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师
你眼睛里只有胜负, 没有人情世故。人要往远看,过了山,眼界就开阔了……
——王家卫《一代宗师》
“不然怎么说拍电影这件事, 有的人能拿奖,有的人, 一辈子拿不到奖。别说什么拍深奥的电影就能去国际上捞几个奖项回来,搞点三角恋,道德伦理, 再贬低贬低亚洲人, 欧洲人就能看得上咱们, 这个事要是这么简单,亚洲娱乐业岂不是早就超过好莱坞了?如今电影行业也算是遇到了瓶颈, 比特效,我们是拍马也难追美国人,如果说回到九十年代以前, 香江电影是本土影片的天下,从那之后,日薄西山啰”
“晓得法国人喜欢高棉,就去吴哥窟取景,知道欧洲电影评奖喜欢政治隐喻, 就给嘉宜那个角色安排一个这样的身份,你要知道难民么,说白了就是越战下的遗民, 到了香江这块土地上, 融不进去, 这叫战争后遗症。还有七十年代的红色高棉,国际上最喜欢抨击这件事, 再加上郑安容那些花里胡哨的技巧,往戛纳竞赛那么一报,不说拿奖,入围肯定没有什么问题。他又喜欢嘉宜,排除万难都要让她去当女主角,这一点,宋少啊,你是不服也不行啊这样有国际声望的导演,想要压住他的影片,你说说,也不容易,是不是?”
天幕玻璃窗下,赵士荣翘着二郎腿,手里捏了根雪茄,由着一旁的服务生为他点燃。
他对面,宋元似笑非* 笑,对他讲的话不置可否。
“我听赵老板的意思,好像总觉得我把嘉宜怎么了,这一次从英国回来,倒像是要和我兴师问罪一样”他冷笑道,“我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已经成了千夫所指,逼良为娼的恶霸,要是真的敢压郑安容的电影,就冲着这部电影里那几个演员的名气,我也能被香江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惹火上身的事情,我宋元从来不干,不过要我说,赵老板,你防得也太狠了,难不成你要为了盛嘉宜和我作对?”
“宋少没有这个意思最好,毕竟,香江娱乐圈这潭水深不是我敢和宋少作对,这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您先来的下马威,我赵士荣要是一句话都不敢吭声,未来还怎么在香江娱乐圈立足?”赵士荣微笑着举起手里装着威士忌的玻璃酒杯,“我知道宋少的手段,也清楚您的背景,要是哪一天有人带着人手去工作室抢母带,这事倒也不稀奇。可是树大招风,如今正是香江回归的关键时期,该走的都走了,都不了的就埋头做好人,我是怕脏水泼到宋少身上,洗都洗不干净人啊,一旦被打上坏人的烙印,以后做什么,都讲不清了。”
宋元的脸色越难看,赵士荣的脸色就越好看。
这些个商业大亨,仗着手上有些底蕴和手腕,常常是说一不二,压得娱乐圈这些男男女女影星喘不过气来。殊不知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也不是谁都怕他那一套,这里头郑安容是个硬骨头,他有才华有能力,影坛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出这样一个天才导演,他这样的人,背后自然有的是人愿意为他说话。程良西就更加是个硬骨头,黄金时代的坐三望一的超级巨星,想动他比登天还难。
有这两人力保盛嘉宜出演电影女主角,那盛嘉宜翻身就只是时间问题。
宋元封杀了几个月,无非是封杀了一个寂寞。如果回到二十年前,他或许还能做得再出格一些,但现在和当年不一样,眼看着就要到新世纪,何希月一手公关铺垫的太好,摆明了盛嘉宜出事那就是宋元做的,这也导致他束手束脚。
“赵老板。”宋元眯了眯眼睛,意有所指,“你们有这个本事,我很倾佩,橙禾也不愧是老牌电影公司,不怕得罪别人,只是这天底下做生意,总有个你来我往,橙禾的这些年除了盛嘉宜和谢海华,再仔细算一算,哪还有拿得出手的明星?拍电影要钱,赵老板你都沦落到要去卖厂标的地步,盛嘉宜这么年轻,眼看又要走向国际,我只怕你别为他人做了嫁衣才好。”
赵士荣笑眯眯的,并不受他挑拨:“宋少这个话讲出来,想来多半是听到了近来嘉宜跟贺家之间的传言,她是我一手捧红的,人品如何我心里有数,宋少担心贺家来跟我抢人,不如担心贺家与你抢那一块赌牌。”
宋元脸色沉下来一些。
“澳城开埠已经四百年,四百年就只做一个门道的生意,那就是赌。宋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这么多年下来,从来没有拿到过一张赌牌,是不是说不过去?”
赵士荣话音刚落,就听有人敲门进来,赵启成小跑着到他身边:“三叔,嘉宜来了。”
十一月的香江不比大陆北边寒冷,但也不及中南半岛炎热。恰恰是带着些阴湿的凉爽天气,最为舒适。盛嘉宜本来就高挑,穿着件白色风衣,里头套了件银色绸缎衬衫,搭配墨绿色包臀裙,踩着粗高跟进来,让外头有些阴沉的天都骤然一亮。
她走到赵士荣边上,恭恭敬敬喊他:“三叔。”
“坐。”赵士荣拍拍身边的沙发,“嘉宜近来也是辛苦了。”
“不辛苦,倒是麻烦您多操劳了,为我的事情屡屡烦心。”盛嘉宜挂起一丝微笑,向着宋元颔首,“宋少。”
宋元冷冷凝视着她,只觉得她的笑容那样的虚假,实在是碍眼。
既然骨子里是那样冷漠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在镜头前装得那样八面玲珑?
“盛小姐真是乖顺。”他说,“事事全了赵老板的面子。”
“宋少。”赵士荣长叹一声,“嘉宜年纪小,不懂事,或许是在一些地方冒犯过你,但您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手上管着那样大的商业集团,何必和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计较,她十七岁进入演艺圈开始拍电影,父母双亡,没有依靠,我这几年看着她长大,视她也如亲女一般,就当是为了女儿,在这里和宋少讨个好,既然已经教训过她,也就可以了,这一次不如看在我的面子上,两个人相逢一笑泯恩仇,如何?”
盛嘉宜当着赵士荣的面,乖巧得不得了,立刻欣然点头:“我听三叔的。”
随后她又眨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露出无辜的模样:“宋少,我都在这里给您道歉,你不会和我计较了吧?”
宋元被两人一唱一和的双簧气笑:“盛小姐。”他讥讽道,“你还真是人前人后两个模样。”
盛嘉宜并不搭理他,仍然笑盈盈的,仿佛没有听到他说了些什么。
宋元忍着脾气道:“我欺负盛小姐什么了?外头都传我宋家要封杀盛小姐,我看盛小姐是没有受到半分影响,照样接着国际导演的戏,当着女主角,和天王巨星合作,反而是赵老板,你们橙禾给我扣这么大一个帽子,我还没有反过来告你们诽谤。”
“谣言这个事,无风不起浪。”盛嘉宜立刻接话道,“宋少,您就别咄咄逼人了。”
什么话都让她说尽了,真是好样的。
宋元想了想,转念也笑了起来:“赵老板说的对,我的确不应该和盛小姐计较这些小事,那为了打破谣言,正好我手头投了一部电影。”宋元似笑非笑,“既然之前说我雪藏盛小姐,不让她拍戏,那这一次我想请盛小姐来演女主角,橙禾不会不乐意吧?”
盛嘉宜一顿,慢吞吞和赵士荣对视一眼,赵士荣冲她微微点头。
“什么电影?”赵士荣率先发话。
“《风云》,赵老板一定听说过,这电影香江有的是女演员想要,盛小姐不想要就算了。”
盛嘉宜垂眸,暗道宋元这是见硬的来不了便来软的,总之是要和她搅和到一起,叫人人提到他时就想到她,把他们之间的龃龉外化做风花雪月来谈,他那点谋算就成功了。
他这种行为叫什么?见不得她好,非要在她身上找个输赢才行,如果不能毁掉看似如此脆弱却并不能又她掌控的她,那这辈子便也不能证明他是成功的。
赵士荣是个商人,他自然不会放过逐利的本性。
果不其然,赵士荣点头应下:“可以。”
“郑导的下一部作品马上就要开机,就在下个月。”盛嘉宜适时出声提醒。
还没等赵士荣开口,宋元就已经出声打断:”那就这个月拍完,拍一部电影哪用得着那么久。”
“我”
“嘉宜。”赵士荣安抚地拍了拍盛嘉宜的手背,“宋少既然先表现出诚意,你就不要再任性。”
“好啊。”盛嘉宜站起来,“我不任性,既然三叔要我拍,那我就拍。”
“听盛小姐的话,自己是不乐意的。”宋元冷笑着放下酒杯,哐当一声砸在桌子上。
盛嘉宜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他们目光相对,宋元看着她的瞳孔不由自主一晃神。
这双眼睛给他的感觉和前几个月又不太一样,那抹湿润的雾气淡了一些,变得澄澈清明起来,他好像在看一面镜子,穿过她,洞穿自己。
好像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又像是什么也没改变。
这一踌躇,就让宋元改了主意。
“今天还早。”他眯眼看了眼外头,“政务司司长约我到深水湾打场高尔夫,不如盛小姐和我同去?”
“您这种局,我还是不参与好,毕竟我只是个,演员。”盛嘉宜冷声道。
“演员不是更需要参与这种场合?”宋元将目光转向赵士荣,“赵老板,你说对不对。”
他是看准了盛嘉宜在这里会听赵士荣的话,盛嘉宜有些生气,但也知道赵士荣不会在这种事上帮她什么,甚至巴不得她多去混迹些高端的社交场合,拿出头牌女星的气势来。
“嘉宜当然会去。”赵士荣掸了掸烟灰,赵启成自然地将雪茄接过来,剪掉燃着火星的那一段,放进旁边仆欧捧着的木头盒子里。
“嘉宜。”
“知道了。”盛嘉宜没好气道。
宋元忍不住笑了起来。
盛嘉宜这样明明不喜欢却要强撑着接受的样子,让他感到极为舒心,他也难得从中窥见了盛嘉宜的一些软肋——她对于提携了她的人,总会有着比旁人更多的妥协。
赵士荣不过是帮了她一点,这种帮助还建立在更大的利益互换的基础上,却依然可以打动她。
“走吧,盛小姐。”他站起来,招呼盛嘉宜。
盛嘉宜瞥了他一眼:“去哪?”
“去打高尔夫。”
“我自己开了车,宋少。”盛嘉宜皮笑肉不笑,“您还是不要和我同车出行,以免拍到什么照片,到时候说不清楚,您说对吧。”
“能跟盛小姐传绯闻,不是满香江豪门富少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看看何先生现在也没有跟谢女士复合就知道了,别人都说他对你念念不忘”
“何先生和谢女士有情人没有终成眷属的事情都要怪到我头上来了吗?干脆说我是红颜祸水,插足身边每个男人的婚姻好了。”
“盛小姐当然有红颜祸水的资本。”宋元叹道,“只是没有那个心,要是有,咱们两个也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是不是?”
“我要是有那个心。”盛嘉宜看着他,慢悠悠道,“恐怕,也就看不上宋少您了。”
一代宗师
从中环到南区, 要越过一座山头。
密林间一座座楼宇拔地而起,地基卡在接近四十五度倾斜的坡面上,陡峭惊人, 叫人观之颇有些心惊胆战。
等翻过山顶,景色又随之一变, 海浪的窸窣声穿透玻璃窗传入车内,隔着路边林木枝干,红色土坡如波浪般起伏, 蔚蓝的海岸线若影若现。
路边不时立了几块精致的褐色木牌, 用漂亮的英文字体写上道路名称和宅邸地址, 悬崖之侧、灌木之后,隐匿着一栋栋洋楼别墅, 黄瓦泥面,半拱门廊道,马蹄型落地玻璃窗, 十分精致。
Repulse Bay(浅水湾)一带自香港开埠以来就是顶级富人区,浅水湾大饭店更是闻名海外,不过近些年来游客繁杂,海滩上熙熙攘攘犹如菜市场,且浅水湾没办法建大型独栋别墅, 富豪大多搬至更加隐匿一些的石澳及深水湾一代居住。
香江的有钱人喜欢学英国人骑马、打高尔夫、喝下午茶,这座岛屿也不大,实在没有太多的娱乐设施供他们消遣, 深水湾的高尔夫球场就成了达官显贵最爱去娱乐的地方。深水湾高尔夫球场是9洞球场, 9洞行政球场要小于标准的18洞球场, 因此打一次用不了太久,山顶港英政府官员最爱早上来这里练习身手, 等玩到了上午太阳当空,再乘车前往官邸办公,既不耽误工作,也能好好谈一谈生意。
在香江,任何事都是门生意。
盛嘉宜是不怎么玩这种商务多于娱乐的运动,只会打七号杆,打得也不怎么样,知道宋元没安好心,于是呆在自己的车里,并不想下去。直到仆欧过来敲她的玻璃窗,催她:“盛小姐,宋先生请你赶紧过去。”
盛嘉宜仍是慢悠悠:“知道了。”
这才下车。
她不紧不慢地转悠到草地上时,才发现来了不少人,里头竟然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嘉宜。”财政司的黄司长站在白色遮阳篷下,笑眯眯和盛嘉宜打了声招呼,“多年不见,过去你还像个学生,现在倒是没有学生气了,仍是一样的年轻漂亮,但比过去更加光彩照人了。”
盛嘉宜从前见习所在的外汇基金管理局隶属于财政司金融事物科,长官梁局长是财政司的副司长,她和黄定权之间见面次数不少。
再见自己从前的顶头上司,盛嘉宜也只是淡淡一笑,点头道:“长官。”
黄定权主动上前到她身边,将她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如今外汇基金管理局正准备改组为金融管理局,你现在过的也很好,但是如果当初选择不走,其实也不会太差,依然有一份更好的前程等着你,而不是”
他止住话,盛嘉宜微微一侧,感受到男人站在她的身后。
“黄司长。”
“宋少。”黄定权哈哈大笑起来,“难得见你最近常往香江跑,怎么,最近澳城生意不好做?要来香江投资?”
“澳城的生意说来说去,就那几样。”宋元靠着盛嘉宜站,俨然显出两人十分亲密的样子,“不比香港写字楼每月每平方米租金接近八十三美金,全世界城市里能排进前五,利益丰厚得可怕,您说对不对?宋某倒是想在香江有生意做,但这不得靠黄司长您的帮助。”
“香江人多地少,还有一大片地皮都是山地陡坡没有办法开发,所以房价地价居高不下,这是市场决定的结果。”黄司长的回答滴水不漏,“宋少既然觉得香江地产兴荣,为什么不多投资一些钱在地产行业上面?说到写字楼,从前汇港集团的徐家手里有的是地和楼,听说前阵子徐少返港,一时之间是引得人心浮动,宋少怎么不考虑考虑这条路?”
盛嘉宜不动声色地看了黄定权一眼,却正好与黄定权视线相对,对方嘴角挂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他当是知道了什么。
不过也难怪,身为财政司司长,手上管着香江经济命脉,商界上任何细枝末节的小事,在他这里或许都是件大事。
徐家远离香江权力漩涡多年,看似比不上首富李家如今那样风光无限,但他们自有其特殊之处,手握地皮与汇港集团,就好比控制了香江最昂贵的资产与资金流通的渠道,徐明砚这种人按照常理是不应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贺家的聚会上,香江的资源就这么多,给谁多一些,给旁人就要少一些,这都是真金白银的利益,闹大了是要见血的。
更何况,香江过去百多年间,汇港银行一家独大,控制关税,手握发钞权,多年下来俨然以中央银行自居。如今港府眼看就要组建金融管理局,收归其央行权力至财政司,汇港集团背后最有权势的华裔大股东却在此时回港。
说他故意也好,无意也罢,中间抱有什么样的成算,谁又能说得清楚?
黄定权或许从贺家人那里听说了什么,才会在这里刻意提起徐明砚,但黄定权不直接讲,盛嘉宜自然也跟着装傻。
这样的事情,不是她一个明星能插手的。
她压下心底的猜测,决定先听听这两人话里到底是在打什么机锋。
宋元当是没有往别处想,他很快冷笑道:“只怕人家看不上我们这些人,徐家自诩为百年望族,向来眼高于顶,当年我父亲身故,为求汇港银行一笔贷款,我几乎是找遍了门路,才找到无线的徐世延那里,由他出面求情,最终才放出那七个亿的款项。徐家人看似大方,实则狮子大开口,想要钱那就得拿股权来质押。”
“这种生意,做一两次就罢了,次次这样做,哪还有旁人的活路。”
股权质押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股权不比实产,标定价格极其不稳定,汇港集团曾经通过这种方式变相控制了南太平洋地区的商业命脉。
“汇港集团不是徐家的一言堂。”一道突兀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中荣地产的郭老板也来了,他是香江胡润榜上排名第十六的富豪,带着自己四十岁的大儿子郭梓昌,想管黄司长讨西贡一块地皮的开发做高端住宅用。
“不过徐世霖的确在汇港董事中说话最有分量,相比起那些英吉利来的洋大人,徐世霖已经算是很好打交道的人,现在话语权给了他儿子徐明砚,就不知道这小徐少,是什么来头。”郭老板摘下礼帽,露出自己稀疏的头顶,微微颔首,“黄司长。”随后直起身子,“宋少,盛小姐。”
黄定权乐呵呵地笑着,并不接话。
天气半阴半晴,还略微刮着细风,吹得草地舒卷。
说是打高尔夫,倒是没有人把精力放在那几杆球上,翻来覆去,竟然是一句话都离不开生意。
“香江要投资,就要看那两个洋行的脸色,虽说是英国集团,但在殖民地自成一体,并不完全受英吉利控制,这个代理权落到以徐家为代表的几个老派家族身上,他们又只跟李贺白沈、钟郑陶谢几家关系好,都是他们扶持起来的新权贵,有什么好处也不会落到我们这些人头上。就好比当年远东商贸集团的易手,都没有经过任何公开招标,就由徐世霖暗中允诺给了李家,任由他们以三元一股的低价收购集团31%的股份。”
“黄司长。”郭老板捏着球杆,几个比划,始终找不到好的角度,又只能放下来,撑着铁杆,扯起自己的嘴角,“我不清楚财政司对此到底是什么意见,只是香江这些商业寡头立在前头,已经是连肉汤都快分不到我们这些人喝一口。都说香江是远东的自由贸易港,亚洲的金融中心,这样下去,到底什么是自由,什么是不自由?我是不清楚,就不知道黄司长您,请不清楚。”
盛嘉宜都忍不为他这样直言不讳的表达擦一把汗,根据她的了解,黄定权是位说一不二的独裁者,他既不喜欢自己的地位被挑战,也不满意任何事情在他手中变得不受控。
香江几位商业大亨的确有些一手遮天的意味在,黄定权不满此事良久,否则也不会一心要改制组建金融管理局,取缔汇港集团的地位就不知道郭老板是不是看准了他后头这一点,想刺激财政司干涉香江这几块价值极高的土地分配。
现在楼价涨的这样猛,人人都在蠢蠢欲动。
宋元呢?
盛嘉宜揣度着宋元的心思。
他在隔岸观火。
香江楼市现今是肉眼可见的兴旺发达,各家争抢得不可开交,黄定权问他要不要一头扎进地产这趟浑水中,却被他敷衍带过,宋元似乎整个人心思都扑在那块赌牌上。
他饶有趣味地品味眼前一切,并毫不吝惜横插一脚,怂恿道:“黄司长,我听闻暹罗首富郭明瑞控股全国大大小小170家公司,拥有18个上市子公司的绝对控制权,他喜欢通过集团总部持股49.5%的完美方式避开向市场披露这些子公司的资金与项目,然后再用很低的价格把上市公司分支私有化,揣进自己的钱袋子里。就是不知道在香江,这种事情,常见不常见?”
盛嘉宜甚至要以为宋元是在自曝家门——她不相信天元集团没有采取过同样的手段来赚钱。不过很快她就理解了,宋元自杀式拱火完全是因为天元集团的确没有如首富李家的中成实业,或者贺家的美亚置地,乃至荣家的寰宇集团、沈家的长河集团那样位居是金字塔顶端。
正所谓一巴掌下来拍不死他自己,便无所谓将老虎推出去挡枪。
黄定权这只老狐狸,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哄骗,他哎哎了两声,叹气道:“宋少、郭老板、郭少,你们有意见我知道,但是不要光对我抱怨,市场是自由竞争的嘛。字楼和地皮这事,都不是我说了算,要靠招标的,九龙和离岛的确还剩少量地块,但李家想要,荣家想要,贺家也想要,郭老板,你要拿地投资,就得看自己能不能中标了。”
他拿手指了指盛嘉宜:“嘉宜过去跟在梁副司长身边,最清楚这些弯弯绕绕,宋少,拿不准的规矩,你还不如问问嘉宜,她不比旁人知道的少。”
天降大锅落在头上,盛嘉宜被点得猝不及防。
抬头对上宋元幽深的眼神,她心里叫苦不迭。
“盛小姐的确懂很多。”
“不要小看嘉宜,她不止是懂——”黄定权带着些炫耀地意味介绍道,“她是年纪小,但是实在聪明,算得上是外汇这一领域小半个专家,联系汇率制度的修订文件她经过手,宋少、郭老板,今非昔比了,如今想要在香江挣钱,靠着古板的那套思路可行不通,要挣钱,最重要就是比对手快走那么一步,你要问我这快的一步快在那里”
黄定权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脑子。”
“有些人靠此一飞冲以有些人茫然不知,最后还怪时运不济香江有几位小老板,实在是比别人看得远一些。”黄定权目光从宋元和小郭老板脸上滑过,“我今天给各位透露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再说下去,我怕我就坐不稳这个位置了,不宜多说,不宜多说呐。”
郭宋两人皆是一愣,郭老板上前一步,还要在问,被盛嘉宜出声打断:“不是说今天是来打高尔夫的吗?怎么都没有人开球?”
一代宗师
九洞高尔夫打起来和十八洞相比, 规则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每个球洞都设定了标准杆数(Par)和球洞号,从起始区域开始击球,每个球洞的第一击被称为“开球”(Tee Shot), 根据球的落点,其余人依次击球, 直到高尔夫球进入球杯,总击数会被记录在积分卡上,杆数越少, 则积分越多。
都说高尔夫是贵族的游戏, 却不贵在打出去的这个球上, 而在于击球的杆上,与玩球的人上。
一套高尔夫球具可以抵得上一辆豪车, 球场上三两句话可以搅动商界风云。
说起来这种运动打得好与不好,有时候倒没有一个可以衡量的标准。
盛嘉宜自称自己高尔夫打得并不好,全程都只是站在一旁旁观, 宋元玩这个倒是真有些本事在身上,标准杆内必能打入一洞。郭老板父子无心打球,此次就是为了试探黄司长的口风而来,心思不在高尔夫球上,只抓着黄定权不放, 想要他给个说法。
黄定权哪里会受他的哄骗,略微讲了几句后便闭口不言。
小郭老板见没了效果,只能转头和盛嘉宜攀谈起来。
“盛小姐, 你当时在梁副司长身边, 都是做些什么工作?”
“也就是做一些琐碎的事情, 只是见习了一阵子而已,实在谈不上做了什么正经事。”
“怎么想到去拍电影了呢?财政司可是个好地方, 地位高,身份体面,这香江影坛,赚得是多一点,但也不是好呆的地方,我听说你们这些明星,要抽50%佣金给公司,还常常要出去陪酒,是不是这个道理?”
“也许吧。”盛嘉宜淡淡道,“这种合约,主要是宋少名下的电影公司签的多。”
小郭老板闻弦歌而知雅意,哈哈大笑:“我当是为什么呢,盛小姐从前出来得少,也难得在社交场合见到盛小姐,这次却出来了,还是宋少有本事,能把盛小姐哄出来。”
宋元面色不虞:“盛小姐并非看不懂合同的人,再怎么骗也骗不到你头上来,不知道你这个话又是从何谈起。”
小郭老板眼睛从一边转到另一边,品出了些滋味出来。
外头都传宋元喜欢盛嘉宜,为逼她就范,不惜用一些下作手段,又有说宋少早就心有所属,但宋家算出盛嘉宜八字带财,所以要强娶她进门,以至于盛小姐心生抗拒,流言蜚语乱七八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可是如今真要看下来,他倒是觉得盛小姐冷冷淡淡居多,宋少颇有些热脸往上贴的意味。
小郭老板这辈子见识过的女人多,明星也谈过,知道这美人,越是长得柔弱的,有时候性格越强硬。也能理解嘛,要是长得这样漂亮,性子也是柔若无骨,那岂不是从生下来就被欺负死了。反倒是那些明艳锐利的,因为长得太有攻击性,男人多半望而却步,稍稍用点心,便极容易哄到手。
宋少这是猎艳经验不够丰富,用错了对策,直接就在盛小姐这里撞了个大门槛。
“宋少。”他慢悠悠开口,“盛小姐这是话里有话的意思,男人,有时候要大气一些,像盛小姐这样的女人,你都不为她不一掷千金,哪能得到美人的欢心?”
“宋元冷哼道:“盛小姐胃口大得很,我还真不一定有那个财力。”
小郭老板就觉得宋元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懒得再提醒他,只想见他吃瘪。
果然盛嘉宜挑眉,扬声道:“宋少这么讲,说得我多么肤浅物质一样,再这么以讹传讹下去,我可真是要名声扫地了。”
“好了。”黄定权皱着眉毛出声解围,“打个高尔夫打出这么多机锋嘉宜,我前几天遇到警务处的黄警司,他还主动跟我提到你,说起你父亲跟他也是多年交情,既然是旧识,哪天有空你去拜访拜访黄警司。”
“知道了。”
“盛小姐跟黄警司还有这层关系在呢?”小郭老板睁大眼睛,“难怪难怪,我就说——”
就说盛嘉宜长了这么张脸,怎么还能平平安安在娱乐圈呆上三年,直到撞见了宋元才有了些波折。
这也提醒了宋元。
“我真是越来越好奇盛小姐的过去。”望着黄定权的背影,宋元低下头,在盛嘉宜耳边状若无意道,“香江的高级警官,总不是在英国结识的吧?”
盛嘉宜平淡地仰起头:“你可以去查。”她说,“宋少,您不是自诩手腕通天吗?那就试试,你能不能查出来的我的秘密。”
她回过头,眼前是起伏的草坪与苍翠的林木。
“不过我想,你未必有这个能力,对吧。”她微微一笑,提肘,把球杆往前轻轻一推——高尔夫球咕溜溜赚了几圈,掉进了球洞中。
“高尔夫我没怎么学过,唯一学会的就是这最后一杆。”盛嘉宜接过仆欧递来的手帕,擦拭着手心。
推杆往往是在果岭上击球入洞的关键一杆,要求对于距离的判断、果岭斜度、击球力度的控制准确无误。看似轻巧的一推,才是得分的关键环节,常玩高尔夫的人喜欢开玩笑称能保证一杆推球入洞,才是真正的高手。
“谁能赢到最后,也不是您说了算的,对不对?”盛嘉宜轻飘飘将用完的手帕搁在托盘上,露出一个漂亮至极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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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给盛嘉宜允诺的那部电影《风云》是近一年来整个影坛最令人趋之若鹜的大型商业制作,早在开机之前,就已经汇聚了谢海华、何季韩、郑柏辰、古书玉等一众天王巨星,还有无数个大牌会随机客串其中的一些角色,投资方从恒星影视到橙禾娱乐、中影集团、东方传媒、环球传媒、东方星河影视,自香江到台湾及内地,两岸三地知名电影公司均参与其中。
影片开拍后,多次出现换角事件,导演李孟华想要集齐港星大牌之力,对打今年春节档那部即将上映好莱坞特效大片《星球入侵》,任务繁重,压力巨大,李孟华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筹备电影内容。
因此但凡有影星拍摄达不到李孟华认定的要求,他便提出要换人重拍,导致这部要赶在春节档前上映的商业巨作拖拖拉拉到了十一月中旬,重要女性角色的戏份依然没有拍出什么名堂。
香江不是没有打女,相反,香江盛产打女。
七十年代香江武侠片一度风靡世界,打星层出不穷,正因为拍出来一连串视觉效果极佳的武打片,香江才能巨星云集,以一城之力成就亚洲传媒中心。
但是当年那批打女到了现在,都过了风华绝代的年纪,如今能打的,李孟华嫌弃她们没有那样的漂亮和出名,以美貌著称的一线女星又做不到亲身上阵拍摄难度这样高的打戏,盛嘉宜此前没有收到这部电影的邀约,便是因为她是后者——她几乎没有拍过任何动作戏。
李孟华是被强压着接受了这个选角结果。
不过好在他听说盛嘉宜学过跳舞,能跳舞便能做一些好看的* 武打动作,真不真不所谓,至少效果上能敷衍过去,再加上盛嘉宜实在漂亮,文戏也是年轻一代里最好的那一个,武戏不够文戏凑,李孟华听了这个人选后,也就报以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让盛嘉宜尽快进组。
整部电影剧情极其简单,一个字,打。
从片头打到片尾,七十二般功夫轮番上阵,南北各大流派都来秀一秀功夫,刀枪武器一个不差,走的就是肾上腺素飙升,视觉效果绝佳的快节奏动作片流派。
功夫对好莱坞特效,今年的春节档口,注定是香江电影的背水一战。
但当李孟华看到盛嘉宜的时候,他内心还是往下沉了沉。
盛嘉宜长着一副完全不能打的样子:肤白、貌美、看起来轻飘飘的,一推就能倒下。
如果不是因为她确实正当红,李孟华简直要直接发牢骚。
他只能拼命告诉在心里告诉自己——盛嘉宜在女星中的号召力还是毋庸置疑的,她算是难得的还能抗一些票房的女演员,观众不一定对她这个人买单,但是至少对她那张脸买单,这是一只能下金蛋的鸡,而且跟何季韩之间也很有噱头,实在不行,在电影里当一樽美貌的花瓶也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李孟华努力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温声道:“嘉宜,你练过几年的舞蹈?”
盛嘉宜想了想:“四年。”
“那也不多嘛。”李孟华挠挠头,试探着问,“拍打戏很苦,你能打吗?”
盛嘉宜沉默了几秒,不确定道:“能吧。”
李孟华扶额,恨不得拽着投资方宋老板的衣领问问他到底是不是有病?他跟盛小姐的私事纠葛为什么要闹到这部电影上来!
“这样吧。”他长叹一口气,“我来跟你聊一聊武侠,你觉得什么是侠?”
只能考一考盛小姐文戏,过关也就算了。
盛嘉宜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位香江动作片领域的第一名导,从前听人说他拍电影极为苛刻,不是郑安容那种对电影美学画面有着极端要求的苛刻,而是追求电影的内核与人物相融到极致,在他这里,如果是拍古代的戏,那演员就得像个古代的人一样,用古代方式说话,用古人的思维思考。
盛嘉宜揣摩了片刻他的喜好,说:“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
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李孟华眼睛一亮:“什么是无法,什么是无限?”
“就是说我并不需要成为一位武功高强的人,我也可以拥有一种武侠的精神,同理,我不用懂什么八卦、形意的招式,我一样可以成为打架的高手,而且真正打起来的话——”盛嘉宜耸耸肩,“不会有人跟你摆那些漂亮的姿势,拼命的时候招招见血,谁用最快的方式搞定对方,谁就赢了。”
李孟华背挺直了一些:“你知不知道自己演的是什么角色?”
“听过一点,应该是个什么门派的高手吧。”
“我们这部电影”李孟华一顿,“人人都是高手。”
“功夫,不分高下,武术,只决生死。民国十五年,中国各家门派因北方战乱不止,纷纷南渡至香江,彼时香江汇聚各方英豪,背后也受到不同势力的资助,要开武馆,立山门,收学徒,就免不了要斗争。你,尹钰鸾——”李孟华指了指盛嘉宜,“便是尹家大小姐,八卦六十四掌唯一的传人,你的祖辈自大内宫廷之中传承这套掌法,自来有内家拳宗师之称,你父亲病重,家族的重任就落在了你的头上。”
盛嘉宜淡淡道:“我不是很会打八卦掌。”
“我们有专业的武术指导。”这一点李孟华倒在意料之中,他也没仔细听盛嘉宜的话,摆摆手,“你会不会打,这不是最重要的,我对你的要求就是把动作摆好,招式干净,拍武打戏,最重要的是眼神,眼神不狠,任你有什么样的招式都拍不好看。”
“那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角色?练的又是什么拳?”盛嘉宜问,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其他那些大明星。
“无所谓派别,说是有门派之分,但真正能打的人,怎么可能只会一种拳?八极、通背、形意、洪拳、刀枪棍棒、斧钺钩叉自然是怎么好看怎么精彩怎么打。”
“嘉宜你要想好了,拍武打片很苦,和你常拍的商业喜剧及文艺片完全不一样,你要是受不了,可以现在拒绝,我们这个剧组再也没有时间换第二个女主角了。”
“我很喜欢这个剧本,也很喜欢这个角色。”盛嘉宜道,她在看完剧本后,就已经坚定了要接下这部电影的决心。
倒是和宋元的安排没有什么关系。
“香江很难见到现在这么精彩的剧本了,李导,如果你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影星来演尹钰鸾,那不如就定我好了,别人不会拍得比我更好。”
她这话说得有些嚣张,和自己从前表现出来的形象完全不符,一瞬间暴露出来的锋利,倒是震了李孟华一番。
李孟华心里暗道如果不追求名气和星光的话,香江还是有相当多能拍好打戏的女星的,找她盛嘉宜来演,多少是为了噱头牺牲了电影质量的选择。但是现实已是如此,何况盛嘉宜至少表现给他留下了她脑子非常好的印象,早听说她理解剧本比旁人要厉害许多,又是拿过最佳女主角的影后,李孟华咬咬牙:“好,那你先跟武指特训一周,然后我们再开始拍。”
一代宗师
如果说接拍这部电影最尴尬的是什么, 那就是盛嘉宜又得跟何季韩搭档演男女主角。
大家从前闹得不好看,电影拍到一半被换角,任谁都受不了这个气。盛嘉宜涵养好, 不代表她心里对何季韩没有意见。
不过好在这是一部群像戏,何季韩只是占了个男主角的名头, 剩下哪个配角星光都没有比他差太多,由橙禾一哥谢海华饰演的反派更是如此。
电影拍的是江湖,电影外也少不了江湖。
香江武打巨星分三个流派, 一是以谢海华为首, 京剧武生出道, 受过各派粗浅功夫训练,花招多样式打发观赏性极佳的谢家门, 二是以太极金刚十八手传人古书玉为首的古家班,号称传武正宗,手上玩的是真正的中国功夫。三便是混迹江湖, 野路子里拼出来的全国武术冠军李秦及依附于他的一帮小弟,据称他从前巅峰时期曾在铜锣湾以一敌十,打服十位持械人士,是真正的街斗高手,实战派经典。
当所有演员相聚在专用做武打练习的工厂时, 这种门派之分就变得更加明显。
师从名门的看不起野路子的,能真打的看不起摆花架子的,受过专业训练的看不起对武学一窍不通的。
于是人群三分, 大有三国称雄, 互不相让的意味。
何季韩与古书玉都是恒星的演员, 自然而然抱团到一起,盛嘉宜和谢海华分别是橙禾的一姐与一哥, 由何希月和赵士荣这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带出来,仔细说来她还能叫谢海华一声师兄,这种小圈子明显的地方,当然是跟着师兄更加安心,而李琴和另一位打女邵美婷出自同门,此前一直冷眼旁观古谢之争。
唯一孤家寡人的是郑柏辰,他没有学过武打,也不是专业打星,进这部戏是因为顶着天王的名头,来给电影增添星光的。他这种奶油小生出道的演员,最被武打演员看不起,一个人在这里的日子大概不好受。
如今盛嘉宜进组,他仿佛见到了多年未见的亲生妹妹,差点就要边抹着眼泪边给盛嘉宜一个巨大的拥抱。
“妹妹。”他真情流露,“你能进组陪我,是这一个月来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哥,你别说的我像是为你才来的一样。”盛嘉宜挣脱他的拥抱,很是嫌弃他的肉麻,“到时候又传咱们的绯闻,我就是跳到海里也洗不清了。”
“你根本不懂我一个人在这里拍打戏有多辛苦,我感觉我快被他们打死了。”郑柏辰叹了口气,和盛嘉宜窃窃私语,“人家玩真的知道吗?不然你以为这部电影怎么换掉那么多演员?香江三大武打班底各自为阵,那些客串的大牌还好,露个面,打个几拳,装装样子,就走了,我好死不死拿到了一个重要角色,要在这里熬到剧组杀青。现在你来了,我终于可以跟着你加入海华哥的阵营了,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了!”
盛嘉宜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怎么了?”郑柏辰觑着她的脸色。
“没什么。”盛嘉宜淡淡道,“你不觉得我们两个跟着海华哥,就像两个拖油瓶一样,严重削弱了他的士气吗?”
郑柏辰:
“你倒也不用把实话说得这样明白。”他委婉道,“多少给我一些面子,别”
“嘘。”盛嘉宜止住他的话。
隔着郑柏辰的肩膀,盛嘉宜看到古书玉走了过来。
古书玉是香江三大武打巨星之一,仅次于在国际上名声响亮的谢海华,曾经主演的《太极拳之宗师掌门1》与《太极拳之宗师掌门2》接连拿下1986、1987年香江票房冠军。
他和谢海华不睦香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对于盛嘉宜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看起来,香江如今是真的出不来武打女星了。”古书玉嘲讽道,“孟华导演也是糊涂了,怎么把我们全香江最负盛名的大美女请过来了,跟她打,重一点伤到哪里,我怕那些富豪要心疼死了啰。”
谢海华闻言,当下脸色一沉:“古书玉,你对我师妹说话放尊重一些。”
“我说错什么了吗?如果拍戏要收着力打,动作软绵绵的,那还有什么看头?不如不打好了,让盛小姐坐在那里,演一出美人计,我们何先生也吃这一套,对不对。”
这下连本就面色不虞的何季韩脸色都更臭了三分。
“古书玉。”他不满道,“行了,是让你拍戏,不是让你真的打架。”
“就算要花招漂亮,也要多年的舞蹈功底,况且电影得赶在春节档前上映,留给盛小姐集训的时候也就一周,盛小姐,这种戏不比平常,你要是动作全靠剪辑,那在人群里可是相当突兀的,倒是好别连累着大家跟你一起挨骂就好。”邵婷婷抱臂靠在一旁的立柱上,半笑不笑地插了一句。
邵婷婷是香江第一打女,师从北派功夫大家,在电影中饰演棍术高手李江花,她没几个片段,盛嘉宜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剧本里有这个人,也难怪戾气这样大。
这部电影里的尹玉鸾可是当之无愧的有高光不镶边的女主角。
被她夹枪带棒一顿讽刺的盛嘉宜表情不变,用手肘碰了碰郑柏辰,小声道:“这电影那么多不会打的明星,何季韩和你也不见得多会打,他们为什么只知道说我?”
郑柏辰苦笑,低语回她:“在你之前,这个角色定了恒星的武打女星莫紫菱来演,投资方认为紫菱虽然能打,但不够漂亮,演不出尹玉鸾的大家风采,难免影响票房成绩,再加上你从高棉回来后,宋少便力推由你出演女主角,说是补偿你之前和季韩那部电影拍到一半换角的损失莫紫菱是古书玉同公司的师妹,你把她给顶了,人家能不对你有意见吗?至于邵婷婷,我估计她也想要尹玉鸾这个角色,这可是香江女星人人趋之若鹜的戏份,这样大的投资和宣传架势,随便哪个小配角都是大咖客串,谁演你这个女主角谁火。”
“哦。”盛嘉宜了然点头,“那岂不是说,如果我演不好,这部戏也就砸我手里了。”
宋元真是会整人,这黑手玩得一套又一套的,换个脑子不够精明的,被他卖了恐怕还得倒贴给他数钱。
“是这个意思,孟华导演的要求就是真打快打,整部电影没有太多逻辑,就是何季韩饰演的孟春庭从头打到尾,而且不讲花架子,不摆慢动作,要用中国功夫打败好莱坞的特技效果,这种电影拍下来,谁是那个打不了的一目了然。”郑柏辰冷哼,“何季韩其实也学过几年拳,他是能打的,真不能打的也就剩我们两个了。”
“你现在不知道,拍起来就懂吃亏了,说是由武术指导安排好动作,演员负责比划,实际上对于没有武打经验的明星来说,手臂和腿部力量都不够,接他们一套动作全身上下都是淤青,他们还声称自己没有用上全力,故意要用这种方式排挤别的演员,给人一个下马威,动作巨星,都觉得自己比别的演员要厉害一个层次,拍戏要出力,看不上唱唱跳跳,哭几滴眼泪就能拿奖走红的文戏大牌。”
“连你也打?”盛嘉宜上上下下打量着郑柏辰,“你可是天王。”
郑柏辰挑眉:“我在《霓虹》里不是也给你和程良西做配?我本职工作是个歌星,盛小姐。”他撩起手臂,露出几道青痕,“你看,嘲笑海华哥,揍我,揍那些不会打的大牌,他们可是一个没少做,吃了亏还讲不出什么话来。”
这就是拍动作片,一些演员不讲理之处了。
若有心欺负人,的确可以叫对方有苦难言。
抱怨了,是自己没用,不抱怨,黑手一个接一个,轻则鼻青脸肿,重则伤筋动骨。而且武学讲究派别,古家班向来跟从恒星背后的林家,打架狠戾,不仅仅是拍电影,兼有替林家干一些脏活累活的用处,从前香江便有小演员被欺负到手臂折断,废了武功,从此退圈的事例。
对待大牌他们自然不敢下狠手,但是吃点苦头,是难免的。
“知道了。”盛嘉宜了然点头,一脸淡然,“别急,等着我给你报仇。”
郑柏辰:?
什么报仇?报什么仇?
他们两个嘀嘀咕咕,见自己说话没人听的古书玉更加生气,对盛嘉宜的印象再次坏了几分。
吃美貌这口饭的女星,他还真看不上。
“盛小姐。”他高声道。
“嗯,怎么了?”盛嘉宜抬头。
“不能打就不要占了别的女演员的位置,大家在演艺圈都不好混,你恃靓行凶,就没想过对于那些辛辛苦苦训练功夫的女星来说有多不公平?”
“恃靓行凶?”盛嘉宜玩味地咀嚼这个词,笑眯眯道,“第一次听到,谢谢古先生夸赞,不敢当,不敢当。”
古书玉:谁夸她了?
郑柏辰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他怎么忘了,盛嘉宜的嘲讽能力一向顶尖。
但他没想到盛嘉宜除了爱阴阳怪气讽刺人之外,还颇有些不怕死的气势,她抱胸慢悠悠道:“再说了,古先生,谁说我不能打?要不咱们两个比划一下试试?”
在场人皆是一愣,何季韩和谢海华同时上前一步,一个焦急,一个呵斥:“嘉宜。”
还是谢海华沉稳一些,他清清嗓子:“这些传武的一根筋,你别理他们,小心给自己惹麻烦。”
“我说的是真的啊。”盛嘉宜瞥过一脸怒气的古书玉与正在看好戏的李秦邵婷婷两人,“我之前也拍过古装剧,还练过几天剑呢。”
“那是舞剑,跳舞的舞,不是武术的武。”精瘦的李秦大笑,“盛小姐,你这种身板,不说古先生,就是和何先生打起来,也要担心被一拳抡翻,搏击讲的是量级,男女力量差异大,你把古先生惹生气了,到时候拍起来可要小心了。”
盛嘉宜:“听起来怪吓人的。”
“可不是嘛。”李秦说,“到时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搞不好还要破皮流血,盛小姐又不愁电影拍,郑安容导演的戏随你挑,何必来吃这个苦?”
盛嘉宜直起身子,开始脱身上的外套。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呢绒大衣,里面是件紧身的羊绒薄毛衣与束腰长裤,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曼妙曲线如山峦起伏,春意横生。在场几人都被她这个动作震的一愣,盛嘉宜伸手把外套递给郑柏辰:“帮我拿一下,lynn哥。”
郑柏辰目瞪口呆:“你干什么?”
“为了避免古先生在拍戏的过程中对我下黑手,要不咱们现在就开始打一架好了。”盛嘉宜撩起袖子,露出白皙的,线条流畅的手臂,“古先生是动作巨星,武学大师,是有第地位的人,想来说话也会算话,我也不抬高自己,要是我能在你手下撑过五招,这部电影咱们就一起好好拍,要是不能,我立马走人,你看怎么样。”
“嘉宜。”谢海华连忙拉住她,“你不要意气用事。”
谢海华此时心中又惊又气,暗道这个师妹就是被何老板惯坏了,出道以来就养尊处优,没有吃过半点亏,以为全香江的导演演员都会像郑安容、程良西那样哄着她惯着她。
这古书玉一向倨傲护短,因为莫紫菱被换角对盛嘉宜极为不满,盛嘉宜要是忍气吞声一点,被他说个几句,对方大概也就消气了,都是大男人,谁也不会真的跟较弱女子过不去。
可盛嘉宜这样挑衅他,这场面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古书玉气得额头上青筋鼓起,看见盛嘉宜的动作,冷冷一笑:“盛小姐,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这是在干什么?”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俱是心下一惊。
只见李孟华导演带着剧组七位武术指导及制片一行,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一代宗师
“这是在干什么?”李孟华扶了把眼镜。
只见棚内三三两两站着, 几家不同公司出来的影星各自占据一个角落,中间是身材高挑的盛嘉宜和身高不高,也才一米七出头, 但一身腱子肉的古书玉。两人站在一起其实差不太多,甚至于盛嘉宜还隐隐压了一头, 但怎么看盛嘉宜给人的印象都要孱弱许多——她天生自带三分神经质脆弱美人的氛围。
此时此刻,气氛严肃,一看就是要出大事的前奏。
邵婷婷看热闹不嫌事大, 立刻高声道:“导演, 我们的盛大美人说要和古先生比试功夫。”
李孟华: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谁和谁比?”
“嘉宜和古先生。”
“胡闹。”李孟华顿时呵斥道, “你们都是整个影坛有头有脸的人物,每一个都是一线明星, 不好好拍戏,反而要聚众打架,像什么话?”
“导演, 是他们说我不会拍动作戏,都是靠关系才进的剧组,最好早点回家,不然拍起来会被打哭。”盛嘉宜伸手指了一圈,在场除谢海华与郑柏辰之外的人都被她点了一遍。
李孟华:你确实是靠关系进的组
但他不能这样明说, 只能皱着眉头劝说:“嘉宜,你是晚辈,有时候被讲几句也不要太较真, 没有人会真的对你动手, 那都是吓唬你的。”
“好人就活该被吓唬?”盛嘉宜反问道。
“你会功夫吗?古先生可是太极拳高手, 你会打什么拳?”
“什么拳我都不会。”她真诚道,“我不会中国功夫。”
“那还讲这么多做什么?”
“谁知道呢?打架也不一定看功夫对吧, 电影里厉害的也都是些学旁门左道的。”盛嘉宜笑着冲古书玉抬了抬下巴,“听说古家班最看重流派根底,把我师兄称作花拳绣腿,把李秦老师称为野路子,我就是想看看,所谓真正的中国功夫,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拱手,做了一个请:“古先生,咱们要不试试?”
古书玉早就忍无可忍,冷笑着上前一步:“盛小姐,那你事后可不要哭。”
和盛嘉宜这样的小姑娘比试,他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也不准备和对方来真的,就等着她上前,一个卸力,把她推到软垫上,让她知道一些厉害。
“古先生。”李孟华见木已成舟,阻挡不住,早已经满头大汗,“点到为止,点到为止,这是我们的女主角,千万别来真的。”
“嘉宜。”何季韩露出担忧的目光,“你不要意气用事。”
“嘉宜。”郑柏辰也跟着喊道,“你冷静啊。”
“是啊嘉宜,你要是受伤了我怎么跟三叔和何总交代。”谢海华也心焦如焚,几人纷纷围在盛嘉宜身边劝她,谢海华更是撩起袖子,冲着古书玉道:“实在不行我们两个来。”
李秦吹了声口哨:“海华哥,年轻人有冲劲,你让她冲,这么护着做什么。”
盛嘉宜被吵得头脑发晕,冷呵一声:“都别说话。”
比个拳脚而已,这些人怎么这么唠叨?
她很少冷脸,众人被她这一声呵止震住,顿时不敢噤声。
古书玉冷眼看着这个久负美貌盛名的当红女星,伸出一只手臂:“来吧。”
其实他在电影中饰演的角色并不是打太极拳的,而是八极,古书玉本人也很擅长八极拳。
八极拳,起源于河北沧州,动作刚猛,大开大合,喜欢使用肘击,是北洋时期军队必修拳术之一,真打起来得要命的功夫。古书玉不跟盛嘉宜见识,只是跨步下蹲,摆了一个差不多的姿势。
谢海华看他这一个动作顿时放心了一些,悄声对郑柏辰道:“看样子是不准备和嘉宜动真格,没事。”
“你敢不敢同古书玉交手?”另一边,李秦侧头问邵婷婷。
邵婷婷轻嗤一声:“我就学过几年的功夫,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也是个花架子,只会各种套招,真打架,谁跟你玩套招?还比不上街头拿几把砍刀一阵乱砍效果好,盛嘉宜也是犟,不就是说她是占了便宜进来的,也没说错,非得争个高低。”
“她要是不证明一下自己,到时候这部电影票房好了没她的份,票房差了就全得由她担着,这可不是什么好资源,赶上去和古书玉叫板,至少证明她有这个心气。”李秦笑了起来,“再说了,虽说八极拳是实战拳法中的巅峰,可是古书玉,又能懂什么实战,他无非也就是学个套招罢了。他还能真打伤了盛嘉宜不成?出去会被报纸怎么写?说他功夫之王片场殴打女主角?心理战而已,古书玉应招就已经输了。”
“虽说是套招,对付普通人也够了,为了名声摆这么一场,盛嘉宜也是豁得出去。”
“对付普通人是够了,可是师妹,你别忘了。”李秦望着盛嘉宜,若有所思,“盛大美人可是据说有个,在OCTB担任高级警司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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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嘉宜并不动,抱胸仰头,静静凝视着古书玉。
这个动作看起来嚣张得有些过分,但盛嘉宜是个极少做没把握的事的人。
她没有和古书玉交过手,并不了解他的路数,但是根据看过的电影和正常情况来说,这些动作演员面对一个他们看低的‘门外汉’,第一招通常喜欢亮出套路,换而言之,他们不认为这是在打架,而是在展示。
而盛嘉宜从来不展示,她只会打架。
打架的关键,就在一个快、准、狠,和动作漂亮与否无关,甚至和力量强弱也不绝对相关,比得是谁更敢下死手。
女人的力量天生有劣势,一旦前头几秒无法形成有效的压制,往后便很难克敌。
如果手头有工具还要好一些,没有的话,光凭拳力,盛嘉宜自问一定是接不住男人迎面一拳。
但是古书玉会直接出拳吗?大概率不会,他要面子,不会真的打女人,就算会,这试探性的一拳也不会太刚猛。
盛嘉宜站起来,有模有样地摆了一个姿势,那是八卦掌的起使姿势,她在这一点上没有撒谎,她的确不太会八卦掌,摆出来的动作并不标准,古书玉看得噗嗤一笑。
“勉勉强强也能看。”他讥讽道,话音未落,电光火石之下,盛嘉宜已经出步——
古书玉见她动手,微微一笑,左手一伸,便准备挡盛嘉宜的手。
女人打架通常不会使用拳来攻击,而是爱伸手去抓脸扯头发,他看盛嘉宜的动作似乎也是这样打算的,可惜这是最没有用的一招,抓人能有什么威力?就等她伸手上来,古书玉顺着她的手臂一拧,便能将她整个人背摔在垫子上。
但是事实却和他所想的不一致,他伸出去的左手一空,什么都没有抓到。
古书玉瞳孔极速睁大,肾上腺素顿时飙升,他心道不妙,正准备伸右手,眼前就已经出现了盛嘉宜的手肘。
没错,手肘。
传统武术中喜欢讲”肘过如刀”,正式拳击比赛中,拳手宁愿接对方十拳,恐怕都不愿意挨那一肘,人体肘部几乎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往下便是坚硬的骨骼,屈肘时手臂形成稳定的三角结构,于是这块突出的硬骨便如刀片一般,在全力砍下时达到锐器重击的效果。
古书玉头一偏,就想躲她这一肘,却没想到盛嘉宜手肘顺势斜着往下一劈,击打在古书玉的脖颈侧。
八卦掌,源自刀术,以手掌为刀,专取人体薄弱之处,而在实战中,八卦掌下藏机锋,出掌时肘动,步法也动,专打偏门。
竟然真的是八卦掌里的一招。
颈侧大动脉是人体供血的主脉络,攻击颈部穴位、血管与气管,是武行中标准的“黑手”,即致命杀招,这样的招数不需要多,只要一击即中,力道够的话便能将对手一击毙命。
盛嘉宜显然也没有杀人的心思,她这一肘只用了三分力,依然打得古书玉眼前一白。
就这几秒间的时间里,他已经懊悔自己的轻敌——对方绝对是个顶级的‘打架行家’。
古书玉咬牙一发狠,两手往前一抓,想要抱住盛嘉宜,靠着自身蛮力将她压倒,在体重和力量存在悬殊的情况下,这算是最有效的一招。
但他的手臂再次顿住。
就在他使劲那一秒,盛嘉宜缠住他的手臂,那是一个极为精妙的动作,她的手肘正好压在了他的肘处,古书玉的上臂和下臂被她压弯成了一个v字型,这并非是因为盛嘉宜力量大,而是因为
“有时候,懂一些人体弱点,擅用杠杆,比蛮力还要有用。”李秦眯起眼睛,低沉着声音道,“擒拿,黑龙十八手。”
以阴险和毒辣著称的擒拿技巧,起源于北方部队,专用来制服敌人,由曾盛行于越战战场上的招数改编,几乎每一招都奔着人身上最重要关节、穴位去,要么不出招,出招即为杀招。
就在他喊出这句话的同时,盛嘉宜斜腿一脚踹在古书玉的膝盖骨上。
经典的截击腿动作,截拳道与泰拳中的禁术,同样是通过三角杠杆的作用,击打人体关节,用最小的发力方式产生最大的力度,这样全力一脚下来,膝盖不残也废。
古书玉被她踹的重心不稳,身体倾斜,但也正因为盛嘉宜不敢用力,怕击碎他的膝盖,因此常年习武古书玉还是稳住下盘,一手已经扣在盛嘉宜的腰上,把她使劲往下一拉,另一手发狠挣脱她的擒拿手钳制,按住她的肩骨,胯部一送,就要去撞她。
铁山靠,八极拳的独门绝技,手肘顶住对方心口,胯骨狠撞对手,便如山倾地崩一般,这一靠若是接满了,瘦弱一些的人大抵便倒地不起,胸腔肋骨折断。
古书玉,这是打得发狠了。
李秦和谢海华同时上前一步,一个是准备去抱盛嘉宜,一个是准备去拉古书玉。
盛嘉宜这个身板,要是接古书玉这一掌,恐怕剧组是真的要出大事。
然而盛嘉宜就看他会不会用这一招。
铁山靠是八极拳最负盛名的一招,日式漫画、游戏中极为青睐这一技能,因此各种动漫电影,街头格斗游戏中都屡见不见,那些行走于街头的小混混也最喜欢学这一招,打架的时候很是威风。*
只是,八极铁山靠固然威力大,但也有致命弱点,那就是攻击必须正中人体的中线,一旦被避开,力量顿消大半。
而盛嘉宜手搂古书玉颈部,腹部发力,纵身一跃,整个人腾空,她那双大长腿顺势绞过古书玉腰部,卸了他一身力气,两个人都被掀翻在地。
飞身十字固,柔道三大降服技巧之一。
最适合以小博大,借力打力。
这种打中国拳的武师,最怕的就是地面擒拿技巧,盛嘉宜等的也就是他落地这一刻。
不带半点犹豫,她飞快起身,手肘横收,手臂绕过对方颈部动脉,另一只手臂顺势搭上,卡在咽喉处,两手发力,狠狠一绞。
裸绞,同样是是柔术的三大降服技巧之一,高效且有效,一旦绞杀成型,几乎可以无视双方体型与性别差异,再大的体格也挡不住两条手臂锁死颈部的力量,而颈部动脉缺血,只需要几秒钟,便可以使人窒息乃至死亡。
没有任何华丽的招式,甚至都不需什么武学基础,刚好五招,不多不少,每一招都奔着致命点去。
真要在实战中,盛嘉宜用尽全力的话,光是那个肘部重击颈部动脉,再用力一些就可以致死。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用什么力,怕的就是伤人,但到了后头,两边都有些上头,古书玉败在根本没有想过盛嘉宜懂格斗,因此处处落于下风,盛嘉宜则是怕他真的用出力气,又想着事已至此,要是此时松手,古书玉必然不会放过她,到时候剧组内部有古书玉一行人使绊子,外头有宋元处处作梗,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麻烦,一时之间,竟然起了狠意。
盛嘉宜手上一用力,将他压制得得头部仰起。
绞杀成型。
“嘉宜。”谢海华冲上去将盛嘉宜拉开,就这短短几秒,地上的人已经眼睛泛白,面部因充血而血红。
一代宗师
盛嘉宜被谢海华半拖半拉出去几步, 卸掉力气,这才跌坐在地上。
看似两人交手不过短短几十秒,但对付古书玉这样的武术大师, 场面瞬息万变,容不得半点试错。盛嘉宜能迅速制服他, 靠的不是她有多么高明的武功,而是她猜到了古书玉第一招会伸手来捉她的手臂。
传统功夫中绝大部分招数都要在手臂相接触的前提下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对古书玉来说是如此, 对盛嘉宜同样如此, 只不过古书玉没有料到她能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输在她手上, 古书玉大概这辈子想起来都会郁闷不已。
人群冲上去围住古书玉,查看他的情况。
“古先生!”李孟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古先生?”
“他没事。”盛嘉宜在一边不耐道,“我没使劲呢。”
她这句话刚说话,古书玉脸上的红晕已经褪下去几分, 因缺氧造成的窒息感渐渐淡了下来,古书玉猛地咳嗽几声,缓缓睁开眼睛。
盛嘉宜下手之狠,他这辈子第一次见。
习武四十余年,没见过谁这样手黑。
只不过输了是事实, 他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说话早没了最初的那股倨傲:“盛小姐,你什么路数啊?专学杀招?”
这样阴狠毒辣的打法, 在实战中不能说有用无用, 简直是专门奔着杀人去的, 她虽说没有传统武术的功底,但是长得足够有迷惑性, 毫无防备之下打起来,对方基本就是被她一击放倒的宿命。
而且她并非打套招的花架子,而是懂得见招拆招,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连用四套不同的路数,八卦、擒拿、泰拳、柔术,劈劲、缠手、侧踢膝盖骨、倒翻落地、锁喉,实战经验就相当丰富。
现代传武早就不教这些招数,她这都是哪里学来的?
盛嘉宜顶着一行人的目光压力,泰然自若:“小时候多打架,多看碟片,再多领悟一下如何运用,就会了啊。”
古书玉:
“你这个打架,这么打?”他仍然不敢置信,看碟片?哪部碟片这么教人?这简直是现场格斗术教学,“都是小孩,跟人玩命?”
“其实我daddy教了我很多啦。”盛嘉宜站起来,把袖子拉了下来,“他们当警察的,讲究实战。”
这话倒是有几分可信,香江因是国际都市,又是重要港口,自来鱼龙混杂,各方势力林立,培养出来的警察身手都个顶个的好,习武不习无用的武术套招,专挑制敌路数强的练,空手道、柔道、泰拳、擒拿、以色列马伽术都是他们爱练的路数。
“古先生,这电影我是能演,还是不能演,您现在要给个准话了吧。”
古书玉踉踉跄跄站起来,对李孟华哼声道:“盛小姐演可以,但是导演你还是注意点,我怕她一不小心把季韩给打死了。”
何季韩:
他这些年电影拍的多,也为此专门去学过咏春拳,拜得是圈内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术指导为师,学的自然也是电影里用来观赏的武术套招,这咏春本来就不是八极这样威力极大的拳种,他更是没学过什么杀人招,也没有任何对战经验。
刚刚要是换成他来对盛嘉宜,第一招恐怕就被劈晕了。
“好了好了,今天这场闹剧到此结束。”李孟华挥手赶人,“大家各练各的。”
等人群散开,他才激动地凑到盛嘉宜身边连声道:“打得好啊,打得精彩,真正的武学本来就是这样,那些电影打来打去十分钟还分不出胜负的,拖沓至极真功夫就是要几招见真章,我们这电影也得这么拍,就拍各家功夫的杀人技,让人知道,咱们中国功夫绝对不是花拳绣腿。”
“嘉宜。”他往身旁一侧,让出后面一位动作指导,“这是香江八卦掌大师段文生,你就跟着他学,我看你自己刚刚有几个动作也挺好看,到时候留着一起到电影里拍。”
段文生四十多岁的年纪,年少就跟随香江精武体育学会会长学习武术,擅长八卦掌与形意拳,拿过十七项国际大奖,如今常在动作片剧组做动作指导。
盛嘉宜自知自己不过是个武术门外汉,刚刚能制服古书玉全凭对方毫无防备,并不敢轻视这些传武大师,恭恭敬敬向他问好:“段先生。”
段文生剃着寸头,腮边留有短须,朝着盛嘉宜微微一笑:“盛小姐,李导来之前告诉我你不会八卦掌,可我刚刚看你第一招,用的就是八卦掌。”
“我只会那么几招。”盛嘉宜说。
“能杀人的那几招吗?”段文生半是玩笑道。
盛嘉宜轻飘飘将他看了看,抬手将自己一头长发扎做一个马尾,嘴上温温柔柔道:“我不知道什么招数杀人,什么不杀人,我只知道这些方法用起来,打架的时候最管用。”
“无论是现代搏击术还是传统武术,如今都只讲究形式,不重功效,毕竟无论在哪个国家,打出人命了都要进局子的,而香江的警队么,执行的任务也以制服目标为主,至于命,那是法院去要去审判的东西,所以有些招数,我们不教,同样,警察学院也不会教。”段文生走到盛嘉宜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就比如说黑龙十八手,这是现代战场上传下来的擒拿术,十八招借鉴了太极、八极、八卦、少林、柔术各种流派的致命杀招,专打要害和关节,练得好是杀人技,练不好就等于没有用,八卦掌同样如此,你刚刚用的那一招,并不常见,我只在师门略微见过几次。盛小姐,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精准找到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你手头很准,我很钦佩。”
“段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呐。”盛嘉宜面不改色,慢悠悠道,“是说我杀过人的意思吗?”
“盛小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看盛小姐刚刚出手虽然狠辣,除了最后那招柔术裸绞是真的差点绞杀古先生外,其他倒也没有朝着命门去,足见你心不够狠。”段文生背过手,轻轻道,“盛小姐从小学这些,来路恐怕不简单啊。”
盛嘉宜冷眼看着他,她那双眼睛幽深至极,实在叫人背后生寒。
段文生被这样的眼神顶着,也忍不住讪讪一笑:“我瞎说的,盛小姐,香江多了位能打的女星是好事,要知道你这样长相的女星能拍动作戏,那便是天生的巨星胚子。”
女星能拍文艺片,那便是能拿奖,奖杯拿到手,就有地位。而要是还能打,那商业价值势必再上几层楼,未来就是转战国际,去好莱坞发展,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国际上欢迎中国功夫,也缺能打能演的女星。
“来学些正宗八卦掌掌法好了。”他背身转过头去。
“嗯。”盛嘉宜淡淡应了一声。
她站在空旷的场地里,背后不时其他人练习时发出的嘈杂声音,棚顶窗户处日头落下,在她周边划了个圆弧,笼罩在她与段文生的身上,光晕如金,朦胧浅薄,仿如昨日。
**
民国十四年,国家动荡,军阀混战。
北方宗派为躲避战乱,纷纷南渡至香江。
彼时南北武学争议颇多,北拳讲究大开大合,力大山崩,南拳灵巧多变,以寸劲制敌,双方各执一词,难分高下,又因为都在九龙岛上开办武馆,因此纷争不断。
从前在大陆,北拳以葛家的为尊,南拳则以广东冯家为尊。
而到了香江,武学要地九龙会馆却由洪门扶持的尹家把持,九龙会馆名下有九龙码头,是港口物资通往陆地的要道,香江因是殖民地的缘故,独立于乱世之外,又与各方都脱不了干系,江湖上鱼龙混杂、九龙地区华人聚集,国党、北洋军阀、青帮、洪门各方争端一触即发。
尹家擅打八卦掌,而八卦掌又取自刀术,因此他这一门不仅掌法精妙,且一手八卦刀冠绝武界,虽坐镇九龙,但从不轻易与人交手,尹家老爷子尹潮生没有儿子,一生武艺据说都传给了他唯一的女儿尹玉鸾。这尹玉鸾也并非常人,她乃留日高材生,学的是解剖医学,在日留学期间拜日本剑道宗师川古健雄为师,虽从未和外人交过手,但据传一手刀术绝伦,尹家往下十二位红棍武师皆不是她的对手。
八月十一,正直中秋,尹家名下一家武馆被砸,馆主被重伤。
来者头戴面具,身法诡异,一手拳法南北兼修,刁钻古怪。
随后八月十五,旺角一家洪门堂口龙头在牌桌上被人一拳砸死,那天他手里拿了数十张骨牌,张张都是最烂的牌,鲜血穿过垒起的筹码,在牌桌上写作一个败字。凶手趁乱销声匿迹。
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是凶手身法却被人看在眼里。
既懂八极拳,还擅洪拳。
南北兼修,不辨身份。
一时之间,江湖哗然。
尹家八卦六十四掌据传天下无敌,然而唯有嫡系才能习全那六十四路招数,但只要学到其中四十八掌,已经足够独步江湖。身死的这位龙头便是习得四十八掌的高手。
经此一事后,向来置身事外的尹家终于再也坐不住,尹家大小姐尹玉鸾发布江湖通缉令,命令香江各堂口捉拿此次凶手。
与此同时,南拳冯家家主公然宣称要辞去中华武术会会长之位,并于6月13日,在尹家名下的鸳鸯楼召开比武大会,此次武斗,不分高下,只绝生死,胜者便可接任会长。
就在那个飘摇的雨夜,天色如墨,大雨如注。
鸳鸯楼前人声鼎沸,来往车灯划破黑夜,黄包车挺做一排,在雨幕冲刷下东倒西歪。
也就是在这一晚,三十三岁的孟春庭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赤手空拳来到香江。
一代宗师【影视内容】
谁也不知道孟春庭生自哪里, 来自何方,只知道他是个北方人,从小跟随家中长辈学拳, 后来去了东三省讲武堂学武,十五岁入伍, 在战场上开过枪杀过人,曾是北方军阀手下得力干将,专负责军队的武术训练。
他既不是什么世家门派出身, 也没有混迹过江湖, 所以在江湖不少人眼里, 这个人并无什么名气。
知道他来头的都是些有背景、坐上高位的人,不知道他来头的也不是他此行要拜访的人。
若问孟春庭会什么功夫, 他什么都会一些,八极、太极、形意、通背、咏春、洪拳东三省讲武堂请来全国各地名师高手,孟春庭就什么都学, 他学功夫不是为了别的,便是为了上战场到了用不上火炮步枪的时候,他不至于在手脚上落了下风。
而孟春庭的天赋显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高许多,他的祖父会打八极拳与形意拳,据说是从河北沧州迁来的旅顺, 孟春庭跟他学来了正宗的北拳,又跟讲武堂的武师学来不知是否为正宗的南拳。
他从军十四年,手上的人命数都数不清, 都是同胞, 和他有着一样的肤色, 说着各地的方言,这种生活他已经厌倦, 于是二十七岁那年,他南下至广州,靠着从前旧主的推荐,任教于黄埔军校,教授学员咏春拳与八极拳。
此次前来香江,孟春庭并非一时起意。
五月的尾声,成千上万的工人、院校师生及民众齐聚上海租界的街道,强烈谴责不久前发生在上海的一起棉花厂枪击事件,人群要求立刻释放那些因支持工人罢工行动而被拘留的学生群体,并表达了对租界当局工部局新近提出的印税新规、码头税项增收、以及交易注册等四项议案的反对意见,实际上便是想取消租界地位。
这一步不能退,退了各国在中华便无立锥之地,巨额利益也将付诸东流。
为此,英日两方在外交上向北洋政府施加巨大压力。
这次游行导致数十人的死亡,随后几天内,全国各地爆发反抗帝国主义运动。
国党正值北伐关键之际,见此机会,不免起了煽动学生对抗帝国主义与军阀势力的念头,而孟春庭此次来香江,一是为了招徕各方高手,组建中华国术学院,二便是取得香江尹家的支持,鼓动华裔劳工以掀起全港罢工浪潮。
尹家出身不凡,是名臣之后,来到香江已经有许多年,是最早在各大港口组建堂口保护劳工免受洋官欺负的家族,华人商会都听从他们的号令。几年前尹家老爷子重病,家族经过风云变动后,大权落入自日本留学归国的尹大小姐尹玉鸾手中。
她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但外头都传她下手狠辣,对于得罪了尹家的人宁可错杀而不放过,两年前旺角两大帮派违规械斗,导致平民伤亡,为首的几人已经上了前往菲律宾的船,仍然被她派人带走,最终在码头上当着一众人的面处置。
就算是警方也不敢这样嚣张行事,她却敢,有人暗地里将她称作“鬼见愁”,说她未来迟早落得一个不好的下场。
那鸳鸯楼就在尖沙咀,白色大理石台阶直通楼内,红木雕花桌椅层层排开,二楼镂空的栏杆斜斜插了副青天白日旗,正中间一副八卦图高悬堂内,葛冯两家各坐一边,孟春庭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双方对峙的景象。
冯家家主是位老者,鹤发苍苍,瘦得面部骨骼凸起,却并不虚弱,手上筋道凸起,脊柱挺得笔直。他两边分别站着两位穿黑衣长袍的中年男人,左边那位是冯仲的亲儿子冯启,右边那位便是他的干儿子冯林。冯家以擅洪拳而闻名,若是再细分一些,冯启擅长铁线拳,冯林更擅花拳,铁线拳刚猛,花拳阴毒,冯家家主之位,无疑是要传给冯启的。
而葛家家主正是壮年,名为葛湟,曾在杭州中华武术大会上连胜29人,一手八极拳大杀四方。
八极拳为短拳,以近身攻防为主,两大绝招,顶心肘与铁山靠,均是以一力降十会。
孟春庭尚不知晓葛冯为何有的矛盾,他只知道当他寻了条凳子要坐下时,那冯启已经站起来,大步迈入鸳鸯楼中央的擂台上,叫嚣着便要葛湟出招。
“北拳自称厉害。”冯启扬声道,“却不见有人能坐在中华武术会会长的位置上,葛先生,我知道你想要我父亲的地位,既然如此,那就先试试能不能从我身上踏过去。”
葛湟岂会因为一个小辈的挑衅就贸然上台?他冷冷一笑,背后已有一人跨步往前。
“冯先生。”那人拱手,“在下燕三,愿领教冯家南拳的厉害。”
“形意燕三,你乃燕家人。”冯启咧唇,“说好了,今日鸳鸯楼比武,不分高下,只决生死,燕先生,我下手没个轻重,你可要想清楚了。”
“都说南拳门户紧密,讲究灵巧多变,拳打寸劲,距离越短,拳越险。”燕三微微一笑,“形意原为达摩老祖所创,经祖师岳飞发扬光大,分有五形,金木水火土,又观摩天地万物,得十二路数,冯先生,便是你拳法再险,恐怕,也难抵这意随心动啊。”
他话音刚落,左手一抬,已然飞快向冯启袭去,只见他一趟一蹬,身体前倾,手指紧握,带起疾风,一声爆响,如利箭穿墙,携山崩地裂之势,狠狠击去
——半步崩拳,形意五拳之一,对应木的属性,刚能折木,亦能摧山。
冯启早有防备,冷冷一笑,身体微侧,拳风沿着他的腹部擦过,他手指往前一伸,状似龙虎,爆呵一声,一手格挡,一手前抓,洪拳的龙拳与虎拳交换,打得虎虎生威。
他那条胳膊就跟铁一样,打在上面如击打钢板,铁线拳,为冯家至宝,因对肝脏肺腑损伤极大,所以冯家后人不到十八岁不能练此拳。
冯启因习得铁线拳,在广东从来寻不到敌手。
而燕家人从前靠着一手半步崩拳打遍黄河南北,传至燕三这里,他又融合了太极拳法,劈挡横斜,竟然恰好抵消了铁线拳的凶猛。
就这样几十个来回,一时之间冯启竟然难敌他的拳风,一个不慎,挨了一拳,顿时气血翻涌,喉管一甜,整个人从擂台上飞出去,倒在地上。
燕三下手没有留余地,冯启受他这一掌,恐怕腹中脏器都已经震碎。
他这一败,南拳一系众人皆惊,冯林正欲上前,却被冯家家主一把拦住。
“小子冯启学艺不精。”冯老淡淡道,“让各位见笑了。”
冯启脸色惨白,痛呼出声:“父亲!”
“冯家铁线拳不过如此。”燕三冷嘲热讽,“冯老,倒不如您自己上来比试?”
冯老并不看他,他缓缓起身,手中黑木杖敲击地板:“老朽年事已高,已不善战,江湖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依然是之前那句话,今日比武大会最终的胜者,我,愿让出中华武术会会长之位。”
“冯老!”
冯家发话,其他人顿时蠢蠢欲动。
然而连上几人,却都被那燕三打落擂台。
形意霸道,压制得旁人几乎没有喘息之地。
“还有谁要比试?”燕三叫嚣道,“冯老,若是没有人敢来,我看你这个会长之位,不如就让给我坐好了。”
他话音刚落,孟春庭已经站了起来,他儒雅谦谦,拱手道:“燕兄,我愿领教。”
“你是谁?”燕三皱眉。
“我叫孟春庭。”他道。
场面一度寂静。
听闻过他的名号的人已经皱起眉头,思索他此番前来的用意,没听过的则上下打量,探寻他到底是哪里来的无名小辈。
燕三就是那个没有听说过他的人。
“你师从何处?”燕三问。
孟春庭道:“我自幼随家中长辈学拳,后来去了学堂,跟着学校中的武师又学了几年功夫。”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南北高手汇聚一堂,你一个无名小卒也敢上台争斗?我不与你这样的人打。”燕三倨傲道。
孟春庭沉吟一番:“功夫,翻过一山又有一山,此山更比那山高,但你眼中已然无山,便如在平地,你应当不是我的对手。”
燕三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但是孟春庭已经不想和他再说。
他扔掉了手中的伞。
两腿跨马,一手护心,一手斜向前,问路掌,咏春。
“你是咏春门人?”燕三轻慢的语气更重一些。咏春在南拳中都实在算不得出名,两广地区洪拳与蔡李佛拳分庭抗礼,咏春最多只在佛山地区小有名气,且咏春拳亦为近身拳,以防代攻,并不以威力见长,所以燕三也没有将咏春看在眼里。
只是孟春庭懒得与他多说,孟春庭的拳快,快到只剩下一截影子。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知道这天下最高深的武功,都比不上一发子弹来得痛快,生死之际,武功不分高下,唯快者胜。
那一拳如电似影,劈风而至。
燕三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路数,尚且只格挡了几招,毫无还手之力不说,根本猜不出他下一手要攻向何方,他用的是咏春,却又似乎不是咏春,风声呼啸,尚未等他反应过来,拳已经到他跟前。
“你输了。”孟春庭淡淡道。
他若再快一步,燕三的鼻梁已经挨了他这一计直拳。
“你到底是什么人?”燕三惊道。
走遍南北,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高手。
但孟春庭依然淡淡道:“我说了,我叫孟春庭。”
“你为什么不对我下手?”燕三问。
孟春庭收拳站好,轻声道:“燕先生,大家都是同道之人,比武何必要分生死,如今正是国家危难之际,懂武功的人就先自相残杀了,不懂武功的人该如何。”
燕三怔愣,孟春庭拂过衣袖,正要转身,就听见一声推门的响。
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一束白光自门口落下,倾盆大雨坠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无数把黑伞高举,黑压压似乌云压城,水珠如帘幕挂满一圈,溅起地面涟漪。
为首那人进来,身后之人收伞,露出她光洁挺俏的前额。
她穿过堂口,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一半阴影。
一半在暗,一半在明。
鸳鸯楼内今日除了电灯,还点了两千根蜡烛,幽幽火光跳动,在墙上落下姣好的倒影。
满堂宾客皆是寂静无声,空旷的鸳鸯楼内,能闻针落。
世人皆知尹家大小姐是八卦六十四掌唯一的传人,却没人知道她有如此倾城容色,更没想到以嚣张狠戾著称的鬼见愁,气质竟然是如此的“静”,带着沉郁与寂然,孑然独立。
根本不像是手上会见血的模样,如果她穿上一身学生装,那就是个学生,换上一身旗袍,便是位淑女名媛。
可惜众人就算敢这样想,脑海中刚刚浮出的形象,也随着她周遭那一群人而烟消云散。
她左右皆站四人,靠外边几位颈上绣有双花,靠内侧两位身穿一黑一白两色长袍,脸上架着圆形无框墨镜。
香江洪门往下,地区头领称龙头或香主,顶级打手号称双花红棍,军师称百草鞋,另有两位黑白无常双煞,这些人放在香江都是雄踞一方的霸主,手底下或许管着无数个堂口、码头、酒楼、饭店,便是港英政府与青帮见了也要敬其三分,弯腰喊一个先生。
如今诸人也是第一次见他们集体出马,这些在三教九龙号令群雄大人物,此时此刻如众星拱月般护在这位尹大小姐身边,俯首帖耳,毕恭毕敬。
尹家名震香江,果然是名不虚传。
一代宗师【影视内容】
那尹玉鸾往堂中间一站, 已经有人给她送了把椅子,由她坐下。
她一头如墨一般的黑发盘在脑后,穿一身黑色袍子, 肩上裹着条白色披肩,耳侧两粒浓墨重彩的帝王绿翡翠耳饰, 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其他装饰,红唇如艳, 柳叶眉弯弯, 未着什么颜色, 却依然给人浓墨重彩的感觉。
她抬起眼皮,就这样看了孟春庭一眼, 孟春庭却被她看得一个失神。
那一眼似乎含了许多话,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讲。
何季韩也就是在这个瞬间才意识到,盛嘉宜的演技比之从前, 似乎又精进了很多。
她甚至都不像是在演戏,她坐在那里,一颦一笑,一个挑眉,纸上的人物便跃然而出。在此之前, 没有人知道尹玉鸾是什么样子,那是一个活在剧本中,完全虚构出来的人, 却因为她是这样演, 于是他们认为她理所当然也是这样。清冷、坚韧、强大, 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利刃。
那是拂过热带雨林的季风,亦是越过高山的云流,
它降临的理所当然,然而在那之前,早已经穿越千山。
尹玉鸾问:“你就是孟春庭?”
——早已有小厮俯身将鸳鸯楼里的一切都告知于她。
“我是。”孟春庭下意识道。
尹玉鸾声音清淡,带着些许孤傲与疏离:“你来这里,是想要做这江湖中的第一?”
孟春庭被她问得惊醒,拱手道:“不敢言第一,我来此,只是想见中华武学中最高的高山,与最长的长河。”
尹玉鸾轻轻一笑:“孟先生,你在军校教授武学,自己就已经是那高山大河,何必要来香江掺和乱局?”
她偏头看向右侧,“冯老,南拳今日大败,却只见冯大公子,不见冯二公子,这是何故。”
冯林被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盯着,背后不知怎的渗出些冷汗。
冯老不见惊慌,摩挲着手上的木杖,缓缓道:“二子学艺不精,便不出来叫人见笑,这位孟先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若是再无人能敌他,便叫他做那中华武术会会长好了。”
这样重要的职位,竟然被他轻飘飘一句话送了出去。
葛家已是按耐不住,葛家家主起身,暴呵道:“谁说他就已经无敌,小子,我来领教你的本事。”
又要打,孟春庭自然是不害怕的,尹玉鸾不急不慢靠在那张太师椅上,随从为她沏了一杯君山银针,她端起茶盏,刚拂过茶沫,旁边白无常已经靠过来,低声问她:“大小姐,您看,谁会赢。”
尹玉鸾瞧了一会,很快又低下头:“赢?”她吹了吹茶水,“还用说吗?当然是孟春庭。”
“为什么?葛家可是八极拳正宗,沧州那地方,从前是流放之地,那里出来的拳法,都是些杀人不见血的真功夫,孟春庭虽说也会八极,但是他是野路子里学出来的,比不上葛家。”
“功夫,没有高下。”尹玉鸾轻声道,“只看是谁在用,如今时代变了,会功夫没有什么用,你看他们拳来拳往——”
她抬起头,白无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孟春庭已经将葛湟逼得连连败退。
“再快的速度有什么用,谁要与你比速度。”
尹玉鸾饮下一口茶,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
葛湟不是孟春庭的对手。
满堂人士中,只有孟春庭是真的杀过许多人,也差点被人杀过,他说他是来领教功夫的,尹玉鸾却在他眼睛里看到了难以遮掩的杀意。
他是想杀人的,只不过这种念头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他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装出这样一副谦逊儒雅的样子,还不是手上沾满了血。
八极拳凶狠,葛湟被激起了火气,弯头一避,躲开了孟春庭一拳,左手下拖,右手屈肘向前,使出一招肘心顶,便朝着孟春庭袭去。
孟春庭不慌不忙,扶掌下压,拖着他的手肘重心一转,接力卸力,如行云流水,已经将葛湟大半锋芒避开。
葛湟震惊回头,却见手风如刀,一掌直奔他的喉管,还未反应过来,一计膝击已经重重顶在他的肝胆上。
八卦掌—叶中藏花。
尹玉鸾一顿,缓缓坐直了一些。
再看孟春庭的时候,她眼睛里带了些探寻。
八卦掌门派众多,唯独尹家这一支会六十四种掌势,这掌法,是她祖上自己摸索着开创出来的。
本家功夫秘不外传,但从前形势所迫,尹家还是对外教授其中四十八掌,而在那剩余的* 十六招里,有一招被称作叶底藏花。
顾名思义,就是双手托做叶片,击打对手薄弱的颈部,手下藏花,便是膝盖作为攻击武器,藏在手下,直攻心脏。
尹家从前动荡过一段时间,或许就是这个时间里,这门武艺就已经流了出去。
葛湟输在没见过这一招,但他反应快,下意识往后收缩,却依然被踢到腹部,人体肝脏最为脆弱,孟春庭这一脚踢的葛湟连退五步,脸色一阵灰白。
两人还要再打,却被尹玉鸾出声打断——
“江湖里人人都把武功高下看得无比重要,实际上功夫高低无非是水中月镜中花。”她站起来,拢住披肩,那串帝王绿耳坠摇摇晃晃,闪烁过墨绿的微光,“诸位,香江不是各位能争抢的地方,鸳鸯楼是尹家的产业,如要在这里追名逐利,还请各自散去。”
她才说完,身后黑无常便悠悠道:“诸位,尹家过去曾为八卦正宗三家之一,家主为避战乱一路南迁,到香江后设立堂口,开宗立派,迄今已有四十余年。四十年前这九龙码头的劳工被工头随意打杀也无人为其申冤,港澳一带盛行贩卖猪仔与女人,各堂口纷争不休,却不是为了替民请愿,而是靠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彻底扒光劳役的血汗钱,家主实在见不得这样的事情,才会打破禁忌,在香江传授八卦掌,自此北拳南渡,尹家八卦名震香江。”
“我知道诸位的目的都是什么,有些人是为了利益而来,有些人是为了立场而来,但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九龙码头不能丢,堂口规则不能破,这是本家的底线。要论功夫高低,出了九龙,你们便是杀得头破血流,本家也绝不插手一步。可是你们在这里,又是杀我们本家的人,又是在我们的地盘上闹事,看在你们都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份上,我们大小姐不同你计较,再有下次,可就未必能全须全尾返回家乡了。”
“尹大小姐。”冯老忽然开口,“尹家想要孑然独立在江湖之中,就不可能固守九龙堂口不放手,你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肯放,那尹家就一直会有人因为你的选择去死,除非你今日愿意在这里展露尹家六十四手,和”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孟春庭,“他,小孟先生是什么来头,在座不少人都有所耳闻,他出招奇诡,所以压制得众人都无法应对,八卦六十四掌同样以奇招致胜,只要尹小姐能胜小孟先生,江湖人人都服你,自然就无人再敢夺九龙码头。”
尹玉鸾并未将他的激将法看在眼里。
“想看八卦六十四掌?”她面色不变,依然淡淡道,“你,还不够格。”
那不能外传的十六招,尹玉鸾自然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
八卦掌本身并不是什么厉害的功夫,就胜在乘人不备,偏门制敌。
她是尹家未来的家主,不能意气用事,丢了本家的根本。
她往冯林身上瞟了一眼,“今天来是想告知诸位,不必在背后耍些阴招,我不喜欢与你们讲什么功夫武术,更加不会为拳脚论高低,我只知道这九龙有九龙的规矩,谁敢坏了规矩”
话没有说完,其中警告已经呼之欲出,那双眼睛如深潭古井一样,冯林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连忙低下头,避开她的审视。
尹玉鸾又看了孟春庭一眼。
这一眼看得孟春庭背后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
她仿佛在说:“即便是你,也不能挡住我的路。”
“这条过。”李孟华在设备后头拿着对讲机喊道。
盛嘉宜一口气落了下来,肃杀的神色一扫而空。
“嘉宜,你现在的文戏真是了不起啊,简直是叫我刮目相看。”李孟华说,“之前看你拍的电影,虽然文戏也还算不错,但没有这样好,要么是明星的演法,星光重,要么是有些匠气的演法,注重表演的形式,现在倒是有些”
他想了想:“风过无痕。”
是的,风过无痕。
仿佛清风吹拂过山岗,像是抓住了什么,可是一看手心,又什么都没有抓住。
这样的表演能力出现在一部商业片里可以说是有些奢侈了,她的加入把这部电影的格调都拉高了一些,原来的盛嘉宜做不到这一点,不然她就不会总是被香江的影迷说浪费天赋。
“师妹,郑安容是带你去高棉做了什么,跟打通任督二脉一样?”饰演冯林的谢海华在旁边玩笑道,“下次推荐师兄也进郑导剧组学习一下。”
“他大概就是告诉我,得努力拍好一点,不然我回来事业就完蛋了。”盛嘉宜笑道,“说起来我拍戏这几年,还是从何先生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
她微笑着向何季韩点了点头:“总以为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和何先生合作。”
她与对方拍的那部《情书》,临到一半更换女主角,是谢慧玲补拍完了她的戏份。然而直到现在,何季韩却也没有和谢慧玲复合,说是介意也好,存了一些别的心思也好,他这样做,毫无疑问不是一种体面的处理方式。
对谢慧玲和盛嘉宜来说,他的做法都会给她们带来争议。
只不过盛嘉宜不在乎,谢慧玲在乎却没有用。
盛嘉宜受过他的好处,没有他力捧她演女主角,她虽然有文艺片带来的奖项加持,但不会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璀璨的星光。恒星只有何季韩一个明星是能赚大钱的,整家公司都依靠他运转,他身上所承担的票房压力比谁都大,这部《风云》如果表现不佳,他的地位恐怕也保不住了。
这种时候来拍这部《风云》,也算是盛嘉宜还他过去几年的人情。
最后那一眼,是盛嘉宜给他何季韩的。
如果说何季韩曾经以为自己和盛嘉宜之间或许存在那么些微的可能,如今他却意识到,他们两个,从头到尾就毫无可能。
嘉宜和他在一起拍电影的时候,总是扮演那个爱着他,默默守护,执着不一的女人,她像是香江众多大牌男星身边那个美好的挂件,永远因为在一个又一个爱情的漩涡里打转。
可是尹玉鸾不是一个这样的角色。
香江的民国主题电影里甚少出现尹玉鸾这样的女主角——香江的文化产业最早受到民国上海文化影响,战争导致沪上知识分子南渡,夜上海的靡靡之音也进入香江,歌女、舞女、粉红女郎,滚滚红尘与霓虹灯色构成五六十年代香江荧幕影像。
李孟华在创作的时候曾经担心尹玉鸾这个角色过于刚硬,又担心她设定为三教九流的女老大,演员不得要领,演出了一股风尘之气,所以坚持要一个美貌清冷的女星出演,后来寻了几个大牌来试镜,发现要么就演得太过柔弱与避世,要么就和玉石一样冰冰冷冷。
在李孟华心中,尹玉鸾应当同八卦这门术一般,《易传》中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又衍生六十四卦,对应世间万物,就如水一样,无处不在,无处不能流,可溶于尘土,又相聚于江海。
她自日本留学归来,见识过外头广阔的天地,汲取过先进的西洋文化知识,同时又出生在一个传统的中国武术世家,深明自己身上的责任与使命。
既见过高山,又怎么会因为儿女情长而困扰,尹玉鸾是奉道之人,她温婉似水,又坚韧似铁,她是一把藏在刀鞘里的刀,利剑出鞘之日,便是以身殉道之时。
直到今天何季韩才意识到,没有他的提携,盛嘉宜也会有郑安容、有程良西、有谢海华、李丽霞、郑柏辰等诸多人帮她,她这种人,天生就是要光芒万丈。
一代宗师
“之后拍打戏, 你学会了吗?”李孟华问盛嘉宜。
“学了几个动作,师傅说还挺像模像样,就是到时候打起来怕露馅。”盛嘉宜这几天几乎没有离开练习室, 每天都从凌晨呆到第二个凌晨,加班加点学了八卦掌的动作, 她自己原先就会一些招式,但都是些凶狠的不那么美观的,如今就恶补全了那些花招, 摆起动作来像跳舞, 非常好看。
反正所有的打戏拍之前都要先试好动作, 如果先套招再拍摄,应该不至于出大问题。
“没关系, 你的戏份我改了很多。”李孟华安慰她,“到时候拼武器的时间,要比拳要多得多。”
孟春庭与其他人打来打去的戏份李孟华早就拍了大半, 如今剩的最多的就是尹玉鸾的戏。李孟华不是爱改剧本的人,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了一个演员量身定制了更贴近她的角色设定,这样想想,盛嘉宜也算是拿到了超一线巨星的殊荣——在香江超一线常常享有围绕他一人打造整部电影的特权。
李孟华修改的主要是尹玉鸾的动作戏,在鸳鸯楼武斗大会开始前, 各方势力早就打的不可开交,李孟华的拍摄中保留大量的暴烈镜头——重拳、腿击、肘击、膝击、刀砍剑劈,关节碎裂, 武器穿透肢体, 血浆四溢。
但到了尹玉鸾这里, 她的动作戏削减了繁复琐碎的那一部分,一方面是盛嘉宜武学功底不够, 要她短时间内学会各种花招不太现实,另一方面就是上次盛嘉宜和古书玉的矛盾给了李孟华一些灵感。
他觉得尹玉鸾可以打得干脆一点,融合西式极简暴力与中式动作片中的动作美学,让这个人物的塑造脱离爆米花商业片的范畴。
然后然后李孟华就可以借此去申报些奖项,再拿个最佳影片最佳导演之类的提名,也变通一番思路,学学郑安容,走学院派路子,提高些自己的格调。
想到这里,李孟华忍不住乐呵呵笑出声,再回头看盛嘉宜,怎么看怎么满意。
郑安容栽培出来的女星,香江其他导演跟在后头捡现成的用,郑安容真不愧是新锐导演第一人,后生可谓,这个称号,李孟华服气!
“尹玉鸾这个角色,文戏和武戏都出彩,你演好了,未来戏路就宽了,到时候去好莱坞发展也不是不可能。”李孟华说,“现在这些本土明星都想出海发展,你本身就是中英混血,也有这方面的优势。”
“去好莱坞做什么。”盛嘉宜好笑道,“好的角色不可能给华人女演员,如果去那里专门给人做配角,还不如留在国内做个女主角好一些。”
李孟华叹了口气:“你这样想也对,这些年去海外打拼的,也没有谁真的打拼出来了名头,可是要是人人都不想着去拼,那华人演员就会一直受到排挤。影坛都看好你,要是这部电影成了,以后无论是哪个导演拍电影,包括我在内,只要有合适的角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就是因为你是后生里最争气的那个。要是你都不想着往上走,香江电影又去哪里找下一个你?”
他们一同从拍摄的楼里出来,剧组在广东选了处民国时期的酒楼,不是什么大城市,街上人不多,倒是有些狗仔蹲在剧组放置的警戒线外,见到人出来,慢吞吞举起相机,悠然自得拍了几张,然后又继续坐在石阶上,同旁边的同行聊天。
盛嘉宜早就熟悉了走到哪里都有闪光灯,心情好的时候她还会跟狗仔打个招呼,心情一般便装作看不见,这一次她便装作看不见,自顾自从门口的石狮子旁绕过。
剧组下榻的酒店就隔了不到半条街,天色尚早,老榕树枝干间隙里落下婆娑的光,街道两边随处可见老旧骑楼。这几年珠三角有许多华侨返乡投资生意,骑楼下头满满当当开着各色店铺,其中又以音像店、五金店、零售家具店最多。
过去几步还有一家拳馆,门口挂着块牌匾,写着武术洪拳馆,李孟华找过来的时候觉得挺有意思,请店主比划了几招后,觉得不错,便邀请他到剧组里当了武术指导。
李孟华脾气好,是导演里出了名的能打商量的人,什么都顺着制片人投资人的意思来,也因为这个原因从业多年,家中书柜里仍然没有太多奖杯,但这不代表他就是个二流导演。
1974年,李孟华的处女作《太极》以650万元的收入拿下当年港影票房冠军,七十年代的香江粤语片与国语片还没有区分这样大,两者共分天下的时候,李孟华拍的粤语动作片掀起粤语风潮,一时之间盖过国语的风头,也就是从他这里开始,国语片也就越来越少,粤语电影称霸影坛。
当了这么多年导演,李孟华拍电影速度又快,一年最多的时候能有十多部电影产出,香江几乎没有他没有合作过许多大牌,这其中就包括已经去世的功夫皇帝,也有还不那么有名气的谢海华。
橙禾曾扶持过李孟华建立自己的影视公司,投桃报李,李孟华和橙禾的影星,尤其是谢海华,总是保持着长期友好的关系。
从前最初相识的小人物,到了今天,都爬到了娱乐圈这座金字塔的顶峰,站在他们身后的,有太多已经被大浪淘沙下去的人。
影坛的黄金时代,是他们这群人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
他的认可,对盛嘉宜很重要。
但李孟华的话,盛嘉宜听完,并没有受宠若惊。
盛嘉宜对李孟华说:“您如果这样想,我倒是觉得本末倒置了,从来没听说过先有人走出去,才有电影走出去,电影是一门产业,香江如今看似星光熠熠,说起来只靠着寥寥几人撑着,我才拍三年电影,再接新片就已经遇不上新的面孔。就说我与何先生、师兄、还有Lynn哥,都已经合作过几次,拍我从来没有拍过的动作武打片,竟然还是这群人,无非是多了古先生他们,以后再拍,真不知道哪里还有新鲜感。”
“我知道业内都讲我是年轻一代里的第一人,可年轻一代实在也找不出什么人,所以这个第一人称号我真是轻轻松松就拿了下来。大家总对我抱有些莫名其妙的期待,好像觉得我要是能成为超级巨星,香江电影就有了传承,这帽子太高,我实在是担不起这样的期许。”
“这世界上一切河流都是先有源头,后有水,源头枯竭了,再怎么样,这条河也是要流干的。”
盛嘉宜停了下来。
这座城市唯一的四星级酒店就在眼前,师兄谢海华讲三年前他来这里拍戏取景的时候,还没有这样有排场的一栋欧式大酒店,满街都是骑楼,也就晃一晃神的功夫,这里建起了好几座十多层的电梯高楼。
徐明砚说徐家这么多年来都是顶级富豪之列,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识时务。能做的事情要顺应着意思去做,不能做的事情就是再怎么火热,也要沉住气,不要轻易去碰。
这句话说起来轻飘飘,真要做到却很难,后头的人看前头总觉得良机多多,但处在当下,极少有人能跳出时代的局限审视自己。
到底是天纵英才,还是时势造英雄?
“导演,我当然希望我们这部《风云》能成功。”她笑道,“可是您也不能指望年年都拉着中青老少各家明星聚在一起拍武打片,然后再用这种拳脚功夫去跟好莱坞的电影对抗,就算我去了好莱坞,这一点也不会变。”
李孟华摇摇头:“这是老电影人的情怀,你们不懂。”
盛嘉宜她确实不太懂。
技术是什么?技术意味着财富,香江还在靠着人工抄写宣告每天的股价变动的时候,纽约证券交易所已经用上了全电子屏幕,香江这群富商投资者还依赖着手中的权力与内幕信息预测股票涨跌的时候,华尔街已经开始使用量化交易。盛嘉宜可太清楚用计算机模型来监测市场有多大的优势了,毕竟她绝大部分存款都是从这上面赚来的。
如果这个时候谁告诉她还是看手抄报选股更有情怀,她大概是要建议这个人去看一看脑子。
郑安容多亏了能卖碟片挣钱,要是纯靠票房,郑安容早就饿死了。电影卖不出去钱,就没有投资,没了投资就更加难拍出卖座电影,这就成了一个死循环。这不是靠情怀能解决的问题,观众有一批情怀重的,更多的是猎奇心重的,贪图新鲜的。
如今国际资本通过香江北流,再不求变,香江电影就如那无源之水。
都把资本压在她身上,盛嘉宜又不是什么神仙,还能扶香江电影产业于大厦将倾不成?看看徐家从八十年代末开始麻溜利落卖掉了无线26%的股份就知道了,人家家里头资产千亿都救不来,盛嘉宜干脆利落放弃这种助人情节。
“总之别指望我。”
“你”李孟华叹气,“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
“以身殉道是尹玉鸾,不是我。”盛嘉宜说,“我不会像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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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尹家为洪门代表,但香江开埠不过八十余年,洪门却已经有三百多年历史,这组织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做着见不得人的事,直至清朝覆灭,中华民国成立,再无国家可以光复,洪门彻底声名狼藉,香江洪门虽有洪门之名,却与大陆洪门没有任何关系,清宣统年间曾有洪门人马前往香江,欲要确立一方势力,但最终没能成功。
洋人虽有军队,但管不到华人社会内部,直到尹家到来,冠以洪门之名,收拢各方势力,约定从此往后,各堂口和平共处,实在要打,那就定好了地方,不惊动警察,众目睽睽之下打,谁破坏了规矩,谁就等着本家清算,这才有了九龙的稳定。
从骑楼进去,堂内摆着一张长条桌,三层供奉台,最上面供奉着一张国父遗像,往下是梁山一百零八将,再往下才是黄纸写成的尹家祖宗名字。供桌上从内向外,分别放着刀枪棍棒,这刀也不是普通的刀,被称为龙凤双刀,桌上这把是长刀,近似苗刀,也是雄刀,还有一把雌刀,在尹玉鸾手中,雄刀出鞘,锋芒尽显,而雌刀一出,必见血。
堂上有人正点燃三根香跪拜,他右手边高脚太师椅上卧了个老人,尹玉鸾掀了帘子进来,看也不看那点香之人,径自走向右边,弯腰俯身靠近尹潮生身边,轻声道:“父亲。”
尹潮生眼皮睁开了一些。
“我们家里。”尹玉鸾淡淡道,“出了叛徒。”
敬香之人一顿,那三根香被他缓缓插进香炉中。
“大小姐。”他站起来,“这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尹家从前传道,难免传了些乱七八糟的人。”尹潮生说,“这不是怪事。”
话音刚落,佝偻的身躯猛地震动,他已经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老爷。”
“父亲。”尹玉鸾扶住他的肩,轻拍他的后背。
“此次孟春庭南渡香江,冯家的冯林暗中投日,我看,香江必定,风云再起。”尹潮生缓缓道,“玉鸾,你是个女孩,我内心里希望你能不必为此费太多心神,早日嫁人,远离是非之地。可是我又只有你一个女儿,八卦掌传不传的下去,不是我最在意的事情,我最在意的,是咱们尹家打拼下来的基业,你明白吗?”
“我明白。”尹玉鸾说,“我都记着呢。”
一代宗师【影视内容】
“老爷子话是这样说, 您呢,也不要全听,真跟国党或者日本人硬碰硬?咱们不是对手, 我们充其量就是个民间组织,在江湖上有点声望, 人家手里呢,有军队,有枪。大小姐, 您要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就谁都不选, 孟春庭要鼓动工人罢工,随他去罢了, 现在香江各工会本来就蠢蠢欲动,您硬压着,搞不好各方还要怪到您的头上。”
“你不懂。”
昏暗的房间里, 一盏油灯微亮。
“他们这些人都有自己的谋算,香江的劳工多半来自广东,既然罢工,他们没了生计,势必要返回故乡, 届时全港交通停运,民生都难以保证,人口又大量被抽调走, 内城空虚, 到那个时候, 还不是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各个堂口,从前看在本家的面子上, 还能压制一二,一旦遇到乱局,谁不想争做乱世英雄?到时候再想要收拢他们,就恐怕难上加难了。”
“香江不比别的地方,这地方庙小妖风大,污水流入源头,整条河都别想再有干净的时候,父亲的身体已到强弩之末,如果我撑不起本家的面子,那面子和里子,咱们就都别想要了。他们要我们退,可是究竟该退到哪里才算结束?国无宁日,咱们又岂能置身事外,一退再退,现在已退到悬崖之侧,再也没有退路了。”
尹玉鸾把信纸放到烛台上点燃,红色的火焰将黄色的纸张吞噬殆尽。
黑色烟灰飘落。
“再说有军队又怎么样,一时半会,到不了香江这地界上来,殖民地不是租界,更不是东北,等他们来了,那时候又有来了的说法。孟春庭是个不错的人,他是有几分本事,可惜,我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我,而且我看他这个人做事拖拖拉拉,斗来斗去,都没有解决掉最麻烦的那几个人,还谈什么理想,组建什么国术院?我看都是空想而已,与其将期望寄托于他的身上,不如我们自己动手,就当我送他一份好前程了,来日战争结束,希望我,没有押错人。”
“那您要怎么做?”
尹玉鸾回头,淡淡一笑,她捧起手中的一把长刀,寒光一闪,利刃出鞘,带着呼啸的寒意,锐利直逼对方。
“杀人。”她轻声道,“他不敢杀,杀不掉的人,我来杀。”
“杀谁?”
“先杀了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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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林没有想通自己是在哪里露了马脚,他此前替日本人做事,故意挑起南北拳派与香江尹家之争,诱使孟春庭南渡,每个环节都做得天衣无缝,却还是被尹玉鸾察觉出来。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他惊恐道,“明明明明!”
“我早就说了,香江,不是擂台,而是棋盘。”尹玉鸾淡淡道,“冯先生,你不过是一颗棋子,也敢妄想做下棋的人?”
“棋子?”冯林冷笑,“如果我是棋子,那你是什么?尹大小姐,你自以为自己是掌控棋局的人,其实仔细想想,你什么都不是。你是个女人,女人是要嫁人的,你要代表尹家执掌洪门吗?”
窄巷里,冯林已经退无可退,外头至少站了四个双花红棍,以及数位打手,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皓月当空,银光铺地。
已经没有办法回头,那便只能向前。
他对面站着尹玉鸾,那是个女人,女人,天生力气就比不上男人,武功上,也是同样的。
冯林暴喝一声,直直冲了上去。
冯家撒了谎,冯启的确传承了冯家的铁线拳,但冯林却不止懂花拳,他自小被收养,亲生父亲实为日本人,在东北学过几年北拳。
拳风未至,尹玉鸾已经先动。
八卦掌步法飘忽不定,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对手回身便推掌,看似柔和的一推,实际内含千金力量,再加上尹玉鸾学的是医术,做过人体解剖,精通人体要害,除了八卦,她还擅长大小七十二路擒拿,两人交手不过几招,冯林手腕被她一抓,一捋,在一推,顿时一阵剧痛,那腕骨几乎被她一掌推得脱臼。
他咬牙,抬腿一踢,尹玉鸾也没有完全避过,被他踢的往后退了几步,蹬在石墙上,立即一个转身,避开冯林的半步崩拳。
那一拳砸得宅墙摇晃,石灰簌簌往下落。
要是落在人身上,不敢想象。
尹玉鸾一看,便已经失去耐心。
若论力气,女人确实不是男人的对手,八卦擅游走,在狭窄的空间里和对方比重拳,更不是八卦掌擅长的事情。
她不是什么武学宗师,也不迷信所谓的武学信仰,八卦掌传承最出名的有两支,一为尹家,二为程家,而程家一脉,便是仗着拳法高超,看不起洋人枪炮火药,最后死在了刺刀下。
武林如战场,既分生死,那就容不得半点留情。
寒光一现,冯林已经反应过来。
都知道尹大小姐擅刀术,他并非没有防备,即便擅长的是拳法,冯林出门身上也不可能完全不带家伙,他袖中滑落一把短刀,正要抵挡——
已经来不及了。
尹玉鸾的短刀太快,快到如流光一样闪过,锐利的刀刃斜斜向上,穿过冯林的腹部。
雌刀出鞘必见血,要么是对手的血,要么是自己的血。这把刀既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自刎。
“你”冯林自喉间吐吸,尹玉鸾没有任何犹豫,捏住刀柄狠狠一拧,将他心脏彻底搅烂。
收刀,擦血,回鞘。
这一切她做得无比自然,且优雅无比。
“我不喜欢有人拿我的性别说事。”尹玉鸾道,“更不喜欢麻烦,你们来到香江,带来了许多麻烦。”
她脸上溅了一滴血,在黑夜中惊人的蛊惑。
“把他的尸体收拾干净了,不要让人发现。”
“是。”
尹玉鸾要杀的第二个人,是葛湟。
葛湟是军阀的人,后来军阀到了上海,他跟了过去,帮他处理江湖上的大小事宜,就成了青帮龙头拜把子兄弟。
杀葛湟要麻烦一些,他身边总是有人跟着,不像冯林,为了争夺冯家家主之位,他投敌卖国,成了一匹孤狼。
不过葛湟喜欢逛窑子,红纱帐温柔乡,是最适合杀人的地方。
烟花柳巷之地,高手如云,又在尹家的地盘上,也方便毁尸灭迹。
葛湟是在床上才意识到的不对劲,他多年的机警让他瞬间意识到不对,一个鱼跃自被褥中跳起,裹着衣服到门后一掏,抄出一根一米长的铁棍,抬手挡住身下人刺过来的匕首。
棍乃短兵器之王,能劈能斩,亦能格挡锐器,最克刀剑。
阿红被他一棍子敲在匕首上,整个人竟然跟着飞出去两米远,砸到床柱上,痛呼一声,还没来得及起身,棍风已经挟雷霆万钧之势到来,被这一棍敲中,恐怕脑浆四裂。
阿红闭上眼睛。
铛地一身脆鸣,阿红猛地睁眼。
那铁棍被一把尚未出鞘的刀拦在眼前。
葛湟迅速转身,再次挥棍往下,那人早已经闪避开来,退后两步,挡住出入房间的木门。
阿红得了空隙,一个翻身,自床侧狭窄的窗户处跃了出去。
那窗户只有巴掌大小,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出去的。
瓮中捉鳖。
尹玉鸾站在门口,面无表情,握住手中的长刀。
世人都知道八卦掌厉害,却不知道八卦掌原本就是配刀术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无刀时,以掌做刀,有刀时,刀锋所至,杀人于无形。
“八卦刀?”葛湟眯起眼睛,阴声笑了起来,“从八卦门南渡以来,中原再也不见全套的八卦刀术,没想到却在香江见到了。大小姐,失敬失敬,都说你武功很高,就不知道是你的刀厉害,还是我的棍厉害。”
“你可以试试。”尹玉鸾道。
“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打死了,舍不得。”
“上次这么和我说话的人。”尹玉鸾微微一笑,“已经死了。”
葛湟冷哼一声,不再与她废话,他速度极快,挥棍下劈。
尹玉鸾反手握住刀柄,锵得一声,长刀出鞘。
刀与棍在空中相交,激烈的碰撞下,长刀震鸣。葛湟力大如山,尹玉鸾生接他这一棍,被震得连退几步,整条手臂都几乎麻痹,差点握不住手中的长刀。
葛湟见她落于下风,畅快一笑,再度发力,棍势如虎。
尹玉鸾八卦游龙步法飘逸多变,连躲几棍,刀出如龙。
两人交手,火花四散。尹玉鸾虽退,却凭借这一刹那洞悉葛湟棍法局限。
葛湟重棍直来直往,靠的是力量和密集的攻击,在狭窄的室内逼得她的长刀无法近身。
局限空间下的武斗,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
尹玉鸾长刀一横,狠狠朝着葛湟劈了过去。
左横切、右横切、左切上、右切上!
尹玉鸾放弃八卦刀的柔和,一转攻势,日本刀法中的四种技法,连连使出。
葛湟力大势猛,凌厉的棍势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然而尹玉鸾的八卦刀长而重,斩击之力猛烈至极,一时之间葛湟竟然被她攻势压制。
他大呵一* 身,避身闪开斜方一斩,一棍刁钻扫去,尹玉鸾一退,那铁棍扫在桌椅上,顷刻间将黄花梨桌子砸得粉碎。
也就是在这一秒,尹玉鸾收刀顶在地上,以刀尖为支点,整个人高高跃起,膝盖擦着葛湟的棍,狠狠砸在葛湟的脸上。
比拳头更硬的是手肘,比手肘更硬的是膝盖。冲膝击脸是极其少见的招数,不是因为杀伤力不够大,相反,正因为杀伤力太大,动作过于复杂,实战中极少数有人能用出这一招。
膝盖重击之下,力量能达到1700磅,葛湟根本没有料到尹玉鸾会有如此诡异的身法,硬生生挨了她这一踢,喉咙里瞬间涌出血腥味。
他还未来得及回头,刀锋已至。
日本剑道中有一门极其凶狠的绝技,被称为“阴流”,讲究后发制人,一刀封喉。
日本古剑道,实际上就是武士刀格斗技。
锐利的长刀划开喉咙,鲜血喷射而出,溅在尹玉鸾白色长袍上。
她抬袖,擦去脸上的血迹,斜睨着倒在地上的人,眼神冰凉,仿佛密林中捕猎的猛虎,凝视被自己捕杀的猎物。
“大小姐。”有人走到她身边,弯腰俯身道,“警察要来了,我们得赶紧离开了。”
“把他的尸体留在这里。”尹玉鸾抬起下巴,“做些手段,别让寻常人看出来了,也不要让有心人看不出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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