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宋磬声在姚湛空的办公室里看书, 而在会议中途离席的姚湛空却没有直接来顶楼找他。
他站在通风走廊里,指尖夹着一支香烟,电话那头是刚下飞机的裴野鹤。
他这通电话打的, 像是掐着表, 时刻盯着裴野鹤的落地时间打来的一样。
裴野鹤刚关掉飞行模式,姚湛空的电话就拨了进来。
“言听?”裴野鹤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身后是数个黑衣保镖,他俊美高洁的面容引起极大的反应, 甚至有路人因为看他的脸而撞了个人仰马翻。
他浑不在意自己引起的骚动, 关注点只在姚湛空这奇怪的问题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 数个小时前你还在警告我, 让我不要擅自读取言听的记忆。怎么?几个小时不见,姚总脑子坏了,失忆了?竟然开始向我打听言听的下落。”
姚湛空身体僵硬, 比起向裴野鹤低头的难堪, 最令他承受不住的其实是失去宋磬声的可能。
“你想要什么可以开口,除了与声声有关的东西, 其他的,我都可以给你弄来。作为交换,我要知道你从言听那里得到的一切消息。”
“呵,”裴野鹤面上浮现一丝讥诮, 毫不留情地回嘴道:“除了声声, 我想要什么搞不到?论家世, 你们姚家给裴家提鞋都不配。”
裴野鹤不容易捡到姚湛空低头的机会,自然是牟足了劲地嘲讽, 恨不能用几句话逼得姚湛空羞愧自杀。
可姚湛空自小生长环境艰苦,这几句话落在他身上压根不痛不痒, 他根本不在意裴野鹤的嘲讽,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而这条消息,除了裴野鹤之外,无人能知晓。所以,他有且只有这一条门路。
“要怎样,你才能告诉我实话?”
“哦?听起来姚总倒是蛮有诚意的。”裴野鹤轻慢含笑的话带着高高在上的睥睨,其中的恶意隔着数千公里依然清晰,“要不,姚总录个下跪磕头的视频给我看看呢?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什么都告诉你了。”
姚湛空攥紧了拳头,半截正燃的香烟被卷入掌心,“嘶——”的一声,烟头与剩下的半截烟身全被揉碎在了掌心。
姚湛空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又传来了裴野鹤的笑声,“开玩笑的姚总,毕竟您怎么说也是我们古华的功臣,让你下跪,折的也是我们古华的面子。”
“再者,”他眉心微拧,脸色严肃,可口吻却没多大变化,听上去依然一副吊儿郎当地玩笑语气,“你跪不跪的,我其实并不在乎。你要是想找言听,随你去找,只要你找得到,能问出什么,就看你本事了。”
说完,他啪地一下挂了电话,虽说终于出了口恶气,可比起爽快,他更疑虑这几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姚湛空有此变化。
他在意宋磬声,自然会连带着关注姚湛空的动向。
据他所知,今天是姚氏发布会后第一个正式面向外界谈合作的日子,能出场的绝不是什么小人物,会议也绝没有中场休息的说法。
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让姚湛空这个工作狂丢下这么重要的会议,一刻也不能等地给他拨来电话。
而这件事,一定与宋磬声有关。
可会是什么呢?
裴野鹤蹙眉细思,可还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姚湛空的电话又拨了进来。
依姚湛空的脑子,他几乎从未有过现在这样落于下风、需要求人的时刻,所以裴野鹤心情很好地接起了电话,想要再讽他一句。
可姚湛空的声音刚传来,他就笑不出来了。
姚湛空说:“言听跑了,对吧?”
虽是问句,可语气却满是笃定。
裴野鹤面容僵硬,矢口否认,“没有。”
可姚湛空压根没听他的答案,裴野鹤话音落地的同时,他的手机里也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操!”裴野鹤罕见地爆了粗口。
姚湛空“诡狐”的称呼不是白得的,他在逻辑方面简直具有压倒性的优势。甚至连裴野鹤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那句“言听随你去找”,就已经暴露了言听早已不在他手里的事实。
如果言听还在他手里,他是不可能说出这句话的,除非言听消失在了他也找不到的地方,他才能如此笃定地叫嚣,让姚湛空随意拿人拷问。
再者,姚湛空第一次抓捕叶颂桦的时候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他很清楚,像叶颂桦这样的人,是有凭空消失在原地的本事的。
可他一开始没有嘱咐裴野鹤,一是觉得以他的本事,言听未必能逃脱;二来,他也存了为宋磬声着想的心思,既然宋磬声不想让他们知道内情,那言听就算跑了,也是无害无利的一件事。
他百转千回的心思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言听一旦消失,线索就算是断了。
那头的裴野鹤收起电话便是一连串的诅咒,发泄一通后心情才好了些。
思绪一转,他脸上又扬起了笑。
言听的确逃了,他逃得突然,甚至是在精神已经被彻底控制的程度下逃的。
裴野鹤出现的突然,言听刚扬起笑脸打算和他打招呼,就被裴野鹤瞬间控制住了,但他的意识刚进入言听的脑子不久,他整个人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他看到许多内容。
而这些东西里,有一个宋磬声无法抗拒的秘密。
他从没想过要挟宋磬声,更没想过用自己拿到的情报去换取什么利益,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宋磬声的心甘情愿。
可若是求不来,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宋磬声死了。
可腐烂的却是他。
这六年里,他活着也死了没什么两样,折磨他的除了爱与思念,还有他因求不得而产生的恨。
求不来,那就骗,骗不到,那就抢。
总比眼睁睁地看着他属于别人,而他自己却到死也什么都捞不到的好吧。
凭他从言听记忆里挖来的那点东西,他甚至有信心让宋磬声抛下姚湛空立即来到他身边。
这样大的筹码,他是疯了才会告诉姚湛空。
而另一头的姚湛空则在通风口站了许久。
通过叶颂桦的抓捕过程,他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了一件事:像言听这样的特殊人士,如果不是为了达成目的而主动露面,他们有无数种方式将自己藏匿于人群,绝不是普通手段可以找得到的。
这也就意味着,除非宋磬声愿意主动告诉他,否则,他可能直到彻底出局也摸不清缘故。
林总秘轻轻探出个脑袋,提示道:“姚总,时间差不多了,该您出场了。”
“我知道了。”姚湛空收起手机,将捏在掌心的残烟扔进了垃圾桶。
林秘下意识看了一眼,就见他的掌心有明显的烫伤。林秘正要提示他要不要处理一下,可一看姚总那堪称阴沉的侧脸,他刚刚萌芽的关怀就被掐死在腹中了。
算了吧,姚总这样的人物,说不定没有痛觉神经,他要是贸然去问,反倒会触了姚总的霉头。
临进会议室前,姚湛空看了眼时间,向林秘安排道:“二十分钟后会有人去秘书处送餐,你……”
林秘受宠若惊,“谢谢姚总!谢谢姚总关怀,我……”
“不是你,”姚湛空微皱了下眉,可他一想到宋磬声一个人或许会不好好吃饭,又中途改口道:“你将餐食送到办公室,和宋先生一起吃。”
林秘书尴尬地笑了笑,暗自恼恨今天出门没带脑子,可一想到能近距离观察那位迷倒姚总的神秘人物,甚至能和他共进午餐,林秘书就控制不住地扬起了笑容。
姚湛空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下一秒就要推开了,偏偏余光看见了林秘书的笑容。
“算了,”姚湛空瞬间改了决定,“你只送餐,送完餐立刻离开办公室。”
林秘书脸上的笑容一僵,他看了眼心思难测的老板,默默垂头说了声:“是。”
第092章 第 92 章
林秘书敲门送餐的时候, 宋磬声手里正捧着本书,只是这书刚刚翻页就被重新翻了回来,来来回回, 出现在他视线里的始终是最开始的那一页。
他暗自叹了口气, 扬声道:“进来。”
林秘书拎着保温箱走了进来,问了声“宋先生好”, 之后就麻溜地往茶几上摆盘。
宋磬声上前帮忙,却被林秘书眼疾手快地躲开了, “我来我来, 您坐会儿, 马上就好。”
宋磬声抿唇一笑, 固执地去接他手里的餐具,“照顾我也不在您的工作范围,这些事本来就该我自己来做。”
林秘书怔了一下, 没再拒绝, 心里倒是对这位宋先生多了几分真切的好感。
人在底层呆着的时候,天天扒着脖子往上瞅, 可没几个人站在高处还愿意俯身和底层平视的。
摆好了餐食,林秘书笑容满面地望着他道:“那您先吃,我这就出去了,有事您叫我, 我就在门外办公。”
“好。”宋磬声浅笑着点头。
他的面容如春花般静美, 只是稍显忧郁, 可一旦带了笑,便只剩下动人的纯稚与无邪。
林秘书暗道一声好颜色,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才笑着离开了办公室。
宋磬声没什么胃口, 只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神色倦倦地仰靠在沙发上。
一片寂静里,忽然传来系统的轻声询问:“宋先生,您打算先攻略裴野鹤吗?”
宋磬声一早就想好了说辞,听系统问起,他不慌不忙道:“有这个打算。阿湛这里进度缓慢,我迟迟看不见终点,裴野鹤那边的进展倒是比我想象中顺利,换个人攻略也无妨。”
“也好。”系统接受了宋磬声的解释,出于好心,它还是善意地提示道:“宋先生,您今天在车上向姚先生说的那些话并不利于任务发展,所以算法判定您做任务的态度很消极。要是再有下次,您或许会受到惩罚。”
宋磬声皱起眉头,明显不高兴了,“攻略攻略,张弛有度才叫攻略,我退一步,姚湛空才能有往前迈的空间啊!感情这种东西,越痛苦才能越深刻,这点道理都不懂吗?你们这个算法究竟是人工智能还是人工智障啊?也太死板了吧?”
截止目前,宋磬声还没判断失误过,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漂亮,至少在系统眼里,宋磬声是一位很优秀的任务者。
所以宿主一生气,系统也开始怀疑主神的算法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它弱声弱气地说道:“那我们下次稍微委婉一点,不要这么直白,估计就能避开算法的判定了。”
宋磬声冷哼一声,气到心跳都开始加速,系统缩了缩脖子,小声安慰道:“您不要生气啦,要不,我放首歌给您听?”
“不想听。”宋磬声口气生硬,语气也很冲,可说完之后他像是意识到这不是系统的错一样,诚恳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觉得主神根本就不信任自己的部下,我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它却背刺我、只想着惩罚我。”
宋磬声越说越委屈,甚至开始和主神赌气,“就当我消极任务好了,它惩罚我吧,上次把我拉到过去困了三个月,现在呢?是不是要困我三年才满意?要不直接困死我,换个人来做任务好了!”
系统“嘿嘿”一笑,哄他道:“不会不会,我们下次说话委婉一点就好啦,等结束这场任务,我们可以向主神打报告提建议呀,算法也不一定准嘛。”
宋磬声轻哼一声,没再抱怨,算是答应了。
这件事看似被揭过,可他心里却油然生出一股烦躁。时刻处在监控下不说,还动不动就拿惩罚逼迫他做任务,怪不得任务者抓到契机就想跑,正常人谁愿意时刻活在威逼之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磬声和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下午两点四十分,姚湛空终于从会议中抽身,一脸疲惫地回到了顶层。
系统悄悄匿了,将空间留给了宋磬声。
办公室里分明多了一个人,宋磬声却觉得比自己一个人呆着更安静了,他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姚湛空的视线,轻声道:“要不要吃些东西?”
“好。”姚湛空顺着他递出的台阶往下走,他也不在意饭菜是不是凉了,只觉得宋磬声果然如他所料,压根没吃几口。
“不喜欢吗?”他望着宋磬声,强撑着的笑脸下是掩饰不住地疲惫,“今天也没其他事了,我带你出去吃吧?”
宋磬声本想摇头,可一想到姚湛空自己也没吃东西,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
姚湛空浅笑着去牵他的手,却被宋磬声躲开,他笑容一僵,随即装作不在意般站起,和宋磬声并肩向外走去。
电梯里也是一室沉默。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午餐结束,摆盘精致的寿司最终也只被动了寥寥数块。
车辆驶向回家的路,姚湛空清晰记得,两日前的宋磬声还把那里称作“家”,可对现在的他来说,那里只是他短暂歇息,等裴野鹤前来接他的地方吧。
他本以为宋磬声对他是有一点心动的,可再聪明的人也看不破爱情的迷雾,他站在大雾四起的路口,只觉得自己像是只被打回原形的狼狈的狗。
姚湛空数次尝试搭话,可他一看见宋磬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觉得窒息,声音卡在喉咙里,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冰冷的宋磬声,冰冷到他只是用余光看他一眼,就能如坠冰窟,浑身发寒。
他早知道宋磬声对陌生人向来疏离,可当那个陌生人变成自己之后,他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熬。
十三楼有三个卧室,另外两间只有保洁进去过,可宋磬声却在进门后径直选了最里间的卧室,轻声扔下一句“午安”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客卧。
姚湛空站在原地,拳头捏紧又松开,眼里甚至憋出了血丝。心底的不安与焦躁时刻催促着他去做些什么,可宋磬声的冷漠却像一堵牢不可破的墙,堵在原地,令他半步不得进。
进屋后的宋磬声将自己扔到了床上,趴了数分钟后他翻了个身,将手背搭在额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折磨姚湛空,不想报复他,更不想看到他露出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心碎表情,但他的怜惜和心软除了让这份痛苦变得更绵长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姚湛空没有错,可他不会因为他没错就爱上他,更不可能因为他没错就将自己承受的一切一笔勾销。
这是笔算不清的烂账,一刀两断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接下来这一周,他也不会再去公司了,只希望他们可以减少接触,就此结束。
宋磬声睁眼望着天花板上的华丽吊灯,望着望着忽然品出了一点孤独。
这段时间,他和姚湛空之间的联系就像连体婴一样紧密,他的手总有人牵,身后也总有人依靠,猛地一分开,他甚至觉得自己身边空旷到有点冷清。
但他总要习惯。
也总会习惯的。
宋磬声正打算让系统为自己放首歌,门口却忽然响起克制的敲门声。
极富节奏感的三声轻响过后,是姚湛空低而磁性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宋磬声从床上坐起,蹙了下眉,正想拒绝,却又觉得把话说尽了也好。
他起身去开门,手刚搭在门把手上,深色的实木门就被先一步拉开了。
宋磬声随意一抬眼,打算问他还有什么话想说,可就是这一眼,却让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姚湛空衣着整齐,连皮鞋都没换,修长高大的身材包裹在剪裁完美的西服下,浑身散发着一丝不苟的精英气质。
可再往上,打理妥帖的头发里却钻出了一对毛茸茸的黑色狐耳,狐耳不自在地动了两下,诚实的展露着主人内心的不安。
姚湛空眼下一层薄薄的红晕,他手指颤抖,试探着牵向宋磬声,在握紧后慢慢拉向自己的身体。
宋磬声完全丧失了反应能力,他根本没想到成年后的姚湛空竟能做到这一步,他任由姚湛空拉着他的手,怔愣中的视线也随之向下转移。
蓬松的狐尾像是最精致的艺术品,正灵动而鲜活的晃动着,轻轻探出微弯的尾尖,搭在了宋磬声摊开的手掌上。
不知出于羞赧还是怕被拒绝,姚湛空的声线极度不稳,可宋磬声却听清了。
他说:“摸摸我,好吗?”
宋磬声瞳孔一缩,触电般抽回了手。
姚湛空没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宋磬声的拒绝像沾着硫酸的鞭子一样狠狠抽在他心口,他下意识抬手压住心脏,想要止住这股不断往肺腑钻去的痛苦。
“宋先生,”系统满怀担忧的声音忽然响起,“您要记得规避算法啊。”
宋磬声没有回答。
他背在身后的手一直在抖,抖到他整个小臂都在颤,他的手心似乎还残留着狐狸毛柔软细腻的触感。
对他来说,姚湛空放在他掌心的不仅仅是他的尾巴,而是他那颗深藏于理智之下,脆弱、敏感、充满了拉扯与逃避的心脏。
宋磬声的沉默加重了姚湛空的崩溃,他终于承受不住地跪倒在地,一手捂心,一手撑地,猛地呕出了一口血。
“阿湛!”宋磬声一步上前,想扶起他倒地的身体,却因撑不住他的重量而一同倒向地毯。
跌向地板的同时,姚湛空伸手护住了他的后脑,触地瞬间,他的唇上也多了枚沾满血腥气的吻。
“别不要我……”
姚湛空细弱而痛苦的哀求让他心口一紧,系统也在此时再次提示让他慎重。
宋磬声轻轻闭上眼,妥协般的叹了口气,轻声道:“一星期。”
姚湛空微一停顿,而后紧紧抱住他,先于回答的,是他终于不再压抑的充满了掠夺气息的吻。
第093章 第 93 章
一周时间可以做什么?
刨除无法避免的工作, 算上必须的睡眠,剩下的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而今天,就是一周里的最后一天。
下午六点, 就是裴野鹤乘坐直升机到达古华的时间。
宋磬声坐在中岛台前, 支着下巴看姚湛空忙活,他一身灰色居家服, 围着件灰蓝色的围裙,正一脸严肃地盯着锅里炖煮的食材, 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上的倒计时。
这严阵以待的架势, 活像锅里煮的是几十亿的项目, 宋磬声“扑哧”一乐, 姚湛空立即转头看他,鼻尖甚至沾着点不知名的白色粉末。
宋磬声忍俊不禁,起身走到姚湛空面前, 拿纸巾擦了擦他的鼻尖, 笑道:“这个世界上竟然也有能将你难成这样的事?”
姚湛空乖顺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道:“没办法,我真的不擅长做饭。”
宋磬声道:“其实订餐也没关系,或者直接请人来做也是一样的。”
“可能是我自己的执念吧。”姚湛空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很平静, “以前总看江凛做饭给你吃, 我虽然什么都没说, 但每次看到都很羡慕。”
“羡慕?”宋磬声一愣,“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正这时, 倒计时发出了提示音,姚湛空转头将松茸加了进去, 他搅动着锅里的食材,回忆着自己当时的心情。
“你很喜欢吃他做的菜,每次吃菜的时候,你看上去都很幸福。看你那么开心,我就会很幸福,可幸福的同时,又嫉妒这样的开心不是我带给你的。”
姚湛空的声音磁性而悦耳,说着嫉妒,可他的语气却很温柔,温柔到像在讲一个甜美的童话。
“是吗?”宋磬声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实在想不出自己吃饭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姚湛空盖上砂锅盖子,转头之后飞快地凑了过去,在宋磬声唇上亲了一下,随即像阴谋得逞一样露出一个堪称狡黠的笑容。
他今年二十七岁,很年轻的岁数,尤其换上休闲服露出笑容的时候,其实跟刚满二十的青年没什么两样。
他笑得开朗又轻松,好像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眼眸里那柔情似水的真情几乎要将人醉倒。
宋磬声对上他的眼神,倏忽间甚至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飘然。
其实不止这一刻,甚至不止今天,自从他答应了给两人一星期的时间后,姚湛空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待他的。
他们没有明说这一星期保持怎样的关系,可姚湛空好似默认他们成了一周情侣,亲近程度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磬声没有拒绝。
他知道,姚湛空一旦答应了只有一星期,那一星期之后,无论他是否情愿,他都会用理智逼自己放手。
他本以为这七天会十分难熬,再不济也将时时刻刻陷在令人窒息的环境里,但事实与他所想的完全相反。
这七天里,他从没在姚湛空身上感受过绝望,也从未听他说过半句祈求与抱怨,他经常看到的,反倒是如刚才那般温柔而醉人的眼神。
这让宋磬声放松了许多,连带着默认了这种与情侣无异的相处模式。
他们会在等红灯的间隙里拥吻,姚湛空一边吻他,一边倒计时,掐着绿灯亮起的前三秒放开他的唇。
他们也会在夕阳下坐在摇椅上看电影,时间不多,所以只看了两部,每一部都是近几年的爆款,骗了宋磬声不少眼泪。
他哭,姚湛空就笑,一边压抑着自己的笑声,一边给宋磬声递纸。轻松的氛围总在不经意间唤起深埋在过去的记忆,让宋磬声错觉这漫长九年仿佛只是他的南柯一梦。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姚湛空的手段。
他以为姚湛空是想借助这样的相处逐渐卸下他的心防,好让他心软后改变决定。
可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两日前的周末,他们刚从私人电影厅出来,时至黄昏,晚霞美得令人屏息,开阔的广场中心是数十米高的喷泉,位于喷泉中央的水晶天使雕像将晚霞的光晕折射到他们身上。
他们站在光晕里,像是被上天特殊对待的主角,身上的衬衫也沾上了绚丽的晚霞。
姚湛空站在原地,突然拉住他的手,问他要不要接吻。
裴野鹤做出这种事情倒是不奇怪,可提出这个要求的人要是姚湛空,宋磬声下意识就摇头了,“不了吧,好多人……”
时至周末,工作数天的人们携家带口的散布在广场上,因他二人出色的外形,已经有了不少驻足旁观的人,要是此时再做什么出格的动作,一定会被众人围观。
宋磬声这个人,个人色彩比较淡,总是会受到身边的人影响。旁边的人要是疯,他自己也能跟着开朗些,可身旁的人若是循规蹈矩,他也会格外拘束。
这要是裴野鹤,他抵不过他那人来疯的性子,说不准还真能点头,可身边的人要是姚湛空,他恨不得这一刻就遁地逃走。
按过往的经验,他说了拒绝,姚湛空就不会再坚持了,可那天姚湛空却一反常态地拉住他的手,语气温柔,态度却很坚定,他说:“可是我想。”
宋磬声愣了一下,继而回头看他。
他看见了姚湛空眼里的期待,也看到了期待底下隐藏着的试探与紧张,他心软了,所以点头了。
他们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央拥吻了足足八分钟。
喧闹的人群发出善意的笑声与鼓励,晚霞在他们身上停留,天使雕像折射出色彩炫目的光环,光环在他们脚下层层铺开,拥吻的两个人宛如一对壁人,整个场景美如画境,快门声不绝于耳。
宋磬声耳朵红到滴血,他几次想逃,可姚湛空紧搂着他的腰将人定在原地,在众人的祝福下停留了许久。
这八分钟是姚湛空人生中最幸福的八分钟,他甚至想让世界在这一刻毁灭,好让这一秒定格成永恒。
可一想到他怀里的宋磬声,他又想祝愿世界和平,好让他的声声能平安一生,幸福而自由的生活下去。
也是从那一刻起,宋磬声才意识到,姚湛空并不是想改变他的决定,他是真的在抓紧一切时间与自己相爱。
有期限的爱总给人一种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感觉,他清晰的感觉到姚湛空彻底放下了自己的克制与理性,开始用情绪主导自己的判断。
他和从前判若两人,昔日时刻套在他身上的伪装被卸了个干净,宋磬声甚至偶尔在他身上看到了裴野鹤的影子。
渐渐地,他就懂了。
姚湛空在模仿裴野鹤爱他的方式。
他是宋磬声的侍卫,是他的忠臣,是为他戍守边疆的大将军,可唯独不会做他的爱人。
要是时间足够,他或许会和姚湛空逐渐摸索出属于他们的方式,可惜时间有限,他来不及学,只能照着裴野鹤的方式去爱他。
宋磬声不是木头做的,他也会动容,也会心软,只是再多情绪也落不到实处。
他和姚湛空之间横亘了太多事情,一旦相处的时光跨越到无限漫长,他们总会跳脱出这一周的时限,考虑到更多难以面对的问题。
这短短七天的确改变了他的许多想法,又或许姚湛空一直在他心里,只是这七天将一切情感变得更加明晰。
他清楚的知道,这七天过去,他的心意必将有所改变,姚湛空烙在他心上的痕迹也会更加深刻。
可他们总要向前走。
走到此间世界之外,去迎向新的未来。
要是能有来世就好了,宋磬声心想。
要是他不知道其间的内情,不知道姚湛空他们的真实身份,他甚至想为他承诺一个干干净净的来世。
没那么多痛苦,也没有不该有的负累,他们可以像刚认识的人一样,完完整整的在人间走过一趟。
可惜,一切都只是如果……
他们没人犯错,可也没人能善终。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收回思绪,他看着眼前含笑望着他的姚湛空,轻轻推了他一把,“你的锅又要糊了。”
姚湛空脸色一变,立即转身去看,等发现宋磬声只是在开玩笑时,猛然提起的心才又落了下去。
不过也确实该吃饭了。
姚湛空关了火,掀开盖子,在碗里舀了一勺,入口的味道甚至将他自己也惊住了。
宋磬声屏住呼吸看他表情,不过普通一餐,姚湛空搞得他也紧张起来,等他说出答案时的心情快赶得上查期末成绩了。
姚湛空犹豫道:“好像,还不错……”
“快给我尝尝!”宋磬声被他勾起了期待,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的碗,一副恨不能伸手去抢的模样。
姚湛空笑着推他,“你去餐厅等我,我马上端出来。”
他这锅炖汤是特意从姚园的主厨手里要来的菜谱,时间精确到了秒,调料精准到了克,一共三十二个步骤,姚湛空几乎一比一复刻了出来。
入口瞬间,宋磬声几乎被鲜掉舌头,他满足地眯起眼睛,冲姚湛空竖起大拇指,热情地夸赞道:“好喝!”
姚湛空只是笑着看他,脸上写满了幸福与满足。
“你也喝呀。”宋磬声催促他。
可他只是摇了摇头,浅笑道:“我想看着你喝,你能喜欢,我真的好开心。”
他的开心赤I裸裸地写在眼睛里,宋磬声的心止不住地软了下去,他向姚湛空扬起笑容,吃得一脸满足。
他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姚湛空笑着帮他盛汤,等他将第二碗吃光后,姚湛空才端起碗,几口将自己眼前半凉的汤喝尽了。
砂锅还剩一大半,姚湛空将它放进了冰箱,又将用过的餐具仔仔细细地放进了洗碗机,他在细细的水流下冲洗净手指,随后一把抱起高脚凳上的宋磬声,将他放到了中岛台上。
量身定制的中岛台比普通人家的型号高出一截,宋磬声下意识环住了姚湛空的脖子,无处安放的腿被强行分开,姚湛空挤入其中,勾着他的腿环住了自己的腰。
他温柔地注视着宋磬声,目光里写满了缠绵的爱欲,宋磬声以为姚湛空要来吻他,可他没有,他只是微微仰头,与坐在中岛台上高他半个头的宋磬声平静对视。
他什么也没说,可宋磬声知道,他是在告别。
已经差不多四点了,裴野鹤还有两个小时就落地了,而那之后,他们之间这理不清的一切也要结束了。
姚湛空将头枕在他肩上,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却小心地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压到他,与微凉的气息一同吹拂至他耳边的,是姚湛空低沉的呼唤,“声声……”
或许是终将离别,宋磬声到底还是放任了自己心底的那点不舍,他堪称温情地摸了摸姚湛空的发尾,轻声答应道:“嗯。”
“声声……”
“嗯。”
一个念他名字,一个温声答应。
来来回回,像是小孩儿间的游戏。
姚湛空低低一笑,侧头吻了吻他的耳朵,率先打断了这不见终点的对话。
他轻声道:“我母亲死的时候我就在想,爱情到底是种什么东西?它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一个孱弱的女人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后来见到我父亲,我又觉得权力好像也很可怕,它颠覆了姚家,将我父亲逼上绝路,一家数口差点命丧黄泉。”
宋磬声静静听着,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感受着他从未轻易向人表露过的脆弱。
“再后来,我意识到了他们的共同点,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其实都栽在了自己的欲望里。欲望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爱财也好,爱人也罢,终究是为了自己的欲望,搭上了所有的一切。”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这一生绝不会死于自己的欲望,绝不会愚蠢又可笑的死于这不值一提、却能摧毁人心的东西。”
他低低一笑,似是流了泪。
数滴湿润的液体坠落在宋磬声的锁骨上,因为只有几滴,所以在他的锁骨上窝处汇聚成了一汪小小的水池。
“直到……我爱上了你。”姚湛空轻声道:“我才知道,原来人类终其一生能找到为之而生,为之而死的人,其实是很幸运的事情……”
泪越积越多,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宋磬声忽然觉得自己前襟像淋了水一样湿,他低头要看,却被姚湛空抵住了头。
姚湛空在他耳边浅而迟缓地呼吸着,宋磬声却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他不顾姚湛空微弱地阻拦,抬手将他推开。
入目一片鲜红。
他浑身是血,后背,前襟,全都沾满了姚湛空口中涌出的血。
姚湛空晃了晃身体,抬手撑在中岛台上才不至于摔倒,他张口说话,可先涌出来却是血。
宋磬声的视线里一片猩红,从指尖僵到了天灵盖。
姚湛空虚弱地笑了笑,抬手来捂他的眼睛,坦然承认道:“我服毒了,很丑,声声别看。”
第094章 第 94 章
姚湛空分明就在他身侧, 可他的声音既像隔着一层雾一样朦胧,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宋磬声茫然地看着他,下意识抬手去碰他的脸, 可手刚伸到他身前, 姚湛空又呕出一口血,其间甚至夹杂着暗红色的血块……
温热的鲜血喷了他一手, 宋磬声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耳边是姚湛空无力的低语。
“比起被你放弃, 做你生命中的路人, 我更想用我自己的命换你生存的机会……不要, 不要选裴野鹤……我也可以的……”
姚湛空手脚发麻, 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肺腑正在被烈火一样的浓毒腐蚀,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陷入模糊,可他还是努力睁大眼睛, 想在死前多看一眼宋磬声。
他抬起晃颤着的手, 轻轻搭在宋磬声手上,想要抹掉其中沾染的血液, “对……对不起……弄脏你了……”
宋磬声如梦初醒。他反手握住姚湛空,低喝道:“没用的!你要是就这样死了那才是白死!坚持住,我们去医院。”
他抛下姚湛空,几步冲到客厅, 从他的西装外套里掏出手机。颤抖的手指和模糊的视线阻碍了他的行动, 宋磬声猛地握拳砸在地上, 闷重的痛意这才唤醒了僵化的手指。
他将解锁的手机一把塞入姚湛空手里,颤声道:“快, 打电话,安排人送你去医院!”
“宋先生……”系统声音紧绷, “您还记得您的目的吗?”
“我记得!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姚湛空急促而无力地喘息着,可依然瞪大了眼睛,努力辨认宋磬声的话是真是假。
宋磬声急声大吼:“姚湛空!别逼我恨你!快打电话!”
“没……没用了……我怕你拒绝……所以我下毒的时候,就没想过……给自己留后路……”
他一边说一边呕血,粘腻腥湿的血液将他染的狼狈不堪,他却依然带着笑,“我想过……你或许还有什么……附加条件,所以……一时半会,我还……撑得住……”
宋磬声急促地呼吸着,哪怕全身抖如筛糠,可他却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保持着清明。
他已经清晰地认知到了事实。
姚湛空的时间不多了,他要想让计划顺利进行,势必要在他彻底死亡之前找到降生地。
降生地,究竟什么是降生地?
特殊之地……
快想想,快想想什么是特殊之地。
宋磬声心焦如焚,他根本来不及考虑自己乱麻般的心情究竟是因为计划出错,还是因为姚湛空即将身死。
姚湛空的视线已经开始涣散了,他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垂了下去,整个人也像软掉的面条一样往地上滑去。
宋磬声下意识想要撑住他,可也只是减缓了他坠地的速度,最终两个人都坐到了冰冷的瓷砖上。
宋磬声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拖住姚湛空的头,让他侧枕在自己膝上,生怕他被自己呕出的血呛到窒息,“阿湛,特殊之地,水蓝星有没有很特殊的地方?”
“泽罗尔岛上的……黄金泉……或者,问裴野鹤……”
裴野鹤!
是的,他和言听相处了那么长时间,知道的内情不比自己少!
宋磬声刚想打电话,突然意识到此时的裴野鹤没下飞机!
不管了,无论是不是泽罗尔岛,至少黄金泉有疗效,多少可以延缓姚湛空死亡的时间。
宋磬声竭力维持着平静,“阿湛,我们现在就去泽罗尔岛。你告诉我,我要打给谁?我要让谁来安排?”
姚湛空疲弱道:“宋菱……”
宋菱的名字刚被念出来,宋磬声就已经搜出宋菱的名字拨了过去。
“喂?姚总。”
“宋菱姐,是我,阿湛快死了。”宋磬声丝毫不敢停顿,语速虽快,可每一句都很清晰,“立刻调直升机去距离云翔小区最近的停机坪,同时接洽泽罗尔岛的拥有者,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们一定要即刻登岛!”
“不要问细节,先布置下去,一切原因登机再说!听懂了吗?”
宋菱知道深浅,她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尽量镇定道:“好的,马上安排。”
挂了电话的宋磬声又去搜姚湛空的通讯录,好在通讯录里都是全名,他一搜索就翻出了赵唯的名字。
他不会开车,也扛不动姚湛空,普通小区的顶层结构也无法支撑降落的直升机。如果将所有事情都安排给宋菱,只会耽误时间,他必须再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接他们。
“赵师傅,我是宋磬声,姚总现在无法说话,请你立即赶来云翔小区,然后带我们去附近的停机坪!”
赵唯就是上次与他们一同去泽罗尔岛的B级豹女,时间紧迫,姚湛空身份又特殊,他无法保证随意叫来的保镖究竟会不会谋害姚湛空。
可赵唯不一样。能被姚湛空安排来保护他的人,一定是他最信得过的人。
赵唯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捞起车钥匙就向外冲去,同时向电话里简短应答道:“明白!我马上过来!”
直到将一切都安排下去,宋磬声才顾得上查看姚湛空的情况。
枕在他膝上的人脸色惨白,可好歹不会像一开始那样呕血了,只是胸膛的起伏过于微弱,像是下一刻就会停至跳动。
“阿湛,听得到吗阿湛?”宋磬声俯身在他耳边轻唤,想要得到一点令他安心的回应。
姚湛空给自己下毒的时候就斟酌好了剂量,即是无可挽救的重毒,也不至于顷刻间就毙命,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痛苦。
他听见了宋磬声的呼唤,可已经没了睁眼的力气,只能微微动一动尾指,以此作为回应。
宋磬声松了口气,可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就滞住了。
“宋先生,您又违规了。”系统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它有心阻止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磬声的意识被拖入惩罚系统。
系统满怀担忧地读着秒,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它清晰记得,宋磬声第一次接受惩罚后直接进了医院,而第二次受罚的时间将会直接翻倍,从三个月变成六个月。
三个月况且会造成那么严重的伤害,要是再多一倍的时间,宿主怎么受得了啊!
系统满心焦灼,可为宿主焦心的同时,它也为宿主的行为感到困惑。既然姚湛空已经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去救他呢?
但短暂的思量过后,到底是担心占了上风,系统将疑问抛至一旁,开始祈祷宿主能熬过这一场惩罚。
宋磬声的六个月只是现实里的六分钟,时间一到,惩罚系统就将他的意识抛回了身体,只一瞬间,他全身便渗出了汗。
系统焦急而小心地试探道:“宋先生,您怎么样?”
“咯吱——咯吱——”
令人骨头发麻的磨牙声缓慢而清晰的响起,隐忍到极致的宋磬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绷紧的肌肉硬的像石头。
唯有发紧的牙关发出了一点响动,昭示着他理智尚在。
他低垂着头,散下的额发遮去了他的眉眼,而他的眼神中,并没有系统所熟悉的痛苦与惧怕。
如果有风撩开他的额发,便能透过他低垂的眼睑,看到其中忍而不发的彻骨恨意。
恨意能将人摧毁,可爱却能带来涤骨淘心的力量。
他的确被拉回了过去,可那又怎样?!
孤独也好,痛苦也罢,无人爱他时,这是噬心的毒,是将他拉入地狱的手。
可现在不一样。
为他服毒,甘愿为他去死的姚湛空还在等他!他不能倒在这里,不能倒在主神随意而残忍的惩罚里!
一想到姚湛空还需要他,他就有了爬出地狱的动力。他周身布满燎心的热火,唯独心里的那点动力,像沁凉的水晶一样时刻保持着他的理智。
他像是找回了当年为爱赴死的勇气,可当年的勇气拖着他走向地狱。而今日的勇气,却让他抗住了九年孤独烙在他身上的阴影。
“滴滴”一声响,熟知密码的赵唯推门而入。
宋磬声猛然抬头,大喊道:“厨房!”
赵唯急步赶来,一句也没多问,只将姚湛空扛在背上,匆匆往电梯处走去。
宋磬声也只僵滞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随后便扶着一旁的台面快步走向了电梯。
电梯缓速下降,宋磬声尽量用简短的语言概括了一下情况。
他省略了其中复杂的因果,只说姚湛空中了毒,唯有泽罗尔岛的湖水可解。
宋磬声先上了后座,而后接过姚湛空,调整着他的姿势,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赵唯猛打方向盘,迅速调整着车身方向,手机同时响起,传来宋菱一切就绪的应答。
宋磬声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心一松,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看枕在他膝上的姚湛空的脸。
第095章 第 95 章
直升机内气氛沉凝。
宋菱和赵唯的视线在宋磬声与姚湛空身上来回扫视, 像是在等一个解释。
宋磬声知道自己该对宋菱说些什么,可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像个被抽掉魂魄的木偶一样握着姚湛空的手。
姚湛空已经陷入了昏迷, 他脸白如纸, 满身是血,可唇角却带着心愿达成的微笑。要是没有这刺目的血迹, 他看上去就跟陷入美梦一样安静。
最先忍耐不住的是宋菱,她难掩震惊的问道:“宋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姚总, 姚总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宋磬声垂眸看着姚湛空, 疲惫道:“以后再解释吧宋菱姐, 我现在不想说话。”
宋菱哑然一瞬,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信任源自哪里,可她确实被宋磬声一句话安抚住了。
云层之上的光格外亮,可再亮的光也无法为姚湛空带来一丁点生机。
他从未如此脆弱过。
至少宋磬声从未见过。
说来也怪, 事情刚发生时他整个人都慌到乱了套, 可时至现在,他却平静到连自己都惊讶。
又或许这并不是冷静, 而是麻木。
事情早已没了转圜的余地,姚湛空以他从未想过的果决替他做了决定。他被推着走到这一步,没有开心、没有释然、也没有任务即将成功的喜悦,他只觉得累。
他甚至不觉得三个小时的航行时间有多漫长, 他好像只是定定地看了姚湛空一会, 直升机就直接降落在了泽罗尔岛上。
他不在乎为什么泽罗尔岛可以直接停机了, 他也不在意岛上为什么多了那么多外人,他只是面色平静地跟在赵唯身后, 看着她将姚湛空放在黄金湖畔。
他拿出了手机拨向裴野鹤。
“姚总,又是你啊……”
“阿鹤, 是我。”宋磬声语调平常,听不出任何情绪,“阿湛快死了,我需要知道水蓝星上所有可以被称之为特殊地点的地方。”
裴野鹤吊儿郎当的语气顿时变得严肃,他收起指尖的小刀,坐直身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们现在在哪?”
宋磬声道:“泽罗尔岛。”
他从未想过裴野鹤竟然真的知道什么是诞生之地,但他听到答案却半分也不激动,无悲无喜到像是在和陌生人闲聊。
“呼。”裴野鹤松了口气,语气轻松道:“诞生之地就是水蓝星上的三大黄金湖,你让他在湖里断气就好了。”
他根本不在意姚湛空的死活,只庆幸他死得及时。大仇刚报,情敌已死,一切都合了他的心意,正是他快活的时候。
他正要说话,电话却已经被挂断了。
宋磬声收起手机,缓步走到赵唯身边,低声道:“我来吧。”
赵唯曾经得过姚湛空的吩咐。
姚湛空亲口说过,宋磬声指令的优先级甚至要高过他自己,所以哪怕再担心姚湛空的情况,赵唯也依言退开了。
黄金泉水渐渐起效,一直陷入昏迷的姚湛空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声音轻的像气音,宋磬声只能看到他的唇在微动,他俯身再俯身,直至将耳朵贴在他唇边。
可他什么也没听到。
姚湛空没有说话,他只将唇贴在了他的耳朵上,轻轻吻了一下。
宋磬声保持着俯身的姿势。
他希望自己能从姚湛空口中听到一两句遗言,婚姻也好、以后不能爱上其他人的承诺也罢、只要是他说的,宋磬声都能做到。
可姚湛空什么都没说。
他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微弱,身体的温度也越来越低,黄金湖的效果好像只支撑他吻了一下宋磬声的耳朵。
不知为何,宋磬声不太敢看他。
他宁愿维持着扭曲而难受的姿势,也不想直起身体好好看一看姚湛空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姚湛空也从他淡静的反应中意识到自己已经达成了所有的死亡条件,他轻轻勾起唇角,露出宁静而幸福的笑容。
他不是个爱幻想的人,可自宋磬声离世,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种可能:要是可以以命换命就好了,他多么希望死在六年前的那个人是自己。
好在一切有了新的转机,虽然迟了六年,可他还是用自己的命换回了宋磬声的命。
他没有遗憾,也没有遗言。
如果真的要说什么遗愿的话,他只想让宋磬声能知道自己有多爱他。
就算他没有给自己下毒,这残破的身体其实也撑不了多久了,自从知道宋磬声想让他死,他在这世间最后的牵绊也淡去了。
只可惜,他不能亲眼看看声声变老的样子。那一定很好看。
姚湛空微微笑着,带着对宋磬声往后岁月的畅想,轻轻闭上了眼睛……
水波微荡,像母亲的手一样拍抚在姚湛空的腿上,他的胸膛不再起伏,呼吸也已经停止,脸上的笑容与生命一同定格在此刻。
系统欣喜异常,“宋先生!姚先生死啦!”
他知道。
他和姚湛空的距离不过咫尺,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咦?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姚湛空的能量体!”系统惊叫出声,“宋先生!您看到什么东西了吗?”
宋磬声直起僵硬的身体,平静地注视着漂浮在自己眼前的像风一样的灵体,淡淡一声:“没有。”
他张口说话时,灵体像是被他吸引,先在他眼前晃了一圈,而后像散开的烟雾一样涌入他口中,渗入他的血液,最后汇聚至心房。
系统在他脑子里焦急地兜圈子,甚至将过往案例全都翻了一遍,可它越翻疑惑越大,“奇怪,就算天命之子死时心有不甘,可起码他死的时候我们能看到能量离体的瞬间啊,为什么我们什么都看不到?”
而此时,宋磬声已经开始和那股能量融合了。他像是忽然拥有了透视能力一样,跟着那抹游走的能量,看尽了体内的一切变化。
主神催生他的肉I体时,他像是被扔到蚂蚁堆里滚了一圈,浑身酸软麻痒到了极致。
可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重塑,每一寸肌肤都有了温度,随着第一口氧气的吸入,他的肺部终于开始工作。
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里也多了许多本不属于他的记忆……
宋磬声愣住了。
他随着急速闪过的画面匆匆浏览了全程。他看到了裴野鹤,看到了江凛,看到了宋菱,还看到了许多不认识的陌生人。
可他看到最多的,是他自己。
他这时才意识到,这是姚湛空的记忆。
他低头看向姚湛空的尸体,怔了数秒后,他蹲在姚湛空身边,抬手去解他的扣子。
一颗,两颗……
他脱去他的衬衫,撩起一捧湖水,开始擦洗他的面颊和身体,血迹晕散入水,继而消失不见。
宋磬声无视了系统在他脑子里发出的动静,只一丝不苟地做着手里的工作,像是将它当成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
他洗净了姚湛空的身体,又擦干了他的面颊,随后屈膝坐在他身边,细细翻看着脑海中的记忆。
记忆并不完全,可足够他览尽姚湛空的一生。他的一生那样短暂,可绝大多数发着光的记忆,却全都与自己有关。
宋磬声特意看了看自己吃江凛做得饭时是什么表情,可任他怎么看,那都只是一副再平常不过的笑脸。
他不由笑了笑,笑姚湛空痴傻。
可当他的视线无意触及身侧的尸体,笑容便又僵住了。
“啊……”宋磬声淡淡评价,“原来我觉得你很忙的那段时间,你是在给自己安排后事啊。”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下去,该提拔的也提拔了,该肃清的岗位也整顿了,就等宋磬声接手,姚氏立马就能换个主人。
“宋菱也有安排了啊……”
他看到姚湛空给宋菱发了封定时邮件,邮件里说明了“宋念生”的身份,还附上了佐证,算算时间,宋菱大概今天晚上就可以收到。
“钱也都给我了啊……”
那么多钱,要走那么多手续,做那么多公证,他竟也能抽得出空去解决,不愧是姚总,时间管理大师。
“啊,你还准备了这个……”
宋磬声边看边评价,系统却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宋先生,您在说什么?”
“哦,还有你啊系统。”
宋磬声看着自己脑子里那根“线”,忽然就懂自己为什么会在叶颂桦面前露馅了。原来肉I体重塑之后,与系统的链接也会有实体。
宋磬声道:“系统,AI有生命吗?”
系统摇了摇头,“AI只是一串数据,生命只是人类赋予AI的意义,因为人类能从AI身上得到了情感反馈,所以你们才会将我们定义为生命体。”
宋磬声又问,“那你怕死吗?”
系统愣了一下,可它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宋磬声就干脆利落地扯断了那条“链接线”。
至始至终都在桎梏他的东西,终于消失了。
“结束了。”他轻轻碰了碰姚湛空的侧脸,轻声道:“因为你,我活下来了。”
第096章 第 96 章
黄昏已过, 狂风骤起,刮在身上带来阵阵冷意,宋磬声蜷起双腿, 环抱住自己的膝盖, 忽然有种全世界都安静了的错觉。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觉得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 身后忽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喧闹声。
宋菱和赵唯的声音交替响起,其间却夹杂着一道好听而熟悉的男声, 他的声音好似金玉撞击, 又似白鹤轻鸣, 宋磬声听了许久才辨认出那是裴野鹤。
可他没转头。
既然姚湛空已经死了, 那没用的那个人就成了裴野鹤。他对姚湛空如何,对裴野鹤亦如何,道理没变, 情感和态度自然也不会变。
他没去理会身后的裴野鹤, 只低头想着自己以后的路。
他已经想好了。
既然姚湛空将姚氏留给了他,而姚氏对古华来说又意义重大, 那继承了姚湛空大半记忆的他,于公于私都是镇守姚氏的最好人选,他合该肩负起这个担子。
忽地,他身上一暖, 一件沾着裴野鹤体温的外套披在了他肩上。
裴野鹤在他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永远两幅模样, 他并没有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他只看了眼姚湛空的尸体,然后静静坐到了宋磬声身边。
裴野鹤的外套上沾了他的气息, 淡雅宜人的香气给人一种置身竹林的清新感,宋磬声缩了缩腿, 低声道:“阿湛的丧事可能需要你帮忙操办。”
他不想开这个口,可他也没别的办法。
他虽握着姚湛空所有的财权,可他毕竟是个生面孔,根本压不住那些虎视眈眈的老贼头,唯有利用裴野鹤镇场。
他能给姚湛空的不多。
至少,得给他一场安静而体面的葬礼。
裴野鹤点头道:“我明白,我会安排好的,你不用担心。”
姚湛空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宋磬声生活习惯的人,可论对宋磬声本人的了解,他远远比不过裴野鹤。
也因为了解,所以裴野鹤将和他相处时的分寸把握得极好。
在宋菱和其他人眼里,他或许总是不知轻重、不分场合地腻着宋磬声,但只有他和宋磬声两个人清楚,他从未做过真正越界的事情。
就好比现在。
他既没有上手搂抱他,也没有过分亲昵的触碰他,更不会出言安慰他。因为他很清楚,宋磬声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裴野鹤只是低声问他:“姚湛空……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有些话早晚是要说的,宋磬声也没犹豫,直接给出了答案,“原本,我需要你、阿湛和江凛三个人的命才能活,但现在只要一条命就够了,所以阿湛用他的命换了我活下去的机会。”
裴野鹤拨弄草地的手指一顿,瞬间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宋磬声不需要他了。
宋磬声不需要他,不仅意味着之前答应他的那三个月的陪伴不作数,更意味着他或许会和自己彻底拉开距离。
怪不得姚湛空死得这么突然。
想必声声一开始选择的对象不是他,而是自己,所以他才会死在自己回国的这一天。
裴野鹤并未慌张,他只是转头看了看宋磬声低垂的脸,而后问了他一个问题,“姚湛空死后,你得到了什么?”
宋磬声没有抬头,只有气无力地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过言听的记忆,不多,只有几个画面,但每一个片段都是重点,并不难得到答案。”
宋磬声终于提起了点兴致,“你看到了什么?黄金湖的秘密?”
“不是,”裴野鹤道:“我不知道黄金湖和诞生之地有什么关系,但你要是问我该让姚湛空死在哪里,答案只有黄金湖一个选项。”
他又道:“言听一开始的确编了一个谎言,可有些关键信息他却不敢作假,毕竟关乎他自己的目的。而在他所说的为数不多的真话里,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我死在黄金湖里。”
所以当宋磬声告诉他姚湛空快要死了,而他想知道哪里是特殊之地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里。
再加上他从言听记忆里看到的内容,他已经可以确信黄金湖就是特殊之地。
水蓝星一共有三处黄金湖,泽罗尔岛算一处,另两处在其它两个国家。三个湖泊,三位天命之子,许多事情或许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所以,”裴野鹤将话题绕回开始,“姚湛空死后,你得到了什么?”
“他的记忆?”宋磬声不太确定,“也可能是这副新躯体。”
自从和系统解绑,他说话时就自由多了。主神留下的禁制范围有限,只要不暴露它的存在,一些闲聊倒是没什么所谓。
裴野鹤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姚湛空,随后向宋磬声解释道:“那是他的遗愿。”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等我死了,你也可以看看自己新得到了什么,毕竟这种遗愿只是欲望的投射,在实现之前,连当事人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自裴野鹤来到泽罗尔岛,宋磬声第一次拿正眼瞧他,他奇怪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裴野鹤笑了笑,道:“如果你只需要一个人的话,你现在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什么意思?”宋磬声瞳孔一缩,看似镇定,可他的思绪已经乱了。
他一边觉得自己掌握的信息不可能有假,另一方面却又隐隐觉得裴野鹤才是对的。
叶颂桦曾说过,得到能量就意味着他可以替代天命之子的位置。可他得到能量之后的变化,却远不及叶颂桦描述里的强大。
裴野鹤道:“我看到的记忆不多,可我知道这并不是言听所在的第一个世界,在其它世界里,他撞见过成功吸收能量的任务者。”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就像故事里的飞升成圣一样。能量积攒到临界值,自然会远离这个世界,去他该去的地方。你既然留下了,就证明你吸取到的能量还不够。”
听到这里,宋磬声基本已经相信裴野鹤说得是实情。
只是裴野鹤和姚湛空不一样。
姚湛空若是知道内情,只会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他,但裴野鹤不会,他甚至会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编出一些东西欺骗他。
宋磬声即便信了他的说辞,也很难不去怀疑他说这番话的目的,“如果你知道我吸收了能量就会离开,你绝不会告诉我泽罗尔岛的真相。”
裴野鹤痛快的承认了,“是的,我不但会看着姚湛空毫无价值的死去,我还会拿诞生之地的秘密拖着你,让你只能陪在我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声声,”他笑着看他,完美似神灵的面容却无端让宋磬声觉得寒冷,“你知道的,如果你只需要一个人的性命换取自己活下去的机会,我是不会把这个机会让给姚湛空的。”
“你有没有想过……”宋磬声的声音一寸寸冷了下去,“如果你把这个消息告诉姚湛空,他或许可以多活……”
“那又怎样呢?”裴野鹤浅笑着打断他,“早死晚死,早晚是死,他活得越久,在你心里留下的痕迹就越深。你的心就那么大,他多占一点,留给我的就少一点,这样的买卖,我可不做。”
许是宋磬声的表情太过严肃,裴野鹤也不笑了,可他的态度依然很懒散,“声声,不要生我的气,我只会站在我的立场上为你做事,但这不代表我会为姚湛空着想。如果我知道的消息对你有利,我会毫无保留地将一切信息与姚湛空共享,但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把柄,所以我可以自由选择是否让他知情。”
“况且,”他轻轻挨蹭到宋磬声耳边,用情人间互诉爱语的声音温柔道:“你自己也明白的不是吗?如果他必须要死,你也不会让他活太久的。因为他和我不一样,你掌控不了他,你怕他,你不信任他,所以他死的越早,你才会越安心,不是吗?”
宋磬声忽得一怔,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凝固。
裴野鹤将分寸把握得极好,说完这番话他就坐直身体,拉远了和宋磬声之间的距离,转移了话题:“想知道言听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吗?”
他与宋磬声四目相对,唇边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下次再告诉你。”
“不用了,”宋磬声站起身,冷眼看着他道:“不重要了。”
“我说!我现在就说!”裴野鹤瞬间慌了神,他一把拉住宋磬声的手,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在另一个世界里有两个像言听这样的人,他们拥有各自的目标,但其中一位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后,又来辅助言听,结果在最后剥夺了他的成果,先他一步抢走了能量,随后就离开了那个世界。”
因为言听亲眼看到了这一幕,所以他才会知道任务者可以代替天命之子,也因为他亲历了一切,所以他一开始的目标就不仅仅是裴野鹤,而他也一定会抓紧机会结识其它两位任务者,伺机下手。
从叶颂桦的态度来看,他和言听应当没什么联系,可秦筝就难说了……
宋磬声皱眉细思的功夫,裴野鹤也从惊慌无措里回了神,他苦笑一声,顺势牵住宋磬声的手,“你看,我总是被你一句话就影响的方寸大乱。你明明是在激我,可我却总是会上当。”
宋磬声要是真生气,哪里会留时间让他说话,是他自己顾不得细想,看他变了脸色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宋磬声对他的心防才没那么重。
“别……”宋磬声将手抽了回来,下意识看向姚湛空的尸体。
即便知道姚湛空看不到这一幕,他也不想在他刚死的尸体前和裴野鹤有什么拉扯。
他的视线变化自然瞒不过裴野鹤。
可裴野鹤也只能强忍下酸涩,语气僵硬道:“时间不早了,总不能让他的尸体就这样放着,先回去吧。”
“尸体”两个字他在心里念了好几次,可却是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他耳膜上,刺耳极了。
可他知道裴野鹤说得对,再拖下去,对阿湛不好。
来的时候,他和姚湛空同一架飞机。
走的时候却分开了。
不知道裴野鹤是怎么解释的这一切,宋磬声只听见了数声惊呼和不知名的悲泣,而后就看到姚湛空的尸体被赵唯带上了飞机。
而他则和裴野鹤上了另一架。
好在裴野鹤一路都很安静,倒让他心里略微松快了几分。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呆在云翔小区里,期间宋菱向他拨来无数通电话,可都因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了。
他像一抹不见天日的幽魂一样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窗帘二十四小时拉着,他每日呆在屋里,按部就班的吃饭睡觉,醒着的时候就抱着珍珠看电影。
恐怖的、喜剧的、悲情的……
无论什么电影都勾不起他的丁点情绪。
裴野鹤忙完琐事后就回来了,他熟门熟路地按开指纹锁,手里拎着大包新鲜食材,洗洗切切后一通爆炒,等米饭焖熟,一荤一素一汤也都齐活了。
“吃饭啦声声。”他摘下围裙,又去给珍珠添粮。
姚湛空养猫的时候只用自动喂食器,方便是方便,可珍珠对待喂食器比对待他还亲热。
裴野鹤就不一样了。他从来都是定时去喂,每次喂食必须要等珍珠在他腿间蹭一圈才肯放下猫碗,不过区区三日,珍珠就已经将他当作了主人。
宋磬声窝在沙发上,遥遥望着在裴野鹤腿间蹭来蹭去的珍珠,轻轻嗤笑一声,忽然觉得人和动物有时候还挺像的。
裴野鹤的手艺虽然比不上江凛,但比姚湛空好多了,色香味俱全,至少能有普通人家的水准。
宋磬声很少看手机,也不去看时间,他对时间唯一的计量方式就是裴野鹤。
自从他们回来,宋磬声就没出过这间屋子,但裴野鹤会按三餐的时间来找他,每顿都不重样,吃完饭还会陪他看看电影。
在第一天傍晚时,宋磬声一直在斟酌怎样将他请回对门,可裴野鹤压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电影结束后就自觉回了隔壁。
裴野鹤离开之后,宋磬声倒是笑了很久。他笑自己如今的作态像极了新丧的鳏夫,明明找好了下一任情人,却非要住在上一任的爱巢里给他守寡。
餐厅里开着盏晕黄的小灯,裴野鹤正一边替他剥虾,一边吐槽虚伪的政事,“今儿又有人跳楼了,不用问也知道是副职。跳楼有什么用,不过多费一番查证功夫罢了,死了也白死,不如拼一把多拉几个人下水。”
宋磬声慢吞吞地喝了口汤,问:“为什么跳楼?”
裴野鹤漫不经心道:“掩盖事实,阻断线索,再背个畏罪自杀的名头将所有锅扯到自己身上,死了也算有价值,至少保住了妻儿老小的荣华富贵。”
宋磬声不说话了。
但他不说话,裴野鹤也没将气氛僵下去,他的嘴就没个停的时候,攒了六年的心里话哪里是短短几日说得完的。
宋磬声也习惯了他的喋喋不休,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感兴趣就搭两句话,不感兴趣就装没听到。
裴野鹤也不在意,他在外人面前能一个字表态绝不说两个字,像是将所有的话全都留给了宋磬声。
晚餐就此结束。
宋磬声起身往客厅走,却听身后的裴野鹤低声道:“声声,提前准备一下吧,明早……也该出门了。”
宋磬声在原地愣了愣,随后轻轻点了下头,道:“好。”
这一晚,他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他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吹干了头发,又从衣帽间里挑了身纯黑色的西装,将自己打理得十分妥帖。
大门一开,他这才发现外面是个很明朗的晴天,艳阳高照,是深秋里难得的好日子。
裴野鹤载着他驶出小区大门,刚要调转车头,就听宋磬声道:“阿鹤,先送我去另一个地方吧。”
他在姚湛空的记忆里翻出一个地名,道:“先去这里。”
第097章 第 97 章
极光阁是帝都有名的保险柜, 无论是世间罕见的珠宝还是不能示人的文书,只要交纳足够的钱,极光阁就能永久保存下去。
这里不常来客, 可每来一位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经理小心地奉上茶水,为难道:“可是您要的这件货存的是死期, 死期的货一般是不能拿出来的,我们极光阁没这个先例啊……”
宋磬声淡道:“不管死期活期, 不都得遵循第一条准则吗?密码对了, 就可以取货。”
经理正要说话, 听到消息的老板却敲门而入, 他向年轻的经理使了个眼色,“你先出去吧,这件事我来负责。”
宋磬声本以为又要费一番口舌, 可来人却一句废话也没有, 经理刚出门,老板就带着他推开了内扇的门, 往储藏室走去。
“姚总当时来存货的时候的确说过是死期,但干我们这行总得有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我看姚总面有犹豫,就提议他加一个附加条件, 满足条件, 就能提死期的货。”
老板一边解释, 一边抬手为他指明方向,“您这边请。”
白色金属墙色泽冰冷, 数道逼仄的走廊两旁是一扇又一扇的保险门,宋磬声默默跟在老板身后, 听他继续道:“我倒是第一次见姚总这样的人物犹豫,或许他自己也不觉得附加条件有实现的一天吧,条件说出口的瞬间,他自己倒是先苦笑了一声。”
“条件是由我亲自来取,是吗?”
老板客气地笑了笑,道:“是的。”
是啊,姚湛空至死也没提过这件事,要不是宋磬声继承了他的部分记忆,这个东西必然会永远尘封在极光阁里。
通过一扇又一扇门,核验了一次又一次身份,宋磬声终于站在了一扇巴掌大的暗格前,输入了提货密码。
“咔哒”一声响,暗格弹开,露出一个小而精致的首饰盒。
宋磬声抬手拿出,打开盖子,亲眼看到了姚湛空记忆中的实物:一对由他亲手打造的戒指。
相较他留给自己的巨额财富,这两枚银戒指素净的过分,镶嵌的钻石也很普通。
宋磬声端详了片刻,随后将较小的那枚戒指戴到了右手的无名指上。
他合上首饰盒,低声向老板说道:“谢谢,货物已经拿到,储单勾销了吧。”
他刚出极光阁的大门,等在门口的裴野鹤就眼尖地看见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视线一缩,下意识抬手擒住宋磬声的手腕,声音干涩道:“这是……什么?”
“戒指。”宋磬声不以为意地抽回手,淡道:“时间差不多了,上车吧。”
他绕开裴野鹤去开副驾驶的门,可裴野鹤却先他一步猛地捶上车门,将他困在臂弯与车门间的狭小空间里,一字一顿道:“我是在问你,你是什么意思?”
“先上车,上车再说。”宋磬声抬眸冷冷地瞧着他,隐含不悦,“阿鹤,不要耽误时间。”
裴野鹤捏紧拳头,忍了又忍,终于将手臂移开,眼睁睁看着宋磬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因着宋磬声的举动,车里的氛围远不似之前轻松,裴野鹤堵着一口气不跟他说话,宋磬声也懒得理他,只转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时不时转动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没有带首饰的习惯,这也让这枚戒指的存在感格外明显,像是时刻提醒着他什么一样。
他的视线落在车窗上,可印在视线里的画面却逐渐从风景转移到了裴野鹤的虚影上。
裴野鹤容易吃醋也容易生气,但比生气更容易的,是被宋磬声哄好。
有时候只需要宋磬声一句话,或者他连话也不用说,裴野鹤自己就能将自己哄好。
这次也不例外。
他赌气似地狂按了几下喇叭,将堵在他前面的车催到屁股都快冒烟了,脸色阴沉的可怕,像是下一刻就要和人打架,可说出口的话却又幼稚到令人发笑。
“我也要!”
宋磬声漫不经心道:“要什么?”
裴野鹤一个词一个词地强调:“戒指!我们!我和你!也要戴戒指!婚戒!”
宋磬声面无表情地否决,“别犯病。”
“凭什么?”裴野鹤心里止不住的委屈,“他死了,可我又能活很久吗?为什么这么对我,一个戒指而已……”
他压低了声音,不想泄露喉口的哽咽,如此轻易的掉泪让他觉得十分丢脸,“你手很短吗?戴两个戒指不行吗?”
裴野鹤的话短暂地将宋磬声从麻木的疲惫中唤醒,他再次意识到一个事实:他和裴野鹤其实也没多少时间了。
他为什么戴戒指,为什么要为自己冠上一个未亡人的名头,还不是因为他想弥补姚湛空。
但无论他怎么想、怎么做,这都是他给自己的心理安慰而已,姚湛空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那裴野鹤呢?
他难道也要在他活着的时候冷脸,等他死了之后,再为自己那点伪善的良心而去做意义上的弥补吗?
宋磬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有了决断,“戒指不行,除此之外,任你提。”
这话已经算是退让了,可裴野鹤却更委屈了,他故意怄气道:“名分都给他了,我还剩什么?肉I体?”
宋磬声想了想,道:“可以。”
“吱——”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裴野鹤堪堪在黄灯第一秒踩下刹车,他不敢置信地转头,大瞪着眼睛,“你说真的?”
“真的。”宋磬声并不在意,但他也不想在今天聊这些事,所以打住了这个话题,“以后再说,先好好开车。”
裴野鹤很久都没能回神,他愣愣地看着宋磬声,心里一阵兴奋又一阵失落,复杂到无法用语言形容。
“绿灯了。”宋磬声似提示又似告诫,“好好开车,别再惹事。”
“哦。”裴野鹤倒是真的乖巧了下来,他老老实实地看向前方,之后一路都没说过话,脸色倒是时青时红,跟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精彩,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辆一路驶出城内,驶向郊区,直到停在山下,宋磬声才终于意识到这是哪里:他的坟就在这座山上。
山下围着一圈黑衣保镖,各个都是C级哨兵,别说记者了,就是连只蚊子飞过去都要接受盘查。
这全都是裴野鹤的功劳。
他优点不多,可只要答应了宋磬声,每件事他都会付出十二万分的细致。
宋磬声抬头望山。
自从离开,他就再也没来过这里,没想到自己以死者的身份离开,回来的时候却成了悼念者。
他沿着小路缓步向前,裴野鹤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再长的路也总有尽头,他一路走走停停,到底还是看到了装着姚湛空的棺材。
他刚被从灵车里运出来,浑身有一种久待冷室的冰白,沉黑色的棺还未封盖,像是在等他来看最后一眼。
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操持葬礼的人又是裴野鹤,所以没人敢怠慢他,每一处都被打理得极为妥帖,宋磬声想帮他整理一下都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他只能轻轻抚过姚湛空的衣领,又从兜里掏出戒指,笨拙地往他无名指上戴。
死去已久的人已经彻底僵硬了,他费了点功夫才将戒指推至指根。
姚湛空面容安详,放松的唇角给人一种他正在微笑的错觉,宋磬声也跟着笑了笑。
他最后看了姚湛空一眼,而后起身退开,低声道:“封棺吧。”
裴野鹤抬手一挥,数个黑衣壮汉就挑着重达数百斤的棺材板盖了上去。
光线被一寸寸遮蔽,姚湛空的脸逐渐消失在宋磬声的视线里,不知谁发出了一声凄楚的哭叫,宋磬声茫茫然转头,这才发现身后站着的数百近千的吊唁者。
也是,姚湛空再不济也是名震帝都的人,丧礼不来人也说不过去。
这一声嚎哭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人群中哭声渐起,连成一首令人心悲的哀歌。
或许是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黑衣,胸前都戴着白花的缘故,宋磬声分不清这些人的脸,他只静静站在姚湛空棺材旁,等着丧礼结束。
仪式一项一项举行,宋磬声就在哭声里发呆,时不时扫过上前吊唁致辞的人的脸,随后又兴致缺缺地移开视线。
他正望着棺材上的花纹出神,耳边却传来一道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孩子……”
宋磬声眼皮微颤,他没抬眼,可他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来人是姚湛空的爷爷。
他们见过。
“唉……”老人沉沉叹息一声,在他身前逗留了数秒便又离开了。
宋磬声艰难地呼吸着,控制着自己的思绪,不让它因老人的叹息联想到更多会令他负疚的东西。
仪式终于结束。
棺材被送入地下。
宋磬声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却被身后的裴野鹤一把拽住,“小心,别掉下去。”
他不动了,可视线却没移开。
他眼睁睁看着尘土覆盖了棺材,看着白玉砖一层层搭起,直到最后一块玉砖落定,葬礼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众人像是约好了一样嚎啕痛哭,宋磬声被这凄厉而震天的哭声吓了一跳,他茫然地看着这些陌生人,甚至想不出他们痛哭的理由。
宋磬声怔然道:“他们在哭什么?”
裴野鹤屈指碰了碰他的眼下,轻柔道:“人死了总是要哭一哭的。”
哭声响了又停,持续了很久。
人群在裴野鹤的安排下一一散去,偌大的山头只剩了宋磬声和裴野鹤两个人。
没了旁人的遮挡,宋磬声才发现姚湛空的坟墓竟然在后山,“为什么不带他去山头?”
“他自己的决定。”裴野鹤道:“不止是他,我以后也会葬在这里。你下葬的时候,我和姚湛空就已经定好自己的坟址了。他在这里,我在另一头,离他远,也能离你近点。”
因为宋磬声没有选定哨兵,所以他们并没有与他合葬的资格,但要是同葬一座山,他们总不至于相隔太远。
宋磬声手指猛地蜷起,可又渐渐松开,随后主动牵住了裴野鹤的手。
裴野鹤脸上惊喜乍现,同时牢牢反握住宋磬声的手,声音更加温柔,“时候不早了,葬礼也结束了,我们也下山吧。”
宋磬声轻轻点头,道:“好。”
他和裴野鹤手牵手往山下走,可他越走腿越软,没走几步就跪了下去,要不是裴野鹤一把扶起他,他怕是会直接跌倒在地上。
他手脚无力地靠在裴野鹤怀里,哑声道:“累了,走不动了。”
裴野鹤低头吻了吻他的发心,随后将人打横抱起,牢牢护在怀里向山下走去。
宋磬声将头埋在他胸膛前,任自己被他竹林般的清香包裹。
裴野鹤每一步都迈得极稳,哪怕胸前的布料传来濡湿的触感,他脸上的表情也分毫未变。
如他自己所说,人死了本就是要哭一哭的,哭完了,该断的也就彻底断了。
第098章 第 98 章
宋磬声在车上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左右两户房间的装修基本是一样的,可朝向不同, 卧房里的床摆放的位置也有不同。
他睁眼望着天花板, 忽然听到卧室外面有叮叮当当的响动,于是起身推开卧室门, 一眼就看到正在重装猫屋的裴野鹤。
珍珠垫着尾巴坐在沙发上,像督工一样看着裴野鹤给自己安家。
宋磬声有一瞬茫然, 他左右看了看, 确定了这是隔壁那间屋子, “你……在做什么?”
裴野鹤头也没回, 轻快道:“搬家呀。”
宋磬声一副身在梦里的模样,“搬家?”
“是啊,”裴野鹤抽空看了他一眼, 附上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的衣服、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就不搬了, 我买了新的,就在主卧的衣帽间里。本来想把珍珠的东西一块买了, 但是我问了宠物店的老板,他们说猫比较敏感,搬来搬去容易应激,用沾着它气息的老物件比较好, 所以我就把隔壁的猫屋拆过来了。”
宋磬声逐渐回神。
他慢吞吞地挪到珍珠旁边, 和它并排坐到了沙发上, 看着裴野鹤在那里敲敲打打。
“隔壁呢?”他问:“里面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裴野鹤道:“收不收的都没多大意义,反正也不会有人用了, 我找家政盖起来了。”
宋磬声觉得自己是该去看看的,可他只盯着脚尖看了半天, 最终还是没有动。
也好。
姚湛空的葬礼结束了,可他身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裴野鹤有自己的事要做,他总不能将所有的担子扔给别人。
自姚湛空死后,他第一次拿出手机,开始与外界联系。
第一个电话是拨向宋菱的。
铃声刚响两声就被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发颤的女声,“是……是少爷吗?”
“是我。”宋磬声轻声叹息,“这几年幸苦你了,宋菱姐。”
也是姚湛空死了以后,他才渐渐对活人和死人间的界限有了认知,连带着对宋菱的要求也不似从前苛刻。
他一直将宋菱当朋友,可要只以朋友来论,没被道具控制的宋菱做得已经够多了。
电话那头传来宋菱压抑至极的痛哭,她捂着唇,哭声低哑,翻来覆去地向宋磬声道歉。
宋磬声又是一声叹息,他道:“打起精神来吧宋菱姐。阿湛刚死,姚氏那么大一个担子总得有人肩负,你安排下去,两天后召开股东大会,届时我会出席,你陪同在侧。”
宋菱精神一振,疲惫的身躯瞬间涌入一股力量,似乎有了宋磬声,她的生活就有了主心骨。
那些怪力乱神的猜测在这一刻全被她抛到脑后,她听着他的安排与吩咐,心里就涌出一阵又一阵的信服。
宋菱问:“少爷,既然你明天就要接手公司,那之前跟在姚总身侧的秘书,要不要换一批?”
“不用,”宋磬声淡淡道:“我是去帮忙的,不是去夺权的,职员和股东都没必要大动。阿湛不是给你发了份名单?复制一份给我,再从中草拟几个适合替补秘书空缺的人名,附上简历和推荐原因。”
“明白。”宋菱下意识直起身体,重新找回了少女时期的雄心壮志,“少爷,我建议股东大会时,您可以由裴首席陪同出席,有他坐镇,您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会考虑。先这样,你先去做事。”
“好!”宋菱激动地站了起来,忍不住在原地转了几圈,过去的习惯一秒上身,她下意识关心起宋磬声的生活,“您现在还住在翔云小区吗?需要司机和助理吗?要不,我搬过去和您一起……”
“不用,”宋磬声说道:“我和阿鹤在一起,我能照顾好自己,司机和助理暂时不用安排,但我需要你帮我安排时间去学车,另外帮我办张工作用的电话卡。”
“我明白,我马上去安排。”
电话挂断,宋磬声放下手机,抬眼就看到裴野鹤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瞧。
“来,”他向裴野鹤招手。
裴野鹤乖顺地走来,侧坐在地毯上,将头枕在他腿上,淡金色长发铺满他的膝头,像是盖了一匹华美的绸缎。
宋磬声抚摸着他冰凉而顺滑的长发,轻声道:“想好了?”
“嗯,”裴野鹤闭眼享受着他的抚摸,轻声道:“可我有三个条件。”
宋磬声问:“什么?”
“第一,这三个月里你要摘下戒指。先别急着拒绝,”他闭着眼,却依然能猜透宋磬声所有的心思,“我知道你心有愧疚,但我只要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别在我面前提起姚湛空,我死了以后,随你怎样。”
“第二,除我以外,你不能让任何人‘进入’你,就算是江凛也不可以。”他无视宋磬声突然变得难看的脸色,甚至将“进入”两个字加了重音。
“第三,这三个月里,我要你完完全全属于我。”他睁眼看向宋磬声,抬手撩开他颈侧的碎发,轻声道:“从里到外,从身体到内心,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只要你答应我这三个条件,我的命随你拿走,我死之后,你不用愧疚,也不用像对待姚湛空一样为我做那些没意义的事情,只要你记得第二点承诺,甚至可以直接忘了我。”
他的话直击宋磬声心坎,“心甘情愿”这四个字将一切平等不平等的事情都划上了等号。
宋磬声犹豫片刻,最终点头同意。
裴野鹤笑得异常满足,他用掌心摩挲着宋磬声的侧脸,缓缓直起身体,吻上了他的唇。
这是个缠绵至极的吻,又甜又亲昵,他像含着绵软的糖一样轻轻吻着他,舌尖时而舔过宋磬声的唇瓣,即像是殷切的诱哄,又像是隐秘的试探。
宋磬声顺着他压过来的力道后枕在沙发上,缓缓张开了唇齿。
裴野鹤敏锐地觉察到他的软化,喜悦像烟花般在心头炸开,他迫不及待地探入舌尖,侵略感十足地纠缠着他的舌头,来不及吞咽的涎水润湿了唇角。
宋磬声几次想抬手将他推开,可一想到三个月的期限,抬起的手便又垂了下去。
唇舌紧密纠缠,他深入又深入,像是想通过小小的口腔将自己炙热的情爱全部灌入宋磬声心里般热烈。
裴野鹤的手一开始只游弋在他颈侧,到后来却渐渐移向他的衣领,不知是缺氧还是羞窘,宋磬声发现他的动作时,衬衫扣子已经被解开了三颗。
他微凉的大手灵活的从宋磬声领口探入,像把玩着一块上好的温玉一样握住了他孱弱的肩骨。
宋磬声抬手扯住他的袖子,哑声道:“阿鹤,太急了,我不行……”
“我知道,我知道,乖,我不会这么快动你……”他细致而迷恋地摸着宋磬声的肩,从他唇角一路吻至脖颈,又移到肩头,尖利的牙尖刮过宋磬声脆弱的喉咙,带来一股似疼似痒的酥麻。
宋磬声猛地攥紧他的手腕,喉间溢出一声细弱的呻I吟。
裴野鹤原本正闭着眼,一脸迷醉地流连于他的肩颈,却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叫软了身体。他闷哼一声,倒在宋磬声身上,一手揽紧他的腰,另一手扣住他的手腕,轻轻划入他的指缝,而后扣紧。
裴野鹤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再加上兽魂的影响,他的皮肤有一种充满生机的白,此时白里却蒸腾出淡淡的红晕,冰蓝色的眼眸融化成一汪荡漾的春水,连喘息也变得急促,整个人又仙又欲,勾人得不得了。
宋磬声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仰头望着天花板,涣散的眼神毫无落点。他知道裴野鹤在做什么,可他不想低头,他的思绪在迷蒙的意识里飘飘荡荡,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当年那个窗帘紧闭的下午……
外面是寒凉的冬日,屋里却是逼人的灼热,他将自己整个缩在被窝里,脸热的像在发烧,可他依然不愿意掀开被子。
裴野鹤也没好到哪去,他脸红,眼也红,看着宋磬声的眼神灼热的像是要吃人。
少年时的裴野鹤黑发黑眼,唯独那身皮肤白的晃眼,他上身的衬衫扣子已经解开了大半,露出初显挺拔的锁骨与覆盖着一层薄肌的胸膛。
他亲热地挨蹭到宋磬声身边,声音哑得像是被什么迫紧了嗓子,“声声,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也有反应了……你……”
“闭嘴!”宋磬声羞愤地瞪着他,“这就是你说的电影?”
“是电影呀,”裴野鹤像狩猎中的豹子一样爬到床上,用自己熏热的脸颊轻蹭着宋磬声的脸,“你不能因为它动作单一,就说它不是电影……”
宋磬声隔着被子使劲推他,轻斥道:“你快滚开!”
裴野鹤却趁机去扯他被子,“给我看看,宝贝,声声,给我看看……”
“看你个头啊!你要死啊!”宋磬声从被子里探出腿去踢他,棉质的长裤裤口被他蹭至小腿肚,露出一掌可握的脚踝。
裴野鹤怎么可能放过到嘴的美食,他一把捞住宋磬声的小腿,顺势下滑紧箍住他的脚踝,另一手趁机按住他的肩膀。
只轻轻一推,两个人就一起跌入了蓬松柔软的被子里。
“声声……”裴野鹤低头看着身下的人,动人的嗓子已经被情I欲折磨哑了,躁动的血液急需一个释放的落点。
他全身写满了渴望。
一种只因宋磬声而存在的渴望。
宋磬声头一回认识到性I爱是个什么东西,再加上裴野鹤总是从旁怂恿引诱,他脑子昏昏然一片,全是刚刚看过的电影片段,浑身就只剩骂他的力气了,哪里还顾得上思考。
此时听见裴野鹤叫自己名字,他下意识就抬眼看了过去。
少年人的眼睛向来纯澈,第一回染上清晰的欲色,便像红梅落了雪,殷红一点,灼人至极。
他整个人都陷在蓬软的被子里,更显得身形单薄,在经过搏杀训练的裴野鹤眼中,此时的宋磬声浑身都是弱点,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将人制服。
但裴野鹤更清楚,眼前的人并不是什么脆弱的小白兔,他是位于巅峰的A级向导,更是一个念头就能将他制服的存在。
可那又怎样呢。
裴野鹤吃准了他舍不得对自己出手。
他用力按住宋磬声的肩头,将刚要起身的人推入了如云的被窝里,而后俯身,毫不犹豫地吻上了那双被他肖想过千万次的唇。
第099章 第 99 章
珍珠很早就逃离了沙发, 连续几个纵越跳上博古架,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向下看。
裴野鹤懒散地斜躺在沙发上,他枕着宋磬声的大腿, 修长白皙的手指时不时钻进他的衬衫触碰他的小腹。
“拿开。”宋磬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低声道:“你是觉得我没了向导之力,动不了你了是吧?”
似是和他想起同样的画面, 裴野鹤侧身一转,将脸埋入他腹前, 语调暧昧道:“要是一耳光能换一个吻, 我倒想跟你签个长期契约。”
当年, 他吻是吻了, 吻完也的确挨揍了。宋磬声头一回用精神力攻击了他,他头晕目眩了半个月,却还是不长记性, 逮住空子就引诱他。
青春期的少年连血液都是躁动的, 宋磬声又喜欢他这张脸,连蒙带骗之下, 倒是真让他得逞了一回。
只怪宋磬声亲完不认账,酒醒之后就扯着他领子警告他,说那是意外。
他能怎么办。
意外就意外吧,他只盼望这样的意外可以多来几次。
少年时期最大的妄想如今就在他怀里, 他本来是该开心的, 可在露出笑容之前, 鼻腔却先一步酸涩起来。
倒也不是怕死或是觉得时光太短,他就是忽然感慨这六年太漫长了, 漫长到他差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他的唇轻贴着宋磬声的小腹,脸埋的太深, 声音就有些哑,“你还记得那个故事吗?”
宋磬声垂眸看他,“嗯?”
裴野鹤转过头,专注地看着他,“很久以前,有一个被关进瓶子里的魔鬼。在它被囚禁的第一个一百年里,它说要是有人将自己放出来,它就给他花不完的财富,可是没人救它。第二个一百年里,它说要是有人将它放出来,它就实现他三个愿望。可惜它被困了四百年。于是它愤怒地发誓,要是有人将它放出来,它一定会杀死那个人。”
“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魔鬼会杀死将它放出来的人。”
宋磬声轻轻点头,道:“记得。”
他还记得裴野鹤当时的解释是:“因为魔鬼就是魔鬼,心狠手辣,巧言善辩,无论是谁将它放出来,它都会找借口杀人。”
“但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提起这个话题就难以避免地想起过去,裴野鹤有些疲惫,“你刚死的时候,我很想在梦里见你一面,可心理暗示也好,精神操控也好,我寻遍方法,就是见不到你……”
每一次入梦都是希望,可每一次清醒面对的都是绝望,他有多期待在梦里见宋磬声一面,醒来后就有多痛苦。
他就像那只被关进瓶子里的魔鬼。他对那些灵媒说,只要他们能复活宋磬声,或者找到他的转世,抑或让自己跟他说句话,那无论他们想要什么,自己都能将一切奉上。
后来,他意识到灵异无用,又开始砸下大笔钱财研究意识,只要有人能拿出可以说服他的研究原理,无论对方要多少钱,要多复杂的实验室,他都能不计一切的代价的将资源拱手送上。
但世界定理是不可违背的,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付出再多心血,也不过是将自己逼上另一条认清现实的死路。
他的希望被一次次击碎,渺小到可怜的希冀甚至像对他的嘲讽,在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难以自抑地生出了怨恨。
他有多爱他,求不得的时候就有多恨他。他恨宋磬声,恨这个世界,可最多的,是恨自己的无能。
恨自己没能保护好他,恨自己无法复活他,更恨自己遇见了他却又弄丢了他。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瓶子里的魔鬼会杀死将它放出来的路人。因为他的执念和善意已经在一次次的失望和等待里消耗殆尽,他被这个世界抛弃,所以他对这个世界仅存的感情也只剩下恨。
“可我终究不是魔鬼,我也舍不得伤害你,”裴野鹤仰头望进他的眼睛,“当我把你抱在怀里的那一刻,我就一点也不恨了,我只是后悔,没有在梦里就抓住你的手。”
他的声音逐渐变轻,带了点不自知的希冀,“如果我当时认出你,你会不会第一个来找我?”
“不会。”宋磬声毫无心理负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而且你也不可能认出我。”
裴野鹤的天赋无人能及,早在他还是B级哨兵的时候,他的精神力就已经敏锐到了极致,仅用一双眼睛就能分辨善恶。
可也是这双眼睛,注定会让他和自己相见不相识。他料到裴野鹤认不出他,但他没猜到裴野鹤会愤怒到直接上手掐死他。
或许在他眼里,那时的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披着“宋磬声”的皮的骗子吧。
“哼,”裴野鹤转过头,不让他看自己的脸,“我就知道,江凛比我重要,姚湛空也比我重要,我什么都不是。”
“怎么又提起江凛……”宋磬声无奈,“你偷听我们说话了?”
“用得着偷听吗!”裴野鹤一想起这件事就止不住的委屈,“明明说好公平竞争,你还专门警告我不要干扰你的决定,可你偏偏放江凛进门了!你和他聊了那么久,他出门就傻笑,这还用偷听?!”
宋磬声一怔,随后又是一笑。
他虽没做出决定,可裴野鹤说得也是事实。
在他十八岁生日之前,江凛曾私下找过他。
说来也奇怪,在他做出选择之前,他笃定裴野鹤会找他,猜测姚湛空或许也会来找他,但他唯独没料到,第一个来找他的人会是江凛。
比起另外两人,他对江凛多少有点惧意。倒不是因为江凛对他不好,而是他与江凛的相处模式与其他两人不一样。
他要是遇到麻烦,姚湛空会背着他迈过这个坎,不让他沾到半点尘土;裴野鹤则会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踩坑;至于江凛,他只会站在自己身后催促他独自向前走,而后在他即将跌倒的时候出手扶起他。
所以,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人会出现在他十八岁生日前夕,言语干脆地摆出自己的优势,出言干预他的决定。
而江凛提出的条件也确实打动了他。
无论他选裴野鹤还是姚湛空,他们一个从商一个从政,而帝都又是金钱与权力的中枢,选了他们就意味着留在帝都,留在帝都就意味着他将永远被困在宋家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里。
唯独江凛不一样。
他的天赋注定了他的前途在战场,而战场必然是远离帝都的地方,如果他选择江凛,就像金笼里的小鸟终于有了天空,与其说他被江凛打动,不如说他被自由打动。
他虽未直接表态,可他也没有拒绝。
而在其他人眼里,这就已经是选择了。
他只是没料到,这番自以为私密的对话,不仅被姚湛空听到了,甚至连裴野鹤也知情。
这一幕落在那时的裴野鹤眼里,他应该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吧……
毕竟,在他真的做出选择之前,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选择裴野鹤,或许连裴野鹤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那他呢?
宋磬声忍不住问自己。
姚湛空也曾问过他,如果没有十八岁的意外,他们的旅行计划如期进行,那在一切结束后,他会选谁?
宋磬声将裴野鹤的长发绕在指尖把玩。他垂眸看着裴野鹤的侧脸,依然能从相似的轮廓中回忆起过往一同相处的画面。
他第一次喝酒、第一次逃课、第一次趁夜翻出宋家高墙、第一次在空旷无人的街道疯跑、第一次对抗宋家……
所有的第一次,都是裴野鹤带给他的。
他们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他们身上都压着百年大族,刚出生就被套上了令人窒息的绳索。要不是裴野鹤一次次打破封锁他的高墙,他或许一生都会留在宋家,成为无数个装在套子里的人之一。
江凛总是找裴野鹤麻烦,觉得他不知轻重、不顾宋磬声的颜面,总是一次次拖他下水,带他去做危险而越界的事情。
可只有他知道,裴野鹤所有的鲁莽冒进,打破的不是宋家的规矩,而是宋家套在他身上的枷锁。
所以……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会选谁?
裴野鹤吗?
可还没等他想出答案,裴野鹤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亲吻着他的腹部,空落落的手也自发去寻他的手,寻到了,便紧紧牵在一处,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他拉着宋磬声的手抵在唇边,挨个吻过他曲起的指节,像宣誓一样郑重道:“反正,你现在是我的。”
宋磬声平静地笑了笑,任由他牵着。
其实到了现在,他已经明白裴野鹤为什么没去坟前看他了。
曾一心扑在灵媒之术上的裴野鹤,或许比任何人都清楚人类没有灵魂,他甚至能说出“可以接受宋磬声在他死后忘了他”,可见一点也不在意身后事。
不来,不看,其实也不难理解。
人生都是各自承担各自的苦痛,他陷在寂寞的牢笼里,裴野鹤陷在自己的懊恨里。无法替彼此承担,也不需要对彼此承担。
而他也不似从前般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有些事情,过不去的时候就像是亘在眼前的天堑,可要是过去了,就像一捧挥手即散的烟。
境遇不同,心境也不同。
他已经不是那个被困在方寸之地,数年不得解脱的灵魂了。
他有了躯体,有了未来,有了甘愿为他付出生命的人。要是此时还抓着那点恨意不放,未免让这来之不易的新生变得可笑。
第100章 第 100 章
次日一早。
姚氏大厦。
宋磬声出门之前已经做好了会被记者围攻堵截的准备。姚湛空的死是大事, 而他相当于空手套走帝都近一半的财富,想也知道不会被轻易放过。
可当他迈出车门时,那些围堵在车身旁, 一副砸烂车窗也要将话筒递进来的记者们, 忽然就沉默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暂停键,那些张牙舞爪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的人都被定格在了原地, 浑身唯一能动的就是眼球。
在这安静到近乎诡异的环境里,裴野鹤施施然下了车, 又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以十足正规的绅士礼将手搭在宋磬声身前, 微笑道:“请。”
宋磬声将手搭了上去, 与姚湛空并肩前行,围在远处的人动弹不得,而挡了路的记者则身不由己地后挪, 像上了发条的木偶一样僵硬。
宋磬声轻叹一声, 轻声道:“对平民使用精神控制是犯法的。”
“我知道啊,”裴野鹤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微笑, “按伤残等级定损嘛,按这样的程度,一人二百,随他们告吧。”
微风拂过他标志性的淡金色长发, 冰蓝色的眼睛带着高于尘世的冷漠。
原本出现在任何场合都是众星拱月般的人, 如今却甘愿当身侧之人的随侍, 这一幕不仅令围观众人惊愕,更令有心之人胆寒。
谁人不知裴首席手段毒辣, 他毫无顾忌的行为更像是一种誓死捍卫的宣誓。要是再有人敢对宋磬声使绊子,多少得掂量一下自己进了监察厅还能不能出得来。
毕竟在帝都的染缸里, 没有人是完全干净的,一旦落入裴首席手中,死都算是一种嘉奖。
宋菱早已等在姚氏门口,她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凑到宋磬声面前,一句“少爷”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已经涌了出来。
宋磬声向她点了下头,道:“走吧。”
宋菱激动地猛点头,紧紧跟在他身后。
裴野鹤就像是行走的暂停键,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会失去对肢体的掌控,好在他只是图清净,一旦距离被拉远,一切便又恢复如常了。
电梯匀速上爬,姚氏楼外的记者们却已经傻了,他们面面相觑,谁都拿不准究竟是走还是留。
要说走,这么爆炸的新闻,这么轰动的场面,一点信息都带不回去指定是要挨骂的。可要是留下,裴首席在场,就算拍到了东西,估计也无人敢发。
大家工作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谁也不想为了个爆点新闻将自己搞进血淋淋的监察厅。
只是……
姚氏的新总裁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他前一刻还牵着姚总的手,在面向世界的镜头下高调官宣,下一刻姚总身死,他竟然就能立即搭上裴首席,甚至让裴首席不顾自己的名声,为他强势撑场。
这架势,这来头,细思下去简直到了恐怖的地步。
姚湛空的四位秘书,除了向叶颂桦泄露行踪被开除的那位以外,另外三个全都在场,电梯门一开,他们就齐刷刷地弯腰鞠躬道:“总裁好。”
宋磬声摆了摆手,道:“继续叫我宋先生吧,姚氏永远是阿湛的,我只是代为打理。”
林秘书先一步回神,接话道:“好的宋先生,我知道了。”
“嗯。”宋磬声点了下头,随即踏入办公室,林秘书也跟了进来,一看就是有事要汇报。
他们上次离开时办公室是什么样,现如今还是什么样,一大一中两张办公桌,其中一位却再也等不来他的主人了。
宋磬声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而后慢步上前,走到那张较大的办公桌后坐下,淡道:“都说说吧,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林秘书为难道:“几个持股颇重的老油条一大早就堵在了公司门口,好说歹说才将人劝进了会议室,现在还在那候着呢,说是见不到您本人,今儿就睡公司里了……”
说实在的,他与宋磬声有过初步接触,对他也有了解,在林秘书的判断里,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只适合被保护在玻璃罩里,并没有处理事情的能力。
就算有裴首席压阵,可人家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怎么可能次次出席守在姚氏呢?
一想到姚总的死,林总秘差点绷不住表情,流下眼泪。
他也算是姚氏的老员工了,打工人嘛,哪会对老板有真感情,可姚总不一样,他是真的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为员工考虑。在他眼里,姚氏的工作人员不是牛马,而是与他共同建设商业帝国的肱骨。
姚湛空葬礼上那些人的眼泪不一定是真心的,可姚氏里真有不少真情实意为他哭了一场的员工。
林秘就更是了。哪怕为了姚总,他也会全心辅佐宋磬声,自然也是真心担心他应付不了这群老油条。
宋磬声丝毫不慌,“除了那几个人以外,其他股东没到场?”
“也来了。”宋菱道:“说是明天召开股东大会,可他们都急着见您,怎么也不愿意拖到明天,您看……”
“那就今天吧。”宋磬声刚坐稳就站了起来,“既然大家都那么期待,早点见面,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能早点结束。”
“宋菱姐,你去安排,半小时后开会。”宋磬声又看向林秘书,“把所有到场股东的资料和持股比发给我,资料要全,要快。”
“明白!”宋菱与林秘同时答应,而后迅速开始筹备手头的工作。
“阿鹤,”外人一走,宋磬声就开始叮嘱裴野鹤,“这里不是你的监察厅,出手前多少要掂量一下,不要惹出太大的麻烦。”
裴野鹤低声轻笑,“你这是告诫我呢还是怂恿我呢?多大麻烦算‘太大’?出人命吗?”
宋磬声勾唇淡笑,“没办法,好人难做嘛,杀鸡儆猴也是为了让大家都方便。”
裴野鹤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神色相似,自有一份不用言说的默契。
林秘书的效率非常高,五分钟后就已经将资料交到了宋磬声手上,纸页翻动的间隙,还能听见缜密而细致的解释,“最难办的就是这位赵董事,以前有姚总压着,他倒是老实,可今儿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一群人里就他跳得最高,说要睡在会议室里的人也是他。”
“还有这位高董,话语权颇重,看似温和,实则是个满嘴獠牙的厉客,平日里做事滴水不漏,极难对付。”
“还有这位……”
宋磬声神色认真地听着,将林秘书说得每句话都记在了心里,说到高董,他倒是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姚湛空嘴里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他恍惚一瞬,再次意识到姚湛空已经死亡的事实。
可当他觉察到自己在出神后,很快便又集中起注意力,将心思放到了正事上。
又过了二十分钟,他终于在会议开始前再次熟悉了一遍董事名单。
电梯开启,宋磬声先一步踏入。
裴野鹤站在他身侧,后面是林秘与宋菱二人,他们一左一右,倒像是两位护法。
养尊处优的股东们自然比疲于奔命的娱记们好面子,天塌下来他们也会抬手扶一扶自己的领带,自然不会在会议室里大吵大闹,可窃窃私语却是免不了的。
姚湛空的死亡像飓风过境一样掀起了无数风暴,整个金融圈像是地震了一样,相干人等全都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大浪劈头盖下波及到自己的生计。
可除了这一波人,还有一批人想要浑水摸鱼,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宋总手里架空姚氏。
会议开始前三分钟,电梯到达会议层。礼仪小姐抬手指路,干净的褐色地毯尽头是一扇沉重的乌木色大门。
随着宋磬声走近,大门被缓缓推开,里面的低语声顿时一凝,片刻怔愣后,不管是蓄意挑事的,还是故意瘫在椅子上看笑话的,全都默默起身,向着宋磬声的方向深鞠一躬,对他身后的人说道:“裴首席好。”
裴野鹤不爱在人前说话,连动作也少,他充耳不闻地跟着宋磬声往前走,其他人也只能自顾自地直起腰身,即尴尬又不安地与身旁人交换着眼神。
早在宋磬声刚到楼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得到消息,说是裴首席陪同来的。
可陪宋磬声下车姑且能理解,姚总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和裴首席有私交也说得过去,裴首席给姚总面子,照拂一下他的遗夫,顺势镇镇场子,这都说得过去。
可陪他来开会算怎么个事?
会议桌成长条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虽未明牌标定,可已经有了约定俗成的习惯。
但今天,右手座的第一位椅子空着,首座的椅子也空着,一看就是试探。
宋磬声要敢坐姚湛空的位置,相当于摆明不肯相让的态度,可要是他愿意下一个台阶,将首座空出来,那大家就能和和气气地结个善缘。
可裴野鹤一来,这事就复杂了。
按地位,他是S级哨兵,本就凌驾于众人之上;论身份,他是监察厅首席,甚至拥有不经审判庭的处决权;无论从哪个层面讲,他在场,所有人都没资格坐首位,包括宋磬声。
而他也确实如众人所想般越过宋磬声走到了首座,只不过他没落座,而是单手拉开座椅,修长的手指绕出漂亮的弧线,温声道:“宋总,请。”
“嘶——”不少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会议室里全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另一部分人虽然控制住了嘴,但却没控制住表情,脸色青青白白的,煞是有趣。
结果就是宋磬声坐了主座,而裴野鹤竟然甘居下位,坐到了右手第一个位置上。
因着裴野鹤在场,气氛一开始还算融洽,可一旦涉及到真正的利益,就有人坐不住了。
“小宋总,我们顾念着你新丧,多少是留了情面的,但你也要看清现实啊,姚总去世的突然,大跌的股价给姚氏带来了重创,我们作为股东,提些有助于姚氏恢复元气的要求,不过分吧?”
宋磬声十指交叉支于下颌,神色淡淡,辨不出喜怒,“所以,您觉得是我干扰了姚氏复元?”
“这话我可没说。我作为股东,诉求很简单,就一个字,钱。谁能带我赚钱,我就愿意给他砸钱,小宋总,我不妨直说了,我信不过你。”
宋磬声勾了勾唇,平静道:“理解。如您所说,大家坐在这里,目的是相同的,其它方面我们求同存异,可唯有一点毋庸置疑,钱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我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不会让您空手而归。”
出头这人倒是实打实的巨富,祖祖辈辈累积下的产业真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他也懒得和其他股东搭伙绕弯子,上来就直接表态了。
宋磬声这话虽不至于扫平他的顾虑,但好歹在这场会议上,他不会再找自己的麻烦。
出头鸟说话的时候,其他人也在伺机观察裴野鹤的脸色,好判断他的底线在哪里,又会为这位小宋总做到哪一步。
但当他们看到宋磬声被为难,且裴首席并未出言挡枪时,原本慎重的斟酌立时就没了重量。
林秘书口中最难对付的赵董事立马蹦了起来,猛拍桌子道:“你知不知道姚总的死意味着什么!你看没看过股价跌成什么样了?你知不知道短短几天我们损失了多少钱?姚氏蒸发的市值你拿什么赔?拿你的嘴皮子还是拿你这张脸?你……”
他唾沫星子乱飞,望着宋磬声的眼神贪婪又狂妄,好像打倒宋磬声,他就能取而代之,成为姚氏的主人。
宋磬声不发一语,只静静望着他,平静的眼神隐隐透漏着嘲弄。他纤白的手指轻轻点了下桌面,一侧垂眸静坐的裴野鹤就像听见召唤的执事一样抬起了头。
他没说话,也没动,只将视线落在了赵董事身上。
赵董事原本还在蹦跶,可一股寒意却直冲天灵盖,他像被毒蛇盯住的硕鼠一样不自觉地颤抖着,甚至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将瞪着宋磬声的视线移开……
好像只要不与裴野鹤对视,他就能逃过一劫,保住小命。
但是,从他跳出来指着宋磬声鼻子骂的那一刻,就已经晚了。
在外人面前,裴野鹤更像是一个符号。
他是监察厅内高高在上的玄月,冰冷、残忍、没有人气,大部分时候他是不爱说话的,可他每次开口,便注定会有一场惨剧。
裴野鹤念出赵董事的名字:“赵直。”
赵董事双眼瞪大,极为惊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像木偶般被另一个人所控制,随着脖颈处的骨头发出咔哒哒的声响,他终于对上了裴野鹤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明明是那样美的一张脸,可赵董事却像见了鬼一样害怕到全身颤抖。
不仅如此,随着对视的时间变长,赵董事竟然开始双眼翻白,不停地抽搐,可他身体被控,连倒地跪坐都不能,只能原地站着,将失禁的丑态暴露于人前。
“阿鹤。”宋磬声平静地叫住他,简短两个字,便让裴野鹤收了能力。
他微笑着看向宋磬声,宛如被驯服的野兽般执起他的手,在他指尖落下一吻,当着众人的面宣誓道:“我永远服从于你。”
解除控制的赵董事如同烂泥般堆在地上,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浑浊的恶臭。
大厅极静,所有董事都屏住了呼吸,短时间内的震撼太多,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对哪一件事情做出反应。
地上的赵董俨然已经昏迷,裴野鹤厌恶地瞥开头,对身后的林秘说道:“打电话通知警署来押人。”
“啊?”林秘傻了,压根没料到赵董会是这么个下场,“这,这什么罪名啊?”
裴野鹤只说了两个字:“叛国。”
这两个字一出,本来死一样安静的会议厅顿时嘈杂起来。谁不知道裴野鹤的手段,他定了罪的人,还能有活路吗?
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明白,今日的赵直就是明日的他们,于公于私都得问个明白。
年近六十的王董事精神矍铄,他拄着装饰用的拐杖站起,先向裴野鹤行了一礼,而后才道:“不知道赵董事的哪种行为触犯了法律,能被冠上‘叛国’的罪名呢?”
裴野鹤淡淡一眼扫去,不仅王董通体发寒,就连王董附近的董事都不由自主地往两侧躲了躲,生怕自己被他盯上。
裴野鹤拥有碾压律法的行刑权,他可以不用任何解释,直接将赵直处死在会议厅,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解释也是为了宋磬声。
“两年前,姚氏旗下的生物制药公司曾研发了一款针对T-91型血液病的特效药,但在上市之前却先一步被雅蒂兰斯注册了专利,对吗?”
王董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您……您的意思是?”
裴野鹤淡道:“将资料传给雅蒂兰斯的,就是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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