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一般来说, 向导在触碰哨兵的精神海时,哨兵会觉得意识中有很明显的异物感,哨兵心防越重, 向导受到创伤的可能性就越大。
同样的, 如果哨兵对向导亲近而信赖,那两股意识交汇时, 就如同一滴水触碰到了另一滴水一样自然,哨兵甚至不会有任何感觉。
刚才在酒店时, 宋磬声已经试验出了这一点, 江凛虽然已经忘了他, 可他的精神海却是熟悉自己的。
江凛顾及着宋磬声的身体, 跑了半小时后就停了下来,趴低身体让宋磬声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人形的时候他还克制着,只借助伪装的哥哥身份去亲近他, 可变成兽型他就放纵多了, 好像属于人类的理智也和皮囊一同褪去了。
白虎从地上站起,足有小孩脸大的虎爪压住了宋磬声, 将他推坐在地上,随后慢悠悠地甩了甩粗壮有力的尾巴,绕到他身后做了靠垫。
宋磬声靠在它身上,抬手掀开了头盔前的透明面罩。由于白虎庞大的身躯刚好挡在风吹来的方向, 所以他一点也不冷, 甚至能闻到一点野兽皮毛独有的味道。
厚嘟嘟的虎爪看似随意地搭在他腿上, 锋利的趾甲早已收起,看上去就像个大号的毛绒玩具, 引诱着人动手去捏。
宋磬声垂眸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谁能想到S级的杀神江凛,其实是个有着粉色肉垫的白老虎呢。普天之下, 看过江凛的肉垫,还捏过玩过的人,估计只有他了。
只怪当时年纪小,他又是不能化形的向导,自然会对他们三个的兽型产生好奇。姚湛空受过伤,不方便总是化形陪他玩,裴野鹤大多数时候也只半兽化,只露出一双翅膀。唯一一个能让他好好研究兽型的人,就是江凛。
他不仅摸过他的兽型,还在少不经事的时候,问过他那两个铃铛是什么东西……
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想起,宋磬声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要不是江凛已经不记得了,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白虎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矫健有力的身躯散发着无形的威慑,可别有用心的爪子却微微用了点力,在宋磬声腿上踩了踩。
如果说之前还不明白,现在这充满暗示性的行为一出,宋磬声顿时了悟。他抬手摸向白虎的爪子,一手握不住,他就将摘了手套的手塞进白虎的爪子下面,弯曲手指轻按着它柔软的肉垫。
手感和大号猫爪差不多,干燥而温热,像是极富韧劲的慢回弹一样,手感极佳。
白虎闭着眼,胡须微颤了两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看似无动于衷,只有缓慢摆动的尾巴表达了它享受的心情。
宋磬声看似在玩他的爪子,实则在通过接触感应他的精神海。
果不其然,他刚刚清扫出的那点空间很快又被驳杂的能量填满,那扇门里传来的躁动更加明显,宋磬声甚至有种自己再不过去,门里的精神海就要翻涌出来将自己吞噬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撤离了江凛的意识。
尽管江凛的精神海很熟悉他,可他现在意识清楚,要是此刻进入,江凛一定会有所察觉,他得再等等。
又过了七八分钟,江凛似是觉得歇得差不多了,遂用头轻轻碰了碰他,示意他爬上自己的背,继续赶路。
宋磬声依从地站了起来,一人一虎再次遁入月色下的深山。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已经可以远远看到国境线处的标识了,而此时的江凛状态也不太好,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宋磬声瞅准时机,在它步伐停顿地间隙,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它的脖子,极突然地推开了通向它意识深处的大门。
白虎眼瞳一缩,意识随之涣散,它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伏爬在地上不动了。
而它背上的宋磬声正死死抱着它的脖子,眼眸紧闭,眉头紧锁。
好多血……
铺天盖地的血……
他进入江凛意识海的瞬间,整个视线就被腥红的血液占据,血红的月亮照得整个天空都是红色的,地上则是没过他脚踝的血海。
血海与天连成一线,整个世界除了不远处的几个人之外,没有任何建筑和装饰。
若有若无的细雨落在宋磬声身上,他分不清落下的究竟是雨还是血,他只知道自己眼前一片血红,呼吸里也满是血腥味。
而江凛,似乎就在远处……
宋磬声迈步向前走去,可脚下的水却充满了阻力,他每迈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渐渐的,如丝般的雨越下越快,很快由丝变成滴,在空气中划出道道水线,很快就打湿了宋磬声的衣服。
他抬手摸了下脸,而后不经意间低头看了一眼,心里随之一沉:他的白衬衫上已经变成了粉色,天上落下的真的是血。
也是这一低头,他才发现原本只是没过脚踝的血海竟然有了攀升的趋势,不过数秒,就已经从他的脚踝处上升了一两厘米。
也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血海的温度一点也不冷,哪怕冲过他的小腿,也只会带来温热的冲击感。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哨兵的精神海就是他们的精神世界,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相差越大,就意味着他们的精神状况越危险。
宋磬声吃力地向前迈步,同时努力睁着眼睛,想在雨雾中看清江凛所在的位置。
可江凛距离他太远了,他只能看见那里有许多一直在奔跑动作的人影,可再详细的就看不清了。
一步,两步……
宋磬声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在沼泽里的人,每一步都迈得格外吃力,随着他和江凛的距离逐渐拉近,雨势也越发凶猛了。
他的视线彻底被血雨遮蔽,甚至有不少血水飘进了他因呼吸而微张的唇。
宋磬声一直朝着江凛所在的地方迈步,他甚至没有留意到血雨早已经没过了他的小腿,直到他的膝盖撞到了什么东西,他才迟钝地低头下望了一眼。
而这一眼,却将他从违和的精神海中生生拖入了地狱。
静静涨高的血海将沉积在地表的密密麻麻的尸块全部冲浮了起来,浓重的血腥味催人作呕,宋磬声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可那被浸泡到发白的手臂、漂浮在血海上的手指、还有不知名的内脏、半扇人形轮廓的胸膛、破碎的头颅……
这一切构成了一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哪怕只看了一眼,也像刻在记忆里了一样难以忘记。
血雨越来越大,几乎像瀑布一样浇下,宋磬声甚至觉得自己会被这血雨直接拍入血海中溺毙。
他不能再走了。
“江凛,”他站在原地,轻声呼唤着远处的男人,“让我过去……”
雨势如此之大,狂暴的雨声瞬间就淹没了他弱猫般的声音,可这是江凛的精神世界,只要江凛愿意听见他的声音,他就一定会被发现。
他站在原地,轻声表达着自己的诉求,“江凛,让我过去……”
血雨没有停歇的架势,一直阻碍着他靠近的血海却缓缓朝两边分开,如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只供单人前行的路。
由于血海朝两边分开,本来没过小腿的水位线又蹿了一截,直接到了他大腿处。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他毫不怀疑,如果他行至中途,海水再次合拢,走在其中的他一定会被淹死在这无尽的尸海中。
可他还是一刻不停地朝前迈去。
他必须知道困住江凛的梦魇是什么。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雨,快步向前走去,随着他越靠越近,哪怕血雨依旧在阻碍他的视线,他也能看清江凛的动作。
他在杀人。
血海像是拥有无尽再生能力的魔巢,血人不间断地从海里站起,嘶吼着冲向江凛。
他们全身赤I裸,力大无穷,长着人的样子,却没有人的神智,像是不知畏惧的野兽一样,疯狂地扑在江凛身上撕咬着他。
而江凛也毫不畏惧,他整个人呈现半兽化,手脚已经变成虎爪,英俊的面容被咧至耳根的大嘴破坏,尖利的獠牙沾血带肉,一口咬下便能咬断对方的喉咙。
他以身体为武器,正在进行着最原始的厮杀,锋利的虎爪一扯便是一条断臂,瓢泼般的血迸溅入血海,断裂的残肢也随之坠地。
血人们被一次次撕裂成碎块,又在一片血色中重新凝聚起新的肉身,在飞溅的血肉中,他们被一次次撕裂,而后又一次次重组,与江凛进行着无休止地厮杀。
在这混乱而惨烈的场景中,宋磬声隔着瓢泼大雨,注意到了一丝极容易被忽略的细节:与江凛对战的血人数量,永远停留在七个人上。
死一个,血海便补一个。
死两个,血海就补两个。
自始至终,他都在和七个血人厮杀。
而这七个血人,就是当年杀害宋磬声的凶手的具象化。
六年前的雨夜,他拖着刚刚晋级的身体,劫杀了逃亡至边境线上的七名凶手后,就再也没能从那场雨夜中醒来。
宋磬声被困在了墓碑前,江凛则被困在了自己的梦魇里,他们都没有逃开命运作弄的大手。
选择做记忆封闭手术的,不是他。
是为了保住他性命的上官。
而这一切,江凛忘了,宋磬声也不知情。
第142章 第 142 章
精神海映射的就是江凛的形态, 要不是有药物的压制,如今的他哪怕在现实里也会是这副非人非兽的形态。
“江凛,江凛……”宋磬声站在尸山血海之中, 一声又一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随着他的声声呼喊, 不远处的半兽人动作逐渐迟缓,那些血人朝他攻去的速度也在逐渐放慢, 可他们依旧在厮杀。
他已经进入了江凛的意识海,想要释放向导之力, 就必须触碰到江凛的精神体。
简单地喊他的名字已经不起作用了, 宋磬声静静看了他两眼, 慢声说起了从前。
“我十六岁那年, 输了钢琴比赛,因为害怕被训斥,所以躲在表演厅里不敢回家。你还记得吗?是你找到了我。”
他怕被发现, 所以躲进了话剧演员的树木道具里, 浓重的绿漆味掩盖了他的气息,让他避过了周围的人寻找, 有了安静蜷缩的地方。
他不怕挨骂,也不怕被罚,他只害怕冷暴力,害怕他父亲故意的无视, 害怕他母亲居高临下的漠然, 害怕他们用冷暴力做惩罚。没有成绩, 他就不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一个上不得台面、不值一提的器具。
是江凛找到了他。
“我躲在树干里, 树干很挤,你进不来, 也不逼我出来,而是在道具外面陪着我,你什么都没说,可我知道你在。”
他一开始不想哭。
可江凛一来,他的眼眶莫名就湿了。
许是听见了他啜泣的声音,一直守在道具外面的江凛着了急,可他又不敢贸然进来,数分钟的宁静后,一只白绒绒的幼虎,将头钻进了道具一侧的洞口。
那是通风的地方,就只有撑开的巴掌大,小老虎废了一番劲儿才从洞里挤了进来,软软一团,毛茸茸的,圆滚滚的虎脸微微仰着,目光倒映出刚从膝间抬头的宋磬声。
“嗷呜。”小老虎伸出爪子,勾着他的裤腿往上爬,直到爬上他的膝盖,而后用头顶了顶他的下巴。
宋磬声轻颤了一下,一滴盈在眼眶中的眼泪掉了下去,落在小老虎白绒绒的身上,形成一个几不可见的小水坑。
“嗷呜。”小老虎又叫了一声,而后笨拙地站起,用后肢撑着身体,抬起两只爪子,如幼猫扑食般抱住了他的脸,舔了舔他脸颊上湿漉漉的水痕。
它细嫩的小舌头上已经有了猫科动物独有的倒刺,只是比较短小,像是硅胶刷一样,舔在人脸上的感觉算不得好,不疼,只是有点痒。
宋磬声微微向后躲了一下,本就站不稳的小老虎身体一晃,差点从他膝盖上掉下去,宋磬声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又将它抓了回来。
哨兵的幼兽形态并不常见,要么是身体虚弱无法维持正常体型,要么刻意示弱以幼兽体态表示臣服。
可江凛身强体壮,从小就很能打,他性子又冲,没什么顾忌,动起手来每次都下死手,一副打不死我我就弄死你的态度,无畏到了极致后反倒没人敢惹他了,几乎没有身体虚弱的时候。
以江凛的性格,让他变成小老虎除非将他打服,宋磬声又没有驯化哨兵的爱好,自然也没见过江凛的幼兽形态。
可现在……
宋磬声已经不想哭了。
他静静地注视着爬在他怀里的小老虎,试探着摸向它的肚子,想让它仰躺在自己腿间。
小老虎不太情愿地甩了甩尾巴,但没有反抗,任凭宋磬声将它圆滚滚的小肚子暴露了出来。它四肢极不自在地蜷缩着,爪子也弯曲着,将肉垫藏了起来。
宋磬声有点想摸,可他又担心江凛不情愿,所以动作很慢,给足了他反抗的时间。
可小老虎只是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随你”的摆烂姿态,而后顺着宋磬声的力气张开了爪子,露出粉嘟嘟的肉垫。
宋磬声轻吸一口气,彻底不难过了。他蜷缩在道具树洞里,抚摸着腿上的小老虎,好好将它蹂躏了一遍,连肚子都埋进去吸了好几口。
他心情一好,自然也不躲了。
在他出去之前,小老虎猛地翻身爬了起来,在他之前箭步冲了出去,没让宋磬声看到他在明灯下转化人形的样子。
为了哄他开心伏低做小是一码事,当众被拆穿以兽型哄人又是另一码事。他还经常耻笑姚湛空以兽型诱哄宋磬声呢,要是被人发现他私下也这么干,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宋磬声也乖觉地没有拆穿他,像是那个狭小树洞里的小老虎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一场梦一样。
这是他们私下的秘密,也是江凛对他独有的安慰方式。
“江凛……”宋磬声柔声道:“别躲,别抗拒,让我靠近你……好不好……像小时候那样。”
他一边说,一边缓步向前走,而江凛也像感应到他的存在一样,搏杀的动作越来越慢。
雨渐渐停了,宋磬声也终于从他身后靠近,握住了江凛沾血的利爪。
明明是已经丧失理智的半兽人,可就在宋磬声握住他爪子的瞬间,他依然下意识蜷起了尖利如刀的指甲,用柔软的肉垫面对他。
他没有转身,而是轻轻抱住了浑身小幅度抽搐的江凛,无形的向导之力散发出只有他能看见透明光泽,一缕缕纠缠成网,如蚕茧般包裹住了相拥的二人,将腥臭的血色世界隔绝。
意识陷入混沌的江凛并不知道身后拥着他的人就是宋磬声,他只是本能地在熟悉气息的包裹下感到了安宁。
狭小的丝茧内,他遵循内心最深处的意识,想要转过来拥抱身后的人,环在他腰间的手却用了点力,桎梏住了他的动作。
“别,”宋磬声抱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半兽化的后背上,轻声安抚道:“别转身,这样就好。”
他的力气对江凛来说只是小儿科,可他的声音却是最好的缰绳,他一说,江凛就不动了,只是身体还时不时抽搐着。
长达六年持续不断的厮杀,已经让他的肌肉形成了刻板记忆,就算被宋磬声抱在怀里,肌肉形成的记忆也依然鼓动着他,催促他尽快杀尽那些仇敌。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杀死了这些人,宋磬声就安全了。又或许,他知道报仇结束,他就必须要面对宋磬声死亡的事实,所以他宁愿沉浸在这场无尽的杀戮里,也不愿清醒过来面对残忍的现实。
哨兵与自己精神海之间的联系并不敏锐,它像是藏在哨兵体内的一个迟钝的器官,会病变,会生“癌”,但只有恶化到一定程度,才会被哨兵本人所察觉。
所以,就算宋磬声在江凛的意识海中留下痕迹,苏醒后的江凛也不会记得。
即便向导之力已经隔绝了外界,可宋磬声依旧没有停止释放向导之力,干净而纯粹的力量逐渐填满狭小的空间,又随着江凛的呼吸逐渐渗入他的体内。
渐渐地,他身上的毛发褪去了,几近三米的躯体也在慢速缩小。数分钟过去,他终于有了人的样子,体型也和人身相差无几。
宋磬声的手轻缓地抚摸着他的腰腹,又顺着他赤I裸的胸膛摸到他的颈部,他以虎口卡住江凛的半边脖颈,用向导之力凝成一圈弧形的光圈。
光圈越来越浓,最终形成实质的项圈,紧紧束缚在江凛的脖子上。
只要这个项圈上的向导之力还没有耗尽,江凛属于人类的意识就不会消散,他也不用担心江凛哪次变成兽型后变不回来。
这一切都比他预计得要顺利得多,宋磬声松了口气,再次垂手抱住江凛,催眠似得哄他入睡。
江凛对浑身散发熟悉气息的宋磬声很依从,他只是在江凛身后轻哄了几句,江凛就闭着眼沉沉睡去了。
六年了。
自宋磬声死后,江凛的精神体就再也没有休息过,这一觉,他或许会睡很久。
大功告成,宋磬声打算退出江凛的意识海。
可就在他想要找寻出入口的“门”时,那扇欢迎他进入的大门消失了。
血雨停歇,血海褪去,红色的空间里,只有孤身一人站立的他和漂浮在半空中禁锢着江凛的茧。
宋磬声蹙紧眉头,四下望了一圈,可就是找不到出去的门。
他心跳逐渐加快,少时接受的教育里,来自向导老师的教导忽然从他记忆深处翻了上来。
“不要因为向导对哨兵的绝对控制就小看他们,向导既是哨兵的缰绳,也是哨兵的诱捕器……哨兵是人也是野兽,对向导过重的渴望也会让他们发狂,若非绝对信任,不要轻易进入失智哨兵的精神海……那里既是他们最脆弱的地方,也是他们欲望最深的地方,欲望不仅会困住哨兵,也会让哨兵困住向导……”
所以,宋磬声握紧了拳头。
他这是被江凛困住了吗?
是他疏忽了。
从他发现江凛的意识海一直在召唤他的时候,他就该提起戒备的。可这种情况太过罕见,他的老师也只是作为告诫般随口提示了一句,若不是他学习认真,估计这句话都会被当作耳旁风一样忽略过去。
现在的问题是,他该如何离开这里?
来时一推就开的大门,此时却掩去了自己的身形,像个贪婪的怪物一样,渴望将宋磬声永远留在这里。
江凛要是意识清醒,那他还能将自己放出去,可如今的江凛俨然已经成了半兽,理智几近全无,将他唤醒很可能会加重精神海对他的禁锢。
裴野鹤将他囚在了房间里,江凛则将他困在了意识里,一个两个的,囚禁上瘾吗?
吐槽归吐槽,可宋磬声还是在想出去的办法。
唤醒江凛是不可能了,他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用向导之力做兵刃,撕开他的精神海之后离开,可这种方式可能会伤害江凛。二是试图链接江凛残存的意识,让囚禁他的意识主动放他走。
宋磬声轻叹口气,做了第二选择。
既然愿意让他进来,应该也不想将他困死在这里吧。
“我会死。”他站在原地,向无声处说话,“我的意识被困在这里,身体就失去了主人,不吃饭会饿死,不喝水也会渴死,而且我还在森林里,消失太久可能会被野兽吃掉。”
他不动声色地四下观察着,嘴里继续说道:“如果你放我走,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还会回来,可我要是死了,就永远消失了。”
最后这句话明显很有效力,某处传来一点骚动,一道浅淡的白光从腥红的角落闪过,但消失的太快,很容易让人误以为那是错觉。
宋磬声心下微动,可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我保证,只要我活着,我很快就会回来,会像以前那样,长长久久地陪在你身边……”
“嗷呜……”一声几不可闻地声音从宋磬声身后响起,他松了口气,像是怕惊动到什么一样,极慢地转过身去,低头看向蹲在他脚边的小老虎。
小老虎淋了雨,毛发湿漉漉的,一双紫金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漂亮,它可怜兮兮地蹲在宋磬声脚边,像是着了凉一样瑟瑟发抖。
宋磬声蹲下身,将它抱在怀里,轻轻蹭了蹭它的额头,“别怕,别担心,我在呢。”
小老虎又奶呼呼地“嗷呜”了一声,爪子探了出来,紧紧勾住宋磬声的衣服,不想让他离开。
“我保证我会回来,”宋磬声真诚地许诺道:“我会经常来看你,陪着你,好不好?”
小老虎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思考。
宋磬声被它萌到,忍不住勾唇,露出了进入精神海后的第一个笑容。
许是被宋磬声的笑容迷惑,它笨拙地抬起爪子,按在了他的唇边,想将这一刻定格。
宋磬声也顺势吻了吻它干净的爪心,轻声道:“我不会骗你,相信我,先让我回到我身体里好不好?不然,我可能会死。”
说来也奇怪,不过是个幼小的动物,可宋磬声就是能从它脸上看出犹豫与焦灼。它既不想让宋磬声死,又不想他离开。
宋磬声不敢提“放我走”或是“离开”这样的敏感词,他知道此时的江凛并不具备正常的判断力,如兽型所示,此时的他更像个孩子。
“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宋磬声耐心地哄着它,“所以你一定也不会让我受伤的,对吗?你一定会为我好的,我相信你……”
在他温柔的劝说下,那扇白色的大门终于又出现了。
宋磬声心里一松,但他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将小老虎抱在怀里,和它一起向大门走去。
小老虎也乖巧地抬着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像个小小的卫兵一样守着他。
“门”距离他们不远,三四分钟就走到了。
宋磬声想将怀里的小老虎放下来,不出预料,它的爪子勾住了宋磬声的衣服,不愿意松开他。
宋磬声没有着急,他轻轻握住它的爪子,解放自己被勾住的布料,而后拍了拍小老虎的头,又承诺自己会尽快来看它后,这才推门离开。
推开大门的时候,他转身看了眼门内的小老虎,视线相对的瞬间,那双黯淡的紫金色眼眸“唰”的一下就亮了。
宋磬声笑着朝它挥了挥手,温柔道:“我很快回来。”
他的承诺也不全是为了离开。
自从进入江凛的意识海后,他一开始的想法就有了动摇,如果一切能如他所想般进行,那他此时的承诺就会变为现实。
第143章 第 143 章
宋磬声缓缓睁开眼睛。
在无尽的夜色中, 如水的月色静谧地笼罩着暗色的森林,光秃秃的树干遮不住月亮的银辉,只余数条拉长的光影, 安静地落在江凛和宋磬声的身上。
受了精神海的影响, 江凛已经从白虎变成了人,宋磬声醒了, 可他还处在昏迷中,嘴唇翕动, 脸上也隐现痛苦之色。
他是兽型的时候还好, 宋磬声即便骑在他背上也不觉得暧昧, 可一旦变为赤I裸的人身, 姿势就变得暧昧起来。
人身自然不如兽型大,之前套在他身上的骑具也松松垮垮地搭在地上,宋磬声从骑具一侧的捆绳中抽出江凛的衣服, 盖在了他身上。
他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只等江凛醒来,他们就能再次出发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约莫十来分钟后,江凛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自然搭在地上的手臂也鼓起了青筋,整个人像是忽然进入备战状态一样。
宋磬声下意识避让了两步, 警惕地注视着他的动静。
好在这点异样很快平息, 江凛也睁开了眼睛。
宋磬声只眨了下眼, 还没来得及说话,江凛已经腾得一下跃起身, 右臂捞起衣服圈在了腰间,锐利的眼眸充满了戒备与审视, 像一只择人待噬的猛兽一样紧盯着宋磬声。
宋磬声瞧见了他眸中的陌生。
他也不慌,只镇定地举起双手,努力表现自己的无害,“我知道你现在精神不稳,意识也不太清楚,但你别慌,这是正常的,你坐在原地歇一歇,一会就能恢复正常。”
精神海脆弱又敏感,他进去之后又引发了那么大动静,还将他濒临暴动的精神体给困住了,江凛意识不清也是正常的。
但这种意识不清并非头昏脑胀,相反,此时的江凛非常舒服。就像是陈年陷入淤泥中的人忽然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一样,哪怕他混乱的意识一时间认不清宋磬声,但身体的舒适感也能支撑他做出正确的判断。
江凛没有说话,只隐晦地扫了眼地上的骑具,暗色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清晰可见的惊疑。
他精神出了点问题,但身体素质更强了,自然能凭五感掌握附近只有他们二人的事实,况且这骑具沾满了他的味道,不用问也知道是他的。
眼前这人活不耐烦了,敢骑在他身上?
关键是,他自己竟然同意了?
眼前的事实超出了江凛的认知,他面色平静,可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地乱成一团了。
精神恢复的过程长则一两个小时,短则三四分钟,总不能一直空等在这里。江凛再次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视线最终落到宋磬声身上,他罕见地迟疑道:“你……是我的向导?”
除此之外,他再找不到第二个原因。
“不是,”宋磬声道:“我也是哨兵,只是能力比较特殊,可以暂时代替向导做些梳理。”
他指了指地上的骑具,道:“我的兽魂有点问题,不能长时间兽化,你又是在执行任务中途出了问题,所以……”
话已至此,发生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只是他指骑具的时候暴露了手上的戒指,江凛自然也看到了,他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发现其上光秃秃一片时,莫名有些心梗,眼神也变得更加不善。
江凛在扮演蒋文麟的时候,能瞬间改换气势,毫无违和地扮演商人,可一旦卸下伪装,常年混迹军营的锋利感就藏不住了。
宋磬声抬眼与他对视,在那双眼眸的注视下,他有种全身秘密都被洞悉的不适感。
好在江凛很快开口,打破了令他窒息的气氛,“这是哪里?我们的目的地又是哪里?”
宋磬声回答道:“这里是卢文的边境,我们要回营。”
江凛不再说话,他转过身活动了两下肩颈,饱满紧实的肌肉微微颤动,骨骼随之发出化兽时的“喀哒”声,他的身形逐渐拉长壮大,最终由人变兽。
这一变化流畅而迅速,不过眨眼功夫,江凛就已经变成了雪白的大虎。
他的意思很明显,既然是任务中途,那就不必耽误时间了,他能让宋磬声上自己后背,就已经代表了这人在他心中的地位。
宋磬声也不耽搁,他将骑具重新安装在江凛身上,又捞起一侧的衣服重新捆在骑具一侧,随后便骑上了虎背。
哪怕意识不清,可这一刻的江凛依然与之前一样,先慢速跑了几步,等确认宋磬声坐稳了之后才跑动起来。
二十多分钟后,他们已经安全穿过了卢文的边境,正式进入古华境内。
由于距离营地不算太远,所以江凛没再留休息的时间,而是在保证宋磬声安全的情况下全速奔跑起来。
宋磬声自始至终都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他说自己会尽力减少对江凛的影响,就真的忍耐到了极致,哪怕大腿两侧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他也一个音都没哼出来。
等远远看见营地的光的时候,江凛也终于恢复了意识,他慢下步子,转头低低“嗷”了一声,算是对宋磬声的回应。
宋磬声松开缰绳,摸了摸它的脖颈,低声道:“就快到了,不用休息了,加速吧。”
江凛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放开速度向营地奔去。
极地之刃前锋队的小楼靠近边防,也在他们翻山而过的必经之路上。江凛停在楼前,将宋磬声放了下来,又用头抵了抵他,示意他先去自己的宿舍。
不同的兽型有不同的发声系统,所以有的哨兵在变身为兽时还能说话,有的不能,江凛就属于第二种。
宋磬声看懂了,他点了点头,等目送江凛离开之后,他才转身进入这间第二次迈入的小楼。
上次虽然是摸黑来的,可他还是大致留意了一下这里的环境,也记得江凛房间的序号。
他的宿舍门没锁,宋磬声推门而入后坐到了椅子上,只是这一落座,大腿内侧又蹭到了不算柔软的裤子,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但好歹比骑老虎舒服许多,宋磬声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呻吟,四下望了一眼,发现了江凛桌上的数个应急医疗包。
这不是什么私人物资,军营不仅会定期发放,也能按需领取,江凛这里累积的应该都是发放之后没用完的。
宋磬声犹豫了数秒,还是拆开了一包。
他虽然还没看自己的腿,但凭着腿上的痛感也知道肯定受伤了,他起身锁了门,又将裤子脱去了。
大腿刚露出来的时候,宋磬声就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痛倒是其次,主要是看上去太恐怖了,白皙的腿侧一片青瘀,瘀伤之上还有大片擦破的血痕,青红交织的伤痕足有成人巴掌大,出现在如玉般白皙柔嫩的肌肤上时,显得格外可怖。
他不像是骑马受了伤,倒像是被带钉子的刮板狠狠刮擦了两下。
但再可怕也只是些无伤大雅的皮外伤,宋磬声坐在椅子边沿,用碘伏棉签细细清理了一遍,而后一层层裹上纱布。
痛自然是痛的,要是放以前,他可能早就哭了,但以前哭是因为有人哄,现在就剩他一个,他也能忍着痛一言不发,自己给自己上药包扎。
有了纱布做阻隔,再穿裤子就没那么难受了。
他刚提起裤子,还没来得及系腰带,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宋磬声一边扣起腰带,一边看向门口,没有吭声。
门外的人像知道屋里不是江凛一样,只敲门,并不说话。敲门声不算大,但一声接一声,充满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宋磬声呼出一口气,淡道:“江凛不在。”
敲门声一顿,三秒后再次执着地响起。
这样特殊的地方,又是这样特殊的逼迫感,宋磬声仅凭猜测就能确定敲门的人是秦筝。
他知道自己早晚会和秦筝对上,但他并不打算现在就和他见面。他一直觉得三个任务者中,秦筝是最危险、也是目的性最强的那个,所以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时候,他并不想私下接触秦筝。
敲门声一直不停,足足响了十多分钟,宋磬声原本还能气定神闲地听他敲,可他敲得时间越久,宋磬声心中的燥郁就越浓,他甚至有种拉开大门,向他破口大骂的冲动。
此念头一出,宋磬声浑身一凛,瞬间意识到了不对:秦筝向他使用道具了。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盥洗盆,拧开了水龙头。他捧着冰凉的水流洗了把脸,心头烦躁的冲动总算被压下去了。
门外的人听见了水流的响动,似是惊讶自己的道具没能奏效,又或许出于别的考虑,敲门声终于停了。
“副队?”又一扇门被推开,前锋队的另一个队员石宏凯推门而出,疑惑道:“你干嘛一直敲老大的门?”
“咦,”他也意识到了不对,“里面的人是谁?”
“谁知道呢?”秦筝散漫又悠闲的声音响起,“外人来了我们前锋队的宿舍,一个招呼都不打,敲门也不开,只说队长不在,我总不能破门而入吧?”
“抱歉,”宋磬声道:“我腿受伤了,没穿裤子,不方面见人。”
秦筝又道:“刚才怎么不见你解释?”
石宏凯鼻翼稍动,捕捉到了空气中淡淡的碘伏味,他抬手一挥,一副没多大事的口吻,“行,那你歇着吧。”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秦筝,温和道:“放心副队,他既然敢进老大的宿舍,肯定是老大同意的,咱刚结束任务,回去休息吧。”
他话音刚落,眼神就看向了楼梯口,与此同时,大门再次被推门,露出顶着一身风雪匆匆赶回的江凛。
第144章 第 144 章
为了节约电力, 也因为哨兵的眼睛能在黑暗中视物,所以整栋楼里除了必备的应急出口指示灯以外,几乎没有感应灯。
此时此刻, 只有江凛的宿舍亮着盏灯。
江凛身高腿长, 几步就上了楼梯,他一出现就皱着眉, 以一个绝对保护的姿势横插在自己的队友和宿舍门前,眼神不善, “你们堵在这里干什么?”
石宏凯下意识看向秦筝, 果然捕捉到了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秦筝抿着唇不说话, 石宏凯只好主动解释, “你房里来了人,副队担心有什么意外,所以过来问问。”
先不说别的, 就江凛此时的姿态与表情而言, 石宏凯也觉得不大好受。大家都是过命的兄弟,对江凛敬重又仰慕, 数次将性命交托到他手上,虽不清楚门里的人是谁,可江凛一来就表了态:他是绝对站在门里的人那边的。
江凛面色好了一些,可他很快也闻到了那股淡淡的碘伏味, 刚缓和的神色顿时又变得冷凝, 但他没当着秦筝的面问, 而是先将他们打发回去了,“行了, 没多大事,都回去休息吧。”
石宏凯也觉得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他转身要走,却看见秦筝还站在原地,唇抿得更紧,精致秀美的脸上带了点故意僵持的倔强。
他不说话也不动,只用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盯着江凛,像是捉奸的正宫。
石宏凯有点尴尬,他看了看江凛,又看了看秦筝,最终还是搭上秦筝的肩膀,半哄半强制的将人带走了。
他性格温和,算是团队里的老好人,秦筝和江凛一开始不和,经常起冲突,几乎每次都是他从中调和的。谁知道被江凛气到几乎退队的秦筝,最后竟然坚持了下来,还对江队动了心。
他和江凛不和的时候,动静贼大,数次都闹到快要打架的地步。同样,当他对江凛动了心,追求的动静也不小,几乎明面宣告江凛非他莫属了。不过这动静一直是背地里的,没真在江凛面前挑明过。
石宏凯不追剧,他要是接触的故事多,估计一眼就能识别出“双A对决、死对头变情人”的套路。
人一走,江凛就敲了下门,低声道:“是我。”
宋磬声起身将门打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江凛掐腰抱起,放在了桌子上。
“哪受伤了?腿蹭到了?”
“啊……”宋磬声惊了一瞬,坐稳之后迅速将江凛推开,从桌子上滑了下来。
他指了指一侧拆封的医疗包,解释道:“嗯,但不严重,我已经处理好了。不过我擅自用了你的东西。”
“随你用,”江凛还是不放心,他垂眸看向宋磬声的腿,道:“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
宋磬声轻但坚定地拒绝了,“不用,我已经处理好了。”
江凛的确没闻到什么血腥味,所以也没强求,只去拉他的胳膊,道:“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先在我这里睡一晚吧,正好程主任有话让我转达。”
宋磬声没有拒绝的余地,这里距离他的宿舍还有一段距离,他要么走回去,要么让人开车送他,这两个方式都不如在这里过一夜来得方便。
宋磬声由他拉着走向床边,江凛转身去洗漱,他则脱去外层的衣服,躺到了床上。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时断时续的水流声,宋磬声睁眼望着床板,又听江凛在漱口。
他洗漱完就关了灯,却没上床,而是将宋磬声身上的被子往里推了推,坐在了床沿,微微侧眸看向他,“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宋磬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等江凛补充了句“你的腿”之后,他“哦”了一声,道:“不怎么疼,我没留意,回来之后发现需要包扎。”
江凛抬起手……
宋磬声下意识伸出胳膊按住了被子。
他以为江凛要来掀他被子看腿,可江凛只是状似随意地将手搭在了被子上。
江凛眼神微暗,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注视着他。
江凛坐着,他躺着,高度差让宋磬声有些不自在,像是整个人都笼罩在了江凛的掌控范围内一样。
沉默了七八秒后,江凛开口道:“你进入我精神海了?”
这不是什么瞒得住的秘密,宋磬声“嗯”了一声。
江凛淡淡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在和人搏斗,”宋磬声给出一开始准备好的答案,“可能是常年作战,精神海受到了影响。”
“只有这些?”
宋磬声总觉得江凛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可就像人类无法凭眼睛看到自己的内脏一样,哨兵也看不到自己的精神海。
他定了定神,又“嗯”了一声。
江凛不说话了,他也移开视线,换了个话题,“资料递上去了吗?”
“嗯,”江凛顺着他的问题转移了话题,“程主任夸你做得很好,说你很有天赋,任务完成的也很出色。”
宋磬声有点惊讶。
程主任能这么说,就代表江凛一定说了不少关于他的事,可报告任务这么重要的时候,江凛提他做什么?
果然,江凛下一句话就来了。
他说:“程主任建议你加入前锋队。”
宋磬声手指微动,刚想习惯性地去转戒指,可在江凛的目光下,他还是刻意压制住了自己的小动作。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此时的情况和他接近姚湛空时不一样,他需要时间和江凛相处。
“你怎么看?”
同一句话,同一时间,两个声音同时说出。
宋磬声抬眸看向江凛,想等他先表态。
江凛轻咳一声,破天荒地主动避开了视线,他佯装随意地望着门,“看你愿不愿意,我都行。”
或许是怕宋磬声误解他那句“我都行”,他又淡淡补充了一句:“程主任说你很优秀,第一次出任务就做得很好。”
床靠窗,江凛坐在床沿,背对着窗户,一张脸全在暗处,以宋磬声的视力,他其实看不太清江凛的神色。
但江凛偏了头。
就是他偏头的这一动作,让他泛红的耳廓彻底暴露在了清亮的月光下。
宋磬声心里微微颤了一下。
这一幕和他十八岁旅行前夜的画面重合,当时的江凛也是背光而坐,只有泛红的耳廓暴露了他的心思。
“跟我走吗?”那时的江凛避开了他的视线,可声音很稳,“我会对你好,比他们两个都好,你想要的,我拿命都会争给你。”
“那你加入吗?”现在的江凛也在问他,“福利和待遇都不错,你有额外需要也可以提。我去……我替你去向程主任申请。”
宋磬声沉默了片刻,直到江凛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淡淡笑了笑,轻声道:“好,我加入。”
“那我去把你宿舍的东西搬到这里来。”江凛瞬间起身,还按住了他的肩膀,“你睡,我去弄。”
“再等等吧,”宋磬声道:“任务不是还没收尾吗?等卢文的事情结束再搬吧。”
“也行。”江凛很快妥协,他已经起来了,再坐下去也会打扰宋磬声休息,所以他翻身上了床,几声“嘎吱”声响起,接着是江凛不太自在的声音,“那……晚安。”
宋磬声道:“嗯,晚安。”
云层移动中,月亮被遮去了身形,光线暗了下来,宋磬声的呼吸声也逐渐趋于平稳。
江凛却没睡着。
他抬手握了握手掌,流窜在体内的力量充沛到像是一拳就能轰碎一堵墙。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舒适的感觉了,像是浑身的血管都被净化了一遍,力量的游走再无阻隔。
这一切,都是床下那个人带给他的。
他抬手按上自己的心脏。
“扑通,扑通……”一声比一声稳,一声比一声坚定,像是隔着胸膛在催促他快些行动,快些将人抱进怀里。
他长而轻地呼出一口气,而后起身靠近床边,看向下铺睡着的人的脸。
宋磬声睡得不太安稳,眉头微蹙着,唇也抿住了,他背光蜷缩着身体,可能太瘦了,修长的身躯缩在一起显得十分孱弱。
江凛天马行空地想,等任务结束,他是不是得给他定个锻炼身体的计划表?好身体是锻炼出来的,既然来了边防,总不能像在帝都一样,拖着具风吹就倒的身体。
也不知道他以前那个是怎么照顾他的,好歹是个哨兵,身体弱成这样,就一点也没引起过关注?
想到这里,江凛已经给宋磬声的前任安上了照顾不周的罪名。他心里升起怒意,像是自己的宝藏被随意对待了一样。
要是换他来照顾,哪会让宋磬声连自己有没有发烧都判断不来?将人宠得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自己能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吗?如果做不到,宠他和害他有什么区别?
本来是要睡了,可他越想越上火,恨不能将死去的人从棺材里挖出来揍一顿。但转念一想,他要是活着,估计宋磬声也不会来边防,更没法和自己相遇。
这么一想,又觉得他前任死了也好。
宋磬声已经睡熟了,压根不知道江凛在想什么,他这一夜都没做梦,一觉直到天明,醒来后就发现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在意江凛去哪了,只觉得他不在倒是方便他穿衣服,他在二楼穿衣洗漱,但一楼已经演了好一出戏了。
前锋队一共五个人,除了还在卢文城的侯弘毅之外,余下的四个人都在宿舍楼里。一个秦筝,一个昨天搭话的老好人石宏凯,另有一个年轻姑娘白芷葳。
白芷葳名字好听,长得也很漂亮,可实际却是个糙得不能再糙的姑娘,仗着自己A级哨兵不怕冷,她穿了个战术背心和长裤就下楼了。
她没睡好,纯是尿憋醒的,可就在她梦游一样往楼下厕所飘的时候,一股极香极香的味道却传到了她鼻尖。
她眼睛半睁着,游魂一样往厨房飘,飘到江凛身后时,侧过他的肩膀往灶台上看了一眼。燃着火的灶台上是个煮粥的砂锅,看不见内容,但能闻出味道。
香菇鸡肉粥啊,怪不得那么香……
看完了粥,她又看向煮粥的人,含含糊糊地撒娇道:“什么时候能好啊?好香啊,我……靠!”
女孩子软糯糯的撒娇声卡在了嗓子里,白芷葳就像被捏住脖子的鹅一样,哑了。
白芷葳彻底清醒了,她不敢置信地看了眼江凛,又看了看锅,来回几个扫视后,她还是决定相信现实:她还在梦里。
“困傻了困傻了,”白芷葳拍着自己的脸,脚步踉跄地往二楼走,边走边嘀咕,“还好发现自己在做梦,要是在梦里尿了,我岂不是要尿床了?”
可就在她往二楼走的时候,石宏凯也出门了,他精神抖擞,一看就是醒来许久了。
“哎哎哎,阿白,先别走,”老石叫住白芷葳,道:“老大是不是在做饭?”
“我靠!”白芷葳彻底梦醒,“我以为我在做梦。”
“是吧?”老石深以为然,“我一开始也以为我在做梦。直到……”
他比了个手势,指了指江凛的宿舍,又抬起下巴,冲楼下的厨房比了个了然的手势。意思很明显,江凛是为他房里的人下厨的。
白芷葳瞳孔扩大,不敢置信,飞快地比着手势,“那里面是什么人?”
老石摇头不语,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江凛的宿舍门。
他俩在这里交换眼神,厨房里的江凛已经盛出了一碗粥。他一直站在灶台前,早已习惯了粥的香味,可对其他人来说,从他掀盖舀粥的那一瞬间,令人垂涎的食物香气就藏不住了。
白芷葳吞了口口水,老石的喉结也明显滚动了一下,都是体力消耗巨大的职业,又是非饭点不供饭的边防,像这样醒了就遇到热粥的情况从未发生过,更别提该如何抵挡它的诱惑了。
肚皮传来叽里咕噜的催促声,白芷葳甚至觉得自己像在受刑。
江凛淡定地拎着保温饭盒上了楼,白芷葳眼巴巴地望着他,从他冒头一直盯到他与自己和老石擦肩而过。
不知是白芷葳吞咽口水的动静太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江凛在推门前终于回了头,淡淡抛出一句:“锅里还有,不用留,你们解决了吧。”
“老大!呜呜呜老大我爱你!”白芷葳欢呼一声就下楼了,倒是石宏凯与江凛对视了一眼,等他进门后才往一楼走去。
“等一下,”老石叫住阿白,阻止道:“我自己来。”
阿白“哦”了一声,将空碗放到一旁,端着她的粥去餐桌了。
老石拿了碗也没舀粥,而是先用拇指在碗壁抹了一下,不出意料摸到一指头灰后,他看了眼稀里呼噜喝粥的阿白,深深叹了口气,拿碗去冲水了。
一碗粥下肚,阿白满足地喟叹一声,道:“老大真全能啊,做饭这么好吃却藏这么深,啧啧啧……”
老石看她一眼,淡道:“你觉得老大会是那种给别人做饭的同时,还专门替我们也留一碗的人吗?”
“当然!”阿白瞪大眼睛,“老大可义气了,什么都会分给我们。”
江凛义气归义气,可从不会让他们进入他的私人领域。对江凛来说,亲手做饭就是很私人的行为,给他们做饭并不是顺带,而是刻意。
“为啥?”阿白对外智商爆表,对内却常常大脑下线,她一脸不解,想等老石给她一个解释。
老石笑了笑,没再多说,只随口道了句:“瞎猜的。”
“哦,”阿白照例信了老石的话,她四肢大开坐在椅子上,满足地说道:“不管老大屋里的人是谁,就凭他让我吃了碗热粥,我就单方面喜欢上他了。”
是啊,老石心想,要是老大只给他一个人做饭,让他吃独食,那群体里的其他人又会怎么想?
队里的人性格都不错,不至于因为一碗粥有什么想法,可就是因为如此,老石才看懂了江凛对他房间里的人的重视。
就因为不想出一点纰漏,不想为他引来半句议论,所以才多费了一番功夫,将两人份的粥变成了五人份。
哪怕一面都还没见到,但老石已经深刻感受到了他的不简单。
第145章 第 145 章
粥刚盛出来, 还很烫,宋磬声看了眼,有点吃惊地说道:“这么多?我吃不了, 有小碗吗?我分一碗。”
江凛道:“厨房八百年没人进去了, 碗筷都不干净,你喝吧, 你吃完我吃剩下的。”
“这不……”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江凛眼神扫过, 一副宋磬声大惊小怪、太过娇气的神色, “都是哨兵, 没那么多讲究。”
他都这么说了, 宋磬声也不再坚持,他打开盖子等它放凉,顺便和江凛聊了聊后续的任务, “我们是不是还要回卢文?”
“不用, ”江凛道:“实验室那边已经有专业的摸排组跟进了,等猴子和他们接洽完之后, 他也会撤回来。”
宋磬声挑眉,“意思是后续任务和我们没关系了吗?”
江凛道:“不是,我们有其他任务,上面的意思是让我们去雅蒂兰斯找源头。”
卢文只是个运输制造的专属作坊, 真正的幕后主使藏在雅蒂兰斯, 他不死, 罪恶的源头就无法被消灭。
宋磬声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我们指的是你、我、侯先生?”
江凛并不知道秦筝对他有意思, 也不知道宋磬声和秦筝之间暗藏的纷争,所以很自然地说道:“前锋队全体。”
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 信息传到管理中枢后,会有精专情报工作的人接手卢文实验室的后续工作。同时,古华内部的研究学者,也会根据相关资料研制毒剂的解药。
而最难、也是最危险的,就是解决这件事的源头:前往雅蒂兰斯彻底捣毁魔窟。
毕竟在境外没法大规模出兵,能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解决这件事的,也只有前锋队了。
宋磬声问道:“有头绪吗?”
江凛简单说了些要点。
这事看似隐蔽,可细数下来,有能力研制出这种药剂的人并不多。
首先要有庞大的资金链做支撑,像这样的研究,花费的资金百亿起步,不是一般人能承担得起的。其次还得和雅蒂兰斯的政府有关联,否则也打不通航海运输线,更没法和卢文合作。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像这样具有毁灭性打击力量的货物,如果不属于雅蒂兰斯的军政两方,起码也会在他们的控制范围内。
无论如何,这种药物的研究与开发都不可能离开政府的管控,那政府也将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各国间互相潜伏的间谍不少,这种时候更离不开他们的背后辅助。
宋磬声一边听,一边舀起粥慢慢吞咽着,等江凛将事情说明白,保温桶里的粥也下降了一小半。
江凛见他站起身,遂问道:“吃饱了?”
宋磬声点了点头,起身去盥洗盆前给江凛洗勺子。
江凛自然地拉过椅子,坐到宋磬声之前的位置上,接过还沾着水的勺子,不甚在意地埋头吃饭。
他吃饭的动作很快,也不爱在吃饭的时候说话,宋磬声也没打扰,只垂眸细思着后续行动中自己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说起来,这倒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和任务者对上。不管是一开始的叶颂桦,还是后来的言听,他们对自己造成的影响都微乎其微,与系统资料里的描述并不一样。
要么主神说了谎,要么就是他的复活让本该如常进行的时间线起了变故,可他手里没有确切的资料,并不能做出有效判断。
唯一能被称作证据的,就是言听和裴野鹤。
按系统所说,他们两个是任务进度最详细的一对,也是感情状况最顺利的一对。可裴野鹤要是一开始就知道了言听的身份,再加上他堪称逆天的天赋异能,他和言听之间不可能这么顺利……
如那句话所说:“当你看见了一只蟑螂,就意味着你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有了一群蟑螂。”
那他是不是可以推论出,如果主神在裴野鹤身上说了谎,那其它的事也不一定都是真的……被回溯的三年时光,和他被迁坟抛尸的事,是真是假也有待商榷。
“在想什么?”江凛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剩下的粥,他长腿一伸,左脚横插进宋磬声脚间。
宋磬声瞥了一眼,将自己的脚往后挪了挪,道:“没想什么,发呆。”
江凛也没追问,反而闲聊一样问起另一件事:“你穿多大码的鞋?”
宋磬声道:“41。”
“跟我预估的差不多,”江凛道:“待会跟我去后勤领一下物资,你带的那点衣服不太顶用,扛不住边防的风。”
他说的也是实话,宋磬声点了下头,问:“待会是什么时候?”
“现在?”江凛道:“你要是没别的事,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那等我洗完碗吧。”他起身绕过江凛,抬手去拿他身后的饭盒,江凛做了饭,他总得做些别的什么。
“不必。”江凛松散地握住他的胳膊,道:“楼下还有俩吃闲饭的,留给他们洗就好了。”
“那下次换我洗。”宋磬声抽了抽胳膊,却没挣开,他挑了下眉,不知道江凛抓着他不放是什么意思。
“下次?”江凛眼珠黑沉,仔细看时才能辨认出其中的紫金色,他微微抬起下巴,声音略带玩味,“你以为我很喜欢做饭?”
宋磬声平静道:“不管江队喜不喜欢做饭,我都会记得这段日子里你对我的照顾。”
“记得就好。要真记得我对你的好,就别对我那么疏离。”江凛淡淡一笑,并不打算轻易松手,“之前在卢文的时候,叫哥不也叫的挺顺口的?一回来就变成江队了?”
宋磬声滴水不漏,“毕竟是假身份,脱离任务以后,叫江队显得尊敬一些。”?
江凛望进他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江队可不会专门给你做饭,但你哥会。”
他不想逼宋磬声太紧,但适度表露自己的心思还是很有必要的。他可不想白白相处那么久之后,换来一句“我以为你对我好是拿我当兄弟”。
他松开手,主动将搭在椅背上的衣服递给宋磬声,铺台阶似得问了一句:“腿还疼吗?”
宋磬声顺势跳过上一个话题,淡道:“已经没事了。”
他穿好衣服,习惯性地戴上了口罩,数日没有修剪的头发稍稍有些长,散下来时遮住了眉眼,倒是加重了他本就明显的忧郁感。
“走吗?”宋磬声看向仅着一件单衣的江凛。
“你头发是不是长了?”江凛不答,反而关注起他的头发。他起身靠近,抬手去撩宋磬声的额发,用手指轻轻扫开后,望着他的眼睛露出了笑容,“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好看。”
宋磬声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有,我爱人。”
江凛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但他没让气氛沉凝太久,两三个呼吸后,他后退一步,极自然地捞起床边挂着的外套,像之前的话题不存在一样,故作轻松道:“走吧,带你去领物资。”
为了避开宋磬声的眸光,他先一步推开门,向楼下走去。
楼下的阿白和老石还在厨房,见他下楼,阿白眼睛一亮,好奇道:“老大,你们要出去啊?”
江凛点了下头,将手里的饭盒放在桌角,言简意赅地吩咐道:“洗干净。”
阿白拍了拍胸脯,“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江凛皱了下眉,跳过她看向老石,老石也跳过了阿白的保证,对江凛点了点头。
阿白的手只适合杀人,洗碗就算了吧。
“老大,”阿白兴冲冲地往楼上看,眼神里是肆无忌惮地窥探,“他呢?他和你一起去吗?”
“对,”江凛索性一并介绍了,“宋念生,A级白鹤,异变出了‘精神控制系’异能,我们的第六个战友。”
“我靠!”由于太过兴奋,阿白重重拍了下桌面,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太好了,我们终于要有新队友了,还是和我一样的鸟禽类!呜呜呜,我太感动了,我终于可以和队友比翼双飞了。”
今天早上阿白对他大喊“我爱你”的时候,他像耳旁风一样无视了,平日里阿白爱这爱那的,他也没意见,可今天这句“比翼双飞”怎么听怎么刺耳。
江凛皱了下眉,“你这种不着四六的腔调是从哪学的?”
“啊?”阿白茫然又无辜,“我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一直这样就代表没错吗?”
“那我改。”阿白十分诚恳,“我以后努力克制。”
“算了,”江凛呼出一口气,有些心烦,“随你吧,你没错,是我迁怒了。”
他被宋磬声勾得魂不思蜀,脑袋一热就想抓紧时机和他拉近距离,可被人当头一棒敲醒,他才想起来他前任刚刚去世不久。
哪怕宋磬声说那是他爱人,可在江凛眼里,死去的爱人和前任没什么两样。既然死了,就不该霸占活着的人的未来。
至于他和宋磬声之间有没有未来,他倒是从没怀疑过这个问题。
他和宋磬声认识不是一两天了,不管是出任务时亲密无间的拥抱也好,私下相处时和谐的氛围也罢,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宋磬声并不排斥他。
四舍五入,不排斥和接受他之间,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而他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心。
第146章 第 146 章
说话间, 宋磬声也下楼了。
脚步声刚一响起,阿白和老石齐刷刷抬头看向楼梯口,宋磬声刚一露面就对上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微微一愣, 而后下了楼梯, 主动问候道:“你们好。”
“你好你好,”阿白率先伸手, 她手掌白皙,手指相较普通人要纤长许多, 看着柔弱, 可没人能忽视其间隐藏的力量, “我叫白芷葳, A级游隼,你叫我阿白就好。”
宋磬声温和一笑,握着她的手晃了晃, 道:“你好, 我……”
“行了,”江凛拉过宋磬声的胳膊, 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也分开了他和阿白交握的手,“我已经替你做过介绍了,时间不早了, 走吧。”
阿白看不清形势, 见宋磬声被拉走, 她转头就跟了上去,“你们去哪啊?带上我吧, 我好无聊啊……”
江凛转头看向她,居高临下的目光里写着淡淡的警告:“无聊就去训练室练格斗。”
“哦对, 我想起件事,”阿白一拍脑袋,故作恍然道:“上次的行动报告还没写呢,你们去吧,我要去干正事……”
由于江凛的干扰,阿白没能和宋磬声说上话,可她倒是对那双眼睛印象深刻,圆润的杏眼含情带波,纯稚又忧郁,令人见之望俗。
阿白屈指蹭了蹭鼻尖,感叹道:“估计是个美人。”
“阿白,”老石本来不想掺和他们的私事,可看她这幅压根没搞清楚状态的样子,他还是提示了一句:“他和老大关系不一般,你少去打扰他。”
“啊?”阿白愣了,“怎么个不一般?”
老石一抬下巴,指了指江凛放在桌角的饭盒,“两个人,一个碗,一个勺。我们和老大共事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过他碰别人用过的东西?”
阿白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她意识到老石话里的意思时,整个人都傻了,“你的意思是,老大这万年铁树开花了?”
老石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却听二楼多了点动静,他抬头一看,就见脸色铁青的秦筝站在楼梯口,不知听到了多少……
阿白自然也看见了他,原本和谐的气氛顿时一紧,一向大条的阿白也默默垂下头,不说话了。
宋磬声不知道宿舍里发生的一切,他们出门就上了车,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九点,营地里没有闲人,所以车辆一路畅通,直接开往后勤的仓库处。
他刚要下车,却被江凛拦了,“外面风大,你在车里等着吧,我去拿。”
他说完就一拍车门,压根不等回答,宋磬声只好在车里等他。
江凛的动作倒是快,约莫十分钟左右就出来了,手里各拎着两个军绿色的大包,顺手塞到后座之后就上了驾驶座。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愣是给宋磬声搞出一种局外人的感觉。他跟是跟来了,可纵观全程,他好像不来也行。
“那现在,是要回去吗?”宋磬声问。
“先去医院。”江凛道。
“医院?”宋磬声隐隐猜测他是不是为了自己的腿,可又觉得应该不至于,他问:“你生病了吗?”
“没有,”江凛抽空瞥了眼他的腿,“但你的腿需要让医生确认一下有没有感染。”
宋磬声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不用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怕劝服不了江凛,他加重了语气道:“一点小伤,去医院太夸张了,我怕别人笑我,能不去了吗?”虽然是疑问句,可他话里是正常人都能听出的抗拒。
江凛放缓车速,目不斜视地望着车前窗,语气很正经:“那让我亲眼确认一下?”
为了让自己的目的变得合理,他习惯性地搬出了好用的程主任,“你毕竟是程主任安排给我的人,你受伤又离不开我的疏忽,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我都有必要确认你的健康。要么去医院,要么回宿舍让我看一眼。”
宋磬声无奈答应,道:“那先去我宿舍吧。在出任务之前,我就不去前锋队打扰你们了,先住回原宿舍好了。”
“不行,”江凛总能找出合理而正经的理由,“出任务讲究的是团队合作,你需要时间和前锋队的人建立信任,这段时间最好和我们住在一起。”
宋磬声转头看了眼他刚正不阿的侧脸,轻轻吐出一口气,妥协了,“那就回去拿点东西吧。”
他去前锋队两次,两次都睡在江凛的下铺,留他一个人躺在没有被褥的上铺,怎么看都不合适。
目的达成,江凛心情不错,甚至打蛇随棍上,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你也看到了,我们那里一共七间房,一间窗户有问题,里面全是陈年老灰,另一间是杂物间,你要住那间,就得麻烦其他人把他们的东西清出去。”
他甚至贴心地替宋磬声堵死了所有后路,“你应该不是那种会因为个人原因麻烦别人的人,所以我觉得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
至于是什么样的现状呢?
江凛继续道:“我睡上铺,你睡下铺,我们睡一间房。”
很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天衣无缝的借口,堵死所有路的同时,还扫清了宋磬声可能面临的心理障碍。
“你放心,我们已经相处过两晚上了,磨合得很不错,就这样相处下去也没什么问题。”怕宋磬声拒绝,江凛甚至先一步留出了余地,“你先和我住一起,等过些日子修一修第七间宿舍的窗户,清理一下,你再搬过去也不迟。”
至于过些日子是多久,就不好说了。
话已经被说尽了,宋磬声也被安排好了住处,而他自始至终连插话的余地都找不到。
“好吧。”他答应下来,车也已经到了宿舍前。
“你在车上等……”吧。
“一起吧,”宋磬声道:“时间紧张,就不全搬了,我拿点常用的就好。”
他自己也没料到,来了营地没多久,就接连搬了两次行李。那些刚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摆置好的东西,又一一被放回箱子里。
他在整理衣物,由于有内裤之类的私人物件,江凛没动手,而是抱臂倚在桌前,留给他一定的空间。
但不上手不代表不能用眼睛看,他自然也看到了行李箱夹层网袋里的手机。要是没看错,这部手机和宋磬声手里的是同款,不过宋磬声用的是白色,行李箱里这款是黑色。
一黑一白,像是情侣款。
江凛轻若无声地冷嗤一声,撇过头不看了。
这间宿舍里的东西本就是江凛布置的。
他以“宋磬声已婚”为借口赶走了献殷勤的章文博,自己却转头来了宿舍,撸起袖子任劳任怨地擦遍了整个宿舍。
本想事了拂衣去,却被提前出院的宋磬声撞了个正着。
当初的许多零物件,本就因为宿舍是集体生活才专门准备的,宋磬声要是搬去二层小楼住,有的东西就用不上了。
宋磬声收拾好了衣物,江凛也归拢了些他能用上的物件,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这间只睡了一晚的宿舍门便又被阖上了。
回去的路上,江凛显然心情很好,时不时哼两声不成调的曲子,谈不上难听,但也跟好听没关系就是了。
宋磬声侧头望着窗外,又想起系统说的那句话。它说,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其实来源于同一团能量,不过被剥离成三个人的时候,各自占据了不同的属性罢了。
如果系统说的是真的,那他们三个人里,厨艺的加分项全被江凛占去了,相应地,一点艺术细胞也没给他留。
裴野鹤为他唱小调的时候,江凛一直说他在哼毁人心智的淫词烂曲。
姚湛空话不多,也不爱争,很少和江凛他们正面起冲突,更别提拌嘴了。常吵架的是江凛和阿鹤,吵着吵着就要打起来,姚湛空就会适时捡漏,在一片鸡飞狗跳中牵住他的手,带他去僻静处躲闲。
想到无忧无虑的过去,宋磬声唇角不自觉勾起了笑容,微垂的眼眸中是清晰可辨的怀念。
江凛本来就将大半注意力落在他身上,时不时隔着车窗倒影看他一眼,本来见他露出笑容还觉得开心,可再一细看他的眼神,这点开心就又消失不见了。
他无端觉得愤怒。
尽管他清楚命运不讲道理,爱情里的先来后到并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可他还是觉得不甘。不甘另一个人早已在他心上留下了痕迹,而他却连覆盖的资格都没有。
“你在想他?”江凛忍不住问他。
“嗯。”宋磬声轻轻应了一声。
如果他和江凛进展顺利,他早晚会查到“宋念生”这个人和姚湛空及裴野鹤之间的关系。更甚至,就算他不去查,秦筝就不会将这件事摆在他面前吗?
姚湛空的死不是秘密,而与他有关的裴野鹤也处于“消失”的空白期,阿鹤虽在自己死亡的真相上动了手脚,也挡不住有心人仔细翻查。
帝国三个S级,与他有接触的前两个人一死一失踪,而他却又无比巧合地出现在了江凛的身边……
如果他是秦筝,他是不会放过这个打击他的机会的。与其将这么大的把柄交给秦筝,不如由他来掌握主动权。
“他唱歌很好听。”他主动向江凛提起了裴野鹤,“对我也很好,只是运气不好。”
江凛总算知道他哼歌的时候,为什么会勾起宋磬声的回忆了,可这是他自己提起的话题,再憋屈也得忍住。
江凛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确实,英年早逝,的确遗憾。”
话一说完,他又怕宋磬声因此对他生出不满,于是找补似地补充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
人生艰难,讨厌情敌还不能太明显。
宋磬声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嗯,我知道。”
说话间,前锋队所住的小楼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江凛踩下刹车,忽然垂手握住了宋磬声的手。他握得突然,松得也很快,像是单纯的安慰,也像是趁虚而入的宣誓。
“走吧,”他道:“回去了。”
第147章 第 147 章
门一推开, 除了尚在卢文还没回来的猴子,整个前锋队的人都罕见的齐聚在了大厅里,秦筝坐在单人沙发上, 阿白和老石则坐在他对面的双人沙发上。
气氛低沉, 像是刚刚结束一场重要会议。
江凛率先推门进入,他扫了眼沙发那头的人, 对怪异的气氛熟视无睹,他身高腿长, 几步便走上二楼, 将刚领来的两件行李全塞进了自己的卧室。
宋磬声动作比他慢, 江凛放下手里的行李, 步履如风地从二楼折返时,他才刚刚拎着行李箱迈过门槛。
“给我。”江凛不容拒绝地拎起行李箱侧边的提手,这回倒是放慢了速度, 维持着和宋磬声并肩的速度。
宋磬声算是前锋队的外人, 江凛可以无视一切直接走人,他不能, 但他也不打算主动打招呼。
他看向一侧的开放式客厅,就见秦筝低头盯着桌角,不看他也不看江凛;老石的视线则落在江凛身上;唯有阿白在看他,他便也向阿白露出一个笑容。
他正要走, 却听老石叫住了江凛。
“老大, 你待会有空吗?我想和你谈谈。”
江凛蹙了下眉, 神色间虽不见烦躁,可老石还是能感觉到他内心不太情愿, 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等我两分钟。”
他拎着行李上了楼, 又洗了洗刚拿来的杯子,为宋磬声倒了杯水,道:“行李不用你收拾,等我回来再弄,你坐着歇会。”
宋磬声捧着杯子点了点头,目送江凛出了门。
宿舍门轻轻阖上,他隐约听见江凛问了句:“找我什么事?”
可随着江凛下楼,老石声音放轻,他就听不清后面的内容了。
也不难猜。
宋磬声轻轻抿了口热水,眼眸低垂。
他和秦筝第一次见面,秦筝就想扯他的面罩,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至少能确认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那老石的出面就不难理解了,要么是秦筝用了道具,要么是他用过往的情谊做筏子,说动了老石为他出头。
而阿白的表情也说明了一点,无论他们刚刚谈了什么,秦筝都没说过明显针对他的话,否则阿白看他的视线不会那么坦荡。
也是,他初来乍到,秦筝要是一上来就针对他,反倒落于下乘了。
他并不打算将秦筝视为对手,但也不得不留心防着他。军人虽与模特不同,可在建立公信力与威望值这一方面,军人比模特更有优势,所以秦筝道具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多想无益,破局的关键始终在江凛身上,只要江凛不为所动,秦筝纵有再多道具也是枉然。
他不再纠结秦筝的问题,只将水杯放到一边,起身打开了行李箱,将常用的东西摆了出来,又拿出一套贴身穿的秋衣裤和内裤。
他记得江凛曾说过,一楼是有热水的,他正好可以洗个澡再换一下衣服。
至于其它东西,他目前并不打算动,毕竟是单人宿舍,空间并不大,他要是把自己的东西也挤进去,留给江凛的私人空间就更少了。
收拾完了洗漱用品,他又打开江凛领来的那两袋物资,其中一袋是床上用品,另一袋是军区专用的服装,除了两件厚重的军大衣之外,还有两双靴子和相应的内衫和裤子。
宋磬声扯出一件内衬,打算洗完澡就将它换上。毕竟这里的人大部分时间都穿着统一的服装,他是个扎眼的例外。
他还在研究行李袋里的东西,江凛就已经回来了。
“不是说了我来?”他越过宋磬声的脑袋,从行李袋里扯出贴身穿的内衬,还将宋磬声搭在臂弯的那件也一同扯走了,他问道:“你要穿吗?”
宋磬声点了点头。
江凛道:“那我先去洗洗,干了再穿。”
“干净的,”宋磬声指了指衣服,“不是新领的吗?”
他不知道大厂批制的衣服和他平日里穿的衣服不一样。高定就不说了,大部分都用了特殊衣料,几乎是一次性消耗品,过了水就废了。单他平常穿的衣服,也多是清洗处理过才挂进衣柜里的,可他不知道。
普通制衣厂里尘土飞扬,一件衣服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洗过再穿几乎是常识。江凛本想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又在宋磬声不解的眼神中凝滞了。
简单一件衣服,却体现了天差地别的人生经历。
沉默半晌,江凛忽然问他:“苦吗?”
宋磬声茫然道:“什么?”
“在边防的这些日子,还受得住吗?”江凛看着他,“没有电影,没有商城,也没有酒店,不做任务的时候,除了训练,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娱乐,吃喝都靠山,有什么吃什么,就连你今天早上吃的香菇都是不容易弄来的干货泡发的。”
宋磬声不太懂他忽然抛出来这一大堆话的意义,但他还是低声解释道:“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我不爱出门。所以电影院也好,购物也罢,对我来说并没什么差别。唯一会让我觉得有差别的……”他轻轻眨了眨眼,透过微垂的眼睫看向江凛,“可能就是江队长的厨艺吧。就算是帝都的大厨,也没几个人的手艺能超过江队。”
他抿了抿唇,又道:“没有香菇也没关系,不放鸡肉也可以,香菇鸡肉粥是一顿饭,清粥也是一顿饭,我不挑的。”
他这话一半夸张,一半实话。
帝都的厨子有不少是传承数百年的私房技艺,江凛手艺再好,也比不过这些靠手艺吃饭的老师傅们。但口味这个东西,一个人一个准,他不一定喜欢名满帝都的私房菜,但一定会喜欢江凛做的饭。
也因为是真心话,所以他的眼神也格外专注,甚至让江凛的心跳错了拍。一股又一股热流在江凛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哑了他的喉咙,也撞热了他的心脏。
宋磬声没有错过江凛近乎灼热的视线,他心下微定,起身道:“江队,要是方便的话,我想去洗个澡……”
“不行。”江凛拒绝得很直接,“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呢,不能碰水。”
“已经好了,不痛了。”
“那先给我看看。”
看就看吧,反正小时候也没少看。宋磬声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开始解腰带。
他脱裤子的时候,江凛倒是移开了视线。他先看了眼窗户,又看了眼门,确定门窗紧闭,没有冷风吹进来时,这才放下心,看向宋磬声。
只是一眼,江凛的眼神就像被什么吸住,再也移不开了。宋磬声的腿和其他人不一样,更白,也更直,不像个哨兵,倒像是向导。
可随着宋磬声叉开腿的动作,江凛的脸色彻底变得阴沉。
昨夜为了防止摩擦而裹上的纱布已经被拆了,淤肿的红青已经变黑,看上去比昨天恐怖多了。
宋磬声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腿,甚至小心地伸手碰了碰。他甚至都感觉不到痛了,怎么看上去反倒更严重了?
他除了死的时候遭了罪,平日里连个磕碰都少,更别提受伤了,自然也没见过淤青随时间加重的景象。
摸起来不痛,要不按一下试试?
宋磬声刚想行动,就听头顶传来句阴森森的、堪称咬牙切齿的声音:“这就是你说的不严重?”
宋磬声抬眸一看,一时怔然。
他很久很久,都没见过这样的江凛了。
在他以为自己都快将过去的江凛忘了的时候,关于他的记忆忽然又冒了头。
阿鹤带他甩开保镖,去郊外兜风的时候,前来找他们的江凛就是这副表情。
他和阿鹤翻墙逃出宋家,一起去山坡上看日出的时候,紧跟他们而来的江凛也像这样沉着脸。
阿湛经不住他的念叨,给他买来不干净、可他爱吃的零食的时候,江凛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比起另外两个人,江凛很少哄他,也很少带他去玩,更不会买一些他吃了会不舒服的零食。所以他也很少缠着江凛,更不会央求他带自己出去玩,甚至在更小一些的时候,他有点怕他,怕到不太愿意主动靠近他。
直到,阿鹤带着他偷溜出宋家,遇到了绑匪的时候……
那时的裴野鹤和江凛还是C级哨兵,低微的能力支撑不住化形所需的庞大能量,只能和匪徒肉搏。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江凛真正发怒时的样子,也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同类的死亡。
他是向导,有控制哨兵的能力,即便能控制住绑匪中哨兵,可挡不住佩戴枪械的匪徒。就在子弹袭来的瞬间,江凛率先拧断了持枪者的脖子。
他身如鬼魅,像一只游走在黑暗中的猎豹,以常人无法想象的灵巧跃直半空,双手扣住身前劫匪的头颅,修长的大腿同时绞住身后人的脖子,在半空中灵活旋身一转,完成了一个漂亮的绞杀。
三个训练有素的匪徒甚至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瘫软在地,成了三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好像只是瞬间的功夫,江凛手里就攥了三条人命。
怔忪间,他对上了江凛的眼睛。
那双杀人时冰冷到极点的眼眸,却在看向他的时候瞬间柔软了下去,哪怕身处绝境般的鏖战,他也张口许下了令他安心的诺言:“别怕,我在。”
他的凶蛮与严苛,是一柄向外的刀,刀柄从来只握在宋磬声手里,绝不会伤他分毫。
第148章 第 148 章
过去的回忆让宋磬声的眼底浮现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看向江凛,声音轻柔,“已经不痛了。”
江凛一言不发, 一步走到他身侧, 拉出了从未用过的医疗箱,从里面翻出了活血化瘀的气雾剂, 而后半蹲下身,握住他的小腿, 放在了自己膝上。
他的手干燥灼热, 肤色被宋磬声的腿衬得格外深, 目光落在宋磬声腿上, 神色冷凝,喷药的动作却很轻柔。
“痛吗?”江凛问。
宋磬声又回答了一遍:“不痛。”
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江凛长直的睫毛, 看不清他眼眸里的神色。
哨兵的体温本就比一般人高, 江凛燥热而粗糙的掌心握在他腿上,莫名让他生出点酥麻的不自在。
宋磬声动了动腿, 想要抽离,可江凛却在他刚动作的时候就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攥紧了他的小腿。
“别动,”江凛换了个姿势, 将他的膝窝搭到自己的腿上, 语气严肃道:“还要按摩。可能会有点痛, 你忍一下。”
他力道很轻,再加上偏高的体温, 整个过程非但不痛,反倒像是场精油按摩服务。
四五分钟的按摩后, 药物完全化开,江凛这才拿了纱布在他腿上薄薄裹了一圈。
宋磬声怕他蹲久了难受,见他还要去拉自己的另一条腿,遂提高声音,略显急促道:“我自己来吧。”
江凛抬眸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怎么将药揉开吗?”
宋磬声怔了一瞬,而后顺应了他的意思,道:“那麻烦你了江队,你去床边坐吧,我把凳子拉过去。”
他本以为换了位置可能会方便些,可等江凛真的坐在床沿,握着他的膝窝搭在自己腿上时,宋磬声又觉得这个姿势好像有些过于暧昧了。
很像情人窝在沙发上,一人将腿搭到另一个人身上的姿势。
阵阵热意烘熏着他的肌肤,被揉开的药物从清凉的雾变成了泛亮的油,油光出现在肌肤上很容易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可出现在宋磬声腿上时,却美得像是瓷器上那层透明的釉。
江凛一开始并没有私心,就连愤怒也不是对着宋磬声的。
他只是恼恨自己大意,后悔没能照顾好他,更难以控制地发散思维,猜想宋磬声的前任是不是从未让他受过这样的伤。这种攀比不讲道理,更没法控制,却搅得他内心又酸又涩,说不出的难受。
可揉着揉着,那些猜测与懊悔又逐渐淡去了,意识一回来,他就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自己触碰的,是宋磬声的腿……
哪怕他腿上还有一片青淤,哪怕他穿着平整的内裤,没能暴露一点隐私。可这么近的距离,又是这样暧昧的位置,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手只要再前进那么几厘米,就……
燥热的心火在他心头兀地烧起,沉寂六年都不曾涌起的冲动忽然像是被点燃的枯木,一点火星就成了燎原之势。
他狼狈地抬了下腿,同时迅速松开宋磬声的腿,从床沿站起,步履匆匆地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了句:“你自己包扎一下,我去洗衣服。”
他抬手捞走几件待洗的衣物,没等宋磬声回应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宋磬声压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也没多想,见江凛走了就自己动手包好了腿,又穿上了裤子。
…………
“哗!”的一声,刺骨的冷水直冲而下,顺着蜜色的皮肤流淌到地面,迅速带走了江凛的体温,却无法平息他难耐的欲望。
躁动的热流一股股往下冲,他像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一样浑身烧热,全身的热意都集中在了小腹处,任凭凉水再怎么冲刷都消不下去。
他没有经验但不代表他没有正常的生理冲动,可没有哪次令他如此难耐,江凛粗喘一口气,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那日惊鸿一瞥时望见的赤裸脊背,今天余光里看到的那抹隆起,还有素白的布料与肌肤间的那点空隙……
江凛头一次怨恨起自己超强的五感,可这点怨恨底下又掩藏着不为人知的卑劣窃喜。他甚至能从今天细细按摩过的触感中,联想到自己用手抚摸他肩颈时的感觉……
他不想睁眼,也不想刻意压制,只抬手关了花洒,而后重重靠向冰冷的白瓷墙壁……
念生,念生。
他默念着这个陌生而涩口的名字,与宋磬声相关的记忆也一帧帧浮现,火一样热烈的情潮裹挟着那单薄的身躯,一头扎进了沉甸甸的幻想里。
许久过去,花洒再次被打开,冰凉的水流冲着他身上草木味的泡沫,用过的肥皂孤零零地搭在一侧的台子上。
江凛扯过毛巾擦了擦身体,又就着水龙头,将新拿来的那两件内衬仔细搓洗了一遍。
宿舍里是有洗衣机的,就在浴室外面,可那是公用的,一整队的糙老爷们都不讲究,谁的衣服都往里扔。
但宋磬声的衣服又不一样了。
江凛洗了两遍,又用清水冲了两遍,拧干挂起的时候,还刻意将它拉平整了。
他本打算就这样离开,可一想到浴室是公用的,哨兵的五感又很强,他还是推开了两边的窗户。
透骨的寒风猛地刮入,将浴室里的一切气息全都吹尽了。
大冬天的,刚洗了凉水澡,又吹了冷风,饶是江凛自诩体质强悍,也在这片冷风中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在楼下洗澡的时候,宋磬声也没闲着。
他将新搬来的床垫放到上铺,又将床单铺了上去,可上铺空间不大,他又没什么经验,拉开这边又扯皱了另一边,怎么也铺不出下铺那种熨烫过一样的平整感。
江凛进门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弓着身体在上铺咕蛹的宋磬声。
“你干嘛呢?”他也没急着进来,只倚着门框瞧他。
“铺床。”宋磬声艰难地从床上转了个身,正想向江凛请教铺床的技巧,可转眼看见的就是江凛半裸的身体。
他身上还带着冰凉的水气,饱满的胸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再往下就是雕刻般清晰的八块腹肌,标准像是精心锻炼过。
宋磬声迅速转头避开,低声道:“你不穿衣服,不冷吗?”
“不冷,”他刚说完,就听阿白的宿舍传来了点动静,到底是异性,江凛很自觉地进屋关门,顺便向宋磬声问起一个他一直疑惑的问题,“你是不是受过什么伤?还是身体有什么暗疾?”
“情况有点复杂,”宋磬声平静道:“不太好解释,但我的身体素质确实比不了一般的哨兵。”
除S级哨兵外,A级哨兵的身体素质是人类中最强的,身体素质的强不仅仅体现在力量上,也在他们的恢复和抵抗力上。
可宋磬声处处都很违和。
他五感比哨兵弱,体温也偏低,耐力也很差,就连感冒的恢复期也比别人长。
江凛之所以没能第一时间检查宋磬声的腿,也是因为以A级哨兵的身体素质而言,别说摩擦生肿了,就是被拖行一段距离也不会受伤。
他身上疑点太多,可他既然给出了答案,也摆明不想细说,江凛也不强求,只在心里默默记下要多关照他的身体。
宋磬声已经放弃和床铺打交道了,他慢吞吞地踩着床梯向下挪,刚挪了两层就被江凛掐着腰接了下来。
他下来,换江凛上去。
江凛是做惯这种事的,大手按住床单,向下一压一滑,侧边就平平整整地贴在了床垫上。
要是宋磬声睡上铺,江凛多少是要将床单再洗一遍的,可要是他自己睡,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出任务的时候他幕天席地睡过不少次。
“笃笃”两声敲门声响起,阿白问:“老大,我要去食堂了,你们需要带什么吗?”
江凛看向宋磬声,挑了下眉,问:“想吃什么?”
“我去一趟吧,”宋磬声笑了笑,道:“我想自己去看看,回来的时候给你带饭。”
江凛本打算和他一起去,可他那句“给你带饭”又太过动听,生生定住了他下床的动作。
他给队里不少人带过饭,其他人也给他带过不少次饭,可如果主动为他买饭的人是宋磬声,这滋味又不一样了。
江凛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你看着买。”
宋磬声笑着点了下头,穿好衣服后就推门出去了。
门外的阿白早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宋磬声一出来,她就热情地挽上宋磬声手臂,笑吟吟地说道:“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要一个人去了呢。”
宋磬声道:“正好我也想出门走走,倒是巧了。”
阿白是个话多的性格,哪怕没人听也能自顾自地说很久,可宋磬声不仅听得认真,还经常接话,她的每句话都能得来一句回应。
阿白越聊越开心,明明从这里到食堂有好一段距离,可阿白愣是有种没聊够的感觉。
进了食堂本来要打饭了,可宋磬声四下环顾了一圈,忽然提议道:“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吃吧,吃完再给他们带饭。”
对阿白来说在哪吃饭都一样,因此她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直奔窗口去了。
宋磬声在她身后慢悠悠走着,神色淡淡,看不出心思。
他想出来吃饭,并不是因为他想透气,他只是想给江凛留出一点空间,一点“让秦筝能够约他说话”的空间。
如果没有记错,自从他出现在江凛身边以后,秦筝就再也没和江凛单独相处过了。
他很好奇,一直以来都走“兄弟暗恋”路线的秦筝,如果知道了江凛有了交往过密的人时,会有什么反应?
他是个被动的人,哪怕江凛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也很少主动出击,大多数时候都选择跟随局势而动。
如果秦筝真如他所猜,找上了江凛,那江凛呢?会被他的道具所影响吗?
思索间,他点的青菜鸡蛋面也已经出锅了。
二十分钟后,他和阿白各拎着两个保温桶出了食堂,一路说说笑笑回了宿舍。
就在他迈上二楼的第一层阶梯时,江凛的宿舍门开了,秦筝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共七扇门。
江凛第五扇,秦筝第一扇。他要回宿舍,就免不了要与即将上楼的宋磬声碰面。
宋磬声脚步不乱,以平常速度往上迈,而秦筝也站在了自己宿舍门前,作势推门,可手却没动。
就在宋磬声与他从肩而过的瞬间,秦筝忽然拽住了他的胳膊,看他的眼神异常冰冷,“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戴着口罩和帽子,仅露出一双眼睛,看上去和初次见面时的打扮没什么不同,也不怪秦筝会觉得眼熟。
宋磬声转眼瞧向他,正要说话,却听一楼的阿白喊道:“筝哥,老石,下来吃饭啦!”
秦筝皱眉看了他一眼,还是松开了手,转身下了楼。
宋磬声本以为秦筝是被阿白叫走的,可他刚走两步,里侧属于江凛的宿舍门就被推开了。
江凛抱臂倚着门框,似玩笑又似埋怨地说道:“你再不回来,我都要以为你受不了边防的条件,跑了。”
宋磬声莞尔一笑,扬了扬手里的保温盒,道:“红烧肉和焖茄子,还有一份地三鲜,你要不喜欢,可以和楼下的人换一下。”
江凛看了眼他手里的饭盒,轻哼一声,道:“才不换。”
第149章 第 149 章
正吃饭时, 江凛忽然问道:“你和秦筝见过?”
以他的五感,听清楼道里的对话并不难,宋磬声也不打算隐瞒, “今年九月底还是十月初的时候, 他是不是去过南加州边境的某个加油站?”
江凛记忆力很好,只要他想, 就能清晰回忆起这一年里出过的任务。一听这话,他立即将一切串联起来了, “你当时也在那里?”
不等宋磬声回答, 江凛就皱起了眉头, 能被秦筝注意到, 说明他要么身份特殊,要么参与了那场战斗。“当时有人劫机,还发生了枪战, 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你受伤了?”
那伙逃犯倒是很能跑, 好在被秦筝捏住了尾巴,一路跟随他们到了南加州边境。这伙人嘴里有很重要的情报, 要是秦筝能拖延久一些,随后而来的江凛就能将他们活捉。
可惜了,等江凛来时,那些人已经被杀了。
据秦筝说, 当时还有另一波人被卷入其中, 此人身份特殊, 且携带伴侣,并且在不久前离世……
江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宋磬声,那个从未问出口的答案,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跃出了水面。
“我是去旅游的,没有受伤。之所以认识秦筝,是因为他突然对我动手,想扯我的口罩。”
时隔数月,秦筝当时玩笑般散漫的语调再次回响在江凛耳边,“那可是大名鼎鼎的S级哨兵姚湛空,我当然会好奇他爱人长什么样子,可惜他太凶了,将人护得太紧,我一面都没见到。”
当时的他一心扑在任务上,压根不在意这位与他齐名的S级哨兵。谁知当时如浮云般的人名,如今却给他带来了无法直视的重量。
他无法想象,宋磬声和姚湛空的感情究竟深厚到了怎样的地步,才会让他在爱人亡故后抛下帝都的一切,远赴苦寒的边防。
他不愿意去想象其中的细节,更不想知道他们相爱相知的过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去南加州援助的时候晚了一步,没有亲眼看到他们相处的画面。
明明是他挑起的话题,可低头沉默扒饭的人也是他,匆匆几口吃完,江凛起身拎起饭盒,逃避似得扔下一句:“我去洗碗。”
宋磬声轻轻应了一声,目送他推门离开。
他和江凛的确不如他和另外两人亲密,但毕竟相处了十多年,江凛的习惯他还是了解的。
如果眼前的人换成裴野鹤,他会打破沙锅问到底,摸清其中的所有细节;如果是姚湛空,他会装作不知情,然后在刻意的引导下逐渐掌握事情的全貌;唯一一个什么也不问,只想避开真实答案的人,是江凛。
看似是逃避,可这的确是江凛会做出的选择。
他无从参与宋磬声的过去,更压抑不住内心独占的贪欲,多问多想不过是无故惹尘埃,除了带来负面情绪之外,并不能推动他和宋磬声之间的关系。
与其白白陷入负面情绪,不如揭过过去,不问不提。
可知道怎么做是一回事,控制情绪又是另一回事。江凛洗完了碗筷也没上楼,而是简单交代了两句,让其他人别去打扰宋磬声休息,之后就去了拳击训练室。
沙包大的拳头迅猛有力地砸向沙袋,咬紧的牙关绷出堪称锋利的下颌线,他不讲技法,只图发泄,沙袋的每一次晃动都会迎来更凶悍的击打。
他嫉妒,嫉妒得快要爆发了。
当他不知道宋磬声的前任是谁时,这些情绪还勉强压抑得住,可一旦有了实际的指向对象,那些始终萦绕在心口的嫉妒就凝成了实质,有了实实在在的落点。
他恨不能将那个叫姚湛空的人从坟墓里挖出来揍他一顿。可动手的原因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非要刨根究底,他连动手的立场都没有。
“操!”江凛一拳锤向沙袋,脱力般地垂下了手臂,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真的蠢透了。
抛下想追求的人不管,跑来拳击馆发泄,这哪里是追人的态度?
江凛扔下拳击套,起身往浴室走去,又冲了个澡。
一天刚过半,他就洗了两趟澡,早上是为了泄“火”,下午也是为了泄“火”。
…………
江凛没回来,宋磬声也不多想,他看了看手机,又在房间里稍微活动了一会,感觉到困意就睡了。
一觉睡醒已经到了下午五点,他看了眼手机,就见上面有条短信。
江凛:【想吃烤肉吗?】
消息发于半个小时前。
宋磬声回了个笑脸,道:【想吃。】
江凛回得很快,像是一直拿着手机等消息一样,【等我,很快回来。】
宋磬声:【好的。(笑脸)】
江凛没再回复,宋磬声也收了手机。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吃江凛做的烤肉是什么时候了,他只记得十八岁那年的烤肉之约落了空,但又被阿湛给补上了。
只是他做饭的手艺像被加了什么debuff,从未做出过什么美食,唯一一次例外,就是……
他想到了姚湛空的死。
所以轻轻勾起的唇角又缓缓放平了。
相较姚湛空,裴野鹤死得实在太温柔了,他就像是简单出了趟门,轻飘飘地飞走了。要不是成功拿到了他的能量,宋磬声甚至会产生裴野鹤还活着的错觉。
可不管他们是怎么死的,总归都已经不在了。
宋磬声抬起右手摸了摸心脏处,不疼,只是有些胀涩,又有些空茫。随着他的动作,无名指上的戒指也压在他的心口前,银光淡淡一闪,像是无声的陪伴。
他在二楼坐着发呆,不知过去多久,楼下忽然响起颇大的说话声。
“老大!老大!老大!”乱七八糟的笑闹逐渐凝成整齐划一的口号,除了阿白还有老石,当然,也有秦筝。
一楼的欢声笑闹和二楼的冷寂形成鲜明对比,宋磬声站在门口,想要推门下楼,却又停在了原地。
江凛将手里三只野鸡放到餐桌上,道:“秦筝处理一下食材,阿白去生火,老石准备一下佐料。”
安排完任务他就上了楼,笑闹声也渐渐停了。
秦筝的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他的背影,老石则在他俩之间看了一圈,心里默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厨房翻调味料了。
门被推开,宋磬声后退半步,解释道:“我刚准备下楼。”
“没事,你坐着吧。”江凛已经整理好了心情,示好意图越发明显,“我打了三只野鸡,阿白他们正在处理,弄好之后还要腌一会,你喜欢什么口味?”
“都行,”宋磬声道:“我不挑。”
江凛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宋磬声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温热的指腹也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这里,划伤了。”
江凛愣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宋磬声细细端详着他脸侧的划伤,道:“树杈刮的?”
江凛胡乱点了点头,压根没留意自己脸上的伤,他只知道宋磬声摸他脸了,还是主动摸的。
这不含暧昧的触碰轻易加快了他的心跳,就连视线也灼热起来。
没什么大碍,最多留个淡淡的印记,过段时间就能消,宋磬声不再关注他的划伤,想转身去为江凛倒杯水,慰劳一下他的幸苦。
可他刚一转身,手腕就被江凛握住了。
“有点疼……”江凛说。
宋磬声讶异地转头,一副很想相信但又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的表情,“划伤?”
“嗯。”江凛耳根通红,羞耻心爆棚,可话已经说出口了,他又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帮我上个药吧。”
宋磬声眸光微动,没有应声。
江凛既不松手,也不松口。
紧握着他的手腕,似是真的需要上药。
行吧,宋磬声屈服了。
他道:“那来这边坐吧。”
江凛乖乖坐在椅子上,仰着脸让他擦碘伏。他的视线里是眉眼专注的宋磬声,宋磬声的眼眸里也只有他的面容。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的眼里要是永远只有自己就好了。
江凛心潮浮动,很想攥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怀里,轻轻抱一抱。
江队长中枪的时候忍痛生挖过子弹,没那医疗条件的时候烈酒一倒就算是消毒了,如今这道马上就要愈合的刮痕,却得到了江队长前所未有的重视。
擦过碘伏之后不算完,他还以自己看不见为由,让宋磬声给他贴了张创可贴。
江队顶着两张并排的创可贴下楼时,将楼下的老石下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受伤了?”
当然。
江凛面色严肃地点头,道:“念生给我上药了。”
老石的表情一秒变化,有吃惊也有无语,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恋爱脑不会传染。
宋磬声也落后几步下了楼,刚巧和秦筝打了个照面,端着一盆清洗好的鸡肉的秦筝愣在原地,巨大的震惊甚至让他拿不稳手里的盆。
“小心!”老石迅速出手扶住盆沿,同时惊讶地看向秦筝,不知道他怎么会出这样的差错。
第一次在秦筝面前展露全脸的宋磬声站在楼梯上,他向秦筝扬唇一笑,浅淡的笑容客气而平静,“刚才没来得及回答秦副队的问题,回去之后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我和秦副队确实有一面之缘。”
秦筝胸膛起伏明显,显然还处在震惊里。
他的反应太大了,老石和刚刚进门的阿白也都下意识看向他,只有自以为知道一切的江凛面色如常。他两步走来,横插在众人和宋磬声之间,淡淡催促道:“该吃饭了。”
“哦哦。”阿白率先回神,老石也移开了视线,唯有秦筝还死盯着他,脸色一寸寸阴了下去。
他在想什么呢?
和叶颂桦一样将他当作人为的阴谋?
还是和言听一样将他看成主神派来的任务者?
宋磬声再次露出笑容,自然地与秦筝擦肩而过。明处和暗处从来都是相对的,秦筝以为他在明自己在暗,可不到最后,谁也无法确定谁是螳螂,谁又是蝉。
一行人很快在小院里生起了炭火,江凛烤了两串,浅试了下味道,找回手感之后就摆出了架势。
小粒鸡肉串成一串,江凛一手握了十几串,沾油一刷,明火顿时蹿起半米,浸了油的调味料爆开香气,隔着十几米都能清晰闻见。
练手的两把肉串被分给了阿白,第二轮烤肉江凛烤得格外用心,外层焦酥、内里柔嫩,哪怕宋磬声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挑,可肉串吃到嘴里的时候,他还是享受得眯起了眼睛。
江凛隔着燃起的烟雾静望着他的神情,唇角不自觉勾起,脸上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满足。
他的确厨艺好,可厨艺再好,他也鲜少有主动下厨的兴致。直到看见宋磬声笑容的这一刻,他才真心体会到了下厨的意义。
他估摸了一下宋磬声的食量,大致烤了两个人的量以后就撒手了,将嗷嗷待哺的队友全抛在了脑后。
老石自觉兼任起二号大厨的身份,可说来奇怪,一样的肉,一样的火,可会烤的人和不会烤的人,烤出来的肉就是不一样。
但好歹是实打实的烤肉,就连秦筝也一副吃得很满足的模样,这倒让宋磬声不得不感叹他控制情绪的能力了。
饭至尾声,不远处忽然传来响动,江凛先宋磬声一步抬眼看去,随后安抚似地说了句:“没事,是猴子回来了。”
猴子一回来,就意味着他们要出发前往雅蒂兰斯了。
强壮的雪豹半路就化成了人形,连跑带穿衣地蹿了过来,等到他们身前时,已经看不出多少野兽的痕迹了。
“饿死了饿死了,大老远就闻到香了,快快,给我吃一口!”猴子接过阿白手里的肉串,满足地连撸七八串,这才有力气和他们打招呼,倒也没忘了带上宋磬声。
猴子的态度让老石有些意外,“你们认识?”
“是啊,”猴子道:“我们三个一起去的卢文。”
此话一出,秦筝脸上的笑容再次凝固。
第150章 第 150 章
秦筝脸色如何没人在意, 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猴子身上。
猴子这次是带着重要情报来的,情报里的内容则直接掀开了幕后主使的真容。
老石震惊道:“这么精准?不会有诈吧。”
“不会,”猴子喝了口水, 正色道:“老大的猜测起了关键作用, 接替我的情报组问我,能不能为他们提供一些可供参考的思绪, 我就把老大说的猜测告诉他们了。”
“嘿,你猜怎么着, ”猴子一拍巴掌, 显得极其兴奋, “即有庞大资金链做支撑, 且大概率是制毒贩毒、有专业研究设备的团伙,还得和政府有一定关联。一一筛选以后,同时满足这几个条件的人并不多, 再加上频繁往来卢文城这一条件, 有些人就藏不住了。我们先是锁定了大毒枭‘格雷斯’,而后又顺藤摸瓜查出了一个人。”
猴子压低声音, 一脸神秘,“这一查倒是查到个关键人物,你们猜是谁?”
宋磬声看了眼猴子,莫名觉得他适合去说相声, 语气抑扬顿挫颇具感染力不说, 这么严肃的事情, 他竟然能停在关键处和听众搞互动……
果然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他念头刚转, 老石就一个巴掌拍到了猴子头上,怒道:“你也不分分场合, 你当这是故事会吗?”
猴子理亏地缩了缩脖子,总算回归正题了,“你们还记得五年前佛罗德发生了科学家叛逃事件吗?”
七年前,天才药物化学家‘德伦’研制出了一种药物,这种能够直接影响人体精神状况的药,让佛罗德的医疗水平迈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一时间‘德伦’的大名响彻水蓝星,无数人扼腕叹息这样的天才没能诞生在自己的国家。
但好景不长,两年后的迪伦以“遭受不公待遇”为由,叛逃佛罗德,从此失去了踪迹。
这件事影响颇大,无数人声称这其中有阴谋,并据此衍生出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但迪伦却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失去了消息。
猴子自然也不会无故提起他,结合前情,有些事并不难猜。
江凛却皱了下眉头,“如果这种药剂是迪伦研发的,那就复杂了……”
猴子一愣,显然没懂。
江凛道:“迪伦又被称作佛罗德之光,学术造诣无人能及,且他叛逃归叛逃,但从未做过伤害母国的事情,所以佛罗德的政府与民众至今还在喊着‘等迪伦回家’的口号。再加上目前正处于佛罗德和古华建交的关键时机,这个人……绝对不能死在我们手里。”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沉默。
江凛又问:“政府那条线呢?和格雷斯搭线的官员是谁?”
“他哥,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一提起这件事,猴子立马来了精神,并爆了个惊天大料,“雅蒂兰斯元首刚刚换届,那个竞选失败的洲议员就是他哥。”
“真的假的?”老石惊讶极了,“雅蒂兰斯政审不也挺严格的吗?”
“这事说来话长,我们的人也是偶然得知的,”猴子并不知道详细内情,但他能保证信息是真的,“也是因为这条血缘线,我们才能锁定他和政府暗地里有勾结。”
“他们兄弟俩自幼分离,明面上也没有任何联系,不知情的人压根不会将他们两个联系到一起。可要是摸清了这条关系,就知道格雷斯曾不止一次出手帮他哥杀过人,他哥也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包庇着格雷斯。”
猴子又补充道:“他哥当初竞选洲议员的时候,竞争对手就意外死在了黑I帮火拼里,枪杀他的人,就是格雷斯的手下。”
既然他们的关系如此紧密,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江凛屈指敲了下桌面,一锤定音道:“明早就出发,先落脚,探清他们周围的人员防布情况,再分头行动。”
时间一晃而过,就在他们出发前往雅蒂兰斯时,任务密令也同时到达了。
【击杀格雷斯,活捉迪伦。】
想要在境外、还是大毒枭的地盘上活捉迪伦,难度极大。再者,即便他们抓到迪伦,也无法从正规渠道将其带回国内。
除非宋磬声催眠控制他,由他自己发出援助申请,再由佛罗德出面,将他引渡回国。这也意味着,无论如何安排此次行动的人员布置,宋磬声的任务目标都是迪伦。
…………
次日下午五点,他们终于到达雅蒂兰斯,并在一处偏僻小镇以背包客的身份入住。
想要同时完成这两件任务,他们必须分头行动,在格雷斯做出反应之前同时得手。否则,无论先动哪一头,另一头的人都会得到消息,届时人海茫茫,再想挖出他们的行踪就难了。
一行六人进了一家外观简陋的民宿,民宿一共两层,一楼带个院子,二楼是四间卧室,几人不用商量就分好了屋子。
江凛自始至终就没打算和宋磬声分开,他们自然是一间房,阿白一间,秦筝一间,剩下一间由猴子和老石共住。
“队长,”江凛正准备带宋磬声上楼梳洗一下,秦筝却在他身后说道:“以前不都是我们一起住吗?多了个人,你就抛下我啦?”
他语气轻松,唇间带笑,乍一听像是玩笑,可他眼角却是平的,丝毫不见笑意。
宋磬声脚步微顿却没转头,却能听见江凛懒洋洋地回了句:“以前是以前,大家都是哨兵,怎么住都是住。但现在不一样,就算都是哨兵,住法也有讲究。”
秦筝抱臂站在楼下,在江凛回望过来的瞬间调整好了表情,并耸了耸肩,表示这只是个玩笑。
短暂的插曲一过,众人也各自去了房间,大致冲了个澡以后就到了吃饭时间。
雅蒂兰斯和古华饮食差异颇大,但毕竟不用天天吃,偶尔尝个鲜也能品味出其中滋味。
饭罢,猴子、阿白和老石出了门,开始按照线报找人接头,房间里就剩宋磬声、江凛和秦筝了。
三人围坐在客厅,特制的电脑上显示着外出三人的行动轨迹,一有异状立马能得到及时救援。
眼看一切正常,秦筝闲聊似地问道:“宋先生怎么会来边防?”
江凛皱了下眉,看向秦筝的眼神里隐含警告,“任务时间,禁止闲聊。”
秦筝浑身一僵,似是没想到江凛竟然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来不及隐藏的情绪就这样落入宋磬声眼底。
看到秦筝明显的受伤之色,宋磬声倒是有些惊讶。
他一直以为秦筝是强化版的叶颂桦,对江凛也是贪利大过爱欲。可秦筝那一瞬的伤心与难堪不似作伪,倒让宋磬声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他难道是真的喜欢江凛?
可这种喜欢能有多深呢?能深到愿意放弃永生的程度吗?秦筝断开了和主神的链接,如果拿不到江凛的能量,他的意识就会随着这具躯体死去。
宋磬声有些走神。
可他空茫的视线落在江凛眼里,就成了他被勾起回忆,思念前任的证据。
江凛的视线隐晦地瞥向他的右手,见他的确在触碰那枚戒指时,内心兀地燃起了一团火。
“还有你,”他仗着身份明目张胆地指挥道:“专心看屏幕。”
宋磬声乖乖“哦”了一声,规矩地坐好了。
江凛满意地收回视线,不着痕迹地往右边挤了挤,直到和宋磬声的肩膀挨在一处。
秦筝坐在江凛左侧,僵直的视线看似落在电脑屏幕上,可他什么也看不进去,手指甚至不自觉地攥紧了沙发下的垫子,用力到指节都泛了白。
心中的妒意和不甘混成了一腔带毒的血,流经到哪儿,就将痛苦带到哪儿。
自宋磬声出现以后,他忍了又忍,伪装再伪装,可他的大度与退让并未换来江凛一丁点的侧目,他的眼里只有那个男人,只有那个和他的白月光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相较于叶颂桦,秦筝的资历就深多了,相应地,他了解的东西也更多。
他知道,像这样的世界,送来三个任务者已经是主神的极限了,所以这位宋先生绝对不是主神的人。既然不是主神的人,还顶着张这样的脸,那一定是人为弄出来的陷阱。
他不怕陷阱,更不怕阴谋,他怕的是江凛真的受到影响,从而动了心。
如果随便是谁都可以,如果他认的只是这张脸,那他的付出算什么?他们这么多年的并肩作战又算什么?
秦筝难以自抑地回想起自己为江凛付出的日日夜夜。他是如此温柔,又是如此耐心,每一个江凛入夜而不归的晚上,他都在默默等待他,直到听见他回来的动静,他才会安心地熄灯。
他知道自己很可笑,也知道这些付出或许没人在意,可喜欢不就是这样吗?能有机会为心爱的人付出都是一种快乐。
他是真的爱江凛,但也从未放弃过爱自己,他要和江凛一起永生,一起携手走向未来。
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在主神的控制下,他成功完成的任务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也意味着他已经成功引诱了近百人甘愿为他付出生命。
可秦筝这一路走得太顺利了,顺利到他早已失掉了一开始的谦逊,将自己得到的一切都当作了必然。
除了第一个低级世界里,那个真的将他当作I爱人、甘愿为他而死的男人以外,他得到的所有爱,都不曾离开过道具的辅助。
任务者只是道具的寄生者,没了道具,他们依旧会像原生世界里的自己一样,成为一个一事无成、怨恨满身的失败者。
当然也有重获新生、收获成长的任务者,但显然,那些人里并不包括秦筝。他只会觉得是“宋念生”的出现,才让事情失了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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