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姚湛空上了山, 再次回到坟墓前,手里拎着瓶未拆封的酒。
初晨的微风格外清新,偶尔吹过人脸也轻柔的像是抚摸。在姚湛空的记忆里, 能和温柔挂上边的人只有宋磬声, 所以在这样柔和的风里,他所想起的也只有宋磬声。
他和宋磬声第一次见面的地点, 其实并不是宋宅,而是他所在的福利院。
那年, 他八岁, 刚到福利院。
宋磬声五岁, 是跟着父亲来福利院做慈善的。
宋家的落魄不仅在于掌权人宋汉章的固步自封, 更多原因其实在于宋家这辈没什么出众的人才。
宋磬声的父亲宋汉铭文不成武不就,企业管理更是一塌糊涂,但为了有个体面的身份, 只好投身公益事业, 给自己戴上了“慈善家”的称号。
合照的时候,全福利院的小孩都要露面, 长相最出众的孩子还可以换上过节时才能穿的服装,站在最前面拉横幅。
姚湛空就是被选中的孩子之一。
储藏室里有一个大箱子,箱子里装着各种码数的白衬衫和黑裤子,数量不多, 勉强可以应付一次合照所需的数量。
被选中的三十个孩子兴奋得像是要过年。
他们在难得的热水里洗了个畅快舒适的澡, 又在大箱子里挑选着适合自己的衣服。而最令他们期待的是, 到了明天,他们将会和城里来的大人物一起在餐桌上吃大餐。
执教老师拿着教条在桌上敲打, 不住地怒斥着动作过于粗鲁的孩子们:“小心点!弄脏或者弄坏衣服,都要挨鞭子关禁闭!”
挨鞭子不算什么, 这里的孩子哪个没挨过打。可关禁闭不行,关了禁闭就没饭吃,对这群半大孩子来说,饿肚子才是最要命的惩罚。
饿到极致,他们都恨不得把自己给啃了。
孩子们放缓动作,小心地挑选着适合自己的衣物,尽量将自己打扮得好一些,好对得起上流人士每年砸下的大笔金钱。
姚湛空姿容出众,刚来就凭借外貌获得了站在最前排拉横幅的位置,这也是穿得最好,最受瞩目的位置。
他带着白手套,手里拉着长长的感谢条幅,上面红底白字写着一行感谢词:“感谢顾慧珍女士对我院奉献的三百万元爱心。”
姚湛空脸上带笑,眼神冷漠。
他扫过横幅上那“三百万”的字标,在心底估算着这笔钱能不能让他们过个暖冬。
一百万是要分给牵头搭桥的那位姓宋的“慈善家”的;另一百万是要打点给各处达官显贵的;剩下一百万里院长和副院长会分去八十万;剩下二十万,一半是福利院里各种小领导的分红,另一半不仅包括院里的各种生活开支,还包括孩子们的各种开销。
三百万的捐赠,真正落在孩子们头上的最多不超过五万,但这六十比一的比例,透露给其它同行,估计还能换来一句“有点良心” 的称赞。
吃了饭,合了照,散了场,就到了大人们分钱,小孩们干架的时候了。
姚湛空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孩子架起,他们胳膊瘦得像麻秆,可这细麻秆却像是铁铸的,又硬又有力,姚湛空被迫张开躯干,柔软的腹部迎面就是一锤重击。
他的身体因剧痛而蜷缩,可四肢被钳制,几次躬身都被迫拉直身体。
“你不是很牛吗?你不是很讨人喜欢吗?你不是刚来就抢了我的风头,站到了第一排吗?”
一句一拳,三个问句出口,姚湛空已经直不起腰了。
他头颅垂落,阴鸷而狠毒的视线却自浓密的眼睫下迸射,被他盯着的人心下一颤,差点控制不住倒退一步,可为了强撑住面子与气势,他夸张地大笑道:“看看,你们看他的眼神,哈哈哈,这小子是不是还想反抗啊?”
他一边笑,一边捏紧了拳头,想一拳将他揍倒,暂时中止这场令他心里发毛的对视。
可他这一拳到底还是没能挥下去。
“你们在欺负他吗?”软糯的童声自姚湛空身后响起,身穿白色西装的小男孩精致的像是油画里走出来的天使,他轻轻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道:“打人是不对的,你们的老师没有教过你们吗?”
五岁的宋磬声已经在大环境的耳濡目染下学到了不少,他不去询问那些没有掌事权的孩子,而将问题直接甩向身后说得上话的老师:“童老师,您没有教过他们吗?”
宋磬声面前轻声细语、笑容像花一样灿烂的老师,在孩子们眼里却是拿着执教鞭、一鞭一条血痕的魔鬼。
童老师脸色惨白,生怕眼前金枝玉叶的小少爷向他父亲乱说,他狠狠瞪向那几个吓傻到忘了松开姚湛空的男孩,低声呵斥道:“玩闹也要有个分寸,还不快把人放开!”
他面向宋磬声时,又迅速换了副面孔,巧言轻声道:“福利院里没什么玩具,孩子们精力又旺盛,打打闹闹发泄精力的时候没注意分寸。是他们不对,我一定教训他们。”
“不是的童老师,”宋磬声并没有被他糊弄过去,他认真反驳道:“您是老师,如果连您也将打人定义为玩闹,他们更觉得这只是小事了。”
童老师心里的怒火简直要翻天了。
如果是平常也就算了,只要不闹出大事,他也懒得管,可什么仇怨不能放明天?非在投资人和贵族都在场的时候闹?
他强撑着笑脸,很想将这件事从宋磬声记忆里抹去,他问道:“那少爷您想怎么解决呢?”
“我不知道。”此时的宋磬声倒是真的有了五岁小孩的样子,他认真地看着童老师,明亮而澄澈的杏眼里满是信任,“您才是老师,您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我听您的。”
童老师愣住了。
他被人叫了十几年的“童老师”,但在所有人眼里,“童老师”不过是个称呼而已,谁也没真的把他当作老师。
他心情复杂,一时间甚至忘了该怎么回话,沉默片刻后才道:“那麻烦少爷您在这里等一等,我先带他们去禁闭室,等惩罚时间过了,我会好好教育他们的。”
宋磬声点了点头,目送童老师将那几个打人的孩子带走。
也是这时,姚湛空才转头看到了宋磬声。
早在合照的时候他就见过这个孩子。
他被合照中心的男人抱在怀里,在一众闪光灯下镇定地望着镜头微笑,他的笑容好看但虚假,像尊设定好程序但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瓷娃娃踌躇着站在原地,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怯生生地问他:“你还好吗?”
他很想回他一个客气的笑容,再向他说一句“我很好”。可他实在太痛了,痛到连脸上的表情都控制不好,更别提和他说几句话了。
“看来很不好。”
瓷娃娃小声叹气,随后走到他身边,往他衣兜里塞了一颗糖,既没问他为什么挨打,也没谴责那群人对他实施的暴行,他只是说了句与年龄不符却很有道理的话,“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就不要做出风头的事情了,不然很容易挨打的。”
“如果,我非要出风头呢?”
他太漂亮了,漂亮到让姚湛空被生活磨损到不剩几滴的好胜心都冒出了头,他格外不想被眼前的瓷娃娃看扁。
他迎着宋磬声因惊讶而微张的眼眸,重复道:“如果我不甘心居于人下,不甘心伏低做小,宁愿挨揍也要拔尖冒头呢?”
说完这句逞强的话他就后悔了。
他怕眼前的瓷娃娃生气,或是觉得他活该被揍。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呢?没能力保护自己还硬要出风头,可不就是活该吗?
可瓷娃娃却在惊讶后微微一笑,道:“那也可以呀。机会是留给能被看到的人的,无论你怎么选择,只要你不后悔就可以啦。”
他小大人似得拍了拍姚湛空的肩膀,道:“你要加油哦!”
这简直不像五岁孩子能说出口的话。
姚湛空神情复杂,低声道:“你不觉得我很可笑吗?”
“不会呀,”瓷娃娃向他吐了吐舌头,模样十分可爱:“我觉得你很厉害,因为你比我勇敢多啦。”
姚湛空愣了一下,“我……勇敢吗?”
“对啊,”瓷娃娃点了点头,“愿意选择正确但艰难的路的人,都很勇敢。”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一下急了,“糟了,到时间了,我要走啦。”
说完,他就匆匆向外跑去。
姚湛空忍不住追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了几步,提高音量喊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瓷娃娃来不及回头,只匆匆丢下一句:“我叫宋磬声。”
至于会不会见面,他并没有回答。
因为在他心里,他和姚湛空大概率没有再遇见的场合了。
可对于姚湛空而言,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如此明确的肯定。
或许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什么算勇气,可他得到了这份肯定,心里就多了一块基石。以后再遇到波折时,他也能握着这块名为“勇气”的石头,在撑不住的时刻,再多坚持一秒。
…………
时间倒回现在。
他和那个孩子共度了十二年寒暑,眼看着他从五岁成长到十八岁,从天真烂漫的孩童成长到骄纵意气的少年。
而他自己也经历了情感和身份的巨变。
当他从密室苏醒的那一刻。
当他意识到自己觉醒成S级哨兵的那一刻。
瞬间的狂喜几乎将他淹没。
他终于拥有了追求宋磬声的资格,终于有了提供给他优渥生活的底气,多年压抑的情感一朝爆发,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见到宋磬声向他告白。
可他迎来的却是一通电话,和电话之后那停尸房里千疮百孔的尸骨……
姚湛空弓起腰背,忍不住抬手捂住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不敢再想,只敢将回忆生生截停,闭目调息了许久……
第042章 第 42 章
清晨的日光是冷色的, 看上去没什么温度。
此时的宋磬声刚刚重聚起涣散的意识,眼神逐渐聚焦,逐渐看清了正坐在碑前喝酒的姚湛空。
“早上好啊阿湛!”
他像是片被风托起的羽毛般轻盈, 灵魂飘上墓碑, 修长的小腿晃啊晃的,清朗的眼神里毫无死亡留下的阴霾。
姚湛空听不见他的话, 也不可能给他回应,他只是毫无所觉地灌着酒, 时不时皱眉抬手按压心口, 一副极为难受的样子。
宋磬声叹了口气, 眼神中带了点忧虑。
哪怕他的意识时有时无, 他也知道姚湛空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他习惯性地劝慰道:“你工作那么忙,事情又那么多,还总是酗酒, 身体能受得了吗?其实你也不用总是来看我, 逢年过节来看看我就好啦……”
他扳着指头算一年到头究竟有几个节日,发现大小的节日加起来也才十来个的时候, 他心虚地抿了抿唇,觉得自己这话好像说早了。
他知道阿湛的事业刚起步,要做的事很多;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更知道生死有别,自己和姚湛空的未来已经不会再有交集了。
所以, 他已经做好阿湛会逐渐回归现实的准备。
但他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来得晚一些, 阿湛能陪他久一些, 起码能陪他度过眼前这段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的日子。
每次陷入昏睡时,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醒来。如果不能, 他希望自己可以在彻底消散前看到陪在他身边的姚湛空,能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他已经孤零零地死过一次了。
如果灵魂也要经历一次死亡的话, 他希望这一次,能有人陪在他身边。
其实他奢求的并不多,他并不希望阿湛为了死去的他放弃现实中的生活。
他希望的,只是短短两年的陪伴,甚至一年也可以。只要能有这一段可供回忆的时光,能印证他的付出与选择没有错,能让他确信自己是被爱着的,那他就可以用这一年里汲取的温暖,熬过往后无人可依的岁月。
“声声……”
姚湛空忽然念出了他名字。
“欸?”
宋磬声下意识回答了一声,抬眼看向姚湛空。
在宋磬声陷入自己思绪的时候,姚湛空已经扫开身前的酒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目光直视着前方的碑。
宋磬声迎向他的目光,一时分不清他是醉了还是醒着。
说他醒着,他明明前不久才灌了半瓶酒;可要说他醉了,他的视线又是那样清明。
姚湛空紧紧握着拳头,用力到指节都在发白,紧绷的身体甚至在不受控制地发颤,整个人忍受着巨大的煎熬。可他的目光却又那么坚定,坚定到像是再剧烈的痛苦也无法改变他的意志。
“阿湛……”
宋磬声下意识念出了他的名字,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姚湛空时,他心里蓦地浮现一丝不安。
他刚打算飘下墓碑,看看姚湛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就见他忽然弯腰,朝自己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宋磬声一时怔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姚湛空无比清晰地说了五个字。
他说:“声声,永别了。”
说完,他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他的声音清醒而克制,举动疏离而冷漠,像是忽然之间彻底换了个人一样,用一柄寒冰铸成的利剑穿透了猝不及防的宋磬声。
他只觉通体冰冷,直到姚湛空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他才从这噩梦般的早晨逐渐清醒。
他举在半空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虚虚一握,却只抓到一手冰凉的空气。
阿湛走了。
走之前和他说了永别。
他茫然地看着姚湛空离开的方向,出神了很久。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还是阿湛那边出什么事了?
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说出“永别”这两个字呢?
明明上次说永远的时候,阿湛还说要永远在一起。可为什么短短几年过去,“永远在一起”就变成“永别”了呢?
“永远”这两个字对宋磬声而言是很有份量的。
他不知道永远究竟有多远,可他能确定,永远一定比他的生命长,他说了永远,就是一辈子那样远。
可阿湛口中的永远,也是以他的生命为度量衡的吗?
因为他死了,所以“永远”也就到期了。他为之付出生命的情谊,原来只有这么短的花期吗?
一开始,宋磬声是不信的。
可后来,他从初晨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日初,意识涣散又重聚,天气由秋变为冬。
当第一片雪花穿过他日渐凝实的魂体时,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阿湛好像真的不会再来看他了。
他说“永远在一起”,就是真的陪在他身边直到他死;那他说的“永别”,应该也是此生不再见面的意思了。
一年又一年,他终于熬死了期待,不再盯着通往墓园的那条石板路了。
因为那里,再也不会有人来了。
…………
一句“当年”,将时间拉回宋磬声死的第一年。
而此时的宋磬声正悄悄拉开休息室的门,隔着一条窄窄的缝隙看向宋菱侧对着他的脸。
与对姚湛空的心死不同,他对宋菱还是有点期待的,他期待此时的宋菱能坦然的质问,能问心无愧地表露自己的立场。
可她没有。
姚湛空什么话都没说,她就已经从怒声的质问转变成缄言的沉默。
宋磬声没有读心术,他无从得知宋菱究竟是回忆起了什么,才导致她的表情有了如此变化。
可这并不妨碍他看清宋菱的神情。
他看到了她的愤怒,看到了她的崩溃,更看到了她的羞愧和她沉默着离开的背影。
看到这些,他就什么都懂了。
宋菱没有资格质问姚湛空。
证明在他死后,大家都没好到哪里去。
失望吗?
宋磬声抬手摸了摸心口,自己问自己。
好像也没有。
他已经习惯了失望,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宋先生,”系统问道:“宋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去看您的?”
“不记得了。”宋磬声低声道:“在我的灵魂还没有彻底凝聚的那一年里,我的记忆一直是片段式的,我只记得她来的时候总会为我带一束花。”
那时候,他的灵魂还不稳定,醒醒睡睡的,总没个固定的时候,所以他也很少看到宋菱。
但每当他醒来,看到坟前有一捧娇艳欲滴的白玫瑰的时候,他就会知道,她来过了。
一开始,他几乎见不到枯萎的白玫瑰,花束刚过一夜,新的玫瑰就会将它替代。
可后来,他看着玫瑰在他眼前枯萎,看着它腐败凋落,被守墓人当垃圾一样收走。再后来,宋菱就不常来了,他的坟前也就没了白玫瑰。
宋菱走了,总裁办公室里就只剩宋磬声和姚湛空两人。
宋磬声将门推开,站在门内看向姚湛空,低声道:“先生,您还好吗?”
以他的视线望去,看到的只是姚湛空高大俊挺的背影,六年时光好像并未对他造成多大影响,他此时的背影甚至能与宋磬声记忆里的最后一眼相重合。
但这一次,姚湛空回了头。
他像是已经整理好了心情,脸上甚至带着笑容,他说:“我很好啊。”
他向宋磬声走来,极为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将他带到自己办公桌前,又从中抽出几份文件塞到他手里。
姚湛空问:“会雅蒂兰斯的语言吗?”
宋磬声点了点头,道:“会的不多。”
“那也没关系,”姚湛空本来也没打算真的让他做什么活,他道:“大部分内容可以交给软件来翻译,你负责校对一下就好。”
办公室里养翻译,自然主打一个陪伴。
宋磬声倒也不至于傻到问他“这么大的公司为什么没有翻译”,他弯唇一笑,接过了姚湛空手里的文件。
“林秘,”姚湛空按下办公桌上的内线,道:“准备一套适配的桌椅,明天之前放到我办公桌旁边。”
林秘专业素养十分过硬,尽管心里的八卦因子几乎泛滥,可他还是控制住了不该有的好奇,迅速问清了姚湛空的大致需求。
工作时候的姚湛空严肃而冷静,除了偶尔问问宋磬声想不想喝水吃东西之外,二人没有任何交流。
而宋磬声也真就像普通员工一样,老老实实地窝在沙发上看了一上午文件。
可午休时间一到,姚湛空就迅速从工作状态中抽离,他甚至以宋磬声所不曾料想的亲昵姿态揽住他的腰,带着他向外走去。
小刘秘本来已经站了起来,准备去员工食堂吃饭,可她起身的瞬间正好是姚湛空牵着宋磬声出门的时刻。
这下好了,假装忙碌也来不及了,小刘秘迎上姚湛空,脆生生地说了句:“姚总午好,宋先生午好。”
宋磬声有点惊讶,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向小刘秘弯唇笑了笑,小声回应道:“你也午好。”
小刘也是见惯娱乐圈里各色美人的人,此时却被宋磬声温柔而羞涩的笑容晃了神,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
好在林总秘够义气,一声猛咳将她从愣神中唤醒。
我靠!
小刘秘猛地回神,下意识看向姚总,生怕自己直白的目光引他不喜。
可她一眼望去,却见姚总压根没有关注过她。
他们那位笑里总是带着三分假的姚总,此时正一脸柔和地望着这位宋先生,眼神里的宠溺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一看这眼神,小刘秘顿时了悟。
看来这位宋先生,才是姚氏总裁心上的正主啊。
第043章 第 43 章
小刘进入姚氏有几年了, 姚总的各色八卦也听了不少,在见到宋磬声之前,她一直以为叶颂桦对姚总来说是特殊的。
可直到今天, 她才知道真正的特殊是什么样。
姚总向来是个大方的领导, 福利到位,共事宽容, 只要不耽误工作,即便听到再离谱的八卦也只付之一笑。
他从不承认, 也不会特意去否认。
风流一向是上位者的魅力标签, 那些真真假假的花边新闻, 要是较真了才显得可笑。
小刘本以为姚总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直到昨夜, 她接到林总秘的电话时,她才知道,原来每个人在面对真正在意的人时, 反应都是相同的。
他们会在心上人露面之前就为他铺好所有的路, 压根不会让流言蜚语与他挂上边。
小刘目送姚总与他身边的宋先生步入电梯,等电梯开始下沉时, 林总秘凑到她身边,好奇道:“你看到他了?长什么样?”
小刘回头,一脸警觉:“套我话?你是不是想害我?”
“切,”林总秘翻了个白眼, 不去问了。
…………
电梯直达负一楼停车场。
宋磬声顺从地跟在他身侧, 问道:“先生, 我们要去哪里吗?”
“先带你去吃饭,”姚湛空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等他上了车才绕去另一边,补全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然后带你去医院检查身体。”
宋磬声有点惊讶。
姚湛空的确在姚老的生日宴上提过这件事,可他以为这只是随口一提,压根没想到姚湛空真的将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宋先生,”系统突发奇想,“要不要让您的身体被检查出癌症什么的?这种虐恋剧本也是刷好感的大热门,您想试试吗?”
宋磬声道:“这招对姚湛空没用。他刚从一个漩涡里抽身,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感情放在另一个身患癌症、可能会死的人身上?”
如果他被查出癌症,姚湛空估计也只会为他默哀几句,然后毫不留情地收回自己的感情。
系统悻悻闭嘴,决定将宋磬声的身体状态调整到看上去能活一百年的样子。
午餐是一家离姚园不远的餐厅,味道一般,但胜在环境雅致,用餐结束之后,他还和姚湛空在厅外的院子里逛了逛。
院子不大,中心种着棵巨大的槐花树。
墨绿色的叶子层层叠叠的堆簇在一起,生长茂盛的树冠像是一团墨绿色的浓云,期间点缀着无数雪白花蕾,为沉郁的深绿带来几分雅致与高洁。
周围没什么景,唯独这棵树有些看头,宋磬声的目光便在这棵树上停留的久了些。
姚湛空后退一步,看了看宋磬声,又看了看他身前的树,忽然问道:“想拍照吗?”
如今的手机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完全可以代替日常用的相机,宋磬声还没反应过来,姚湛空就已经拿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了他。
宋磬声其实不大喜欢拍照。
小时候他常被要求在媒体的镜头前假笑,以至于后来他每次面对镜头就浑身不自在,非必要从不照相。
可如今他却没了拒绝的权力,姚湛空想照,他也只能配合。反正只是按几下快门的事儿,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姚湛空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慢多了,他就像没给人拍过照一样,整个人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笨拙。
“向左一点……再右一点好了……”
好像觉得向左向右都不合适,他又提议道:“要不坐在树下呢?那边有长凳。”
宋磬声十分配合,走到长凳前坐下,问:“这样呢?”
姚湛空的目光聚集在眼前小小的屏幕上,看上去极为认真,“好像还是不太好。你要起来走走吗?我可以抓拍。”
抓拍对宋磬声来说是个新名词,好在不难理解,他依从地站了起来,在大树下缓步慢走,时不时还顺应姚湛空的要求向他所在的地方转头。
姚湛空看着手机屏幕里的人像,迟迟未点下录像中止键。
宋磬声在树下走了好几个来回,即便姚湛空的视线并未落在他身上,可一个随时可以放大缩小的摄像头比人眼观察范围更广,他不自在地扯了扯衣服下摆,忍不住催促道:“先生,好了吗?”
“你……”
听见声音的宋磬声微微睁大眼看他,“什么?”
姚湛空的声音莫名有些哑,他干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犹豫数秒后,他还是主动打破了他们维持在表面的距离,“你可以叫我阿湛吗?”
宋磬声有一瞬怔愣,而后迅速回神,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下来,浅笑道:“阿湛,拍好了吗?”
他终于录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于是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机,道:“拍好了。”
宋磬声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肩膀,只觉得自己又完成了一项任务。他压根没意识到提议给他拍照片的姚湛空,到最后也没让他看看拍好的照片。
而此时,时间也差不多到下午约好的体检时间了,本来定在这里吃饭就是为了方便去医院,上车后约莫过了七八分钟,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眼前的医院正是宋磬声第一次体检时来的医院。
而今天等在大厅里迎接姚湛空的人里,自然也有上次和宋菱通话的董医生。
董医生每日见过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可好看到宋磬声这种程度的却不多,再加上是宋管家亲自嘱咐过的,他自然印象颇深。
此时再见,难免惊讶地轻轻“咦”了一声。
侯在大厅里的人虽然多,可说话的只有院长和姚湛空,他这一声疑惑音量虽不大,可存在感倒也挺强。
本也没人在意,可姚湛空偏偏循着声音看了过来,看似温和却没有温度的视线落在董医生身上,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冷意。
姚湛空停住不走了,院长和他身后的一堆人自然也停了下来,他顺着姚湛空的视线看了过去,不明所以道:“怎么了姚总?”
“没事,”姚湛空视线未动,看着那位自宋磬声进门就一直将视线落在他脸上的医生,直接问道:“你认识家内?”
这称呼不仅镇住了在场人员,连宋磬声也惊住了,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姚湛空,甚至不敢相信这句“家内”是他亲口说的。
“不不不,不认识。”
除宋磬声外,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董医生身上,他慌忙摆手,下意识就想否认,可他慌里回神,又意识到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位先生是宋管家送来的,宋管家又是姚总的人,那这消息自然没什么好瞒的。
他口下急刹车,连忙转了话锋,“可要是没记错的话,我前段时间的确见过这位先生。”
“哦?”姚湛空眼眸微眯,眼底寒意隐现,警告之意颇浓,“你在哪里见过他?”
董医生额上渗汗,小心翼翼道:“大约半个多月前,姚园来了急救电话,接来的好像就是这位宋先生,宋管家还特意打电话来嘱咐过,但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在给自己找补了,用脚趾头回忆他也不会记错。
可姚湛空却顾不上他了,他猛地转头看向身侧的宋磬声,向来戏谑带笑的声音绷成了一道拉紧的弦,“为什么会急救?你怎么了?为什么没……”告诉我。
说到这里,姚湛空眼底迅速掠过一抹懊恼,他也懒得管目前是什么场合,也不在乎有多少人在看他,他毫不犹豫地单膝点地蹲在宋磬声身前,拉过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告诉我实话,身体到底有没有问题?”
姚湛空表现出的紧张已经远远超出了对“替身”的范畴,宋磬声心下一跳,刚说了一个字:“没……”
“没有没有,”董医生挤出人群,匆忙解释道:“上次就是我为这位先生做体检的,所有的项目都查了,大大小小的报告都是我亲自看的,我能保证这位先生的身体没有问题,就是有点营养不良,外加……外加……”
姚湛空的心猛地提起,眼神陡然变得锋利,可眼下的环境明显不适合详谈,他看向院长,道:“体检的事稍后继续,我现在需要一间会议室。”
院长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马上安排。”
会议室的大门一关,里面就只剩三个人和宋磬声那一大摞体检报告了。
宋磬声心里有些乱,再加上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心思并不在他二人的对话上。
而姚湛空则一张又一张地翻看着手里的报告,身边是董医生紧张到有些磕巴的解释,“各项数值其实都在正常的波动值以内,最多缺了点维生素,身体的确没问题,但精神方面……”
这下,不仅是姚湛空,连当事人宋磬声也一脸惊讶地看向董医生,同时问向系统,“你干的?”
系统无辜否认:“不是我。”
他以为系统给他安排了什么新病情,可听董医生说完,他才知道为何会有这场误会。
“我没事。”宋磬声抬手覆上姚湛空握着报告的手,轻声道:“不用担心,那天是场意外,我只是做噩梦了。”
姚湛空垂眸看他,神色极为复杂,他问:“哪天?”
宋磬声语气很平静,“我来到姚园的第一天。”
那天,他刚刚冒雨下了山,随后就在山脚遇到了姚湛空。
他上了姚湛空的车,被他载着冲向悬崖,车前轮卡在崖边,风一大就能连人带车坠毁。
他在寒风里哆哆嗦嗦地下了车,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就被姚湛空一手砍晕了。
如今再提起,他记得,姚湛空自然也不会忘。
第044章 第 44 章
气氛一寸寸凝滞, 哪怕宋磬声与他对视的眼神十分柔和,可姚湛空还是无法承受般地低下了头。
“阿湛,”宋磬声的手一直搭在姚湛空手背上, 他用了些力气握住, 再次重复道:“那只是个噩梦,与那天的事没有关系。”
董医生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 等看到宋磬声向他使了个眼色后,他才起身微鞠一躬, 轻轻推门离开, 将空间留给了屋内的两个人。
究竟是不是噩梦, 究竟与姚湛空有没有关系, 他们心里都清楚。
姚湛空从未忘记过那天。
看到那张脸的第一眼,他的确有片刻怔愣,可随即涌上心头的却是无休止的愤怒。
这愤怒没来由, 可又经不起剖析。
他只是故意不去想, 宁愿自己骗自己也不想捅破真相。
为什么他能反应平平地收下那么多肖似者,却唯独对相似度最高的“宋念生”生出厌恶?
为什么明明在寻找替代者, 却又不允许别人真的靠近?
为什么他的一言一行都在朝正确的方向走,心底淤积的颓丧却越来越重?
真相很清晰,是他不愿意直视。
因为他是个站在向下行的步梯上朝上走的人。
理智催促他向前走,情感却在拖着他沉沉下坠, 脆弱的躯体经不住两股巨力的拉扯, 最终只会被撕裂。
他想以宋磬声为模板找到一个“替代品”, 所以有了别墅区那一大堆人。但他又无法接受真的出现一个和宋磬声一模一样的人,所以在载着“宋念生”驶出墓园的那一段路上, 他心底数次生出杀意。
要不是念在“宋念生”也只是枚无辜棋子的份上,他可能真的会下手。如果不是当时那一点良知克制住了他的恶意, 那他是不是会再次失去他……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姚湛空的心口就有股钻心的疼,他极力平复着呼吸,不敢深想。
他低着头,紧攥着文件的指骨已经发白,垂落的视线中,是宋磬声如玉雕般美丽无暇的手。
姚湛空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心口的沉郁越积越重,他很想张口说道歉,可再诚恳的歉意也无法让时光倒流,最终也只是徒劳的张了张口,低声道:“是我的错。”
“阿湛,那真的只是意外。”
宋磬声起身走近姚湛空,想做些合乎身份的安慰,可他刚一起身,腰间便覆上姚湛空的手。
他们之间的距离本就只有一臂远,姚湛空几乎没怎么用力就将宋磬声拉到了他身前。
他坐在椅子上,微弯的腰身压低了身高,向前一倾,便将头抵在了宋磬声的胸腹处。
会议室里很安静,安静到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宋磬声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沉稳又健康,透出无比鲜活的生命力。
可这样的生命力有时候也并不具有说服力。
他的身体……
姚湛空难免回忆起更多细节。
有些是宋磬声注意到的,有些是他没注意到的,林林总总交叠在一起,其实已经宣告出一个事实:体检对宋磬声来说,并没有用。
自掌权以来,姚湛空就很少再有无力感。
可这一次,他竟然重新有了小时候窝在垃圾堆里,连生命都无法掌控的那种恐慌。
为了平息这种恐慌,他下意识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紧到宋磬声甚至觉出几分不适。
说是搂抱,其实更像是紧缚。
姚湛空手臂修长,被他抱着的人腰背又纤薄,环抱而过的手甚至可以轻易扣住宋磬声的小臂。
宋磬声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觉察到他动作的姚湛空立马放松了手臂的力气,可他却没松手,依然抱着他,将头埋进他怀里。
这姿势对宋磬声来说有些过于亲昵了。
如果是以前的阿湛,那他或许还能习惯。
但现在的姚湛空只依稀保留了几分从前的影子,对宋磬声来说,只看脸的话,他更像是陌生人。
尤其现在,他和自己贴得那么近,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甚至能感觉到姚湛空呼吸时喷洒在他腹部的热气。
姚湛空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过了足足两三分钟,他才抬眸看向宋磬声,道:“我们去检查一下身体,好不好?”
不等宋磬声回答,他又说:“检查完身体,我就来向你赔罪。”
小时候,姚湛空陪他打针时,也是这样哄他的。先去打针,打完针,就为他实现一个愿望。
毕竟是属于自己的过去,面对相似的场景时,宋磬声还是会被轻而易举地勾起回忆。
可回忆也只是回忆,影响不了他什么。
宋磬声表情未变,先是点头答应了体检的事,而后又摇头道:“真的不怪你。”
姚湛空笑了笑,没继续纠缠这件事的答案。
他松开宋磬声,抬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衬衫上的褶皱,随后起身牵起他的手,道:“走吧。”
董医生一直在会议室外候着,良好的隔音阻绝了一切八卦的传播,他也没胆子扒着门缝听,只一脸正经地站着,等姚总他们出来。
体检项目多而细致,光血就抽了三四管,完全是按照大型手术前的筛查标准来检验的。疼倒是不太疼,他只是有点担心系统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不能抗住医院这么精密的检测设备。
宋磬声轻轻皱了下眉,向系统寻求答案。
“这点您可以放心,”系统信心满满道:“恢复您身体的能量是主神直接给予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问题。”
宋磬声放了心,道:“那就好。”
可他下意识的皱眉又怎么逃得过姚湛空的眼睛,他以为宋磬声是怕了抽血,在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上前一步遮住了他的眼睛,像小时候那样将他的脸转向自己腰间。
宋磬声眼前一黑,呼吸间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姚湛空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
“别怕,很快就好了。”
姚湛空轻轻抱着他,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习惯性地揉捏着他的脊骨。
宋磬声差点又要控制不住地打呵欠了,但好在他反应及时,绷起身体脱离了姚湛空的大手,低声嘟囔了一句:“我不怕。”
要不怎么说这是个颜值当道的世界呢。
要是其他人来一句“我不怕”,抽血的护士可能都要翻白眼了,都成年了,扎一针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可说这话的人成了宋磬声时,扎针的人却只想将手里的动作放轻再放轻,好让他感觉不到一点疼。
因为姿势的关系,他这声抱怨瓮声瓮气的,听上去有点像撒娇,姚湛空唇角微勾,露出了一个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笑容。
他没再说话,只将手搭在宋磬声的后脑,稍一用力就将他的脸贴向自己腹部,力气虽不大,但也不是宋磬声随意一动就能挣开的。
宋磬声能清晰地感觉到姚湛空的手在他后背游弋,他身体微僵,生怕姚湛空刻意揉捏寻找线索。
但他好像想错了,在感觉到他的僵硬之后,姚湛空本欲安抚他的手微微一顿,不再停留在他后背,而是随意搭在了他肩上。
宋磬声极轻极轻地松了口气,静等着抽血完成。
棉签刚一按上,姚湛空就接手了护士的工作,他按住止血棉签,贴近宋磬声温声询问:“感觉怎么样?头晕吗?”
宋磬声道:“还好,没什么感觉。”
姚湛空一手按压棉签,一手扶着宋磬声站起来,道:“那好,先来这边坐坐,等血止住再开始下一项。”
只是几管血而已,抽了就抽了,要不了多严重,宋磬声也没当回事。
可他刚刚站起,却忽然想起件事。
宋磬声望着玻璃橱窗里的那四管血液,短短数秒内,心绪已经有了数次起伏。
如果姚湛空拿着他的血液去和他父母做DNA比对检测,就算证明不了他是宋磬声,也能证明他和宋磬声来自同一对父母。
再结合姚湛空对宋家那没由来的恨意,和宋汉章主动为他和宋家向导牵线的动作,难保姚湛空不会误会为这场相遇是他和宋家联合起来刻意做的局。
宋磬声脸色难看,险些控制不住表情。
但这次疏忽的主要责任也不在他。
毕竟他死时,亲子鉴定技术刚刚普及,而且多用于民事案件中,民营亲子鉴定机构也是近几年才逐渐发展起来的。
能在看到血的瞬间就想起这件事,已经算是缜密了。
可担心这个也没用,姚湛空要是真的想做亲子鉴定,就算他想方设法推了这场体检,他也多得是其它办法。
这条路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他甚至开始怀疑姚湛空会不会一开始就已经检测过他的DNA,所以才几次三番地带着他出席宋汉章所在的场合?
“呼。”宋磬声叹息一声,满心烦乱。
科技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也打乱了他的计划,宋磬声看似配合地应付着接下来的体检项目,心里则在与系统商议解决办法。
宋磬声问道:“有没有什么道具可以让姚湛空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系统道:“有是有,可是我们的能量不够……”
“能赊账吗?完成任务再还。”
宋磬声是真的体会到了道具的好处,要是能有一两个能用的道具,他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系统诚实摇头,“天命之子的能量有一个单向传递阀,只能由我们传递给主神,不能由主神反向哺育我们。而且主神的力量和天命之子不同,没法直接作用于天命之子。”
宋磬声又问:“那有什么快速获取小额能量的办法吗?”
系统正要摇头,就听宋磬声道:“你最好想仔细一点。比如什么空子可以钻,什么边可以擦,都要认真想一想。毕竟任务完不成,我们都得死。”
系统浑身一凛,电光火石之间,它忽然想起一个被自己遗忘在犄角旮旯里的传言,虽不知道好不好用,可看宿主急成这样,也只能试一试了。
只是这个过程,不知道宿主能不能接受得了……
第045章 第 45 章
“天命之子本身就是能量体, 按理说,他躯体的每一部分都是由能量构成的。包括他的血肉和体I液,我们或许可以从这方面下手试试看。”
血肉?
宋磬声低头暗忖, 默默盘算自己该如何从姚湛空身上剜下一块肉。
他问向系统:“我如果真的能拿到, 要怎么吸收呢?”
生吃?煮了?
可那是货真价实的人肉啊。
宋磬声一阵恶寒,觉得有些无从下口。
系统却不以为然道:“那简单, 不用特意做什么,您的身体会自动吸收的。”
“真的?”宋磬声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系统拍着胸脯保证, “但是吸收之后会不会转化成能量, 就不好说了。毕竟相较于完成任务所获得的能量来说, 这部分行为即便可以获得能量, 也只是九牛一毛,不用特意向主神上报,所以也没有宿主会主动提及。”
而且涉及宿主隐私, 系统就算监测到多出了一部分能量, 也不会刻意戳穿。
有了系统的保证,宋磬声就放心了, 至少他不用担心自己需要吃人肉了。
只是除了这件事以外,重中之重还是如何在姚湛空不反抗的情况下获得能量。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侧扶着他的姚湛空,眸色微沉。
他可以肯定,如今的姚湛空待他是特殊的。可这份特殊究竟来自于“姚湛空想要的新开始”, 还是源于“他对过去的沉溺”呢?
他习惯在思考的时候在心里和自己对话, 如今多了个系统, 自然也被它听了去。
系统疑惑道:“有什么不同吗?”
宋磬声道:“如果是前者,我就必须要和以前的自己划分界限。如果是后者, 那我势必要在扮演‘宋念生’的同时,保留属于‘宋磬声’的习惯。所以, 对姚湛空来说‘我’是谁,是很关键的问题。”
系统迷惑了,“这不是和您一开始的想法相悖吗?”
系统的记忆不会出错,它清楚的记得,一开始,宋磬声是打算借助似是而非的身份逐渐拉近自己和姚湛空的距离的。
可为什么现在又说要明确自己在姚湛空心里的身份呢?
“是。”宋磬声点头承认,随后点出关键节点,“想让姚湛空心甘情愿的去死,只有攻心一条路。所以对我来说,第一步就是要在他心里留下痕迹,等他开始正视我的时候,就需要搞清他对我的定位,开始下一步了。”
“但是,”宋磬声皱眉,有点茫然地说道:“你不觉得有点太快了吗?”
他第一个阶段的步子还没迈出去,姚湛空就已经自发带着他往前走了。
进度如此之快,远超他的预计,这使得宋磬声下意识起了防备心。
任务者在拥有无数道具的前提下,足足努力了三年,才借助救命之恩和姚湛空确定了关系。
而他从复活到现在,也才过了二十多天,就已经让姚湛空亲口在外人面前称呼他为“家内”了。
这种攻略速度快到超乎宋磬声的想象。甚至给他一种刚摆好棋盘,准备大战一场,对方却大开城门,任他长驱直入的感觉。
如果没有以魂体生活的这九年记忆,那他或许会卸下心防,相信姚湛空对他的真情,并全盘交托一切。
可他早已看清姚湛空的薄情冷清,况且这其中关乎的不仅仅是情爱,还有他的性命,他自然会慎之又慎,站在有阴谋的角度去考虑。
一通体检在宋磬声的走神中结束,他坐在会议室里望着姚湛空的背影,而姚湛空则翻看着新鲜出炉的体检报告,与为他解析数据的医生轻声详谈。
宋磬声的身体数据非常正常,没什么好说的,翻来覆去也只能嘱咐两句补充维生素,多运动,提高睡眠质量之类的养生叮嘱。
该怎么弄下他一块肉呢?
宋磬声默默思忖。
宿主真的能顺利和姚湛空发生关系吗?
系统满心忧虑。
思维各异的宿主和系统同时叹了口气,均觉得这条路并不好走。
半个多小时后,姚湛空提着一大袋子药品和补品,带着宋磬声上了车。
此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宋磬声本以为姚湛空会直接回家,或是去什么娱乐休闲场所。
却不料姚湛空带着他回了公司,处理起堆积在办公桌上的文件。
宋磬声躺在休息室的单人床上,蓬松的薄被散发出轻淡好闻的气息,不知是一旁的助眠香熏起了作用,还是宋磬声本来就困了,他竟也在休息室外时不时响起的文件翻页声中睡了过去。
姚湛空翻看着手中的财报,不用抬头也能听出宋磬声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声。
他一心两用,一边批阅手里的报表,一边留心聆听着宋磬声那里的情况。
又过了十多分钟,像是确定宋磬声已经睡熟,姚湛空轻之又轻地站了起来,像只真正的猫科动物那样,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宋磬声。
他刻意没关休息室的门,所以这一段路堪称畅通地靠近了熟睡的宋磬声。
一根修长的手指缓缓靠近宋磬声的鼻息,等感觉到他的呼吸的确带有属于人类的温度时,姚湛空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探完了呼吸他也没走,而是在床沿捡了处空坐了下来,将目光投注在宋磬声脸上,眼神专注而温柔。
他的睡姿一贯如此,像是没什么安全感一样,总蜷缩在一起。这样的睡姿其实对颈椎很不好,可怎么劝也没用,强要他躺好睡觉,下场就是逼他失眠。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摸着他的脊梁哄他入睡。一寸寸,一遍遍,像是安抚着怯懦的猫咪一样,当他全身心都放松的时候,才能舒展身体沉睡一夜。
现在也是,没人安抚的时候,他总是蜷缩着睡的。
姚湛空在床边坐了多久,系统就屏息凝神地在宋磬声的意识里僵硬了多久。
它不敢叫醒宋磬声。
因为它知道哨兵的五感是很强的,要是宿主在苏醒的那一瞬乱了呼吸,与他距离这么近的姚湛空一定能察觉。
好不容易等到姚湛空离开,系统迅速叫醒宋磬声,“宋先生,姚湛空刚在你床边坐了许久,还拿手指试探了你的鼻息。您说,他是不是知道您是个死人了?”
试探鼻息?
难不成是上次忘记呼吸的时候被他发现了?
可那时的姚湛空明明还在睡觉,如果发现了他的异样,那就证明他在装睡。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装睡?是在存心试探吗?
宋磬声抬手捏了捏眉心,略有烦躁道:“他还做什么了?”
系统道:“什么也没做,就坐在床边看着您。”
他真的很想钻进姚湛空的心里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可能帮他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主神提供的道具。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决定早点行动。
他按压眉心的时候,姚湛空就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他放下手里的文件,起身向休息室走来。
“醒了?头疼吗?”
这样问着,他的手指已经自发覆上了宋磬声的太阳穴,力道恰好地按压着。
姚湛空这一手按摩技艺简直令人叹服,宋磬声很想闭眼享受一番,可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他站起身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我很好先生,您不用担心。”
姚湛空手指未离,语气平和,“不是说好以后换个称呼吗?”
“啊?”宋磬声抬眸看他,微讶道:“可这里是公司。”
他不是最讨厌有人做出不和规矩的事吗?这一点,从他来到姚园开始,不知道被管家叮嘱过多少次了。
“公司又怎样,”姚湛空移开手指,捧住了他的脸,“不管在哪里,你都不用改变称呼。”
位置恰好,气氛也不错,系统捏紧不存在的拳头,暗自鼓励道:“亲上去啊宿主!成功迈出第一步,胜利就不远了!”
可惜非有人来煞风景,办公室内线响起,姚湛空抽手离开,接电话去了。
“唉。”
系统默默叹气。
宋磬声压根没往旖旎的方面想,在生命安全毫无保障的情况下,他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搞来姚湛空一块肉,压根没想过是不是能亲一下。
姚湛空这通电话打了很久,全程都是极为小众的外语,宋磬声大致听了一耳朵,发现自己听不懂之后便不再分神关注他的谈话内容了。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倒也不难熬,姚湛空埋头处理工作,他则被赋予了自由阅览权,溜溜达达地逛起了姚湛空的办公室。
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怎么注意,此时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间布置简约的办公室内,最重的压迫感其实来自于它异于普通楼层的层高。
接近四米的挑高让顶层空间变得极度开阔,再加上处处精细的内部环境和视野极佳的落地窗,一眼望去像是进了什么殿堂。
下班时间一到,姚湛空准时合上手里的文件,为了表现自己是真的带宋磬声来工作的,他还特意将几份文件整理出来,让宋磬声亲手放进了保险柜里。
宋磬声答应了,也照办了,可照办的同时,他难免怀疑姚湛空是不是在保险柜上做了什么手脚。比如丢了文件然后污蔑是他偷的,将他送到派出所。
应该不能吧……
宋磬声自我安慰道:就算姚湛空想对付他,应该也不会兜这么大圈子。
离开姚氏集团,宋磬声又和姚湛空一起用了晚餐,还开车逛了逛帝都的夜景。
等星辰寥落的时候,他们才回了姚园。
今夜也不例外,姚湛空依旧和他挤在佣人房里。
只是睡到半夜,宋磬声却被轻轻推醒。
他睁眼一看,却发现凌晨四点,姚湛空就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床边,一看就是有事要说。
宋磬声瞬间清醒,他从床上坐起,疑惑道:“这是?”
姚湛空向他神秘一笑,低声道:“走吧,向你赔罪。”
第046章 第 46 章
宋磬声醒是醒了, 可无论是谁,莫名其妙听见这么一句话,都没法在短时间内做出反应。
他身上还穿着睡衣, 刚从被子里钻出来就被姚湛空推进了卫生间, 等他洗漱完,出门要穿的衣服已经被人挑好后摆在了床上。
见他出来, 姚湛空很自觉地转过身,将空间留给他换衣服。
时间已近十月, 帝都的天气已经彻底凉了下去, 日常出门需要加件外套, 可姚湛空为他准备的外套却厚得有些过分, 不像简单出趟门那么简单。
宋磬声穿好衬衫,声音尚带点困意,“阿湛, 我们要去哪里?”
问的时候他也没期望过姚湛空能回答, 他估计自己只会得到一句“到了你就知道了”之类的答案。
准备惊喜的人一般都爱这么说,可宋磬声不喜欢惊喜, 未知带给他的不安向来都大过喜悦。
可姚湛空却像是看透了他的小心思一样,诚实地道出了目的地:“泽罗尔岛。”
宋磬声系扣子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泽罗尔岛。
那是水蓝星上最著名的海岛,又称黄金岛, 是全球首屈一指的旅游胜地。而该岛所在的国家为了保护岛上生态, 每年只会向外放出二百张游客券, 说是千金难求也不为过。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泽罗尔岛本来是他十八岁生日旅行的第一站。
只可惜, 他没能活过十八岁。
现在又以“赔罪”为名带他去泽罗尔岛,究竟是他在试探, 还是已经看穿了什么?
宋磬声将外套搭在腕臂,刚一出门就被姚湛空揽住了腰间。
他垂眸贴近,心下一派平静。
他已经放弃猜测姚湛空的想法了。获得的信息太少,做得多也错得多,在确定姚湛空内心的想法之前,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司机已经等在了停车场,今日来的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师傅,长相偏严肃,眼神也很锐利。
此时距离五点还差半个小时,天色还很暗,宽阔的马路上已经有了飞驰的车辆。
他们顺着车流一路向前,驶向姚氏大厦。
大厦顶层已经停好了直升机,这架SY-719型的直升机其实算是军用款,可对姚湛空来说,只看他想不想要罢了。
直升机的外观是深蓝加白的撞色,整体形状酷似海豚头,但看造型也知价格不菲。
姚湛空先一步踏入大开的舱门,随后向宋磬声伸出手,极为绅士地将他牵进了机舱。
机舱内部空间很大,约莫十四平米,容纳十来个人不在话下。酒柜和简易餐厅分置两旁,看上去就像高奢宴会厅的某个角落。
泽罗尔岛虽在国外,但与宋磬声所在的古华国帝都并不远,直线航行距离只有八百多公里,三个小时就能到达。
直升机上只有四个人,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一位机长和那位接他们来此的女师傅。
宋磬声坐在椅子上,看似在欣赏飞机内部的装饰,实则是在观察那位司机师父是如何系安全带的。
死而复生就是这点不好。
科技变化太快,他的常识与认知总会让他在不该露馅的地方暴露。
可他的观察到底也没派上用场。
姚湛空从他身后的橱柜里拿了盒早餐奶,插好吸管递给了他,温声嘱咐的同时,已经俯身替他扣好了安全带。
宋磬声低头啜饮了一口早餐奶,熟悉的核桃味牛奶充斥着他的口腔,谈不上喜欢,却是他小时候长期保持的习惯。
其实他已经不记得这些琐碎的细节了。九年的时间太长,长到足以抹平一个人的习惯,淡化一个人的记忆。
他并不是个疏忽的人。
之所以被人摸到脊背才回想起自己有这个弱点,是因为已经那个地方已经九年没被人碰过了,久到他自己都忘了犯困是种什么感觉。
可姚湛空却总能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补充起过去的细节,让他想起那些早已被遗忘在角落的习惯。
对他来说,时间已经过了九年。而对姚湛空来说,关于宋磬声的记忆也已经停留在了六年前。
六年,其实也不短了。
可这些细节,他是真的还记得。
宋磬声的心情有点复杂。
哪怕他还不清楚姚湛空究竟把他当成了谁,但他已经可以从现有的情形中判断出一点:姚湛空的心里,是有“宋磬声”这个人的位置的。
可是……
当他从地狱里复活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无论姚湛空在不在意他,他所求的,都只有活下去。
宋磬声敛眸不语的样子映入姚湛空眼底,他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转而落在手中的茶杯上,低声道:“念生。”
即便做了降噪处理,直升机内部的噪音依旧很大,再加上姚湛空声音又轻,宋磬声只隐约听见个话音。
他抬眸看向姚湛空,却见他嘴唇在动,视线却落在他处。
宋磬声并不能确定姚湛空是否在与自己对话,但他依然认真地辨认着他的唇形,想知道他在说什么。
姚湛空说得很慢,像是故意想被他听见,可他的声音又很低,像是把能不能被听见全赌在了运气上。
宋磬声跟着他的唇形仿读,有的清晰,有的模糊,但也能组成一句话。
他说:“我不在意……,我只想你能留在我身边。”
不在意什么?
宋磬声皱眉细思。
看唇形,他好像只说了三个字还是四个字,且这几个字被念出时的变化并不大。
所以,能是什么呢?
我不在意你是个替身?
没听清的那句占了他大半心神,直到思索未果,他才想起后一句。
这句话姚湛空说得很清楚,他看得也很清楚。的确是那句“只想你能留在我身边”。
但宋磬声已经不会被触动了。
他甚至堪称木然地将这句话分析了一遍,得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后,才直白地领会到了姚湛空的意思。
这算是,求爱吗?
从他隐约听见那声“念生”开始,他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姚湛空身上。
如今正是出太阳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是明亮的,直升机刚刚攀升至低云之上,稀薄的云层装点着窗外的景色,衬得姚湛空格外好看。
他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微垂着,少了点轻佻放浪,多了两分忐忑与忧郁。
他把玩着手里的瓷质茶杯,明明感觉到了宋磬声的视线却不抬头,像是刚才那句话只是宋磬声的错觉一样。
可他的身体却是紧绷的,明显在紧张。
姚湛空也会紧张吗?他向来不都是游刃有余地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吗?
人与人之间好像有种奇怪的定律,两个彼此试探心意的人坐在一起,只要一个人表露出明显的紧张,另一个人反而会越来越从容。
“阿湛,”宋磬声忽然像是懂了什么一样,声音不大,却足以姚湛空听清:“你刚才的话,是对我说的吗?”
似是没料到宋磬声会如此直白,姚湛空的手指微微一颤,喉结滚动两下,终于抬头迎向宋磬声的视线,他的金瞳里酝酿着无数情绪,复杂到了极致。
宋磬声静静注视着姚湛空,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情绪。
姚湛空迎着他的目光,哑声道:“是的。”
宋磬声道:“可是我没听清。”
“我说,”姚湛空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忍耐,“我不在意你是谁,只想你能留在我身边。”
无论你是谁,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目的,我都不在意。
只要你是你,就请你留在我身边。
一旦将话说出口,姚湛空就像被缴械的俘虏一样,彻底放弃了抵抗,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柔中带了点无奈的笑容。
他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所以,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宋磬声歪了歪脑袋,轻笑道:“不问我是谁?”
姚湛空坦然表露自己的底牌:“你不说,我就不问。”
因为自信吗?
自信不会栽跟头,自信自己可以随时抽离,所以什么都不在意,只想享受这短暂的一程。
那就试试吧。
一场博弈,两条人命,赢了的人活。
宋磬声也扬起了笑容。
他这一笑,彻底扫空近日来的积压的忧虑与苦闷,一时间,整个机舱都被照亮了几分。
“好啊。”
他笑着答应道。
第047章 第 47 章
三个小时后, 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为了不破坏岛上生态,直升机是不被允许停在岛上的,好在离岛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城镇, 当地政府便在靠近泽罗尔岛的港口建了一处停机坪。
若有人来旅行, 便将直升机停在此处,随后由专人检票, 乘船将旅行者送往岛上。
碧蓝的高空下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水近看透彻, 远看深邃, 一艘快艇泊在岸边, 甲板上躺着个身材健美的红棕发色的男人。
听见声音, 他利落地从甲板上翻了身,张口就是蹩脚的古华国语言,“票?两个人?现在走?”
姚湛空点了点头, 先将宋磬声小心地接上快艇, 随后又接过随行机长送来的巨大行李箱。
人员到齐,开快艇的人再次检查了一遍安全设备, 确定没有问题后,一拧钥匙,快艇便如离弦之箭一样飞速驶向大海中心的小岛。
艇身一个摇晃,宋磬声下意识朝侧边倒去, 好在他一直抓握着侧边的栏杆, 很快便稳住了身形。
快艇的机动声和海浪的起伏声相互交织, 咸湿的海水气息时不时晃过宋磬声的鼻尖,他遥望着看不见边际的大海, 只觉置身天地之间的自己是如此渺小。
正这时,一个温热的胸膛向他贴近, 姚湛空解开大衣扣子,将他裹进了自己怀里。
宋磬声依顺地缩进他怀里,甚至放开了紧握着栏杆的手,改而环抱住姚湛空的腰。
如今已经不是从前了。
哪怕姚湛空已经给出了可以亲近的信号,可他还是在伸手搂抱时,生出了一丝紧张。
他窝在姚湛空怀里,倚着他的胸膛,将头枕在他的肩胛处,像只被呵护在翅翼下的幼鸟一样脆弱。
姚湛空一手揽着他的腰,将他稳稳固定在怀里,另一只手紧抓着栏杆,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宋磬声坐在他怀里,僵硬的身体在熟悉气息的包裹下逐渐放松。渐渐地,他的注意力被眼前的风景所攫取。
天是透明的蓝,稀薄的云像是被撕散的棉花一样飘在天上,金色的阳光直射大地,将海水表面的水波照得格外清澈。
视线尽头是一条隐约起伏着的线条,勾勒出小岛神秘而美妙的轮廓,随着艇身刺破海上的水雾,泽罗尔岛的真面目也逐渐显现在他眼前。
越靠近小岛,宋磬声就与姚湛空贴得越紧,他的鼻尖尽是姚湛空身上好闻的木质香,眼前则是他期盼已久的风景。
他多想抛开一切不去想,只将自己沉溺于过去,幻想此时是他十八岁的第二天。
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宋磬声,抱着他的依然是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的姚湛空,他不用害怕死亡,也不用面对任务,只用好好享受这趟期待已久的旅行。
可是不行,他不能给自己放纵的借口。沉溺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到最后,或许他就舍不得下手了。
宋磬声缩了缩身体,将自己整个缩进了姚湛空的衣服里。
姚湛空拉了拉前襟,想尽可能多的裹住宋磬声。他低头看向怀里几乎缩成一团的少年,心底生出了无限爱怜,“怎么了?冷吗?”
宋磬声摇了摇头,细软的发丝擦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瘙痒,他小声道:“不冷,是阳光太烈了。”
一旦意识到如今窝在他怀里的人是谁,这痒便能顺着他的皮肤钻进他的骨头里,让他浑身都软下去。
“念生……”姚湛空轻声呢喃着陌生的名字,又因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而被勾缠出心底细密的情丝。
失而复得这四个字,足以令他散尽家财,付出一切。
如同他对宋磬声说的那样,他不会问,也不会查。即便他身上还有那么多秘密和隐情,可那又怎样呢?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永远只有一件事,确定了这件事,剩下的都不值一提。
他搂紧了怀里的人,满腔柔情凝成落在发顶的一吻。这一吻轻之又轻,如风拂过,了无痕迹。
一个小时后,快艇终于靠岸,只一眼,宋磬声就彻底沦陷在了泽罗尔岛的风景里。
岛上特有的纯白色沙石铺满了沙滩,绿松石水域明亮又澄澈,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晕开了一片由浅至深的绿意,棵棵黄金树点缀其中,蓬勃的树冠像一朵朵漂浮在山间的巨云,一切都美到令人心折。
离岛不远便是供人休息的木屋,不讲究的人入屋便能睡,可姚湛空既然带他来了,就不会让他在任何方面将就。
他从艇上卸下行李,一手揽过怔立在原地的宋磬声,轻轻抱了他一下便松手,道:“在这里等我。”
岛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宋磬声流露出几分依赖,扯了下他的衣角,问道:“你去哪?”
他的动作让姚湛空心情越发愉快,他抬手遥指正前方,金色的瞳眸头一次给人阳光般温暖的感觉。
他说:“那里有我们休息用的木屋,我先去打扫,灰尘大,你晚些再过来。”
岛上既没有野兽也没有外人,周围都是监控,无论宋磬声去哪里闲逛,都非常安全。
坐享其成显然不太合适,宋磬声道:“我和你一起吧,我也可以收拾屋子。”
姚湛空压根不打算让他动手,只是这里距离休息地确实有一段距离,哪怕环境再安全,人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到底有些不放心。
于是,他一手牵起宋磬声,另一只手从侧边拎起行李箱,笑着说道:“那走吧。”
鼓胀的行李箱足有32寸,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看上去颇具分量,可姚湛空却像提了箱棉花一样轻松。
木屋并不大,约莫二十来平米,一共两间,彼此独立,间隔数米。
木屋前面是片三十平米左右的空地,用大块大块拼接在一起的石板当地面,中间搭着个简易土灶台,数棵杂草从石板缝中冒出了头,炫耀着自己旺盛的生命力。
离木屋十几米远的地方有棵伫立了上百年的黄金树,树下是把久经风霜的双人木头座椅。
姚湛空抬手扫去椅子上的落叶,向宋磬声说道:“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我马上就好。”
宋磬声刚要说话,姚湛空的食指就轻轻压上了他的唇,“如果真想帮我做点什么,就坐在这里帮我看看风景吧,其他事情交给我就好。”
他脸上一直带着静谧而温柔的笑容,对待宋磬声的态度也体贴至极。任谁看,也会觉得他们是一对来度蜜月的新婚夫夫。
话已至此,宋磬声只能答应,他顺着肩上的力道坐了下去,等他目送姚湛空进了那间较大的木屋之后,他才抬头看向头顶巨大的黄金树树冠。
这是这座岛上独有的树木,一旦移植到其它地方,再精心地浇灌也无法阻止它枯死。
有传言说,如果来到岛上的游客能收到黄金树的祝福,那他一定能和心爱之人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
可没人能准确地说出什么是“黄金树的祝福”,大家只是神秘一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尽管这只是泽罗尔岛上的一则故事,但并不妨碍年少的宋磬声为之倾倒。
他之所以将这里定为旅行第一站,其实也是为了亲眼看看这棵树。
非泽罗尔岛不活的黄金树,对少年时的宋磬声来说,就是爱情最好的隐喻。
十八岁不仅仅是年龄的分水岭,也是向导彻底成熟,有权选择哨兵并与其结缔永恒契约的标志。
所以这趟旅行的目的之一,也是要在这三个人里选出他未来的战友兼伴侣。
所有人都以为他心里是有答案的,甚至连他们三人都这样认为。
江凛以为他会选裴野鹤,裴野鹤以为他的意中人是姚湛空,只有姚湛空的心思没人能看透。
可没人能猜出他的心思,因为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他无法挑选,更无法将任何一位哨兵剔除他的生命。因为那是他仅有的东西,是他越过一切功名利禄,最为看重的陪伴与情谊。
缺什么就想要什么。
缺爱是他最大的弱点,所以贪婪便成了他的原罪。
宋磬声仰头望着这棵生长数百年的黄金树,忽然觉得树要比人简单多了。
合适就活,不合适就死,没有甘不甘心,也没有愿不愿意,只要人类不去干预,它就能在土里扎根到永恒。
太阳越升越高,整个岛屿都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宋磬声伸手抬高,五指张开,从指头缝隙里看向缀满枝条的金叶子。
巴掌大的叶子脉络清晰,秋风一吹,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就离开了树梢,打着旋儿向下飘落,一步三晃地落进了宋磬声向上摊开的掌心里。
宋磬声微微一愣,手腕一转,将细而短的叶片捏在指尖,可还没等他细看,耳边就传来姚湛空的喊声:“念生。”
宋磬声回头看去,就见袅袅炊烟已从低矮的炉子里升起,姚湛空就站在土泥做的灶炉前向他招手。
他起身快步向姚湛空走去,提高声音回应道:“来了!”
走到近前,他才发现姚湛空已经换了身灰色运动服。
他衣袖半挽,露出线条饱满而流畅的小臂,利落的棉质长裤包裹着修长的大腿,简直像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哪里还有姚氏总裁的影子。
宋磬声笑着看他,顺手将落入掌心的黄金叶递了过去,“喏,送你。”
姚湛空明显一怔,数秒后回神接过,耳廓微微泛了红,低声说道:“谢谢。”
宋磬声大方一笑,道:“不客气。”
姚湛空将叶子拿在手里,问道:“中午吃烧烤?”
宋磬声这才发现土灶旁有个保温箱,里面放着成串的腌制好的菜品,生了火就可以直接烤。
姚湛空准备的也都是他爱吃的,宋磬声自然没有异议,他欣然点头道:“好啊。”
“那你等等我。”
说完,姚湛空就快步去了屋子,数分钟后才回来。
而那片随手捡来的叶子,也已被他万分珍重地放到了行李箱的夹层里。
第048章 第 48 章
屋里有几把低矮的木头凳子, 由于游客不多,所以凳子边缘还保留着一层粗糙的毛刺。
姚湛空将外套折起,包成坐垫模样放在了椅子上, 道:“来这边坐。”
宋磬声所坐的小木凳位于风口上端, 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煤烟。
姚湛空则与他相反。
许是很久没做过这种需要亲自操刀的活了,站在土炉前的他被煤烟呛咳了好几次。
他皮肤白, 咳嗽过后的红晕便越发明显,再加上额角渗了汗, 看上去甚至有几分狼狈。
宋磬声抬头望了望天, 一时不知道他是被烟熏得, 还是被大正午的太阳晒得。
宋磬声担心道:“要不我们吃点别的吧?”
既然是出来玩, 总得两个人都开心才好,要是因为一顿烤肉狼狈至此,倒是失了初心了。
“没事, ”姚湛空刚一说话就被煤烟呛了一口, 他偏过头,边咳嗽边道:“我……咳咳……我可以。”
宋磬声或许已经不记得自己一开始的旅行计划了, 但姚湛空依然清楚地记得那条清单上的所有内容。
吃烤肉,就是宋磬声制定的旅行计划里的第一项。
只可惜,他会吃不会做,厨艺方面完全是小白, 哪怕来时已经做了准备, 可厨艺黑洞的称呼也不是白来的, 成功生了火也不见得能烤出美味的肉串。
当他连续烤焦两把肉串后,宋磬声终于坐不住了, 他起身拉住姚湛空的衣摆,直接下了决定, “我们吃点别的。”
姚湛空垂眸看向宋磬声,脸上带着明显的懊丧,他低声道歉道:“对不起,是我没准备好。”
“为什么要道歉?本来就不怪你。”
宋磬声扯着衣袖为他擦汗,他还没踮脚,姚湛空已经自发弯下了腰。
他专注地看向宋磬声,小声道:“我还准备了一些别的,你想试试吗?”
“当然,”宋磬声笑了,“吃什么都可以。”
姚湛空对自己的厨艺也有自知之明,为了以防万一,自然也准备了planB。
他将便携小锅搭上灶台,又将提前熬煮好的半成品倒入锅里,奶白色的鸽子汤在火上咕噜噜地冒着泡,那些幸免于难的串品则从烧烤变成了串串香。
姚湛空撕开料碗的密封盖,放在灶台边缘,等着菜熟。
该说不说,煮食物和烤食物完全不是一个难度等级的事情,至少对姚湛空来说,前者简单多了。
尽管中间有些插曲,但并不妨碍这是味美管饱的一餐。
餐后,趁着温度正好,他们牵手去了海边,将鞋放在海浪卷不到的地方,赤脚走在沙滩上。
泽罗尔岛上的白沙很细,加上沙石刚被太阳晒过,踩上去非常舒服。
姚湛空比宋磬声高一个头,脚的尺码自然也大一号。他转头看向来时的路,两排大小不一的脚印并排布列在沙滩上,看上去很是和谐。
“等我一下。”
姚湛空拿出手机,半蹲下身拍了张照片。
远处的蓝天白云是背景,近处的白沙与海浪是点缀,正头顶的太阳将他们的影子压缩成两个矮胖的黑团,黑团前便是那两排脚印。
“好看吗?”
这回,他倒是大方地拿给宋磬声看了。
“嗯……”宋磬声很客观地评价道:“还不错。”
风景就在那摆着,出来的成片自然难看不到哪去。
他说不错,姚湛空就更满意了,他切回简讯,将自己常年空白的头像换成了刚拍的照片。
他一换头像,何止姚氏集团,大半个帝都都惊动了。
先发现的人自然是秘书,毕竟姚湛空是他的唯一置顶。他刚发现头像变了时,还以为简讯卡了,可刷新了好几遍,这bug还在,他又开始怀疑姚总的账号被盗了。
直到,公司小群里的聊天记录忽然变成了999+,他才知道姚总竟然真的换头像了。
“我靠我靠!快看!姚总换头像了!”
“我去,我也看到了。我没看错吧?这的的确确是两个人吧?”
“没错没错,是两个人。我也傻了。这是什么意思?官宣了?”
“牛逼!我估计全公司一半人的心都要碎了!”
“谁啊?谁啊谁啊?啊啊我好好奇!有没有知情人?”
……
八卦先是在公司群里传播,随后又传到了娱记耳朵里,可这回连手眼通天的娱记都不敢胡乱播报了,生怕一时嘴快的下场是一张律师函。
可不敢播报不代表不能打问,他们越探究,事情的传播速度就越快。
而与娱记几乎同时收到消息的,是与姚氏在同一个商圈的人。姚湛空的婚姻状况直白地关系到他们企业的生死,由不得他们不在意。
可无论他们动用多少手段,又将地掘了几尺,都没一个人能撬到任何关于宋磬声的信息。
总之,一下午的时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这件事。
可这一波八卦的热度还在喷涌,姚湛空就再次大方地提供了新素材:他又换头像了。
新头像更直观了。
那是位少年的背影。
他穿着白衬衫,黑长裤,赤脚站在沙滩上,海风掠过他柔软的发丝,浪潮也在向他涌来。在苍茫的海面上,他是唯一鲜活的生命。
但人们还没来得及保存,这张昙花一现的照片又很快被上一张代替。
姚湛空到底还是舍不得宋磬声的照片流落在别人手上,哪怕只是张背影也不行。
外界的八卦几乎吵翻了天,可泽罗尔岛上的两个人却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天渐渐暗了,宋磬声坐在岸边听海,时不时抬眼看向不远处正在游泳的姚湛空。
而在海里的人也时刻惦记着岸边的宋磬声,游了几个来回就上了岸。
泳衣很贴身,即便在夜色中也能看出姚湛空那极好的身材。宽肩阔背细腰,饱满的肌肉线条流畅,湿发被随意抓向脑后,露出英俊的五官。
像是夜里化形成人的鲛人。
宋磬声望着自海水中走出的姚湛空,有一瞬晃神。
虽只有短短一瞬,可在那一瞬,他也的确短暂地忘记了一切,只纯粹被他的魅力攫取了心神。
第049章 第 49 章
姚湛空头发上的水珠还在不间断地滚落, 他将头发随手抓到脑后,坐到了宋磬声身边。
他修长的大腿随意抻着,视线落在海平面上, 夜色下的眼神幽深而静谧, “想下去游一会吗?”
“不去了,”宋磬声笑了笑, 道:“我不擅长游泳。”
不擅长?
姚湛空讶异回眸,对这个答案颇感意外。
宋磬声的确不喜欢运动, 平日里更是连路都懒得走, 经常赖在江凛背上不下来, 但唯一能吸引他的运动, 就是游泳。
在游泳方面,他的水平都快赶上国家二级运动员了。
可为什么现在却说不擅长呢?
是怕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姚湛空看了他一眼,目光略深, 最终还是选择履行自己的承诺, 宋磬声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一句也没多问。
宋磬声蜷起小腿,将自己抱住,面色虽如常,心底的思绪却乱得厉害。
白天还好, 这里风景秀美, 又是他少时向往的地方, 再加上姚湛空贴心作陪,一时倒也让他忘了大海带给他的阴影。
可天色一暗, 身边又没了人,安静下来之后, 他脑子里全是当初被人扔到水下强迫窒息的画面。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实在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他起身站了起来,道:“阿湛,我们回去吧,我有点冷。”
姚湛空一怔,下意识起身拉住他的手,问道:“你……”
是不喜欢这里吗?
可他这句疑问还没说出口,就已经透过那双清凌凌的杏眼,看到了其间掩藏极深的焦躁与不耐。
尽管宋磬声已经极力掩饰了,他甚至像往常那样露出了笑容,可夜色卸下了他的防备,他的伪装不似过去那般完美,唇角微笑的弧度僵硬到一眼就能窥破。
姚湛空呼吸一滞,心脏像被重锤击中,他难以自持地联想到了更多细节。
宋磬声喜欢烤肉没错,可他也不是谁做的烤肉都喜欢。那个能用一手好厨艺哄他开心的江凛,如今并不在泽罗尔岛上。
或许,他不是不喜欢这里,只是不喜欢陪他来泽罗尔岛的自己吧。
姚湛空深吸一口气,原本只是轻轻牵住宋磬声的手,忽然加大了几分力气。
他堪称强硬地将手指插I入宋磬声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扣,可脸上的表情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样,挂着与平时一致的温柔笑容,道:“既然冷了,我们就回去休息。”
宋磬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刚想和他一起走回木屋,就见姚湛空松开了十指交握的手,在他面前半蹲下身。
他说:“上来,我背你回去。”
宋磬声没犹豫太久便趴上了他的背,速干泳衣的材质很薄,薄到让他生出一种自己直接贴向他皮肤的错觉。
姚湛空的背肌很结实,脊柱间有道迷人的沟线,哪怕没有亲眼看到,宋磬声也能从紧贴的触感中感觉到其中蕴含着的强悍力量。
姚湛空并没有借此机会占他便宜。
相反,他的动作非常规矩,只用一双手臂勾着宋磬声的腿弯,将大部分着力点放在了弓着的腰背上。
尽管这姿势有些累人,但无可否认,这的确会让背上的人更加舒服。
宋磬声不说话,他便也跟着沉默了下去,可他的心绪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他不是忘了刚才的事,他只是将这些细枝末节的不甘与妒恨通通忍了下去。
就算他更喜欢江凛又如何?
陪他来泽罗尔岛的人,他回来后第一个接近的人,不都是他姚湛空吗?
至于江凛,多少年没露面了,或许是死了也不一定,拿什么和他争?
机会都是自己争取的。
他已经幸得上天垂怜,重新遇见了宋磬声,没道理再因为各种顾虑而错失良机。
忍了多年的欲望早在认出他的刹那便爆发,要不是顾虑着宋磬声或有难以言表的秘密,他恨不得当场便戳穿一切,将他拆吞入腹,再也不分开。
这欲望越忍越重,可越重他反而越能忍,即便忍到心脏沉沉坠痛,他面上的笑容却依然柔和。
因为他自己很清楚,人皮下的他就是个由欲望构成的怪物,为了不吓到宋磬声,他只能忍耐着慢慢靠近。
时间还有很多。
他相信上天不会那么残忍,既然给了他第二次希望,就不会让他像第一次那样,还没得到,就彻底失去。
宋磬声的手就在他身前,他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手背,慢而稳地向前走,语气轻得像片云,“念生,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对吗?”
宋磬声趴在他背上,好不容易清空了思绪,刚回神就听见这么一句。
他想了想,认真回答道:“这取决于你。”
如果姚湛空口中的永远,是以生命为度量衡的话,那在姚湛空死之前,他的确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可这句话听在姚湛空耳朵里却更像是种承诺:只要他做得好,就有争取的资格。
姚湛空眼前一亮,因江凛而起的嫉妒顿时被扫空,他心里欢喜,语气也更郑重,他说:“好,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做到的。”
他的承诺如此真挚,其间蕴含的真心甚至让宋磬声都有些动容。
他看着身下的男人,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出声试探。
他动了动身体,将自己往上挪了挪,让自己的唇瓣贴向姚湛空的耳朵,小声道:“阿湛,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件事。”
狐狸的耳朵本就敏感,况且贴近他的人还在如此亲昵的呼唤他。
宋磬声的呼吸像柄小毛刷一样挠进姚湛空的耳朵,他浑身如过电般颤了一下,声音都有些抖,“好。”
宋磬声搂紧他的脖子,声音轻得像诱惑,“那你站好,不要躲,好不好?”
而姚湛空也像被诱惑到了般,真的站定不动了。
宋磬声看着眼前柔嫩白皙的耳垂,再次向系统确定道:“血也可以,是吧?”
系统点了点头,刚想补充一句:“效果最好的可能是……”
可它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宋磬声就已经狠狠咬上了姚湛空的耳垂。
他这一口毫不留情,微钝的犬齿彻底洞穿了姚湛空的耳垂。
尖锐的痛意从耳垂直窜天灵盖,姚湛空脸色一白,生生忍住了,当真如宋磬声所要求的那样,直直站着,一动未动。
新鲜血液一股股涌出,宋磬声本以为入口会是铁锈味,可当他真的尝到姚湛空的血液之后,他惊讶地发现嘴巴里的血液竟然是甜的!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甜,说是甜,其实更像是某种更玄妙的吸引力。
宋磬声本打算浅吸几口,试试能不能吸取到能量就停手。
可第一口血下肚,他就像抱着毒I品的瘾君子一样箍紧了姚湛空的脖子,无法自控般贪婪地吸食着。
耳朵上有许多毛细血管,宋磬声那一口不知道咬到了哪里,血流量虽不大,可短时间内竟也很难止住。
这彻底便宜了宋磬声。
超越肉I体层面的快感让他头脑一片空白,他紧紧搂着姚湛空不松手,又舔又吸,浓郁的渴望让他忍不住想从这不大的伤口里将姚湛空吸干。
澎湃的能量让他的身体越来越热,甚至令他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喘I息声,这声音就响在姚湛空耳边,如此暧昧,如此欲浓。
耳垂上的痛意早已散去,随之而来的是濡湿的舔吸,在这样的触感下,他感受到的竟然不是血液的流失,而是发胀到生疼的欲望。
“声声……”
他喘息一声,终于当着宋磬声的面,念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名字。
第050章 第 50 章
几瞬的意乱情迷之后, 姚湛空这才从旖旎的绮思中觉察到事情的真相:宋磬声在吸他的血。
这个发现让他心神一颤,乱七八糟的念头陡然归位,他下意识拧起了眉头。
宋磬声死亡是事实。
可他回来了也是事实。
如果宋磬声不想说, 那他可以不追问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他的身体明显有异, 体温、呼吸、饮食、睡眠等,通通都与正常人不同。
思及民俗怪谈里关于死而复生的说法, 再结合宋磬声对鲜血的痴迷,和他明明已经复活却对自己身份遮遮掩掩的态度……
姚湛空将这些线索串成一条线, 得出了一个猜想:他的确复活了, 却不是以人类的身份。
姚湛空的身体里还有着未褪的情欲, 蒸腾的热意甚至让他的手指都在发烫, 但他的神智却已经冷静了下来。
对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来说,推翻自己坚守了二十七年的认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如果推翻信仰的奖励是宋磬声的复活, 那他连一秒都不会迟疑。
他如此轻易地接受了宋磬声的现状, 并先他一步忧虑起了他的身体状况。
不管他是人是鬼,凡是有生命活动的生物, 一定会遵守一条铁律:只有摄入足够的能量,才能维持正常的生命。
人需要水和食物,花需要土壤和阳光,那宋磬声呢?他需要什么?血液吗?
姚湛空掌握的信息远比宋磬声以为的多, 在他还在想方设法伪装自己身份的时候, 姚湛空已经连他不是人的秘密都已经看破了。
不是宋磬声蠢笨, 而是他没有像姚湛空一样爱过别人,所以他体会不到何为“爱人的眼睛”。
一旦起了疑心, 有了这方面的念头,顺藤摸瓜地翻出他的身份, 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
而在现在的状况下,明明宋磬声才是那个异于常人、需要被戒备的存在,可姚湛空却放柔了声音,生怕自己吓到他。
“声声,这样的姿势不方便,我动一下,转过身抱着你,好不好?”
自从情难自禁地念出了他的名字,姚湛空就不打算再装下去了。再者,宋磬声也是声声,宋念生也是生生,只要他不说,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叫谁。
可此时的宋磬声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他满脑子都是姚湛空的血,温热咸腥的液体从他喉咙涌入胃部,又沿着消化系统流窜至全身,为他带来了无上快感。
宋磬声不说话,姚湛空就当他默认了。
他半蹲下身,手臂稍一用力就将宋磬声从自己后背拽了下来。
宋磬声吸得很用力,像是嗷嗷待哺的幼猫般含着他的耳垂不放,被迫扯开的时候,姚湛空甚至听见他的喉间发出了一丝不满的抗议声。
但很快,宋磬声又重新咬上了他的耳垂。
只是这次的姿势要暧昧许多。
姚湛空将他抱了起来,一手撑起他的臀部,让他的腿盘上自己的腰,另一只手则主动将他的头按向自己渗血的耳垂。
到了这种时候,他依然记得宋磬声刚刚说过的那声“有点冷”。
他将人搂在胸前,大步走向清理干净的木屋。
宋磬声正沉迷,系统却开始制止他了,“宋先生!宋先生!你快醒醒!”
连续数声叫喊并没有唤醒他的神智,系统咬了咬牙,无奈之下,只能催动了惩罚系统里的低级电击。
电击只是为了让宋磬声回神,并不是真的在惩罚他,所以痛感并不重。
宋磬声只觉全身一麻,不受控地哆嗦了好几下,被快感冲击到涣散的意识终于被唤醒。
系统松了口气,“宋先生,您终于回神了。”
“我……”宋磬声看着眼前红到几乎滴血的耳垂,茫然道:“我是怎么了?”
系统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您应该是被天命之子体内的能量冲击到了。”
姚湛空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异样,他停下脚步,担忧道:“声声,你怎么了?”
声声两个字一出,不在状况内的宋磬声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回答道:“我很好。”
他哆嗦的幅度并不大,可如今的他就在姚湛空怀里,两个人紧密相贴,姚湛空怎么可能信他。
但他也只是皱了皱眉,搂紧宋磬声往木屋走去,并没有多问。
回答完他那句话,宋磬声才发现自己和姚湛空的姿势竟然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彻底改变了。
意识不清的时候尚不觉得尴尬,可如今他清醒着,自然知道这姿势有多暧昧。
尤其抱着他的姚湛空正在走动,时不时的摩擦便像生了火一样,烧得宋磬声坐立难安。
可他并不清楚目前的状况,所以也不敢贸然开口让姚湛空放自己下来。
但在搞清楚情况之前,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系统,我们获取到能量了吗?”
“没有。”系统表情凝重,比起失望,它更在意另一个问题,“宋先生,您还有刚才的记忆吗?”
宋磬声摇了摇头,“我只记得我咬了他的耳朵,剩下的……”
片刻前,他的大脑只剩一片空白,唯一记得便是那足以冲昏头脑的快感。
那种感觉强烈到令人恐惧。
像是毒瘾发作煎熬许久的人,终于吸到了那口粉末一样,只一瞬间便没了理智,只剩下飘飘欲仙的快慰。
宋磬声甩了甩脑袋,不敢再去回忆,生怕自己上了瘾。
他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如果没有获得能量,那刚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什么是被天命之子的能量冲击到了?”
系统其实也有点疑惑。
虽说它掌握的信息不多,可这些似是而非的八卦一般也是有可信度的,从原理上看也能行得通。
毕竟天命之子本来就是能量的化身,他的血肉当然也具有能量,宋磬声吸食到他鲜血时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
可奇怪的是,系统什么都没有捕捉到,这股能量就像风一样,只是短暂的途径宋磬声的身体,而后便消失无踪了。
抛开这件事不提,宋磬声刚才的状态也很奇怪。
他的确是被天命之子的能量冲击到了,这种情况也很常见,因为高位面的能量本来就不是低位面的人可以随意承受的,出现类似的“高I潮反应”再正常不过。
但出现类似情况的任务者,没一个像宋磬声一样,反应强烈到几乎瞬间就失去了神智。难道是他能量太低,而天命之子的等级又太高的缘故吗?
系统陷入了盲区,于是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尽数告诉了宋磬声,让他自己来做判断。
宋磬声压根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思考,姚湛空和他贴得太紧,存在感又太强,他脑子热得都快要炸了,根本思考不了系统抛来的问题。
况且,事关主神与外宇宙的能量,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脑子再好也囿于眼界与认知,系统都想不明白,他就更不清楚了。
与此同时,姚湛空已经抱着人进了木屋。
宋磬声压根来不及打量周围的环境,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已经被放到了床上。
姚湛空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压倒在床,仓促间,宋磬声只来得及看清自己身下那张印着格菱图案的灰棕色长毯。
“声声……”姚湛空两臂撑在他脸侧,将宋磬声困在他身下那狭小的空间里,那双金色的瞳仁不知何时早已变成细细一束,看上去有些摄人。
他的耳垂已经不流血了,可正因为血液已经凝固,宋磬声才看清他咬得有多狠。
他几乎咬出来了个血肉模糊的洞,再加上吮吸了近乎十分钟,整个耳垂又红又肿,看上去极为可怖。
这样的伤势,已经远超玩闹的程度,需要去医院治疗了。
宋磬声有些害怕,他缩了缩肩膀,怕姚湛空忽然翻脸揍他。
“想什么呢?害怕我欺负你吗?”
姚湛空看清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惧意,比起无奈,他心里更多的其实是酸涩。
他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
虽然不知道宋磬声由死而生的过程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他能感觉到,宋磬声不信他,甚至在怕他,在防备他。
这一认知让他格外痛苦。
可情绪是无用的,他不知道宋磬声的经历,也无从做出解释,所以他只能展露自己的诚意,用实际行动逐渐卸下他的心防。
为了展示自己的诚意,他单手撑着身体,空出的右手拉开了自己的衣领,将脆弱而白皙的脖颈凑向宋磬声。
“还要吗?”他问。
“要什么?”宋磬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的血?!”
姚湛空微微一笑,十分坦然,甚至主动为他找好了施暴的理由。
“不是说过了吗?我来向你赔罪。既然泽罗尔岛没能讨你欢心,那你再咬我一口,当作惩罚,好不好?”
许是背着光的缘故,他眼里那束瞳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常,金色的眼眸荡漾着醉人的柔波,将那双狐狸眼的魅力无限放大。
宋磬声依然清晰地记得数分钟前的强烈快感,此时再看自己嘴边白皙的脖颈,便格外有诱惑力。
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有些东西就像毒I品,表象的快感很容易冲昏头脑,让人上瘾。他实在是怕了那种全身心都像飘在云端一样的感觉。
“阿湛……”
宋磬声刚想拒绝,姚湛空就像是提前预知了一样,主动将颈部贴向他的唇。
姚湛空毫无戒心,将颈动脉彻底暴露在宋磬声的唇下,只要他想,甚至可以一瞬暴起,直接咬穿他的动脉。
宋磬声喉结一动,有些动心。
可一想到姚湛空S级哨兵的身份,他陡然加快的心跳又徐徐平静了下去。
还不是时候。
可姚湛空的脖颈就在他眼前,这样好的机会要是白白错过,不免有些可惜。
宋磬声微微抬头,在他颈侧落下轻柔一吻,道:“先记账,下次来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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