变了,他不明白自己身上的反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只是无措地松开了手里的耳朵和尾巴,下意识向信赖的人寻求起了安全感。


    他小声喊道:“阿湛。”


    姚湛空的唇贴着他的脖颈,说话间唇动如吻,“我在。”


    宋磬声说:“我有点热……”


    姚湛空轻不可查地吻了吻他的脖颈,温柔道:“没关系,一会就好了。”


    这样好的机会,他又是极为擅长引诱的狐狸,可他却什么也没说,更什么都没做,只紧紧抱着他,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充满了安抚意味。


    宋磬声第一次有这样明显的反应,他下意识揪住了姚湛空后脊处的衬衫,小声道:“好难受。”


    姚湛空爱怜地吻着他的头发,眼底的欲念和口中的话却是两个极端,“没关系,忍一忍就好了,我陪着你,没关系的。”


    他不是不想,也不是能忍。


    只是如今的宋磬声还太小,而他也不能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利用欲望诱骗他。


    他的声声那么单纯,接触的世界都是被净化过的,他心里没有一丝杂念,就连生理欲I望也是单纯的。


    可这样的声声,真的不会被其他人诱骗吗?那两个虚伪的哨兵,也能像他一样忍住吗?


    姚湛空深吸一口气,向宋磬声嘱咐道:“声声,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宋磬声没搭话,但轻轻点了点头。


    姚湛空道:“以后无论是谁引诱你,或是你自己有了什么决定,一定要记得,不能放纵自己的欲念,好不好?”


    宋磬声听了个半懂,但这不妨碍他答应姚湛空。


    阿湛是不会骗他的,他说得话,一定是真的。


    “那你呢?”宋磬声想聊些其它的转移注意力,他问:“那能引诱你的欲念是什么?”


    是你。


    姚湛空心里有答案,可他还不能说。


    所以他只笑了笑,轻声道:“我想要金钱和权力。”


    有了金钱和权力,才配拥有你。


    “砰!”的一声巨响。


    大门被猛地踹开,江凛怒火中烧的声音炸响在不大的客厅里,“姚湛空你这个狗狐狸!放开他!”


    现实里的宋磬声被猛地惊醒,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驾驶位,就见姚湛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而他手上还拿着不少东西,此时正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望着他。


    宋磬声干咽了一下,直觉眼前情况有点不对,他不动声色地问向系统,“什么情况?”


    系统也刚刚回神,它欲哭无泪道:“你在醒来的前一秒,清清楚楚的说了两个字,被姚湛空听到了。”


    宋磬声皱了皱眉,结合刚才的梦,他莫不是喊了声阿湛?


    他问道:“哪两个字?”


    系统简直要哭,它说:“江凛。”


    第035章 第 35 章


    解释不了的事情那就不解释。


    宋磬声抬手揉了揉眼睛, 刚从梦中醒来的嗓音略带一点沙哑,他决心跳过这次无心之失,轻声道:“先生, 您回来了。”


    可姚湛空不如他的意, 他声音微沉,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宋磬声决定装傻到底,“我刚才睡着了先生, 如果说了什么冒犯的话, 还请您不要介意。”


    车内有行车记录仪, 只要姚湛空想, 他现在就可以将证据直接甩到宋磬声面前,可他看着眼前人无辜又隐有无措的脸,终究没法狠心逼问他。


    姚湛空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情绪好似已经平复了。


    他将插着吸管的果汁递给宋磬声, 低声道:“一晚上没吃东西,饿了吧?”


    宋磬声受宠若惊地接过, 小声道:“谢谢先生。”


    他手里的食物都是双份的,显然打算和宋磬声一起享用宵夜,可那声清晰可闻的“江凛”彻底搅扰了他的心情,他捧着包装袋食不下咽, 索性转头望向车窗上印着的宋磬声的倒影。


    倒影中的人想看他又不敢转头, 眼神往侧边瞟了又瞟, 看上去很是苦恼,他习惯性地咬着吸管, 将它咬成扁扁一条后才开始喝果汁,大一些的果肉被滤了出去, 喝到嘴里的全是甘甜的水。


    姚湛空无声地叹了口气。


    和真正值得在意的事情比起来,他心里的这点恼怒甚至不值一提,何苦因此耽误两人相处的时间。


    “吃吗?”他将手里的塑料袋打开,托举着敞口的纸盒子,“是章鱼小丸子。”


    是什么不重要,姚湛空明显是在找台阶下,宋磬声微微睁大眼,一脸惊喜道:“吃!”


    姚湛空笑了,主动拿着签子戳了颗浑圆Q弹的丸子,递到宋磬声嘴边。


    一盒六颗,很快就被吃光了。


    姚湛空像是体会到了投食的乐趣,喂完一口接着下一口,他自己的食欲也跟着回来了。


    剩下几串烤串已经凉了,姚湛空下车将它们扔进了垃圾桶,回来后便着车回了姚园。


    宋磬声转头看他,浅笑道:“没想到先生也喜欢吃路边摊。”


    姚湛空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一颤动,他目视前方,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不喜欢。”


    宋磬声愣住,不喜欢为什么要绕路去买?


    系统小声猜测,“姚湛空会不会认为你喜欢,所以才去买的?”


    “或许吧。”


    宋磬声自己也没有答案。


    姚湛空对他的态度超出了掌控,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他甚至猜不到导致他态度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掉马是不可能的。


    无论从哪方面判断,姚湛空都不可能凭借现有信息相信他是宋磬声。


    可除了这一点外,他只能想到一条理由:因为觉得“宋念生”是个很合心意的替代品,所以才换了种态度对待他。


    这样也好,也合乎他一开始的计划。


    宋磬声望向车窗外,看着车流如织的繁华帝都。


    城市的霓虹灯将夜晚衬托的比白天还热闹,许多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夜景在他眼前铺开,巨大的外墙显示屏接连不断地投放着高科技广告,明星们光鲜亮丽的外形即便被放大数倍也依然完美。


    科技比之六年前,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宋磬声看到一款手机广告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兜里也装着部同款。


    六年前的手机还处于键盘与屏幕各占一半的科技水平,今日一看,手机主体没了键盘,只有一片光洁的屏幕。


    自苏醒以来,宋磬声第一次对除任务以外的东西产生兴趣。


    他从兜里拿出手机,还没等他找到侧边的开机按钮,触发抬起唤醒功能的手机屏幕就自动亮了,没有设锁的屏幕一划就开,露出安装了不少常用程序的主界面。


    这些软件,好像都是购置手机的时候姚湛空替他安装的。


    可那些软件对他而言都很陌生,即便图标下面显示了小字,可单凭那些意味不明的字,他压根不清楚它们的具体功能。


    姚湛空就在他身边坐着,他要是一个个点开研究,似乎也不太正常。他只好搜刮过去的记忆,努力与六年后的科技接轨。


    他看到的第一个软件叫“微型博客”,这个他知道。


    他死的时候,各大博客平台正如雨后春笋一样多,不过多数是以网页形式出现的,如今六年过去,压倒同行后胜出的,应该就是这个图标像只大眼睛一样的软件了。


    简讯。


    他并没有见过这个绿色的软件,可从名字也能判断出它应该和“企鹅通讯”的功能差不多。


    剩下一些软件他就不认识了,不仅看不懂符号,甚至连底下标注的名称都看不明白。


    他正疑惑“企鹅通讯”是不是消失了的时候,划到下一个界面的宋磬声就看到了自己眼熟的企鹅图标。他倒是有个账号,不过六年没登录,被回收注销了也不一定,而且他也不记得账号和密码了。


    流畅丝滑的界面和与从前迥异的使用方式,让他在一开始划转屏幕的时候显得有些生涩,像是强行从老年机转换成智能机的老年人。


    “系统,”宋磬声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帮手,“你知道这些图标是干嘛的吗?”


    “不清楚。每个小世界的文化都不一样,我也没经验。不过,我有一个可以迅速熟悉起来的办法。”


    “什么?”


    系统因为自己的无能自怜自哀了很久,此时终于能派上用场,连电子音都激动了,“您可以将我的一部分数据传递到您的手机里,这样我就可以随时使用并操纵您的手机了,您要使用软件或者发送信息,在意识里告知我就好,我都可以为您完成。”


    这不就相当于私属AI?


    宋磬声有些兴奋,“我要怎么做?”


    “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您同意将手机的一部分控制权转移给我,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宋磬声道:“好。”


    他低头摆弄手机的功夫,姚园已经到了。


    可车驶进了停车场,车钥匙也已经拔了下来,姚湛空却没有下车的意思。


    宋磬声看向他,疑惑道:“先生?”


    “你想去姚氏大厦上班吗?”


    姚湛空目光沉静,语气更是平淡,像是说了句玩笑话。


    “我吗?”宋磬声有点惊讶,“我能帮先生做什么?”


    姚湛空显然不是一时兴起,他有理有据道:“办公室里有一些比较私人的文件,交给秘书整理不太合适,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如果你想去,我明早接你一起去公司。”


    “那后厨的工作?”


    姚湛空道:“不用在意,我会让吴管家另行安排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姚湛空变了态度,那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宋磬声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好的先生。”


    下车之后二人一同走出停车场,宋磬声本打算在岔路口分别,姚湛空却一直和他并肩往佣人住处走。


    宋磬声只好停住,轻声提示道:“先生?”


    “嗯,”姚湛空侧头看他,口吻平静道:“怎么了?”


    宋磬声只能主动道:“您不回主屋吗?”


    “不回了。”姚湛空说:“你那里很好睡。”


    宋磬声有点无语。


    他要是底气够足,或许会问:“好睡的话要不要让吴管家也给您安排一间?”


    但这是姚湛空的地盘,所以他只能佯装羞涩地低头,与姚湛空并肩向前走。


    下午买的衣服已经全部运到了,原本空荡的衣柜挂满了衣服,数个无处摆放的包装袋还未拆封,正并排摆在桌子上。浴室里也添了不少日常用品,包括吹风机和一些男士护肤用品。


    宋磬声甚至发现一些比较私人的用品是双份的。


    难道姚湛空真打算在这里常住?


    这里到处都是眼睛,房间小到只有书桌前那块地方可以活动,即没有书房也没有会议室,几步之遥就是他自己的主屋,为什么要和他挤在这里?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培养感情,不也该是二人共住大别墅吗?哪有主人翁搬到佣人房的?


    不过人在屋檐下,房主说了算,宋磬声短暂地放弃了猜测姚湛空的想法,打开花洒开始洗澡。


    第036章 第 36 章


    这一夜并没有宋磬声想的那么难熬。


    他和姚湛空一前一后洗了澡, 吹干头发后就上了床,可一张床上挤了两个成年男人,再怎么小心也会碰到彼此。


    时间已经不早了, 可床上的两人都没有困意, 宋磬声平直地躺着,闭着眼睛催眠自己, 可越是安静,姚湛空的存在感就越是明显。


    他甚至能感觉到姚湛空投注在自己侧脸的视线。除非困极, 否则没人能在这样的视线下睡着。


    宋磬声索性转过身来, 睁开了眼睛。


    二人四目相对, 姚湛空明显恍惚了一瞬。


    “先生, ”静谧的夜色放大了一切动静,宋磬声放轻声音道:“您想聊聊天吗?”


    月色下的金眸呈现疏冷的暗色,姚湛空的声音有点沙哑, 他问:“你想聊什么?”


    宋磬声往被子里缩了缩, 小声道:“聊什么都可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想多了解一点关于您的事。”


    姚湛空沉默了很久,直到宋磬声以为他会拒绝时,他终于开口了,“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我想知道您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小时候。


    他从出生就开始为了活下去而努力, 饥饿和死亡是永恒的主题, 其实并不适合当睡前故事, 可既然他想听,姚湛空便讲起了从未向人提起的过去。


    “我母亲原本是姚家的佣人, 也是我父亲的情人之一,后来我父亲有了新欢, 她怕自己被抛弃,于是想用孩子来留住我父亲。”


    可在那个年代,私生子连基本的人权都没有,孩子又怎么可能成为筹码。


    姚父知道以后,给了她一笔钱,想让她打掉孩子,离开姚家。可她不要钱,她想要的是贵族老爷视为笑谈的爱情,所以为了留住这点牵绊,她拖着怀孕的身体逃出姚家,连夜躲进了贫民窟。


    “她并没有死心,她一直相信我父亲对她是有真心的,于是怀揣着美好的愿景将我生了下来。”


    “我并不知道一个瘦弱的、没有一技之长的女人是怎么在那样的环境下将我养大的,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我和她好像始终都住在垃圾山下,靠拾荒为生。”


    “直到有一天,我们捡到了一本杂志,里面有一小块版面,是我父亲为宣告新婚喜讯拍下的广告页。上面是一对壁人的新婚照,新娘盛装打扮,艳丽异常。”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就是我的父亲,我只记得那一夜,我母亲总是拿着捡来的碎镜子照脸,每照一次镜子就看一眼杂志上的新娘。”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来了,在我睁开眼睛之前,我就闻到了一股很浓郁的铁锈味。她留了一封信,然后在我们搭建的小房子里割腕自杀了。”


    面若糙树的妇人如何比得鲜妍如花的少女,色衰而爱弛,何况她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过被爱的承诺。深陷迷障的女人终于认清了现实,爱情像是爬在她身上的血蛭,吸干了她所有的渴望与希冀。


    在那一刻,与死亡相比,活着反而更难。


    姚湛空的声音始终很平静,像是在说与他无关的故事,也因为这份冷淡,使得惨烈的故事失去了原有的惊心动魄。


    “我一睁眼就看到了她的脸。不知道是因为那晚的月光太白了,还是因为她流了太多血,我只记得我看到了一张惨白的、死不瞑目的脸。她垂在床边的手腕上一共有二十七道刀口,是用打碎的镜子碎片硬生生划开的,最深的一道是在腕口,来回割了好几遍,要不是有骨头,手都快被割断了吧。”


    简短的描述却有着极强的画面感。


    宋磬声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当时的画面。他难以想象当时的姚湛空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应对惨烈自杀的母亲,更难以想象他是怀揣着怎样的感情数清母亲尸体上割裂的伤口的。


    许是因为描述中的血腥画面太具感染力,又或许是联想到亲历这一切的人是姚湛空,宋磬声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吓到你了吗?”


    姚湛空朝他笑了笑,抬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好似聊起这一切时,需要安慰的那个人是宋磬声一样。


    他跳过了四岁的自己是如何将母亲的尸体移动到垃圾板车上,又是如何将她拉去荒郊埋葬的,更没提一个四岁的孩子是怎样在法律涉及不到的贫民窟活下来的。


    他只是将时间线拉到四年后,回忆起自己进入福利院时的情形。


    “八岁的时候,我从一场高烧中苏醒,身上出现了劣等兽魂,虽然只是E级,但也足够让我摆脱贫民窟,被接纳入城区的福利院。”


    他曾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场高烧里。


    所以当雨打屋檐的声音将他从昏迷中唤醒,当他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立刻拖着虚弱而干渴的身体爬出了破烂漏风的木屋,捧手作碗,舀起地洼里的雨水喝了个肚饱。


    彻底清醒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身上多了道E级兽魂。


    姚湛空没有过多描述自己陷入高烧时的事情,但这不代表那种感觉能被他淡忘,他只是不想在眼前人面前提起。


    可他不提,不代表宋磬声会忽视。


    年仅八岁,独自一人生活在垃圾堆里高烧到昏迷,会很害怕吧?


    害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害怕自己会死,害怕自己死了也没人知道,害怕自己腐烂了都无人收尸。


    其实他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作为魂体飘荡的前两年,他还没那么害怕孤独,比起孤单,他其实更怕自己彻底消散。


    一开始,他的魂体并不稳固,他像是陷入了一个半梦半醒的怪圈里,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每一次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他都害怕那是自己看向这世间的最后一眼,那种无依无靠,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一次死亡的恐惧缠绕了他许久。


    直到后来,他的灵魂渐渐凝实,才逐渐摆脱了死亡绕顶的恐惧。


    可那时的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尸体也被人妥善安置了。但对八岁的姚湛空来说,理解死亡只会让陷入昏迷的他更绝望吧?


    也因为亲耳听到的这段经历,他好像明白姚湛空为什么会对他如此狠绝了。


    一个从出生就时刻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想多爱自己一些,想对自己好一些,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月凉如水的夜里,宋磬声的声音也是清幽的,“先生高烧昏迷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姚湛空笑了笑,轻声道:“怕过。但当我发现自己没死的时候,我就知道,命运的转机到来了。”


    宋磬声本以为他所说的转机,指的是被姚家认回去后被自己选中的事,可没想到,他说得却是又一件他从没听过的事。


    “我在福利院里遇到了一个人,是那个人,给了我向上爬的勇气。”


    宋磬声好奇道:“是谁?”


    姚湛空弯唇一笑,却不继续聊了。


    他拍了拍宋磬声的后背,温声道:“睡前故事结束了,想知道的话,等下次吧。”


    谁家好人话说一半让人睡觉啊?


    这种情况下还睡得着吗?


    原本因为姚湛空的过去而淤积在心口的憋闷被扫空,此时的宋磬声急得挠心挠肝,就想听到这个故事的后续。


    可现在毕竟不是从前,他也没法缠着姚湛空,用以前的手段逼他就范。


    宋磬声只好压下心里的好奇,闭上眼睛小声道:“先生晚安。”


    姚湛空浅浅一笑,轻声道:“晚安,念生。”


    这是他口中第二次念出这个名字。


    相较于第一次的不屑与玩味,此时的“念生”二字在他唇齿间牵扯出了难以忽视的温柔。


    看来他的猜测没错,姚湛空是真的打算和“宋念生”好好相处。宋磬声心情复杂,他怕自己的眼神泄露太多情绪,所以没再睁眼,自然也没看到姚湛空此刻的眼神。


    那是在他所看不见的角落才会肆意流淌的思念与痛苦。


    第037章 第 37 章


    次日一早, 宋磬声是被系统叫醒的。


    他迷迷糊糊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姚湛空怀里,但从位置就能判断出来:不是人家要抱着他睡, 是他将人挤到只能搂着自己才能睡在床上。


    床就那么大, 他睡觉又不老实,动来动去不知道怎么就占据了一张床的正中间。可怜姚湛空被他挤到了床边, 只能侧躺着挂在床沿。


    宋磬声人还没醒,良心已经醒了。


    他往后挪去, 想给姚湛空留出点位置。


    可他刚一动, 搭在他腰间的手也动了, 与清醒时候的克制不同, 睡意沉沉下的姚湛空占有欲极强地将他朝自己拉了过来。


    这下好了,两个人贴得更紧,一米五宽的床空了一米。


    宋磬声抬眼就是一张放大的俊脸, 他只要再贴近一厘米就能吻上姚湛空的下巴, 过近的距离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可一段时间过去,他的思绪却诡异地转移到另一件事上, “系统,我好像不用呼吸耶?”


    “是啊,”系统理所当然道:“您不是死了吗?正常人维持生命所必要的活动对您来说都是无效的,不用吃饭, 自然也不用呼吸。您体内的能量都是主神提供的。”


    宋磬声好奇道:“其他任务者也是这样吗?叶颂桦也可以不吃饭?”


    系统解释道:“只有第一个世界会这样, 要是成功完成了第一个任务, 拿到天命之子的能量,就可以为宿主重塑身体。”


    “那我现在的状态, 不算是重塑身体吗?”


    这其中蕴含的原理太复杂了,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 系统想了想,决定换成方便理解的例子。


    “用故事里的例子来形容的话,就是‘借尸还魂’和‘重塑肉身’的区别。前者只是为您的灵魂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安身之所,您本质上还是一具尸体。而后者,则是以您的灵魂为媒介重新塑造出鲜活的躯体,算是新生。”


    宋磬声理解了。


    他不仅理解了,还借此联想到了更深一层的可能:主神的能量等级或许是低于天命之子的。


    所以它做不到的事情,天命之子可以做到。


    他和系统没聊多久,可时间却也过去了两三分钟,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保持着屏息的状态,直到短暂的聊天结束,他才开始继续呼吸。


    人体真的很奇怪,当呼吸是常态时,不用刻意调节就能维持在稳定的频率。但当你意识到自己不用呼吸时,呼吸控制系统就失灵了。


    在恢复呼吸的前几秒,宋磬声甚至需要刻意控制,才能让自己呼吸的频率和正常人一样。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问道:“系统,几点了?”


    系统:“七点十分。”


    差不多是起床时间了。


    宋磬声可没忘自己昨天答应了姚湛空什么。


    他小心地支起身体,从姚湛空怀里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地走去浴室洗漱了。


    可浴室的门刚一关,躺在床上的姚湛空就睁开了眼睛。


    他神情复杂地望着卫生间的门,眼眸深处情绪翻涌,似是隐藏着极为狂烈的风暴。


    可很快,随着浴室内微小的水声停歇,姚湛空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压回心底,等宋磬声开门走出来时,看到的又是十分正常的姚湛空了。


    宋磬声:“您醒了?”


    “嗯。”


    姚湛空笑了笑,从床上坐起便去了浴室。


    等他出来换衣服的时候,宋磬声才发现自己的衣柜里竟然有一小半衣服是属于姚湛空的。


    二人一同出门,原本热闹的公共生活区此时空无一人,小厅的餐桌上却摆着份双人份的早餐,一看就是提前准备好的。


    等到了去公司的时候,宋磬声本以为昨天由姚湛空亲自来当司机只是例外,没想到今天上车的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姚湛空开车,他坐副驾驶,清晨淡暖的日光照进车里,气氛温馨得像是一对新婚后一起去上班的夫夫。


    去到公司的氛围就更怪了,大家明明看到姚总身边跟着个陌生人,可没人敢将视线落在他脸上,甚至连向姚湛空问好的员工都少了很多。


    昨晚人事部就出公告了,让大家最近提神闭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传的别传,违规议论的人一律请辞。


    要是普通公司,一纸命令还真管不住别人的嘴,可姚氏不一样,姚氏集团是靠真金白银的福利和工资留住员工的。没人会傻到为了讨论八卦而牺牲自己的利益。


    宋磬声对此毫无所觉,他甚至觉得姚氏的员工对待总裁好像很冷漠。不过这份冷漠对他而言却是自在,宋磬声松了口气,跟着姚湛空从专属电梯直达顶层。


    电梯声音一响,林秘书就扬起职业笑脸准备问好。


    可眼尖的他立刻看到姚湛空身边还跟着个人,一看那身形和打扮就知道是陌生人,林秘书迅速低头,假装忙碌地将手里的资料翻得哗啦作响。


    开玩笑,他旁边低他半级的秘书昨天刚被开了,专座还空着呢,虽然不知道缘由,但夹紧尾巴做事总是没错的。


    总裁大门开了又关,等林秘确定姚总已经离开之后,这才抬头看向其余两位同事。


    巧了,另两位秘书也刚从忙碌的假象里抬头,三人彼此互看一眼,林秘做了个砍头的动作,用口型说道:“小心着点。”


    外头人是一副景象,里面的人又是另一幅景象。


    顶层总裁室的空间异常宽广,除了两三个另作他用的隔间之外,开阔的大厅里只有一张巨大的金丝楠木桌和数个同色系的雕有立体浮纹的柜子,而桌子背对着的则是一面造价几十万的落地窗。


    宋磬声早知道今日的姚湛空远非昔日可比,可当他真的站在这座大厦顶层,透过直插云霄的高楼窗户向下望的时候,他才对姚湛空手中的财富和权力有了清晰的认知。


    人上人,从来就不是简单的三个字。


    怪不得是天命之子,旁人几辈子也累积不来的财富,他短短六年就能位于人极。


    “先生,你真的很厉害。”


    这句赞美是真心的,刨除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不提,姚湛空的眼光与能力足以让任何人倾倒。


    姚湛空原本在整理文件,想从中挑选出适合宋磬声的工作,蓦然听见这样一句夸赞,向来游刃有余、被人称作笑面阎王的他,竟然僵住身体,渐渐红了耳朵。


    他轻咳一声,随手翻了几页文件,看似认真,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好在宋磬声沉浸在自己的感叹里,压根没发觉他的异样。


    正当姚湛空挑出几本需要翻译整理的文稿时,内线忽然响起,是林秘。


    “姚总,宋管家来了,是否让她进来?”


    林秘书的声音有点奇怪,事实上,他的表情也有点奇怪,因为眼前这一幕真的很难让他保持镇定。


    按资历,宋菱进出办公室是不需要经过林秘书同意的。可林秘看着眼前形容狼狈、表情狰狞的宋菱,第一次贸然做主,将她拦在了总裁办公室外面。


    宋菱现在的状态十分异常,简直像是来寻仇的一样,再者,总裁办公室里还有外人,要是宋菱贸然闯进,搅扰了姚总的正事,他免不了承担后果。


    接到电话的姚湛空放下了手中的文件,面色恢复正常,他先将宋磬声带去了一侧的休息室,随后才淡淡一句:“让她进来。”


    林秘挂断电话,向宋菱歉意一笑,道:“不好意思宋管家,您请。”


    宋菱压根不理他,几步冲到总裁办公室前就将门推开。


    姚湛空肃身站在办公桌前,抬头便是宋菱劈头盖脸的指责,“你怎么能这么对少爷?!‘尸骨丢失’这么大的消息,你凭什么瞒着我?就算你准备放下过去开始新生活了,凭借过去的情分也不至于毫不理会吧!少爷如果泉下有知,你有脸面对他吗?!”


    她衣服脏乱,裤脚沾满了泥泞,散乱毛躁的头发一看就有日子没打理了,猩红的双眼布满血丝,言语间满是控诉。


    可姚湛空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她,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尽了。


    比起裴野鹤言辞刻薄的讥讽,姚湛空冰冷而嘲讽的眼神反倒像是更狠辣的耳光,这一巴掌扇在宋菱脸上,让她满腔的愤怒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她甚至从姚湛空的眼神里读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那句:在少爷的事情上,她根本没有指责姚湛空的资格。


    当年……


    当年。


    随着旧忆在脑海翻涌,宋菱的脸色逐渐惨白,她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是了,谁都有资格骂姚湛空,唯独她没有。


    是她将死守在山上的姚湛空带回去的;也是她为了自己的前途,用一个骗局吊住了姚湛空的命。


    只有她知道,少爷死后,姚湛空本是打算殉情的。


    第038章 第 38 章


    宋菱不由回想起当年。


    少爷失踪的那天, 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她一直在宋家祖宅等着,等着她的少爷打扮得光鲜亮丽地前来赴宴,可她从白天等到黑夜, 从宾客云集等到众人散场, 却始终没有等来宋磬声。


    拨去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前去小别墅里探问的佣人也一无所获。


    别墅的门是锁着的, 里面是空的,宋磬声和他的三位哨兵都不在里面。


    看这情形, 宋少爷应该是故意躲掉了生日宴, 和江凛他们旅游去了。


    大家都知道宋少爷不喜欢宋家, 也不喜欢宋家举办的大大小小的聚会, 不然也不会羽翼刚丰就搬出去住,所以刻意躲掉十八岁生日宴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就连宋菱也是这样想的。


    她失落地想着:贴身照顾他的自己还是比不上向哨间的灵魂羁绊,十八岁这么重要的成人礼, 出去旅行的时候, 甚至都没知会他一声。


    没人想过他们会不会出了意外。


    毕竟他们四人中有三位B级哨兵、一位A级向导,加在一起的战斗力非同小可。想在帝都悄无声息地掳走他们,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这样,整个宋家尽心尽力举办的成人宴,最终因为主人翁的缺席而惨淡落幕。


    消息传到宋汉章耳朵里,他罕见地发怒摔了杯子, 怒斥他三弟教子无方, 养出宋磬声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而在宋磬声失踪的第七十二个小时, 宋家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报信的管家慌张到忘了敲门,他一把推开书房厚重的木门, 脸色惨白道:“老爷,出事了。”


    宋汉章脸色铁青, 正要怒斥他不懂规矩,却听管家又道:“警署的楼署长打来电话,说是要请宋家人去认尸。”


    宋汉章皱眉道:“认谁的尸?”


    管家嘴唇哆嗦,甚至觉得自己像在梦里,他呆愣愣地重复道:“楼署长说看着像宋磬声少爷,但不确定,想请个人去问问。”


    最后去验尸的人,是宋磬声的父亲,宋汉铭。


    他一脸惊疑地去,痛苦麻木地回。


    回来之后就锁上了自己的屋子,不让任何人接近,也不与任何人说话。


    还是宋汉章敲开了大门,问了他一句:“孩子的尸体呢?”


    宋汉铭心如死灰地抬头望着宋汉章,答非所问道:“完了,什么都没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全成空了。”


    他不像死了孩子,倒像是死了会下金蛋的母鸡,绝望是真,痛苦是真,却不是为了宋磬声。


    至于尸体,自然还在警署的停尸房里无人认领。


    到底是宋家人,他父母不管,宋汉章至少得出面兜底。


    可他去的时候,宋磬声的尸骨已经被人认领走了,带他走的人,是他的哨兵——江凛。


    至于他是怎么死的,宋家人好像不怎么在意,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竟没一个说要彻查一番,好像尸骨被接走了,调查死因的任务也就与宋家无关了。


    而对宋菱来说,这一道晴空霹雳,彻底震碎了她的世界。


    贴身管家的命运与自己随侍的主人休戚与共,宋磬声一死,她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


    在得知宋磬声死亡的那一刻,宋菱说不出自己是对未来的绝望更多一些,还是对少爷离世的痛苦更多一些。她只是在得知消息的瞬间便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


    直到这一刻,她一直觉得这一切像是梦境。


    她的母亲忙中抽身前来看她,几次张口却都无话可说,在生死面前,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她摸了摸宋菱的头,让她早点整理好心情,尽快去少爷坟前送他最后一程。


    这话提醒了宋菱。


    少爷死得莫名其妙,宋家上下却好像没事人一样。宋汉铭闭门不出,宋汉章也忙着主持各种族会,偌大一个宋家,死了一个尊贵的嫡少爷,竟没一个人说要为他办葬礼。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凛他们一行三个B级哨兵,宋磬声自己甚至是A级向导,到底是谁能有这般本事,在这等防御下杀了少爷?


    宋菱想要打问出宋磬声下葬的地址,可宋家没人知道,宋磬声过去所住的别墅也是空的,她向江凛他们拨去了无数个电话,可没一个被接听,到后来,江凛的手机号码竟然被注销了。


    此时距离宋磬声死亡已过了半个多月,宋菱这才意识到自己离了宋磬声什么都不是,甚至连一点想要的消息都打问不到。


    又过去一星期,她才终于在多方打听下得到了宋磬声的下葬地址,她匆匆赶去,却只在坟前看到了姚湛空。


    也是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警署和宋家的人会任由江凛将尸骨带走。


    因为在这个年代,法律会为贵族让步,而贵族的成就则仰仗于顶尖的哨兵和向导。


    如果说A级是荣誉勋章,那么S级就是掌管杀伐的权杖。


    所以当宋菱得知眼前的男人已经成功晋级到S级时,那些质问与同悲,忽然变成了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敬畏。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顶着S级哨兵的压制力,向姚湛空问道:“少爷他……是怎么死的?”


    姚湛空烂醉如泥,压根听不清宋菱在说什么,他只是瘫在墓碑前,一手拎着酒瓶,另一手半抱着墓碑,一句又一句,如梦呓般唤着:“声声……声声……”


    眼看从姚湛空嘴里问不出什么消息,宋菱只好再去联系另外两人。


    可她找了一圈,却只在位于深山的破败庙宇里看到了容貌大变的裴野鹤。


    他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淡金色的短发乱糟糟地散着,身上一件灰黄色的袈裟,手里捧着台莲花外观的长明灯,正坐在古旧的天地坛里焚香祷告。


    他念着颠三倒四的悼词,时不时还夹杂着两句术士们教他的招魂语。整个人没了理智,也没了判断力,任由一群招摇撞骗的术士们将他哄至深山,砸下大笔钱财换取所谓的招魂重生术。


    裴野鹤疯了,江凛失踪了。


    她只能回头再去找姚湛空。


    可姚湛空酒不离身,压根没有清醒的时候,宋菱数次苦口婆心地劝他,说他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不吃不喝的灌酒,可姚湛空充耳不闻,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眼前这一方碑。


    到最后,告诉她宋磬声死因的人,是她的母亲。他的母亲是宋汉铭身边的管家,自然也探问出了宋磬声的死因。


    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意外。


    宋菱茫然道:“意外?什么样的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能悄无声息地害死身负A级天赋的向导?


    宋母叹了口气,不无可惜道:“小少爷为姚湛空他们做疏导的时候,被意外升级的三人吸干了向导之力,晋级是个漫长的过程,昏迷两三天也是有的。姚湛空他们在密室里昏睡,而离开密室,前来宋家赴宴的小少爷却遇到了匪徒。”


    “少爷没了向导之力,身边又没有哨兵做保镖,遇上入室抢劫的贼人……”


    其下场可想而知。


    “阿菱……”宋母摸着她的长发叹息道:“你要想开点。人证、物证、时间线,全都对上了,警署也已经做过痕迹比对了,这确实是一场谁也没想到的意外。”


    “不可能。”宋菱直觉否认道:“如果求财,给钱就是了;如果是求色,少爷也绝不是为了保全贞操而反抗丢命的人。为什么……什么样的匪徒能要了少爷的命?”


    宋母叹息道:“亡命徒。”


    不幸之所以被称作不幸,就是因为在它切实砸在人头上时,没人会觉得自己会是不幸运的那一个,宋母望着不愿接受现实的女儿,心里也很惋惜,她道:“阿菱,警署已经核实过了,他们不要钱也不谋色,图的就是杀人时的刺激。”


    宋菱始终不肯相信,她尖声问道:“人呢?他们人呢?!在警署吗?”


    “死了,江凛杀的。”宋母补充道:“江凛是第一个醒来的,他将少爷的尸骨收敛到殡仪馆暂时安置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那七个人,为小少爷报仇。”


    第039章 第 39 章


    事情已经定性, 大仇也已经报了。


    看上去,尘埃都落定了。


    对宋菱来说,她的人生似乎也已经随着少爷的死去而结束了。


    像他们这样的贴身管家, 从一开始就是按照主人的未来规划设定的, 离了宋磬声,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愿意重新启用她。


    抛开这一切不提, 她始终不相信少爷会不明不白的死于一场意外。


    江凛失踪,下落不明。


    裴野鹤神志不清, 整日沉溺于招魂重生之术。


    姚湛空则一副要在坟前长眠的态度, 看上去也和废人差不多。


    唯一一个在悲痛中打起精神, 试图找出更多疑点与线索的人, 是宋菱。


    可她越深挖,得到的线索就越清晰地指向意外,无论怎么查, 都没有第二种可能。


    在山下为真相奔波的间隙, 宋菱总是会回到山上去,回到宋磬声的墓前, 和她的少爷好好说会话。


    可那一夜,她刚去,便看到了在宋磬声墓碑前割腕的姚湛空。


    三阶白色大理石地砖由同色系的半圆环抱而塑,姚湛空侧躺在石阶上, 闭眼阖目, 修长的大腿搭在地上, 像是搁浅上岸的人鱼。


    他一手半抱着墓碑,另一只割痕交错的小臂随意垂落, 一股股的血流汇成一道纤细而蜿蜒的血线,在地面上凝成一滩暗色的半凝固血浆。


    宋菱先是一愣, 随即连忙拨打急救电话,将人送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见了医生,宋菱这才从医生口中得知,姚湛空原来已经自杀过许多次了。他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割裂伤,并不都是今天的。


    他好像不是真的想死。


    不然直接跳崖不是更方便?


    但他也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遍布右腕的刀口已有部分发炎又化脓,最重的几道割裂伤深可见骨,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一道伤叠加着另一道伤,纵横的刀伤将整个右臂划得皮开肉绽。


    宋菱问医生,“如果送来再晚一点,他会死吗?”


    医生点头道:“会的。并且我建议病人醒后要接受心理治疗的介入,自残到这种地步,足见他内心受创严重,即便这次能救回来,一定也有下次,甚至下下次,直到他彻底丧失行动能力。”


    宋菱望着病房内陷入昏睡的姚湛空,神情复杂道:“他不肯的。他甚至都不会承认这是自杀,他只觉得是宣泄吧。”


    宋菱也算是与他们四人一道长大的人,其他三人她都算了解,可唯独看不透温文尔雅的姚湛空。


    他总是进退有度,从不会在宋磬声和其他两人相处的时候凑上去,他像个游离在外的路人,抽离了所有情绪,冷眼旁观着一切。


    这让宋菱觉得,他或许是三位哨兵里,对少爷感情最淡的人。


    直到一次意外,她偶然撞见姚湛空和少爷私下相处的模样,她这才从那无底线的纵容和宠爱里,发现姚湛空对自我欲望的克制与约束。


    他不是不爱,只是在爱的同时把欲望当毒药。一面清醒,一面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这样的姚湛空,是不可能亲口承认自己会自杀的。


    医生沉沉叹气,道了一声:“难办。”


    自残的人大多是两种心态。


    一是能从肉I体的创伤中体会到愉悦和满足,继而上瘾,演变为自杀。


    二是内心的痛苦已经超乎了所能承受的极限,只能借助肉I体的痛苦来宣泄,但治标不治本,早晚也会崩溃。


    这位病人显然是第二种。


    医生手里还有许多病人,并没有太多时间陪宋菱沉默,他给出了最后的建议,便跟着护士去下一个病房了。


    他说:“试试看吧,要是实在不愿意接受心理介入,那就帮他找一些能刺激求生欲的目标,先让他找到活下去的动力,再让他逐步远离痛苦源。”


    医生走了,宋菱也推开病房门坐在了病床旁。


    姚湛空昏迷的那几个小时里,她想了很多。


    她想到了死去的少爷,想到了医生的话,想到更多的,还是她自己的前途与未来。


    当年她母亲将她送到宋磬声身边,看重的也是宋磬声A级向导的身份,而离了宋磬声,她目前所能选择的最好人选,好像也只有姚湛空了。


    所以,他一定不能死。


    姚湛空醒后,她看着神情灰败,一脸死意的姚湛空,低声说道:“少爷是被人害死的,你就不想为他报仇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尚是心虚的。


    因为她所发现的那些疑点,其实都算不得什么,说是她鬼迷心窍所以看谁都可疑都说得过去。


    可姚湛空却真的对此有了反应。


    他缓缓转头看向宋菱,那双泛着死意的眼睛逐渐被阴鸷填满,他嗓音沙哑到像是生吞了沙,但其中的狠戾却足以令人胆寒。


    姚湛空一字一顿道:“是、谁?”


    “我不知道……”宋菱心里生了怯,她不敢直视姚湛空的眼睛,只得垂头小声反问:“难道您不觉得奇怪吗?意外常有,巧合也常有,可这么多的巧合连在一起就不正常了吧?”


    说到这里,宋菱甚至逐渐说服了自己,她抬起头来,越说越激动:“非是那么巧吗?偏偏在你们失去能力那一段时间,偏偏遇到了群不要钱不要财的亡命徒,偏偏少爷为了参加生日宴而出了密室?这三个条件,少了哪一个都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哪怕少爷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遇见安保人员了啊。再者,你们所在的别墅属于中间地段,为什么他们的目的如此明确,会直奔别墅而来?”


    姚湛空的金瞳里满是血丝,惨白的皮肤和干裂渗血的唇角将整个人变得极为惨淡,可他的眼神却是燃着火的。


    宋磬声离世时的惨状对他打击太大,他整个人像蒙在雾里一样辨不清方向,空白的大脑里被宋磬声在世时的音容笑貌所占据,再也思考不了其他。


    而宋菱的话则像是当头一棒,将他从迷障中彻底唤醒。


    是了。


    还有那么多疑点等着他查,还有那么多悬而未决的事情等待他处理,他不能,也不该就这样放任自己堕落。


    姚湛空深吸一口气,重新拼凑起被击溃的理智。


    他抬起伤痕累累的右手,无视了胳膊上传来的巨痛,伸手就要去拿床边桌上的手机。


    宋菱却先一步拿起手机,递向姚湛空。


    她的姿势拘谨而恭谨,俨然是在用以前对待宋磬声的态度对待他。


    姚湛空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切,但他并没有多说,而是默许了她的靠近。


    宋菱在他眼里早已打上了宋磬声的标签,即便她此时怀揣着其它目的靠近了自己,可在他心里,“曾属于宋磬声”这一符号,就足以让她永远享有特权。


    第040章 第 40 章


    出院后的姚湛空依然常留坟前, 只是相较于过去一个月的醉生梦死,他开始克制酒精的摄入量,转而将大部分精力投注在调查宋磬声的死因上。


    也是在这时, 宋菱才初步了解到姚湛空处于起步期的事业与其规模。


    要知道, 以前的姚湛空不过是个没有家族依靠,只能靠着宋磬声的B级哨兵, 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他竟然已经做到了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


    宋菱一边庆幸自己及时抓住了这棵大树, 另一边也被他精准及时的判断力所折服。


    因为, 姚湛空是真的查到了一些东西。


    虽然通话记录已被人为抹去, 可任何东西, 只要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有人手眼通天抹去一切痕迹,就有人道高一丈将被抹去的东西恢复。


    姚湛空查到, 在宋磬声十八岁生日当天, 他曾向外拨出过两个电话。


    第一通电话于中午一点拨向宋汉铭,未接。


    第二通电话则紧跟着第一通电话拨向宋家主宅, 通话时间0分47秒。


    据监控显示,那七个亡命徒,正是在通话结束后的半小时内直冲别墅而来的。


    单一通47秒的电话或许说明不了什么,可要是有人刻意抹去信息, 就一定能证明其中有鬼。


    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摸, 其实大有可查。


    宋磬声并不爱往主宅打电话, 也没有和宋汉铭打电话的习惯,能一连拨去两通电话, 一定是有事要说。


    其次,宋汉铭为什么没接电话, 他当时在做什么?第二通电话又是谁接的,47秒的时间又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警署案情记录里没有这一条?


    姚湛空白天扑在调查宋磬声的死因上,夜里继续去到坟前,倚着他的墓碑沉沉入睡。


    宋菱本以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少爷的死因终于有了可查的地方,姚湛空的状态看上去也越来越正常,甚至连她自己也逐渐上手了新工作,成了姚湛空身侧打理琐事的第一人。


    可再强大的哨兵也是肉I体凡胎,高强度的工作和前一个月里的恶劣习惯所留下的暗病,到底还是击溃了姚湛空的身体。


    某日早晨九点,是姚氏企业例行开会的日子,可一向准时的姚湛空不仅迟到,还失联了。


    宋菱心感不妙,开车就往墓山去了。等她上了山,看见了碑前昏迷的人,心下第一反应就是姚湛空自杀了。


    她当下拨出急救电话,同时快步走到他身前,一眼就看到距离他倒地的位置有一滩血,而他嘴角也有一丝血痕。


    看这情形,应该是吐血无疑。


    救护直升机很快赶来,将姚湛空拉往医院,一番检测之后,发现了最致命的因素:他的兽魂在崩裂。


    医生掀起姚湛空后背的衣服,示意宋菱过来看。


    原本栩栩如生的狐狸兽魂多处崩裂渗血,一些细节处的纹路甚至出现了明显的断纹。


    这样严重的伤势,绝不是一个月的自我毁灭就能导致的。


    医生问道:“这位先生以前受过什么重伤吗?一般情况下,只有留有沉疴后旧伤复发,才有可能出现这么严重的崩坏。”


    兽魂是哨兵最重要的东西,也是他使用哨兵之力的关键,只有兽魂健全的哨兵才能转为兽型,运用哨兵之力。


    而姚湛空这样的情况,轻则哨兵之力消退,逐渐退化为低级哨兵,重则在变身野兽时兽魂崩裂,无法转换为人。


    宋菱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可任她翻遍了记忆也想不起姚湛空受过伤的事情,于是只能迟疑摇头道:“我不确定他过去有没有受过伤。”


    毕竟当年姚湛空受伤后,一直在宋磬声的卧室接受治疗,宋磬声怕他因重伤而被驱逐出姚家,所以瞒下了这件事。


    可当年的宋磬声也不过是个孩子,天赋虽强,但能力尚弱,即便治愈成功,也不能和健全无损的兽魂做比较。


    宋菱问:“那现在该怎么办?有什么治愈的办法吗?”


    医生道:“彻底治愈或许难一些,至少要精心稳妥地养护三四年才能看到成效。至于效果和治疗时间,则要看他和他向导的匹配程度,匹配度越高,治疗效果自然也越好。对了,这位先生的向导呢?”


    宋菱喉头一哽,半晌才低声说道:“去世了。”


    “难怪。”医生的眼神顿时变得同情,态度也更加和善,“那我先开一些安神静气的滋补药,这段时间注意休息,尽量不要动用哨兵之力,等他走出来了,早点去匹配下一个适配度高的向导吧。”


    医生虽然同情这位病人的遭遇,但他并不觉得眼前的病人会一直沉溺于过去。


    哨兵哪能没有向导呢。


    只要他还不想死,就总会找出接纳新向导的办法。


    姚湛空一开始并未将寻找新向导的事情提上日程,因为那时的他刚刚揪出一点关于宋磬声死因的线索,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注在这件事上,压根没有时间分给所谓的新向导。


    可后来,他的身体率先发出警报。


    在多次毫无预兆的吐血昏迷之后,姚湛空终于同意寻找新向导。


    向导普遍分两种。


    羁绊最深,配合度最默契的哨向关系类似于夫妻,大多为一对一,也是最适合哨向的关系。


    第二种则较为常见,非要类比的话,其实更像是理疗师与顾客。二者间的羁绊没有那么深,也只能做些最基础的康复训练。


    S级哨兵寻求向导的消息一出,宋菱留在告知书上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因为向哨关系并不是单方面的索取,在精神力相互渗透的过程里,双方都能获益,所以高级向导是香饽饽,高级哨兵也是向导们争相抢夺的对象。


    即便只是匹配能做基础疗愈的向导,可向导之间的灵魂触碰本就比性I爱更亲密,长期接触下来,指不定哪次就突破精神防御,直达灵魂深处了。


    一开始,谁都不觉得简单的精神疗愈会出什么岔子。这就跟吃饭一样,只要不是难吃得要死,大部分人都能咽下去,无非是合不合口味的问题。


    但就连姚湛空自己也没料到,他的哨兵领域宛如无缝铁壁,前来试职的向导没有一个人可以攻破屏障,不管他们的向导之力是温和还是强硬,所有治疗都以失败告终。


    不仅宋菱震惊了,连姚湛空自己也是震惊的。


    在所有关于哨兵的记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严重的意识抗拒。


    宋菱又去问了医生。


    可医生只是摇头道:“他自己不愿意,外人又有什么办法呢?想要打开紧闭的蚌壳,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它自己从内打开,二是人为从外撬开。显然,第一种方法行不通,那就等什么时候有了强过他的向导,直接试试第二种好了。”


    宋菱下意识反驳道:“他不抗拒啊,招聘向导做疗愈的事情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他甚至罗列了几条筛选标准,看上去非常配合。”


    医生解释道:“表象配合不代表里象也能配合,他同意是因为这是正确做法,他抵制是因为他内心并不情愿。而在向哨关系里,一旦有一方心有抵触,链接就建立不起来了。”


    普通人其实很难理解“表里不一”对哨兵和向导来说意味着什么。


    对普通人而言,内心不情愿并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大部分人都是靠理智来控制自己的。好比不愿意上班,但理智还是会控制你起床,再不情愿也不会耽误正事。


    但向哨关系里的不情愿,并不是能靠意志就能控制的,反应在普通人身上时,更像是那句直白的“没感觉,硬不起来”。


    作为主治医生,他很想让患者好起来,但他同时也是一位向导,所以也能体会姚湛空内心的感觉。


    他劝诫道:“向哨匹配成功的概率比遇见真爱还要低,所以我的建议是不要强求,因为强行逼迫自己接受新向导可能会导致哨兵生理性厌恶,那时候才是真的没救了。”


    “但这位先生毕竟是S级哨兵,有一定的自愈能力,所以短时间内可以不接受向导的治疗。但为了自己的生命着想,还是建议他在彻底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之前,适当远离上一位向导所带来的情感刺激。如果实在做不到,可以联系军方,试试它们那里的记忆封闭手术,虽然有一定副作用,但比精神封闭只能等死要好。”


    宋菱心下一颤,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不行,他不能忘了少爷!”


    医生好意规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生活的。”


    再者,宋菱也不像是能代替那位哨兵做出决定的人。


    不过这句话医生并没有说,他只是尽了自己告知病人病情,并提供医疗建议的本分。


    余下的,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宋菱失魂落魄地走向病房,看向姚湛空的视线里满是犹豫。


    因为在她的预想里,如果被姚湛空知道还有所谓的“记忆封闭”,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忘了少爷的。


    而病房里的姚湛空正在查看一段视频。


    视频界面模糊而老旧,隐隐能从建筑风格中辨认出那是一段来自国外的街道监控。


    宋菱进入病房时,他不动声色地合上电脑,淡声道:“怎么这副表情?”


    反正她说与不说,姚湛空也是早晚会知道的,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刻意隐瞒,好不容易博来的信任,或将又是一场空。


    宋菱咬了咬牙,还是将医生的话尽数转达给了姚湛空。


    可姚湛空却没什么反应,他只平静一声“知道了”,就没了下文。


    宋菱试探道:“那您需要我做什么吗?”


    姚湛空的视线垂落在身前的笔记本电脑上,像是根本不在意她说了什么一样,淡道:“不必,你先回公司吧。”


    病房门被拉开又被轻轻阖上。


    宋菱一走,整个房间就只剩姚湛空一个人了。


    他再次打开膝上的笔记本电脑,一帧一帧地查看着这段仅有十五秒的视频。


    视频中有个男人,戴着包住整个头的面巾,仅露出一双眼睛。


    姚湛空拉出另一张由警署传来的照片,将两张照片反复投入人像识别软件,经过无数次试验后,终于显示出一行绿色:


    人像识别成功,比对重合度:47%。


    47%的重合率。


    基本已经能断定是同一个人了。


    姚湛空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上了眼睛。


    越查,他就越体会到这其中的水有多深,那不是如今的他所能抗衡的存在。


    如果想为宋磬声报仇,他必须要往下走,必须要站在足以撼动氏族的位置上,才能将所有的参与者推入地狱。


    而在达到目的之前,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活下去。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