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士们离开后,房间终于安静下来。
塞拉斯朝着他们走来,莫特立刻站起来,低着头忏悔:“阁下,是我保护不力……”身为眷者,本来是他们保护阁下,却反倒要塞拉斯来保护他们。
塞拉斯:“尼尔,这话你从昨晚说到今天,不累吗?”他拍了拍莫特的肩膀,将他按回去坐下。
莫特严肃着脸:“这是极大的失责。”
塞拉斯知道莫特的确是这个脾气,包容地笑了笑:“无人伤亡,就是最好的结局。”说完这话,他看向跟着站起来的兰斯,抬手拂过他的肩膀,像是扫去什么尘埃。
“你呢,兰斯,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苍白?”
兰斯觉得自己的事情是小事,不过塞拉斯问起,他也没有瞒着——更何况,他还打算请假,“我饲养的异种出了问题,我想去打工赚钱来买活化剂,可能需要请假一段时间。”
这时候,门外走进来的尤金——一个留着嚣张红发的眷者——嗓门很大地说话:“你想要活化剂,我这里有的是。打工赚钱?这太影响学习。”尤金用力揉着兰斯的脑袋,非常不赞同。
常出入塔菲索亚的眷者,多已经认识兰斯。
“是你那株以撒兰草?”莫特出声问,“它本来就发育不良,要是再退化,可能会活不下去。”
兰斯紧张起来,原本要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等自己打工结束赚到钱后,洛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塞拉斯轻轻抚摸着兰斯的脑袋。
兰斯扬起头,无意识朝着掌心顶了顶,那就像是一个轻轻的挨蹭。他很少和人亲密接触,像是这种温柔的抚摸更是少有。
“兰斯,你的异种未必能等,”另一个眷者可莉也开口劝说,“先救急再说。而且尤金这家伙,家里本来也在做这个,不拿白不拿。”
这些眷者比兰斯年长许多,说话艺术十分精湛,远不是他几个室友能相比的,没多久就成功劝说了兰斯。
尤金当场就给兰斯塞了满怀都抱不住的活化剂。
塞拉斯一直在边上看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笑着为兰斯挡去其他人过于热情的好心——兰斯非常感激他们,但对这少年来说,这种场合他还不太适应,天见可怜的,他都要瑟缩起来了——然后又摸了摸兰斯的小脑袋。
比起塞拉斯来说,才十六七岁的兰斯,的确称得上娇小。
等到几个眷者离开,刚才热闹的会客厅总算安静下来,塞拉斯看得出来,小少年偷偷摸摸松了口气。
他有点紧张抱紧了怀里那一大堆活化剂,又有点呆呆地松开,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或许需要一枚空间道具。”塞拉斯开口,“我这有个不错的。”
一枚耳钉凭空出现在他的手里。
那是由赤焰石打造而成的空间器具,容纳了矮人工匠的奇思妙想后,它恒定了十六立方的空间与一个简单的防御术。
兰斯疯狂摇头:“阁下,这太贵重了。”
“你成为我的从属生后,我本该送你一份礼物,”塞拉斯浅笑着说道,“难道兰斯看不上这份礼物吗?”
兰斯摇头的动作停住,然后摇得更快。温和的大手落在他的脑袋上,安抚拍了拍,止住了那些晃动。
塞拉斯阁下似乎很喜欢摸兰斯的头。
……他也喜欢。
兰斯喜欢被人这么摸。
“那么,”
在这短暂的停顿里,兰斯已经失去了拒绝的机会,他感到耳垂刺痛了一瞬,随即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穿刺过皮肉,又沉沉固定下来。
“它是你的了。”
那点刺痛不算什么,兰斯下意识摸上热痛的耳朵,被活生生穿刺过的皮肉正渗着血,而抽身离开的青年的指尖上,自然也带着点点猩红。
兰斯刚抬起头,就看到塞拉斯漫不经心地舔走指尖的血丝。
那是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一股热意却猛地涌上兰斯的脖颈,让他奇怪又茫然,根本不知道这细密浮现出来的热气是怎么回事。
塞拉斯无疑是好看的。
但之前几次的接触,兰斯从没有过这种奇怪的感觉,这让他不敢直视年轻教士那双眼,“阁下,我……这东西……”
“兰斯,你该叫我什么?”
兰斯微愣,想起之前几次见面时,塞拉斯说过的话:“……塞,塞拉斯学长?”塞拉斯是从光明之钥学院毕业的,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确是兰斯的学长。之前塞拉斯就让兰斯不要那么尊敬地称呼他,被提过几次后,兰斯这才结结巴巴改口。
随着一声轻笑,塞拉斯的手指落在少年的后脖颈,“好乖。”他的声音清朗好听,只那手指冰凉的触感,还是让兰斯瑟缩了下。
……好冰。
很快那冰凉的温度离去,冰蓝的眼眸注视着兰斯,塞拉斯淡笑着说:“你现在应该也没心思学习,正好,之前让人定制的校服已经到了,顺便去试一试吧。”
兰斯惊讶,什么校服?
…
离开了塔菲索亚,几个眷者的态度变得比较随意,尤金搭着莫特的肩膀,笑嘻嘻去抓他的白毛,被莫特冷脸拍下来。
“别摆着个臭脸啦,那位的强大你也知道,那些袭击怎么可能会真的伤到他?”
“舍弗阁下强大,不意味着我们无需恪守本职。”
不想他们吵起来,可莉插|入他们的对话,问起尤金:“弗兰卡的扫荡,进行得怎么样?”
他们走在前面,各自的从属不紧不慢地跟着,既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又足以在需要的时候上前。
尤金:“浑噩古树的信徒已经根除得差不多,血祭之月的污秽尚在清除中。”
浑噩古树和血祭之月都是某种指代。
硬要说,他们……或者说,祂们便是邪神,是堕落之物的始祖。
“上一次扫荡,是五年前,这一次的周期提前了。”莫特皱着眉,看向尤金,“居然还有这么多残留?”
尤金抓着自己一头红发,无奈地耸肩,表示他也不清楚。
“据说是半年前有人去当地教堂举报的,消息层层递上来后,是塞拉斯阁下下的命令。”他说,“具体情况,就只能等先遣队回来后再分析了。”
可莉若有所思:“兰斯好像就是出身自弗兰卡地区?”
尤金:“你怀疑他?”
莫特平静地说道:“舍弗阁下选了他,他就是干净的。”
……所谓怪物之子,亵渎之徒,就算兰斯的出身再怎么有问题,要质疑塞拉斯选定的人,无疑是质疑塞拉斯本身。
可莉和尤金默契对视了眼,没有说话。
莫特看着是个冷情冷性的人,其实暗地里是塞拉斯阁下的忠实粉丝,具体表现在任何人都不能在他的面前说他一句坏话——哪怕他们刚才的话,根本算不上质疑。
“尼尔,你太严肃了。塞拉斯阁下选中的人,我们怎么敢质疑呢?”尤金哈哈大笑,摸着自己的头发,将话题扯回来:“听说就连兰斯的新校服,都是塞拉斯阁下专门让人定制的。”他喜欢亲力亲为,自己去领替换的教袍时,听到隔壁的组在讨论,倒是听了好一场八卦。
可莉:“塞拉斯阁下向来准备周全。”
教堂遇袭后,塔菲索亚就开启了特律定法向领域。不经允许的人,都不能随意入内。而本该守在塞拉斯阁下|身旁的莫特,却在这个时候留在了塔楼下。
她仔细一想,就明白这是为什么。塞拉斯阁下是特意让莫特去接兰斯的,不然以他的背景,在这个节骨眼上未必能够通过检查。
尤金感慨:“塞拉斯阁下很看重兰斯。”
莫特:“兰斯,还不错。”
尤金和可莉惊讶地看着他,能从他这个冷面王的嘴里讨出一句好话,实在是不容易。
莫特:“我只是实话实说。”
他知道尤金的意思。
在兰斯的事情上,塞拉斯阁下似是有种奇异的占有欲。
塞拉斯·舍弗。
教会神子。
光明之钥的人间使徒。
他是穷尽想象极致所能描绘出来的完美,越是靠近他的人,越能感觉到那种可怕的伟力。他们敬仰着他,却也在某种程度上,畏惧着他。
如他们这些过于靠近塞拉斯的人,其实多少很清楚,阁下的性格不完全是外界以为的宽容仁慈。有些时候,也会带着怪异的疏离感。尽管他温和有礼,待人亲近,是完美的天才,可与人过少的接触,还是会让阁下有时想法过于清奇。
这份清奇,这份异样,教会内并不是没有察觉,只是这点微末的影响,并不会带来什么麻烦。
只是……
塞拉斯虽然很少有激烈情绪,亦少有欲|望,可少,并非没有。
莫特至今还记得一件件很小、很小的事。
哪怕神之使徒,塞拉斯还是必须出席一些无法回避的宴会。那是在一次正神教派的聚会上,与会者除了教派的大人物,还有各国的权贵。宴会刚过一半,就有不少年轻一代都紧盯着露台不放。
大厅与露台的交界处,莫特在那里守着。
而他的身后,塞拉斯正仰头看着月亮。很多年以前,这个行为是禁|忌,在■■■■堕|落成血祭之月后。要不是那时候光明之钥出手,维住了稳定,绝大部分的人都会在当场溃变成怪物。
银白的霜芒落下来,宛如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将塞拉斯彻底笼罩。金色的头发在月下变得暗沉,那些月色像是水蛇,扭曲着爬上了他的脸,那是一种妖异的漂亮。而在月光的照耀下,终于让人看清了他手里抱着的东西。
那应当是异种,是叫……以撒兰草?
他们与西里尔公国的几个人同时发现这一株异种,按理说,莫特应该立刻上报,毕竟以撒兰草这种异种稀少危险,出现在这很不正常。
可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塞拉斯的眼神专注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那甚至带着一种怪异的毛骨悚然。只要是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必然明白塞拉斯的眼神。我的。他在这么说。那位公国公主,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都好,那伸出去的手僵硬了片刻,最后在一种无名的惊惧下收了回去。
莫特看着塞拉斯在月下抬起手,抚摸过娇嫩的叶片,那动作怜惜而珍重,好像那是什么无比宝贵的东西。而后下一瞬,明亮的光芒自掌心浮现。那是净化。同时,它也被摧毁得彻底。
莫特看到塞拉斯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就问他:“您不是想要毁掉它吗?”
塞拉斯平静看向他:“它身上有我好奇的气味,也有堕落的味道。”他想去除掉不喜的部分,让那有趣的地方茁壮成长。但塞拉斯总会忘记,生命会是那么脆弱的东西。而极致的光明,也便是极端的毁灭。
莫特能感觉到塞拉斯阁下那一瞬的茫然,却也能感觉到这位在某些时候与普通人过于格格不同。不仅是过于完美的外表,纯粹的品性,还是强大的实力,都让他仿佛和其他人活在两个世界,只有在某些瞬间,才会让人发出“啊,他也是个人”这样的感慨。
那天,便是那个瞬间。莫特意识到,塞拉斯也会有“想要”的认真偏执。以前,是那棵以撒兰草,而现在,或许就是兰斯了。
而在几个奇怪的时刻,看着塞拉斯和兰斯的相处,莫特总会不经意想起那天的最后。
——月色下的青年笑了一下,低头嗅着指尖的气味,如同在捕捉着什么的兽,“啊,不过,我记住了他的味道。”可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温柔,就像是在面对普罗众生,就像是在面对祈求他救赎的信徒。
回想起来,莫特有点奇怪打了个冷颤。他晃了晃脑袋,时间太久,他是记错了?明明塞拉斯说的应该是“它”……而不是“他”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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