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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1章 第 51 章


    “不不不, 卫编修!”范柏回过神来,慌忙摆手,“我只是天生觉少,没事干, 才出来温书的。不信您考考我, 我都会的。”


    崔令宜才不考他:“你这蜡烛是哪儿来的?书院里发的?还是自己买的?”


    范柏犹豫了一下, 道:“书院里发的。”


    “这么说来, 应该是人人都可以领的喽?那你每天夜里都这么点灯, 蜡烛用得比别人快多了, 书院竟然也没有意见?”


    范柏眼珠乱瞟, 手指抠紧了书脊:“啊……不全是书院里发的,有一些是我自己买的。”


    “是吗?去哪儿买的?京城里头吗?”崔令宜摸了摸下巴, “可是我怎么听说, 你家里为了供你来瑶林书院读书,变卖了不少家产呢?你真舍得买这么多蜡烛?”


    范柏呆住, 半晌之后,才嗫嚅道:“卫编修……从哪儿听说的?”


    崔令宜笑笑,拍拍他的肩:“其实吧, 我比你们也大不了几岁, 你把我当兄长也行,你跟卫兄我说句实话, 你是不是白天不听课,全在夜里用功了?”


    范柏沉默。


    “你跟我说句实话又没什么关系, 我又不是你们正式的先生,管不着你们什么, 也不是那种喜欢出去乱说话的人。”崔令宜道,“只是呢, 我听说你是你们家乡的神童,因为家里穷,所以崔公才没收你的束脩。可我今天却发现,你好像既不是神童,家里也没那么穷,这算怎么回事儿呢?尽管书院里多你一个人不多,少你一份束脩也不少,但我是崔公的女婿,总不能白白看着他被骗吧?”


    “求求您别说,卫编修!”范柏果然很不经吓,立刻抓住了崔令宜的袖子,央求道,“我……我不是神童……我只是小时候聪明了点……”


    范柏出生在离京城四百多里外的一个小山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唯独生的儿子还算活泼可爱。父母每个月都会挑着担子去镇上卖点山里挖的药材,范柏讨喜机灵,跟常来买药的一个落第秀才混熟了,秀才也乐意随便教他点东西。他学东西比他父母快多了,不仅认字,还能背书,秀才连连夸他是个好苗子,建议他父母把他送到镇上学堂里读书。


    父母一琢磨,既然儿子这么聪明,确实也不能让他一直跟他们当农民。太多的不敢奢望,但哪怕考个秀才也好啊,就比如这个来买药的秀才,虽然落了第,但在镇上当个教书先生也够用了,比当农民轻松,还赚得多。


    范柏就这么被送去镇上学堂读书了。因为家里没钱,父母不能一直陪着他,所以其他小孩晚上都各回各家的时候,范柏就一个人睡在学堂里。不过他不介意,他嘴甜,跟周围的叔叔姨姨都混得很熟,大家都乐意多分他一口饭。


    秀才确实有眼光,范柏随便学学都比别人努力学得强,很快就成了镇上的神童。


    他长到十三岁的时候,秀才跟他父母说,实在是教不了他什么了,孩子上课都无聊得睡觉了。既然他这么聪明,不如去京城瑶林书院碰碰运气。


    父母一听差点晕倒,他们两个农民,这辈子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哪能去京城那么远的地方。但周围人都说这孩子是个神童,舍不得这么浪费他的天资,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攒了一笔钱,带着范柏徒步来到京城。


    崔伦考了考范柏几个问题,有的答上来了,有的没答上来。父母急了,在一旁连声说:“这孩子真的很聪明,在我们那边,课上睡睡觉都能学会!也就是我们那地方小,实在学不到什么东西,若院长您能开开恩,收下这个孩子,让他多见见世面,他肯定不会辜负院长您的!”


    俩农民不会说话,用词那叫一个乱七八糟,但崔伦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还是把范柏给收下了。父母欢天喜地地回去了,临走前不忘叮嘱范柏好好学习,孝敬院长。


    “然后呢?”崔令宜托着腮,“然后你到了瑶林书院才发现,你不是神童了?”


    范柏像只霜打的茄子,蔫蔫地点了下头。他在家乡被吹捧久了,自己也有点飘飘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什么生错了地方的未来栋梁。结果到了书院里,刚上了第一天课,他就感觉世界都崩塌了。


    如果他都能算是未来栋梁的话,那他的同窗们,应该个个也都是宰执之才。


    那落第的秀才果然也没见过什么太大的世面,对瑶林书院里的生源压根没有概念,像他这样的“神童”,书院里比比皆是。


    从乡下赶到京城本就疲累,他又连续几天晚上没能睡好,结果某一天,果不其然地在某堂课上睡着了,而且好巧不巧,还是崔伦的课。


    等他美美一觉睡醒的时候,发现同窗们甚至都已经吃完午饭回来自由玩耍了。


    他吓坏了,连忙问一个同窗:“我在院长的课上睡着了,怎么没人提醒我?院长是不是很生气?”


    同窗奇怪地看着他:“不是你跟院长说的,他的课可以不听吗?反正你都会了。”


    范柏都懵了,还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后来问了半天,才得知是有人举手跟崔伦告状,说他上课睡觉,崔伦只淡淡看了一眼,说:“范柏是都会了,才会在我的课上睡觉,如果你们也都会了,自然也可以睡。”


    崔令宜:“……”


    怎么说呢,当崔伦的女儿当久了,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崔伦当先生的时候是这个风格。


    “所以从此以后,你就变成了白天睡觉,晚上自学?”崔令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范柏哭丧着脸:“卫编修,求求您不要告诉院长这件事,他竟然真的信了我父母说的那些话,还好心帮我解围。可是这么一来,我真的……骑虎难下。我后来上课其实也没有真的在睡觉,先生们讲的东西,我都听在耳朵里的,到了夜里再温习——我哪有那个本事自学啊。”


    “这怎么听上去更厉害了?”崔令宜挑眉,“白天不睡,夜里不睡,精力还如此旺盛,最重要的是还真的成绩不错,能让你的同窗们信服你是神童这一说法……”


    “卫编修,您就别打趣我了。”范柏垂着脑袋,“我还是有在见缝插针地睡觉的……”


    “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崔公?就算你不是神童,光从最后的成绩来看,他也不会把你扫地出门。”崔令宜问。


    范柏小声答道:“其实有不少先生都找我谈过话,觉得若是我好好听课,定可以再上一层楼。但是……只有我自己晓得,现在大家觉得我厉害,是因为我‘不听课’,若是我听了课,还是这个水平,大家就不会对我这么宽容了。”


    崔令宜:“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范柏的头更低了。


    “只不过,你觉得崔公真的不知道你在夜里偷偷用功吗?你支取蜡烛的次数,明显比别人频繁,难道仓库管事不会跟院长汇报?”崔令宜忽然说道。


    范柏呆住,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应该不会……吧?院长事情那么多,还会管学生用了几根蜡烛这种小事吗?而且,而且我跟仓库管事关系混得很熟啊,他答应我不告诉别人的……”


    崔令宜笑笑:“你别紧张,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也许崔公确实不知道。只是我提醒你一句,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但是,你总是这么日夜颠倒也不是办法,还是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好。”


    范柏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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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谢谢卫编修。”


    “你考过科举了吗?”崔令宜问。


    范柏摇头:“没有,我……我不敢现在就去考……不是谁都和您一样的……”十八岁就能考中探花。


    “哦,没事儿,自然是稳一点更好。”崔令宜又拍了拍他的肩,“你要看书就继续看吧,我先走了。”


    范柏看着她站起来,也有点无措地跟着站了起来:“卫编修……”


    “嗯,怎么了?”崔令宜回头。


    范柏哑然。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喊了一声。


    崔令宜想了想,道:“要不你今天还是早点回去睡吧,明天一整天都是我和李博士的课,李博士讲学虽然枯燥了点,但还是值得一听的。”


    “好……”范柏讷讷道。


    崔令宜摆了摆手,潇洒离场。


    她没再去管范柏的动向,又在书院里溜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遂高高兴兴地上了树,找了根粗壮的树枝躺了下来。


    虽然远不如客房的床舒服,但胜在没有鼾声打扰,她欣慰地睡了过去。


    天将亮时,她强迫自己醒来,溜回了客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到隔壁传来李博士起床的动静,于是她也起床。


    两个人在洗漱时相遇。


    “卫编修早。”


    “李博士早。”


    “昨夜可有吵着卫编修?”


    “没有没有,我睡得沉呢。”


    “那便好。”


    “哈哈。”


    于是洗漱完,用完早膳,又各自去准备今日讲学的内容。


    非常顺利的一天。


    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崔令宜今天有意放慢了说话速度,果然刚好将上课时长填满。李博士讲课的时候,反正她闲着无聊,也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还特意注意了一下人群中的范柏,今天的他就没有睡觉,努力在听李博士说的话。


    一天的课结束,时候还不算晚,刚过申时半,崔令宜和李博士打道回府。


    书院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崔令宜朝李博士一揖:“我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就不与博士同行了。”


    此次来书院讲学是公务,二人本乘坐同一辆马车从京城过来,按理说,也该乘坐同一辆马车回去。不过既然对方说有私事,李博士当然也不会多问,便回了一礼:“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李博士请。”


    待李博士乘车离开后,崔令宜冲车上的瑞白挤了挤眼:“走吧,咱们去拜佛。”


    瑞白翻了个白眼,拿起了马缰:“郎君说让你快点,别回去太晚,惹人怀疑。”


    崔令宜:“那当然了,这还用你说?”


    瑞白瞪眼,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除了甩甩鞭子,也干不了其他事情。


    啊啊啊啊真是生气!以前他怎么没发现“夫人”竟是如此讨厌的人呢!


    象山寺离这里不远,驾车一炷香不到的工夫便到了。


    瑞白停好车,栓好马,跟着崔令宜一同进了寺院。


    这个时候寺院里的香客并不多,大殿里角落里的小沙弥正敲着木鱼,低声诵着佛经。


    崔令宜跪在蒲团上,望着前方庄严的佛像,在心里默默念道:“佛祖啊佛祖,信女与丈夫卫云章每到生死关头,便会莫名其妙互换身体,实在给我们二人造成了极大的麻烦。若是您能听到信女的心声,就请大发慈悲,让我们二人换回自己的身体,并且再也不要互换了吧——哦,前提是您还能保佑卫家和拂衣楼都不追杀信女,信女从此一定金盆洗手、改邪归正。若是实在不好满足,那也请您多少给个提示,告诉信女与卫云章究竟是为何会互换啊!”


    瑞白也跪在一旁的蒲团上,默默祈祷:“佛祖啊佛祖,求您大发慈悲,让我家郎君拿回他自己的身体吧,旁边这个女人霸占了我家郎君的身体,她蛇蝎心肠,无论许什么愿,您都千万别答应。我家郎君前途无量,从未做过坏事,可不能被这个女人给毁了呀!感谢佛祖,感谢佛祖!”


    磕了头,拜完佛,崔令宜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出了寺庙,崔令宜问瑞白:“你许了什么愿?”


    瑞白冷哼一声:“与你何干。”


    崔令宜笑道:“我劝你注意一下你的表情,这附近又不是没有人,哪有小厮给主子甩脸色的?”


    瑞白憋着一口气,不说话了。


    二人回到马车上,瑞白驾车回城。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官道上逐渐没了人。崔令宜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却感觉车越来越颠簸,忍不住敲了敲车厢,对外面的瑞白道:“你驾这么快干什么?”


    瑞白:“再不快点,城门就要关了!这都怪……啊!”


    崔令宜猛地坐起,她尚未动作,便见一道雪亮寒光,穿过车帘,刺入车厢,直奔她面门而来!


    崔令宜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一避,那剑光擦着她脸颊而过,划破了她的衣裳。


    车厢狭小,她无处可躲,眼看那剑光就要再次划过她的咽喉,电光石火间,她看见了被风吹开的车帘外,露出的持剑者面容。


    虽然对方蒙了面,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但在车前风灯的光照下,崔令宜也一眼便认出他是谁。


    ——拂衣楼,寅十四。


    与卯十三关系不错,也算是她的同门。


    崔令宜第一反应是他来给卯十三报仇的,但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她现在可是卫云章!


    她一动不动地紧贴着车壁而坐,仿佛被吓坏了一样,浑身僵直,直到那柄长剑横在了颈侧,她也没有再动弹一分。


    寅十四探究地盯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崔令宜哆哆嗦嗦地开口:“你……你是何人?你想要什么?钱吗?我……我有钱,只要你放过我,我保证不会报官。”


    寅十四似乎并未信她的话,再次举起长剑,就要往她的心窝招呼。


    崔令宜吓得抱住了自己,弯腰缩到角落,闭着眼尖叫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你现在拿钱就走,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但你要是敢动我,我父亲绝不会放过你的!”


    寅十四的剑悬在她的身前,继续盯着她看。


    崔令宜见他不动,颤颤巍巍地从腰上摸出荷包,往他脚跟一丢:“你……你拿去,我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我没见过你的脸,就算报官也没用,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寅十四眯了眯眼,剑尖挑起她的下巴,又挑起她的手腕,似乎在检查什么。


    崔令宜咽了咽口水。


    这该死的家伙……故意露出这么多空门给她看,是在刻意吸引她出手吗?


    她忍!


    也不知过了多久,寅十四终于放过了她,捡起地上的荷包,纵身翻出了马车。


    崔令宜生怕他还没走,又再马车里缩了好一会儿,才连滚带爬地出了马车。此处是官道,周围都是空旷平野,没有大树遮蔽,她左右张望一番,确认他已离开后,才跳下马车,把被打晕的瑞白扶了起来。


    “瑞白,瑞白!喂,醒醒!”


    她一阵猛晃,瑞白终于被惊醒,刚想坐起来,便觉得后脑一阵剧痛:“我……”


    他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是自己从马车上摔了下去,而那刺客的剑光直接刺进了车厢——


    “有人要杀你?!”他震惊开口。


    崔令宜:“准确来说,是有人要杀你家郎君……不,也不太准确,他应该不是来杀人的。”


    瑞白捂着脑袋左顾右盼:“他人呢?你把他杀了吗?”


    这事儿反正也瞒不住瑞白,崔令宜索性道:“没有,我没出手,他就走了。”


    “你受伤了吗?他没把我们郎君的身体怎么样吧?嗯?你身上是不是少了个荷包?”


    崔令宜一把拍掉瑞白在她身上乱翻的手:“依我之见,他恐怕是来试探卫云章的武功的。但我忍住了没出手,他寻不到破绽,便装作打劫的强盗,拿了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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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就走了。”


    瑞白瞪着她:“……这都怪你!方才那个肯定是你拂衣楼的同伙!”


    崔令宜啧了一声:“你不要这么凶嘛,我这不是也没暴露你们家郎君的实力吗?”


    瑞白恨恨道:“那还不是因为你怕交起手来出事,你又跟我们郎君换了回去,就没法拿捏他了!”


    崔令宜道:“行了行了,我们赶紧回城,不然就真的要被关在城门外了。”


    ……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落钥前回到了卫家。


    在上等良药的加持下,卫云章的伤口正在以喜人的速度恢复。虽然还未愈合,但他已不必经常卧床,可以下地多走动走动了。崔令宜和瑞白到家的时候,他正站在窗前赏月。


    瞧见她,他关上窗,淡淡地问了一句:“这两日讲学怎么样?”


    “那自然是非常顺利。”崔令宜笑道,“学生们都夸我讲学深入浅出、浅显易懂,为人还幽默风趣、平易近人。”


    卫云章:“……”


    “哦,对了,有些学生仰慕你的才华,让我给他们改改文章,能改的我都自己给他们改了,还有几篇写得不错的,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改,你给看看,下次我再给他们带回去。”


    卫云章接过她手里的文稿,看了几眼,搁到一边,似笑非笑道:“你就这么确定,下次去的还是你?”


    “你什么意思?”崔令宜警觉,“你是觉得你现在这具身体没毒了,想跟我换回来了?”


    “你猜呢。”卫云章不介意跟她打嘴仗,扰乱她的心神。


    崔令宜哼了一声,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知道卫云章不会这么做,至少是这个时候。


    瑞白见崔令宜迟迟不说要紧的事,立刻上前跟卫云章告状:“郎君,我们刚刚在城外受了拂衣楼的袭击!”


    “什么?”卫云章一顿,“怎么回事?”


    崔令宜咳了一声,解释:“我与瑞白在回城路上,突然遇到一个蒙面刺客,他先打晕了瑞白,又直取我命门,但我忍住了没有动手,他便没有再继续伤我。后来我把荷包丢给了他,他拿了荷包就走了,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不过他虽然蒙了面,但我还认得他的眼睛,他叫寅十四,也是拂衣楼的人。我想,他们大约是在试探‘卫云章’到底会不会武功。”


    “还不是你干出来的好事?”卫云章扯了扯嘴角,“他们一击不成,说不定以后还会继续试探你。”


    崔令宜:“就当是我对不住你,这件事上我可以听你的。若他们下次再来,你是希望我出手,还是不出手?”


    卫云章:“自然是不出手。”


    “行,那就不出手。”崔令宜道,“其实呢,这件事也没那么严重。你会武功这个消息太特殊了,我又拿不出实际的证据,他们自然得核实一下。但核实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抓到你的把柄——哎我说,卫云章,你表面上风光无两,但这人缘可实在堪忧啊。”


    卫云章瞅了她片刻,忽地一笑。


    崔令宜竖眉:“你笑什么?”


    “瑞白,你先退下吧。”卫云章道。


    待瑞白走后,他才慢条斯理地问崔令宜:“你该不会只是收钱办事,实际上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吧?”


    被他说中,崔令宜一阵心虚,却面不改色地哈了一声:“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宽慰一些,那你这么想也可以。只不过呢,你可要想清楚,我俩现在这个情况,明显我在劣势,又得不到你们的信任,又容易被拂衣楼抛弃。但拂衣楼手上又没我的把柄,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投靠你们呢?还不是因为,这幕后的主顾我得罪不起嘛。我可以叛出拂衣楼,但我可不觉得你们能在那位面前保住我。”


    卫云章皱眉:“不是说合作?你到底还有多少消息没说,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卫三郎,我也不想为难你,毕竟为难你,还容易牵连我。我的要求很简单,我需要一个功成身退的机会,只要在主顾和拂衣楼那里完成了任务,我就不会有任何事。”


    卫云章冷笑:“你功成身退之时,恐怕就是我们卫家丧命之日。”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嘛,我和你们家无冤无仇,你们和那位主顾的恩怨情仇我也不想再干涉,只要能想出一个办法,让‘崔令宜’这个身份无法再继续待在你身边,那我的任务不就结束了?作为回报,我愿意给你当内应,看看拂衣楼接下去还会有什么动作。但也就仅此而已,至于后面你们谁输谁赢,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


    卫云章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她所言真假。


    “你好好考虑一下。”崔令宜拍了拍他的肩,“怎么才能让我合理地离开,确实有点难办——诶,你觉得你移情别恋、我俩和离这个方法怎么样?”


    卫云章磨了磨牙,吐出一个字:“呵。”


    “哎呀,你要是觉得有损你的形象,也可以换成是我移情别恋。”崔令宜摸着下巴,“不过我认识的男的可不多,找谁还得仔细想想。”


    卫云章被她气笑了:“卫崔两家,绝无可能和离!我宁愿当个鳏夫,我都不会和离的!”


    第052章 第 52 章


    崔令宜:“……别这么笃定, 我又不可能给你当一辈子媳妇。万一你将来喜欢上别人了,会后悔你今天说的话的。”


    卫云章:“这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卫云章烦躁地点了点桌子,忽地灵光一闪,看向崔令宜:“我是不介意当鳏夫, 那你可有考虑过假死?只要你‘死’了, 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我们家, 而我们和崔家的联姻也还作数。最重要的是, 你可以直接从拂衣楼里脱身了, 不必再来搅这趟浑水。”


    崔令宜笑了一下:“多谢你还为我考虑这个。只不过按照拂衣楼的规矩,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若是真死在你们家了,拂衣楼也一定会把坟挖开来确认的。到时候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 也得遭人追杀。”


    卫云章:“我还当你很厉害。”


    “再厉害也受不住一直被人追杀啊。”崔令宜道, “卫三郎,咱俩也算共患难过, 我跟你说句肺腑之言,不是我非要跟你作对,也不是我对拂衣楼有多么忠贞不二, 而是如果我不这么做, 我就会死得很惨。以前楼里有人叛逃过,还是个很厉害的杀手, 结果爱上了目标的女儿,假装死于目标手下, 最后带着人家女儿跑去隐居了。结果被楼里识破,追杀了他整整两年。”


    那时崔令宜还小, 只有十岁左右,都是从其他人嘴里听来的故事, 听说追杀那位前辈的杀手有很多,前辈也宝刀未老,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但是他能受得住,他妻子可受不住,因长期疲于奔命,身体越来越差。后来那前辈把妻子单独留在了一个小镇,自己孤身离开转移视线,结果大半年后,拂衣楼的杀手找到了他,告诉他,他走后,他妻子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但是由于难产,最终一尸两命。他们还给前辈看了妻儿的尸身,那前辈当场就崩溃了,自尽于妻儿跟前。


    此事曾在拂衣楼内轰动一时,被当作反面典型反复用来警告新人。


    崔令宜笑道:“所以呢,我给你当内应,就是我给你最大的让步了。想让我离开拂衣楼,不可能。只要完成了你这一单,我就可以升一个职级,手里掌握更多的消息,这样对你也好吧?”


    卫云章看着她的笑容,脸色微寒,抿唇不语。


    要为拂衣楼卖一辈子的命,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好好想想吧。”崔令宜说,“我今日说的都是真话,没有骗你。”-


    次日,瑞白送崔令宜去上值,回来时,却颇为神秘地告诉卫云章:“郎君,我今日路过杂货铺的时候,杂货铺的老板将我叫了进去。”


    卫云章蹙眉:“怎么,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不是。”瑞白摇了摇头,“那老板跟小的说,今日在绘月轩附近盯梢的人禀报,绘月轩掌柜今日开门的时候,往门上挂了块‘新品到货’的字样。他问小的,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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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的自然是说不知道。”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绘月轩是拂衣楼的地盘,而绘月轩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若是瑞白常常从绘月轩前路过,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因此,现在在绘月轩附近蹲守的,一共两批人,一批是卫相的人,一批是太子的人。


    昨夜“卫云章”才遭遇伏击,今日绘月轩便莫名挂了块牌子,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呢?


    既然太子的人已经发现不对,那么等父亲晚上回家,多半也会知道动向,然后,就极有可能把崔令宜叫走……


    “不行,你现在立刻回去。”卫云章让瑞白靠近了些,如是这般交代了几句。


    瑞白连连点头,忙不迭又跑了出去。


    玉钟端着点心进来,扭头看着瑞白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夫人最近总是让瑞白出去办事,还不让奴婢和碧螺听,有什么事是他能知道我们不能知道的?”


    卫云章笑了笑:“不是我让他办事,而是我拜托他,办事的话告诉我一声。你也知道,府上近来不太平,三郎他们又不想让我操心,跟我报喜不报忧,但我还是心里忐忑,便拜托了瑞白,让他行行好,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是好是坏都说给我,好教我安心。”


    玉钟鼓了鼓腮帮:“奴婢也想听。”


    “你真的想听?”卫云章道,“都是打打杀杀的事情,还会出人命呢。”


    “啊……这么严重?”玉钟嘶了一声,“那还是别告诉奴婢了。”


    “听那些做什么,我们又不是夫人,还能出谋划策几句,你我听了,只能瞎着急,还是做好分内之事,为夫人扫清后患才对。”碧螺走了进来,“夫人,今日身体感觉如何?”


    卫云章:“好多了,我想出去走走。”


    碧螺思忖了一下,想到大夫说的,现在可以适当走动走动,便点了头:“那奴婢去拿披风,咱们去花园里散散步。”


    另一厢,瑞白一路出了卫府,来到长安城里最为鱼龙混杂的地方,随便找了个小乞丐,掏出一袋碎银:“小子,帮个忙吗?”


    小乞丐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却见瑞白又把钱袋收了起来,悠悠道:“你先告诉我,你身后这些,都是你的小弟?”


    小乞丐回头看了看身后几个高矮参差的小孩,笑得谄媚:“是啊是啊,贵人有何吩咐,只要小的们能办到,一定去办!”


    瑞白说:“你们人太少了,至少再来十个。”


    小乞丐瞪大了眼睛:“十个?!”


    “找不到?找不到就算了。”瑞白作势要走。


    小乞丐:“别别别,贵人您等一等,小的这就去再喊几个人!”


    ……


    等瑞白忙活完回府,卫云章已经在花园里逛完两圈回院,并且用完午膳了。


    碧螺和玉钟下去准备饭后解腻的茶果,瑞白则趁机凑上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郎君,这是您要的衣裳。”


    卫云章:“好,多谢。”


    瑞白殷切道:“郎君,您可得早点儿回来啊!万一府里临时出了什么状况,小的可没办法替您拦太久!”


    卫云章点点头:“我速去速回。”


    不一会儿,碧螺和玉钟端着茶果回来了,卫云章打了个呵欠,道:“出去走了两趟,中午又吃得多了些,这会儿直犯困。你们把那些放桌上吧,等我午睡起来了吃。”


    碧螺和玉钟不疑有他,依言照做了。


    卫云章又交代:“我睡觉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若我有事,自然会叫你们。”


    “夫人放心吧,我们肯定不吵着夫人。”玉钟嘻嘻笑道。


    门窗关上,屋中只留下了他一人。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迅速打开瑞白带来的包袱,换上了里面的粗布衣服。这粗布衣服乍一看颜色与府中丫鬟着色相似,但款式却是外面普通老百姓最常见的款式,远不如丫鬟精致。


    他又把头发重新盘了一下,而后悄悄从后窗翻了出去。


    卫府的布防他了如指掌,躲开护院轻而易举,而现在正是白天,屋顶上也没有人监守,他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院墙,来到了外面的小巷。


    身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恢复,但至少不会再因为一点动作就崩开流血了。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厚厚的头巾,像那些百姓为了挡风一样,裹住了头脸,只余一双眼睛在外面。随后,他双手笼在袖口里,微微躬着身子,混进了大街上的人潮中。


    冬日的风吹得他衣角瑟瑟,卫云章一路沉默疾走,终于来到了绘月轩附近。


    他一眼便看到了父亲手底下的人,一共三个,负责在此盯梢。两个装作茶客,在对面的茶铺里边聊天边喝茶,一个装作醉汉,歪倒在路边的台阶上打瞌睡。周围应该还有几个太子的人,但他不认得,一时半会也分辨不出来。


    他像一个普通的民妇一样逛着小摊,余光瞥见一群小乞丐正浩浩荡荡地往这里而来。


    小乞丐们每路过一个店铺门面,便要在门口敲碗,大声说着吉祥话,如果掌柜的不肯给钱,他们就一直敲碗一直喊。大多数店铺都是小本经营,没什么壮汉看店,光靠零星几个人根本撵不走这群小孩,是以最后也只能给钱了事。


    好在这些小孩也不贪,即使只给一个铜板,他们也心满意足地离开,出发向下一家。


    他们一路走,一路讨,终于讨到了绘月轩门前。


    “碗儿一敲响当当,恭喜发财又健康!好心必然有好报,希望老板大大方!老板,赏几个子儿吧!”


    绘月轩里就掌柜一个人,他略显不耐地走了出来:“没用,没用!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十几个小孩前呼后拥,呼啦啦将老板围在中间,拽着他的衣服和手脚,讨好地叫着:“老板洪福齐天,就给点儿赏吧!一个两个也不嫌少!老板明年一定发大财!”


    掌柜被十几个小孩纠缠,又不能真的把他们怎么样,显得手足无措。


    附近几个人牢牢盯住了绘月轩的动静。


    大约是实在受不了这帮小乞丐了,掌柜终于败下阵来,举手叫道:“行行行,你们放开我,我去拿钱,行了吧!”


    小乞丐们这才放过了他。


    掌柜取了一把铜板,也没细数,胡乱往他们手里一塞,嘴上呵斥着:“赶紧走,赶紧走!”


    “谢谢老板!若无老板好心肠,我等只怕饿得慌!老板来年发大财!”小乞丐们高高兴兴地走了。


    他们又一路走,一路晃,眼看他们把剩下的店都祸害了一遍,即将要离开这条街时,那些小乞丐忽然不讨饭了,直接四散而开,各自跑向了不同的方向。


    茶铺里的“茶客”,台阶上的“醉汉”,豁然一下站了起来,追了出去。


    而在他们行动之前,有一批人已经更为敏锐地缀在了小乞丐们身后,分头跟踪了过去。


    卫云章又警觉地观察了一圈,确认父亲和太子的人都已经被全部引走,立刻闪身进了绘月轩。


    掌柜站在屋子里,并不知道外面的小乞丐们已经作鸟兽散,更未察觉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消失了几个人。


    他听见有人进门,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面前的女子迅速拉下头巾,露出熟悉的一张脸来。


    “是你!”掌柜面色一喜。


    卫云章沉声:“时间紧迫,我们长话短说。”


    掌柜迅速带着卫云章上了二楼。


    掌柜刚张口,卫云章却抢先开口:“你们昨天对卫云章出手了?”


    他不太确定崔令宜和这掌柜的关系亲疏,因此绝不跟他多说一句废话,直奔主题。


    “是,但是寅十四回来说,那卫云章看起来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掌柜道,“你的情报到底可不可靠?”


    卫云章皱眉:“我也只是合理推测罢了,我又不可能真的跟他动手来验证。不过,他到底会不会武功,有那么重要吗?”


    掌柜道:“若是上面觉得重要,那自然就重要。昨夜寅十四试探失败,听说上面有些生气,觉得你和寅十四中肯定有一个人没办好差事。不


    忆樺


    过纪门主想了个办法,让我转告你。”


    纪门主又是谁?


    卫云章暗暗记下,不动声色:“什么办法?”


    “若卫云章有意隐藏自己,那他长这么大,可能还遇到过其他与昨夜相似的情况,但都没有出手。若他真的能隐藏至此,再对他下手,恐怕也只是无用功。”掌柜飞快地说道,“但是现在他钟情于你,你觉得倘若遭遇袭击的是你,他可还能坐得住吗?”


    卫云章:“……”


    一想到自己以前对崔令宜做的那些蠢事,很可能都已经在拂衣楼传遍,他就忍不住暗自握紧了拳头。


    所以在拂衣楼的人心中,他是什么绝世恋爱脑冤大头吗?


    “这不好说吧。”卫云章扯了一下嘴角,“之前我与他一起落水,他也没护着我。”


    “可能是当时人太多了,有顾忌。”掌柜道,“他昨夜回去后,可有跟卫相说过遇袭的事情?”


    卫云章:“……没有。”


    “竟然没有?”


    “确实没有。”卫云章开始胡说八道,“可能是因为卫相事务繁重,他又以为只是普通的打劫,所以不想再麻烦父亲吧?若不是我发现了他荷包不见,他也不会告诉我的。”


    掌柜点了点头:“那就好。他现在不是每个月都要去瑶林书院讲学吗?你就想办法跟他一起去,反正你去瑶林书院,就当是见崔伦,没人会觉得有什么问题的。也尽量不要带什么护卫,虽然我们也能处理,但毕竟麻烦,等四下无人,我们就动手。”


    卫云章:“……”


    事已至此,他不可能不答应。


    “那就这么说定了。”掌柜道,“等他下一次出城讲学,你就跟在身边,与我们配合演一出戏。”


    卫云章:“好。”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快回去吧,别被发现了。”掌柜说,“看你这打扮,定是偷溜出来的吧?”


    “是。”卫云章正欲翻窗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问道,“你门外那个‘新品到货’,是给我一人看的?”


    “不然呢?”掌柜说,“我怕你白日里不方便出门,但纪门主又有其他事务要办,已经离京,你若是夜里行动去找他,只怕会扑空。所以我才在门口挂了牌子,告诉你现在夜里找我也行。而且,若你自己不方便出门,派了个眼线过来查探,看到牌子也该知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你怎么会问这些?”


    卫云章:“这任务本是给我一人的,如今寅十四介入进来,算怎么回事?”


    掌柜:“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放心吧,只是上面那位主顾对你有些不满意,但楼主和纪门主心里还是更相信你的。”


    “寅十四与卯十三有旧。”想起崔令宜与卯十三那夜的交谈,卫云章试探着说道。


    “孰轻孰重,寅十四还是分得清的,况且他与卯十三之间,也没那么情深义重。”掌柜丝毫没察觉面前的崔令宜已经换了个芯子,“你看你,一声不吭把卯十三杀了,还管杀不管埋,放别人身上,楼主哪会轻轻放过?楼主看重你,大家都知道。”


    卫云章凉凉地笑了一下:“行,那我走了。那块牌子你继续挂着。”


    毕竟没有哪家店新品到货只宣传半日的。


    他翻窗出了绘月轩。


    父亲和太子的人还没回来,应该是还以为那群小乞丐和掌柜暗中传递了什么消息。


    无人发现他,这很好。


    卫云章一路顺畅地回到了卫府,溜回了自己的寝屋。


    一切都很安静,和他离开时并无不同。他换完衣服,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顺了会儿气,又起来把碧螺玉钟准备的茶果吃了,然后装作午睡醒来的样子,懒洋洋地喊了一声。


    “把盘子收下去吧,另外是不是到了喝药的点了?可以去煮药了。”他面不改色地吩咐着。


    碧螺和玉钟领了任务各自走了,在庭院里装作剪枝的瑞白立刻跑了进来:“郎君,事情办得怎么样?”


    卫云章冷笑一声,把换下来的民妇装还给他:“拂衣楼打算挟持‘我’,以此来逼迫‘卫云章’出手,试探武功真假。”


    瑞白愣了一下,随即竟然高兴地笑了起来:“那郎君,你岂不是正好可以跟那女人换回来了!干脆就假戏真做,这样一来,你也不用暴露自己,而她也因为受伤,可以被我们控制起来了!”


    “想法不错,不过,我暂时不打算换回来。”卫云章的食指轻轻点着桌面,若有所思,“我今日听拂衣楼的意思,她在里面很受重用,或许我可以趁机做什么……”


    至于那幕后之人,他现在心中有了一个猜测——那人如此想方设法打探卫家的私密,要么,就是与他们有仇,想要借题发挥,要么,就是想要抓住把柄,威胁他们。


    而且此人必然极具权势或财力,否则一向只管江湖事的拂衣楼,不会随便为他做事。


    但是,他卫云章又不是在家里偷藏了龙袍,习个武罢了,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至于为何一直隐瞒,那还不是因为以他家现在这个地位,“意外”防不胜防,但倘若有一技傍身而他人不晓的话,这个“意外”的难度,就会下降许多。


    这个原因,即使是说出去,也是情有可原。但再情有可原的事情,如果被人有心运作,也会变得有理说不清。


    而他所猜想的那个人,是最擅长做这种事的。


    不如就趁此机会,验证一下-


    晚上下值回家,崔令宜被卫相叫走。从卫相那里回来后,崔令宜就开始用一种探寻的目光打量卫云章。


    卫云章正坐在桌前批阅那几篇学生的文章,感受到她的注视,停下笔,慢条斯理地问:“怎么,又在打什么主意?”


    “这问题该是我问你吧?”崔令宜拧着眉头,“卫相方才跟我说,今日绘月轩门口挂出了‘新品到货’的字样,那掌柜疑似和一群小乞丐交接过消息,只是那些小乞丐最后分头跑了,他们人手不够,没追上全部,追上的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卫云章笑道:“看来,这‘新品到货’就是你们接头的密语了?你们拂衣楼昨夜试探我失败,定是要找你商量后续。只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想让我代你过去?我倒是很乐意,只是你敢吗?”


    “你难道没有去?”崔令宜道,“那群小乞丐的出现,怎么听怎么奇怪。”


    “你的意思是,我得先出门,看到绘月轩的挂牌,并猜出是有人要找你,然后再找来一群小乞丐引走父亲的手下,我自己再进绘月轩替你接头?”卫云章啧了一声,“这一路上花的时间可真够久的,碧螺和玉钟难道不会发现我消失了吗?”


    “说这个可没意思了,她俩那么好骗,你还有瑞白里应外合,又不是所有事都得你亲自去办。”崔令宜眯了眯眼,“你可以不走门房,但瑞白不能吧?要不我去问问门房瑞白今日的行踪?”


    卫云章:“那你去呗,你一个‘主子’,却还要问门房自己的小厮到哪去了,你猜别人会怎么想?”


    崔令宜抱着胳膊:“这么怕我去打听,你今日果然是出门了。”


    卫云章一摊手:“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崔令宜盯着他:“绘月轩的人,跟你说了什么?”


    “我都说了我没去,你不信就算了。我又不是千里眼,哪知道它门上挂了牌子?还知道那个牌子是要联络你的意思。”卫云章一口咬定。


    “好吧,你不知道,你今日没去,所以你打算明日去喽?”崔令宜瞧着他。


    卫云章嗤笑一声:“本来还有点兴趣的,你这么一说,我还偏不去了。你话里话外都很想让我去的样子,焉知不是什么陷阱?万一他们觉得你谎报军情,一进门就把我打一顿怎么办?我身上伤还没好,才不会找罪受。”


    崔令宜本来因为那群奇怪的小乞丐,很确信是卫云章在从中作梗,但看他现在这个反应,她又有点摇摆起来。


    不过,无论她相不相信,她都很确定,她是不可能从卫云章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


    可恶啊啊啊啊,拂衣楼到底想找她说什么啊!


    是说接下来要怎么继续对付“卫云章”吗?能不能给个准话,不然她每天一睁眼都要担心自己遇刺,很累的好不好!-


    一连几天,崔令宜身边都没有动静。


    直到她二度去瑶林书院的前一日,卫云章才跟她说:“我明天随你一起去书院。”


    “为什么?”


    “因为我想你爹了。”卫云章面不改色。


    “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不觉得心虚吗?”崔令宜都忍不住笑了,“你肯定是憋着什么坏要坑我呢,你母亲知道这事儿吗?她能同意你去吗?”


    “不需要她同意。”卫云章也冲她笑了一下,“她又不会出门送你,怎么会知道我也跟你一起走了?等她知道了,想追也来不及了。”


    崔令宜震惊:“我好像不是这种人设吧?我在你母亲那里一直都很乖巧的!”


    “所以我只是想去探望父亲,偶尔一次任性,她也不好说什么。”卫云章悠悠道,“再说了,我是跟着你走的,明显你同意这事了,她要找也是找你啊。”


    崔令宜:“……”


    崔令宜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好好好,卫三郎,你厉害。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耍阴招。”


    卫云章拿起茶杯,吹了口茶沫:“彼此彼此,还得多向前辈请教才是。”


    “你这么想跟我过去,想必是路上有拂衣楼的埋伏吧?”崔令宜转了转眼珠,“让我来猜猜,他们不会是想假装挟持你,然后利用‘我’对‘你’的感情,威逼‘我’出手吧?”


    还挺聪明,不愧是从小在拂衣楼长大的人。


    “随便你怎么想,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念崔公了而已。”卫云章又喝了一口茶,“而且你上次把自己讲学吹嘘得那么厉害,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省得你在书院里误人子弟,最后败了我的名声。”


    “你现在不怕我把你会武功的事情抖落出去了?”


    “要是真有拂衣楼的人埋伏,那你想打就打,我还能拦着你不成?”卫云章笑笑,“但我可提醒你,同僚相见,他们会不会觉得这个卫云章出手的习惯,似曾相识啊?”


    第053章 第 53 章


    崔令宜被卫云章气得一夜没睡好觉。


    第二天一早, 卫云章就无视了碧螺和玉钟的劝告,收拾妥当在门口等着崔令宜。碧螺见劝她无用,又转向崔令宜:“郎君,夫人这身子还没好全, 外面又那么危险, 您怎么能答应她, 任由她胡来?”


    崔令宜故作无奈:“她执意如此, 我还能如何?她思念崔公, 我总不能阻拦他们父女相见。”


    “上次见面也没过去多久, 怎么这会儿又非要见面呢?夫人若实在想念咱们老爷, 让老爷辛苦些,过来一趟, 也比您自己过去强啊!”玉钟跺了跺脚。


    卫云章神色淡淡:“我在屋子里闷了这么多日, 想出去透透气,顺便见见父亲也不行吗?你们无须再劝, 这大白天的,能出什么事?难道你们是觉得三郎在路上也会出事吗?”


    这话说得可就重了,两个丫鬟一时语塞。从没见过夫人这个样子, 难道是真的生气了?饶是年纪大一些的碧螺, 一时间也有点把握不准了。


    她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崔令宜把卫云章带走了。


    府门外停着马车,是瑞白从外面租来的——本来应该是崔令宜和李博士共乘一辆公家的马车去的, 而且这样也能降低崔令宜被拂衣楼袭击的风险,毕竟如果牵连其他无辜官员, 只会把事情变得复杂化。


    但出于某些大家心知肚明的原因,昨夜瑞白去了一趟李宅, 说少夫人想顺道去探望探望父亲,自家郎君不便再与李博士同行, 那么李博士自然表示理解。又因为如果要调用家中马车,可能会在前一夜就被卫相和卫夫人知晓,就算他们答应了让儿媳妇出门,也八成会安排十个八个人一路护送,影响拂衣楼办事,所以瑞白直接从外面租了一辆马车回来,谁也没有惊动。


    当然,路上偶遇的下人和门口的门房看见卫云章跟着崔令宜出门了,都十分惊讶。但他们惊讶归惊讶,主子的事情总不好多问,于是竟无一人吭声,也无一人去知会还在自个院子里待着的卫夫人。


    卫云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跟着崔令宜上了马车,往城外驶去。


    坐在马车里,崔令宜瞅着卫云章:“待会儿见着了崔伦,你打算说什么啊?”


    “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嘘寒问暖,再逛逛书院罢了。”卫云章道,“难道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


    崔令宜耸耸肩:“没有。”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卫云章又问:“你当初假扮崔公的女儿,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嫁进我们家?”


    “当然不是!否则这三年我肯定想尽办法把你周围的情况摸透,也不至于后来进了翰林院两眼一抹黑。”崔令宜哼了一声,“更多的东西,恕我不便现在透露。”


    “你要对我们家不利,势必会牵连崔公一家。你当了他三年女儿,难道真的一丝情分也无?”卫云章探究地看着她,“你上次说的那个背叛拂衣楼的前辈,应该也没和目标的女儿待多久吧,就那么轻易地爱上和叛变了?”


    崔令宜啧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他的想当然:“人和人不一样,拂衣楼这么多年,也就出过他那么一个情种而已。别人未必没有动摇,但只有他付诸实践了。至于我和崔伦所谓的父女之情……”


    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表达,指尖在车厢窗沿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半天才道:“倘若我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奉命潜藏在崔伦身边,过个三年,我说不定真的会站在他这边。但可惜我不是,我到崔伦身边的时候,已经十四岁了,哪怕他再如何爱女儿,我们之间也隔着男女之防,他不可能对我太过热情,也不可能像对待五郎六娘那样,随随便便就能摸一下,抱一下。而他大多数时候又待在书院里,我和他住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如和赵月青住在一起的时间长。”


    她横了他一眼:“卫三郎,你该不会觉得,因为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所以就很希望给别人当女儿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卫云章道,“别的暂且不论,住在他们家,总比你住在拂衣楼舒服吧?”


    “无论去与住,俱是一飘蓬。”崔令宜用手背托着腮,唇角上扬,仿佛在笑一般,“我若是在他们家投入太多感情,最后倒霉的可是我自己。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失去,又为什么要去作那些痴心妄想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目光变了,像发现了什么很新奇的事情一样,慢慢凑到了卫云章面前。


    卫云章拧着眉,身体微微后仰:“你干什么?”


    “卫三郎,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之前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吧?结果到了现在,你还旧情难忘,所以来试探我有没有假戏真做的可能?”她眨了眨眼睛。


    卫云章“哈”了一声,面露冷笑:“你还挺会自作多情。确实,干你们这行的,有自信,是好事。我之前被你骗得团团转,是我蠢,你满意了吧?”


    “没意思。”崔令宜直起身子,撇了撇嘴,“话本里可不是这么发展的,这种情况下,双方一般都要痛苦纠结好几个来回,又爱又恨,爱恨难分,互相折磨,最后原谅彼此,实现圆满。”


    卫云章嗤道:“你先痛苦纠结一个给我看看,我再给你表演爱恨难分。”


    崔令宜:“那不行,我演技这么好,想看我得付钱。”


    “现在要付钱了?之前是谁在那里一个劲地勾引我?”


    “什么叫勾引,是谁先把持不住的?成亲那天,如果不是太皇太后崩逝,你都要拉着我圆房了!”崔令宜毫不客气道,“你跟我还装什么正人君子,成亲当晚你才第一次见到我,你对我这么满意,肯定是见色起意!”


    卫云章:“……”


    卫云章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你,你……”


    这种事她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说的?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崔令宜瞪了他一眼,“我一个女儿家还没说什么呢,你一副被占了便宜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啊?也好,现在你保全了你的清白之身,没有被玷污,很庆幸吧?”


    “……拂衣楼难道还教你们这个?”卫云章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你为了完成任务,不仅要出卖色相,还要牺牲肉/体?”


    “不然呢,还能怎么办?我都嫁进你们家了,总不能不跟你圆房吧?”崔令宜翻了个白眼。


    “你……这……任务非一日之功,你又对我无意,难道真的能忍受天天与无意之人同床共枕?”


    “能啊。”崔令宜毫不犹豫,“你可能有点误会,事实上像这样的任务,在我们楼那是凤毛麟角,别人抢破头都不一定能抢到。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同床共枕的人居然还是相貌堂堂的探花郎,谁要是还不满意,那一定是脑子有病。”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夸他,但卫云章显然并不觉得开心。


    “……行,你想得开,是我狭隘。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既然要和我做真夫妻,那万一将来你有孕了,怎么办?”他问。


    “不会有的。”崔令宜淡定回答,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兄长和嫂嫂,成婚多年也只生了一个女儿,有他们在前,你父母就不会催你催得特别紧。况且只要我说服了你,说我年纪还小,不想有孕,你肯定会听的吧?拖个一两年不生,也不是什么难事。”


    卫云章:“……”


    他还真会听……


    “那万一出了意外,就是有了呢?”他盯着她,“你要打掉吗?”


    “啊,对啊,不然呢?生下来吗?”崔令宜笑笑,“就算我想生,拂衣楼也不会让我生的呀。血脉之情可比男女之情难控制多了,他们不会留下这种祸患的。”


    卫云章紧紧地抿着唇,袖中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脖颈间偶有青筋浮现,暴露着他情绪的起伏。


    半晌,他才道:“拂衣楼不把你们当人看,你自己也没把自己当人看。”


    “嗯,是啊,我本来就只是个工具而已。”崔令宜答得很快,语气轻盈地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为什么甘愿当个工具?是因为怕死吗?可是像你这样被操控地活着,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和乐趣?”卫云章穷追不舍。


    他问得并不委婉,甚至可以说是尖锐,但她听在耳朵里,却奇异地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他这个人真好玩,果然是没有经受过苦难的公子哥儿才能问这样的问题。


    不过,至今也只有他一个人问过她这种问题。


    她垂眼想了想,然后回答:“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但乐趣还是有一些的,比如我很喜欢崔宅里那棵大紫藤树,也很喜欢你们家后花园那个池塘。他们不是人,不会对我评头论足,也不需要我花心思去维护关系,但它们都对我很好。”


    怎么个“好”法?卫云章刚想追问,却见崔令宜耳朵微微动了动,看向了外面。


    “挟持你的人来了。”她挑眉一笑。


    快要到书院了,这条路属于官道的岔路,除了书院里的学子和先生们,平日里鲜少有人过来。


    只听车厢顶上一声响,有人踩在了车顶之上,又飞速跃下,赶车的瑞白只听到一阵飕飕风声,刚想回头,便又倒霉地被击晕,丢下了马车。


    一柄长剑破开了车帘,似乎是怕被“卫云章”认出,这次的寅十四还换了个造型,不蒙面,改戴纱笠,整张脸都笼罩在黑纱之下,模糊不清。


    崔令宜惊叫一声,眼睁睁看着卫云章被寅十四拽出了车厢。


    马匹受了惊,开始发足狂奔,崔令宜探身出车厢,瞧见寅十四已经将长剑横在了卫云章颈侧,挟持着他飞身落在了不远处的草丛里。


    崔令宜扶着车厢,故作慌乱,高声喊道:“四娘,四娘!”


    但她宁愿站在马车上被颠来颠去,也不肯下车。


    卫云章:“……”


    身边的寅十四似乎看了他一眼。


    卫云章不得不开口,凄惨道:“三郎——”


    ……恶心心。


    看着即将消失远去的马车,和马车上那个始终存在的身影,寅十四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确定他真的在乎你?”


    卫云章:“……”


    他可以很确定,她之所以不来救他,压根不是因为不想暴露他的武功,而是她在报复他瞒着她私下与拂衣楼会面——喜欢扮她是吧,那就扮个够,替她受了这拂衣楼的气。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大喊道:“三郎,你快跑,千万不要管我,只要你是安全的,我就可以安心了——”


    寅十四:?


    马车上的崔令宜一顿。


    这个语气……


    卫云章继续道:“三郎,你放心,我绝不会成为你的负累——”


    崔令宜瞳孔一凛,当即足下一点,纵身一跃,朝着卫云章飞身而来!


    天风长急,寒鸦惊起,她紧紧抿着唇,身影如一只苍鹰,从泛黄的草尖上急速飘闪而过。


    纱笠下的寅十四面色一喜,身旁的卫云章却趁着此时,往他剑锋上狠狠一撞!


    冰冷的剑锋擦过他苍白光滑的皮肤,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线,而在寅十四惊愕的目光下,那泛着银光的剑锋已却被一只大掌牢牢握住,新鲜粘稠的鲜血顺着掌心,沿着锋刃,汩汩淌下。


    卫云章突然的寻死令寅十四措手不及,然而他只短暂愣了一瞬,便已反应过来,冷笑着将手腕一翻,刺向崔令宜的胸膛。


    剑光启动的一刹那,崔令宜松了手,侧身一避,抬臂将寅十四一格,用完好的右手去抢夺他手里的长剑。


    卫云章退到一边,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只是微有渗血,很快便止住了。反观那边两个人,愈战愈热,寅十四好几次出招都被崔令宜躲过,但崔令宜也因为缺了武器,暂时没能从寅十四手里讨得什么好处。


    最后崔令宜烦了,趁着翻身的工夫,从地上捡了根树枝,瞅准机会,直接挑飞了寅十四的纱笠。


    几乎是纱笠被挑飞的一瞬间,寅十四收了剑势,不再恋战,飞快转身撤退。


    崔令宜并未去追。


    四野茫茫,卫云章站在荒草丛里,静静地看着崔令宜。


    崔令宜垂着手,鲜血从指尖滴落。


    “真亏你想得出来。”她冷笑一声,“你也不怕真撞死了,我和你当着寅十四的面互换?”


    卫云章:“但事实是,你确实来救我了。”


    “行,你赢了。”她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料,将受伤的手缠了缠,“但我不明白,之前死活瞒着的是你,现在死活要暴露的也是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卫云章:“你猜。”


    崔令宜翻了个白眼。


    “是你先跟拂衣楼透露的情报,如今反过来说我非要暴露,你这难道不是恶人先告状?”卫云章轻笑一声,“既然已经瞒不住,索性把它摊开,我倒要看看,你们拂衣楼到底想干嘛——反正现在受罪也不是我受,你说对吗?”


    崔令宜磨了磨牙。


    他就是看准了她现在不想换回来,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该死……那象山寺真是不应该去拜的,越拜越晦气!


    “我说了,只要你给我一个功成身退的机会,我就给你们卫家当拂衣楼的内应,其他恩怨一笔勾销,你为什么不答应?”她盯着他。


    卫云章却道:“我没有不答应啊,只是我还要斟酌斟酌。”


    “你到底还要斟酌什么?”


    “你不是说,那位主顾来头不小,你不敢反抗他吗?既然你也没有办法对付他,若是我们卫家来日终有一天会死于他手,那我答不答应你,又有何意义呢?不过是死得早晚的问题罢了。既然你始终不肯透露他的身份,那我还不如自己去查。”


    “所以你觉得,那人一旦确定了你会武功,就一定会采取行动?”


    “说不定呢。”


    “能采取什么行动?我可提前警告你,如果你打算这件事也不告诉我的话,那我们只能两败俱伤了。万一他一时兴起,把我的脑袋砍了,那咱们两个还能不能活,能活几个,可就不好说了。”


    “你不是知道他是谁吗?怎么不自己揣摩一下?”卫云章微笑道。


    “好,好,那你玩脱了,到时候可别怪我。”崔令宜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她去追那辆不知所踪的马车了,而卫云章则找到躺在地上的瑞白,将他轻轻拍醒。


    “郎君!”瑞白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左顾右盼,“他们人呢?”


    “走了。”卫云章道。


    瑞白:“那你的武功……”


    “暴露了,不过没关系,再拖下去也没意思。”卫云章低声道,“你还好吧?”


    “还好,就是脖子就点痛……”瑞白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问,“那女人呢?”


    “马车跑了,她去追了。”


    “她不会丢下我们自己走了吧?”瑞白狐疑。


    卫云章:“不会。”


    “您怎么知道不会?万一她觉得自己被您摆了一道,心里不爽呢?”


    “她把我们丢在这的好处是什么呢?”


    “好像……没什么好处。”


    在外人看来,就是“卫云章”先同意带“崔令宜”去书院,然后莫名其妙把人丢在了半路。


    “所以,她会回来的。”卫云章气定神闲。


    崔令宜果然驾着马车回来了。


    她也没说别的,只是把马缰一勒,然后朝卫云章翻了个白眼,便松手回了车厢。


    卫云章和瑞白上了车。瑞白扭了扭脖子,撇撇嘴,接过马缰继续赶路,而卫云章则进了车厢,慢条斯理地从垫子底下摸出了一瓶金疮药。


    崔令宜瞪着他,然后恶狠狠地从他手里夺过了金疮药。


    好家伙,还有备而来是吧!


    她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把手上浸血的布条拆了,像不要钱似的往伤口上倒金疮药,然后又撕了一条内衬布料,重新把手包扎上。


    等到了书院,崔伦果然先是惊讶于女儿的到来,与卫云章嘘寒问暖了一路,等进了客房,才注意到崔令宜手上有伤,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崔令宜:“路上不慎摔了一跤,被树枝划破了。”


    崔伦奇怪:“不是坐马车来的吗?哪里来的树枝?”


    崔令宜面不改色:“四娘路上瞧见一棵树上长着果子,好奇想去摘一颗,我便去给她摘了,结果不慎被划破了手,果子也没摘成。”


    崔伦看向卫云章,道:“好端端的,去摘果子作甚?也就是度闲惯着你,竟还为此受伤,说出去免不了遭人笑话。”


    卫云章:“……”


    “你也实在胆大,多事之秋,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出门为好。”崔伦颇有些忧心,“上次那个掳走你的刺客,还没有消息吗?”


    卫云章趁机甩锅:“虽然还没有,但三郎让我不必忧心,我这才跟着他出来的。他也说我不宜因噎废食,出来走动走动,也好开阔一下心胸。”


    崔伦又看向崔令宜,目光里颇有些不赞同,但小夫妻的事,他也不好管得太过,只好道:“来都来了,那这次便先算了。下午就在书院里逛逛吧。”


    因为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所以抵达书院的时候上午课程已经临近结束,三人正说着话呢,外头的钟声便已敲响。


    崔伦道:“不知道这次四娘你也会来,我也没让膳堂的人送几份饭菜到客房来。你且等等吧,我去叫人送饭。”


    卫云章:“那上次你们在哪吃的?”


    崔令宜:“就在膳堂。”


    “既然如此,我这次也一起去好了。”卫云章道,“就当一路上也参观参观书院了。”


    几人开着门说话,正逢李博士从隔壁出来,往里面望了一眼,瞧见卫云章,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想来这位就是卫夫人了?”


    卫云章起身行礼:“见过博士。”


    “客气,客气。”李博士看向崔伦,“崔公,咱们现在去膳堂吗?”


    崔伦默默叹了口气,起身:“去吧,大家一起去。”


    去膳堂的路上,果然看见了不少学生。


    这些学生看见了崔伦等人,先是问院长好,再是问李博士和“卫编修”好,最后又假装礼貌地挪到一边,看似低头行礼,实际上叽叽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还时不时偷偷抬头望一眼,露出一些奇怪的笑容来。


    卫云章一眼就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这个年纪的男学生,整日整日地待在书院,大多数时候都见不到同龄的女孩,现在书院里突然出现了他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性”,哪怕是梳着妇人头,也足够让这些男学生兴奋一阵子了。


    虽然他可以理解这些学生未必是抱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地“知好色慕少艾”——而且身份摆在那里,想来也不敢有什么恶意——但他还是略感不爽。


    这种不爽,可能来自于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也可能是来自于自己作为丈夫的微妙占有欲。


    但去膳堂吃饭是他自己要求的,他也不可能为了避开这些男学生就不出去,所以他只能忍。他正一个人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叫道:“院长好!李博士、卫编修好!你们这是去吃饭吗?”


    卫云章转过头,看见一个面貌清秀的男学生正一脸高兴地跟在崔令宜身边。


    崔令宜“嗯”了一声:“你不去吗?”


    男学生道:“既然是去吃饭,卫编修要不要尝点我家乡带来的菽酱?我们家虽然穷,但是菽酱做得很不错的!我也分给大家尝过,大家都说好吃!”


    “啊?”崔令宜愣了一下。


    男学生道:“卫编修你们是去先生们去的隔间吃饭是吗?那你们等等我,我现在回学舍去取菽酱!很快的!”


    话音未落,他便一溜烟跑没了影。


    卫云章还在疑惑,李博士便先笑了:“卫编修看来很得学生的喜欢啊。”


    卫云章:“他是谁?”


    崔伦摸了摸胡子,欣慰道:“是个名叫范柏的学生,之前经常在课堂上睡觉,自从上次李博士与度闲来讲学之后,倒像是换了个人,再也不在课上睡觉了。我还没问你呢,度闲,他对你这么热情,可是你帮了他什么?”


    “嗯……举手之劳吧。”崔令宜咳了一声,“为人师表者,理当为学生指点一下迷津。”


    李博士道:“夫人你有所不知,卫编修来书院讲学,很受学生们欢迎啊。夜里还有一大群学生上门来向他讨教,若不是时辰太晚了,恐怕还不肯走呢。”


    卫云章:“……”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崔令宜。


    崔令宜冲他无辜一笑。


    第054章 第 54 章


    进了膳堂, 有更多学生主动向几人打招呼。从学生们的表情来看,上次的讲学应当挺成功,大家的招呼不像是违心。


    进了隔间坐下,不一会儿便上好了菜。


    门口响起敲门声, 崔伦道了声“请进”, 房门打开一条缝, 露出范柏一颗因为剧烈运动而冒着微汗的脑袋。


    他往桌上看了一眼, 见大家还未动筷, 不由松了口气, 笑盈盈地进了门来, 将一小只瓦罐放到桌上,顺了顺气才道:“院长, 李博士, 卫编修,还有卫夫人, 这是学生自家做的菽酱,请你们尝尝,就当是学生的一片心意, 也不值什么钱。如果觉得好吃, 学生屋里还有几罐,可以都送给你们, 如果觉得不好吃,也不用硬吃, 放着就是了。”


    说罢,便又行了一礼, 乖巧地退出去了。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崔伦先道:“既然是学生的一片心意, 那就尝尝吧。”


    几人动了筷子,各搛了一些菽酱拌在饭里,崔令宜尝了几口,眼前一亮:“嗯,果然好吃!”


    崔伦道:“与京中的菽酱味道有些不同,但另有一番滋味。”


    李博士也点了点头:“倒有点让老夫想起小时候家里的味道了。”


    崔令宜笑道:“怪不得这范柏在学生中混得开,我只不过是上次指点了他几句,他倒是机灵讨巧。”


    卫云章默默地吃着饭,未置一词。


    几人用完了午膳,又说了会儿话,推门出去时,一眼便看见了等在门外的范柏。


    崔令宜吃了一惊:“你没去吃饭?”


    “我吃过了!就是吃得快!”范柏答道,“吃完了见卫编修你们还没出来,我就想着等一等。”


    崔令宜将瓦罐放进他怀里,道:“多谢你的菽酱,味道很不错。”


    范柏笑了:“那学生现在再回去拿些,给你们带上?”


    “那倒是不用了,若被人看见我还要吃学生的拿学生的,成何体统。”崔令宜道,“你有这份心意,我们便很高兴了。”


    被婉拒了礼物,范柏也不意外,仍旧笑道:“上次我没有拿文章给卫编修看,今日可以给吗?”


    “当然可以。”崔令宜道,“对了,上次还有一些学生的稿子被我直接带回家了,现在已批完,但是我名字和人对不上号,无法直接还给他们,你若是有空,就随我去客院走一趟,替我把稿子还了?”


    “没问题!”一听到有事可做,范柏满口答应。


    不知不觉,崔令宜和范柏便走到了一处。卫云章落后他们一步,微微地皱了眉。


    崔伦不由感叹:“若是度闲不为官,当个先生,想必也是位极好的先生。”


    李博士道:“老夫当年上学,学堂里的先生们都凶得很,吓得下面的学生战战兢兢如鹌鹑,若是谁敢同先生嬉皮笑脸,定是要被打手掌心的。如今可真是时候不同了,如卫编修这样平易近人的先生,倒是更受学生喜爱。”


    “学生也是人,既然是人,就自然喜欢亲和的,而不喜欢凶恶的。不过为师之道难有定论,度闲也是因为身负才学和身份,才能镇得住场子,若是个普通先生,同学生这般打成一片,极容易丧失威严,若是有什么事发生,很难叫学生服从。”


    “崔公说的是。瑶林书院还好些,若是换成国子监里的那些学生,个个有来头,若是自己没点本事,还真镇不住他们。”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崔伦忽然意识到身旁的女儿一直沉默不语,不由问道:“四娘,可是早上赶路乏了,要歇息歇息?”


    卫云章笑笑,摇了摇头:“无妨,我只是听你们说话,觉得很有意思。”


    李博士道:“早就听闻夫人盛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蕙质兰心,与卫编修郎才女貌,极为般配。有女如此,有婿如此,崔公真是好福气啊!”


    崔伦哈哈地笑。


    到了客院,李博士先回了自己的屋,准备下午的讲学。崔令宜、卫云章和崔伦进了另一间屋子,范柏站在门外,等着崔令宜把稿子翻出来给他。


    “有劳了。”崔令宜把卫云章批完的学生文稿交到范柏手里,道了声谢。


    范柏忙摆手道:“卫编修客气了,那我就先走了?”


    “好。”


    范柏告退,开开心心地离去了。


    崔伦感慨道:“别看这孩子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实际心思有些敏感。他不愿跟书院里的先生们交心,我又事务繁多,无暇顾及他一个,没想到,最后倒是让度闲你解了他的心结。”


    崔令宜:“哪里哪里,也亏得这是在瑶林书院,崔公您管理有方,要不然像范柏这样出身的孩子,到了京中,哪能不受冷落呢。”


    两个人又围绕范柏闲聊了一会儿,末了,崔伦道:“我还有点其他事要处理,就先走一步了。四娘,你若是无聊,就在书院里四处转转,有什么需要,也尽管跟书院里的小厮提。”


    卫云章道:“好,父亲去忙吧。”


    等送走了崔伦,卫云章把门一关,靠着门板,抱着胳膊瞧崔令宜:“挺厉害啊,当了两日讲学先生,还收服了一个小跟班?”


    “那可不,都说了你不要小看我。”崔令宜往椅子上一瘫,双手枕在脑后,得意洋洋地晃着二郎腿,刚想再说什么,忽然想起这里隔音不好,立刻收敛了神色,朝卫云章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小声点说话,不然容易被隔壁听到——实不相瞒,你最好做好夜里听李博士打呼噜的准备。”


    “……”卫云章本来想说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到了下午,先是李博士讲学,再是崔令宜讲学。


    卫云章旁观了一会儿,发现崔令宜确实比他想象中发挥得还要好些。也许是已经适应了课堂的环境,她讲着讲着偶尔还会脱纲,直接抛弃了卫云章的备课,开始自顾自地讲起了她的见解——不过她还没昏头,脱纲只脱一小会儿,很快就回归正轨,学生们也无人察觉。


    下课钟声敲响,卫云章抬步刚准备去找她,便见广场上原本坐着的学生呼啦啦地站起一片,竟不是冲着膳堂的方向,而是冲着讲台的方向奔去。


    卫云章震惊地望着被蜂拥而至的学生围拢在中间的崔令宜——不是,她人缘这么好的吗?上节课下课,问李博士问题的学生,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吧!


    他缓了口气,再迈步走近,才听见这些学生嗡嗡嘈嘈说的是“卫编修这是我的文章,帮我看看吧”“卫编修也帮我看看,我不怕被骂的”“哎哎哎谁踩着我鞋子了”“我的纸,我的纸!谁帮我捡一下”……等等等等。


    卫云章:“……”


    好不妙。这些东西不会都要他来批吧?


    但是学生们太好学,总不能断了人家求学的路子,卫云章只得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都安静!排好队,一个一个交!”


    他用了内力,声音又清脆,学生们纷纷回头,发现是他,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迅速地排成一队。


    身边突然空旷的崔令宜:?


    她握着一沓文稿,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卫云章,又看了看学生们。


    ……怎么回事?卫云章不是才第一次来书院吗?为什么这些学生都这么听他的话?


    卫云章也没想到效果居然这么好,顿了一下,才状若无意地走到队尾,道:“节省时间,后面的稿子交给我也行,我转交给卫编修。”


    排在最末的学生望着卫云章,与他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噌地红了脸,低着头,把稿子交了出去,嗫嚅道:“多谢……多谢夫人。”


    卫云章:“……”


    不是,你红什么脸啊?你什么意思啊?


    而讲台上的崔令宜,看着面前排在第一位的学生:“……同学,你这稿子到底要不要交?”


    面前的学生陡然回神,连忙把头扭了回来,不敢再回头看卫云章,急急忙忙把稿子塞到崔令宜手里,道了一声“多谢卫编修”,就匆匆跑了。


    崔令宜:“……”


    喂,早知道你们都是这么肤浅看脸的人,我讲学就不那么努力了!


    “卫编修真是好福气。”轮到范柏向崔令宜交稿的时候,他忍不住说了一句,“早就听说过崔院长之女的盛名,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竟是如此端庄娴雅,也难怪卫编修珍之重之。上次是我过于轻浮了,还请卫编修不要往心里去。”


    崔令宜:“咳咳咳!”


    端庄娴雅,要笑死谁。说给卫云章听,他八成又要不高兴。


    “只要你好好读书,科考挣得名次,将来也能娶到心仪的女子。”崔令宜开玩笑道,“说不定还会被哪位大人榜下捉婿呢。”


    “卫编修您就别寻我开心了。”范柏不好意思地说,“只要能考取功名我就很知足了,哪敢妄想那些。”


    “做人嘛,要有梦想,想想又不犯法。”崔令宜道,“行了,你的文章我收下了,你快去吃晚饭吧——别吃那么快了,不然对身体不好。”


    范柏点头:“嗯!多谢卫编修!”


    “……夫人,怎么了?是我哪里写的不对吗?”卫云章面前的男学生弱弱提问。


    不知道为什么,卫夫人收稿子收到他这里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动作,仿佛在仔细审阅他的文章似的。虽然卫夫人是以丹青闻名,但毕竟是崔院长的爱女,又是卫编修的妻子,想来才学也不会差,被她这么看着,真是叫人忐忑不安。


    “没有。”卫云章瞥见讲台上的崔令宜终于与范柏有说有笑地结束了对话,这才收回余光,往旁边迈了一步,淡淡道,“下一位,你的稿子。”


    男学生松了口气,赶紧溜了。


    虽然卫夫人年轻貌美,眼睛又大又圆,嘴唇又红又翘,看起来像一朵柔弱娇花,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冷着一张脸,倒叫人有些生畏了。


    嘶,美人果然都是有点脾气的,想必也只有卫编修那样的骄子才能驾驭吧!


    等终于收完了稿子,已经是日落黄昏。


    崔令宜把厚厚一摞稿子放进卫云章怀里,拍了拍他的肩,笑得幸灾乐祸:“好好批,这可都是学生们的前途,不能乱来的。”


    卫云章:“……”


    许是看出了他的不爽,崔令宜又揽过他的肩,轻声道:“怎么样,我没辜负你的期望吧?你看看,学生们多喜欢卫编修啊!我不仅没有坏你的名声,我还让你的名声更上一层楼了呢!”


    卫云章被她揽着往客院走,重重地哼了一声:“被这么多男学生围着,我看你乐在其中吧?”


    “哟,你这话什么意思,不会是吃醋了吧?”崔令宜低头挑眉,“还是你担心我风姿太盛,影响了这些学生?唉,据我观察,这里面应该没有断袖,你不要太紧张了。”


    卫云章:“……”


    算了,懒得和她掰扯。


    夕阳西下,将两个人拉出长长的影子。


    有遗落了东西的学生折返,看见相拥离去的二人,不由露出了艳羡的目光,感叹道:“卫编修和夫人感情真好哇……”


    “别看了,看多了伤心。”同伴道。


    “听说卫夫人也才十七岁,这么一想,分明和你我一样大,唉……”


    “唉什么唉,人家不嫁给卫编修,难道还能嫁给你我不成?你和我哪个有本事十八岁就考中探花?”


    “也是……唉……算了,还是去吃饭吧!今天晚上膳堂烧什么?”


    “好像是肉排吧?”


    “什么?快跑!去晚了就剩小的了!”-


    晚上,和崔伦一起用过饭,卫云章挑灯阅卷。崔令宜坐在旁边,给自己的手换完了药,就躺在床上哼着歌。


    卫云章连看几十份稿子,看得头昏脑涨,发现崔令宜竟然无所事事,不由微恼:“你怎么不来阅卷?上回不是阅得挺好吗?”


    崔令宜:“上次是你不在,我迫不得已,越俎代庖。现在既然你在,当然是你自己批咯。我都帮你讲学了,你还想怎样?”


    卫云章似乎还要说什么,崔令宜立刻竖起手指,笑道:“不要和我吵架哦,毕竟隔墙有耳。”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熄了灯,搁下笔,朝床铺走来。


    崔令宜睁大眼睛:“干什么,想打架啊?”


    卫云章把外袍一脱,被子一掀,坐上床来。然后瞥了她一眼,躺下。


    崔令宜:“……喂,你起来,我要睡外面。”


    卫云章轻呵一声:“你这是无理取闹,一向都是你睡里面。”


    崔令宜:“但这里的里面不舒服,我要睡外面!”


    客房的床铺靠墙而设,可能是季节、环境和装修的多重缘故,这里的墙面总有种微微的潮湿感,虽然实际上并没有渗水,但崔令宜总觉得靠近时会有点泛凉。床铺也不如在卫府的大,两个人睡觉,里面的那个人肯定时不时就会碰到墙壁。


    卫云章其实并不在乎睡哪边,但他现在就是不想让她如愿。


    “不换。”他斩钉截铁地说。


    崔令宜伸出手:“喂,我现在是伤患,你就算不为我考虑,也为你自己的身体考虑一下行不行?我要是睡得不舒服,会耽误你的身体养伤的!”


    卫云章哼了一声:“依我看,拂衣楼的杀手应该不会那么在意睡得舒不舒服吧?”


    崔令宜:“……”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胳膊,抄到卫云章身体底下,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卫云章:?!


    咚的一声,他连人带被,被她丢到了床铺里侧。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崔令宜又简单粗暴地从他身子底下抽出了被子,裹到了自己身上。


    卫云章:“……”


    他噌地坐了起来,对身旁的崔令宜怒目而视。


    崔令宜闭眼装死。


    卫云章抬手,下压,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动作,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气死,不然只会让她如意。


    “我看你受伤也不严重,还能抱人呢。”他讥讽道。


    崔令宜才不搭理他。


    卫云章忍了又忍,最终念及隔壁的李博士,还是决定不和她一般见识。


    罢了,睡里面就睡里面!


    被子只有一床,他躺下去,伸手去扯崔令宜的被子。谁知被子被她紧紧裹住,愣是一点也不肯分给他,他不由恼怒,压低声音道:“你什么意思?这被子明明足够两个人盖,凭什么不分我?”


    他又用力扯了一下,崔令宜却仗着体型优势,将被角压得死死的。


    卫云章抿唇冷笑一声,随后探出身子,直接将手从被子下方伸了进去,去挠崔令宜的脚底心。


    崔令宜猝不及防地弹了起来,卫云章趁机扯过属于自己的那一半被子,牢牢地压在了身下。


    崔令宜转过身,两个人窝在被子里,肌肤相贴,彼此的呼吸都几乎能喷到对方的脸上,但如此暧昧的距离,却只有恶狠狠的大眼瞪小眼。


    崔令宜伸出完好的右手,去挠卫云章的胳肢窝。


    卫云章侧过肩膀避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崔令宜眯了眯眼,将胳膊反扭半圈,反钳住他的手腕,趁机伸腿踢了他一脚。卫云章也不管什么风度不风度的了,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臂上。


    两个人就这么在被窝里打了起来。


    隔壁刚上床不久的李博士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什么动静?有老鼠?


    他下了床,点了灯在屋里转了一圈,没见到老鼠的踪迹,但声音仍在,他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是隔壁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嘎吱声。


    难道是隔壁在闹老鼠?


    他披了衣裳,打开门,打算去问问隔壁要不要帮忙,结果走到门口,声音更清楚了,他才猛地惊觉,这不是什么闹老鼠的声音,这分明是床板晃动的声音!


    里面还传来断断续续的一些对话。


    卫编修的声音:“给我……你这人真讨厌……”


    卫夫人的声音:“你再动一下试试……”


    李博士吓得落荒而逃。


    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如此豪放吗?难道不知道这里隔音不好,竟一个晚上也忍不住?叫他一张老脸往哪搁?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卫编修私底下竟是这样的人!还会撒娇呢!卫夫人真是不可貌相,颇有御夫手段啊!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李博士一个哆嗦,立刻往自己燥红的老脸上拍了拍,将那些不雅之思通通驱逐出脑海。


    他颤颤巍巍地回到床上,用被子将耳朵一蒙,当作无事发生地睡了过去。


    而隔壁的动静也在此刻停了下来。


    黑暗中,崔令宜伏在卫云章身上,未受伤的右手按住他的一只手,将其锁在头顶,而一条腿则抵住他的膝盖,将他牢牢压制在身下,不许他乱踹人。


    而卫云章,用还能活动的那只胳膊,死死地勾住崔令宜的脖颈,迫使她把头埋在了他的肩膀和褥子之间。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崔令宜的声音闷闷地从褥子里传来,喷出的热气顺着他的肩膀钻进他的耳朵里。


    “……听到了。”卫云章眉头抽搐了一下。


    崔令宜:“是不是李博士?我们吵到他了吧?”


    “大概吧。”


    “那你还不快给我松手!”她用气声下令,抬起头来瞪着他。


    卫云章倒是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还能瞪这么圆的。


    他轻哼一声,松开了手。


    崔令宜也松开了他,两个人各自滚到一边,盖着同一床被子,躺在床上,平复着呼吸。


    片刻后,崔令宜嘟囔了一句:“我睡了,你爱睡不睡。”然后就翻了个身,背对着卫云章闭上了眼。


    卫云章见她没再故意抢被子,便也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不再和她纠缠。


    第二日讲学,崔令宜总感觉李博士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她摸了摸脑袋,心想难道是昨夜真的吵到他了?可是后半夜他明明打呼噜了,应该睡得挺香啊。反倒是因为他的呼噜,她和卫云章昨夜都没睡好,她今日打着呵欠起床讲学,卫云章还在屋里补觉。


    而听说“卫夫人”还在屋里休息后,李博士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


    不过崔令宜没空多管,她把昨夜卫云章已经批完的那些稿子发下去,学生们都很高兴。范柏的稿子也在其中,下午下课结束之后,他还特意又来找了崔令宜一趟,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两天讲学结束,崔令宜和卫云章乘车回府。


    回到府上,崔令宜果然被卫夫人劈头盖脸训斥了一番,无非就是他怎么不说一声就带四娘出去,四娘伤还没痊愈之类的话。转头又拉着卫云章的手劝卫云章,不是不让他出去,而是他完全没必要现在就出去,上次的刺客还没查清楚,出去难免有危险。


    崔令宜老老实实认了错,卫云章也保证这次只是一时兴起,自己以后一定安心养伤,再也不乱跑了。


    等把两个孩子打发走,卫夫人坐在椅子里,揉着眉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卫相从里间走出来,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卫夫人握住他的手,惆怅不已:“怎么办,孩子们真的有事在瞒着我们。”


    窗户没有关紧,寒风吹过,缝隙间发出低低的鸣咽声。


    卫相望着外面透出来的灯笼昏光,低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管得太多,于孩子们而言,究竟是不是好事。若是不管,一旦他们行差踏错,牵连的便是一家满门。可若是管得太多,他们自己也会不舒服,尤其是三郎这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阳奉阴违之事,他最擅长。”


    卫夫人叹了口气:“怎么还带上四娘了呢?四娘看着乖乖巧巧的,怎么跟他一起胡来?”


    “或许是我们一开始就想得简单了。”卫相道,“既然她从小是一个人在江南长大,无父母依靠的情况下,再如何,也应该是个有主见的。单从那晚刺客将她劫走,三郎中毒,她还能一个人避开巡逻士兵,带伤回来报信便可看出,她的心性其实远超一般女子。”


    卫夫人微微一怔。


    卫相沉声:“且再看看吧。”-


    崔令宜继续按部就班地去翰林院上值,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某一日,一个天朗气清的午后,有人来到翰林院找她。来人是看守宫门的守卫,崔令宜已经很眼熟他。


    她正奇怪他来做什么,便听守卫道:“卫大人,外面来了个人,自称是你家的家仆,说家中出了要事,得现在就告诉你。”


    崔令宜:“我家的家仆?是瑞白吗?就是每日接我上下值的那个?”


    “不是那个。”守卫道,“卑职未曾见过他,但他看上去颇为焦急,卫大人要不随卑职出去看看,万一是真有什么急事呢?”


    崔令宜心中诧异,回去匆匆跟长官报告了一声,得了长官的允准,便立即随着守卫离开了翰林院。


    宫门口,果然站着一个家仆打扮的男人。


    崔令宜皱了一下眉——她并不认识他。


    但她还未开口,那男人便已抢先道:“郎君,家中出了事,还请借一步说话。”


    崔令宜思忖了一下,还是跟他走到了一旁。


    “你是谁?找我做什么?”她低声问道。


    男人站在她身侧,同样低声,一字一顿道:“我家主子想知道,卫编修是在哪儿学的武功,还望卫编修不吝赐教。”


    第055章 第 55 章


    崔令宜顿时一凛。


    她下意识侧过头看向男人, 却见男人面色不改,仿佛真的是家中出了什么急事要找她。


    看来,幕后那位主顾,已经从寅十四那里确认了卫云章会武的消息, 并已安排好了一切, 只等她上门。


    既然卫云章和她都想知道此人到底是谁, 那么她也没必要推拒——何况, 来者似乎不善, 也不像是有拒绝余地的样子。


    但是, 为了维持人设, 她还是决定先跟他演上一演。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崔令宜不动声色道,“我还有公务在身, 你家主子若是来寻我开心的, 恕难奉陪。”


    “卫编修。”男人低声叫住她,“卫编修难道忘了上次去瑶林书院的时候, 遇到了什么?若是卫编修舍得再让自己的爱妻遇险,不妨便继续装下去。”


    “你!”崔令宜横眉怒目,盯着男人。


    男人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守卫, 守卫似乎对他们之间的氛围起了疑心, 正频频张望过来。


    男人飞快道:“卫编修,时间紧迫, 还请快些决定。若是实在不愿,我自然也不能强求, 只是这后果……”


    崔令宜咬了咬牙,看上去内心千回百转, 终究是拂了下袖,道:“我随你去!”


    男人垂眼躬身, 朝着身旁的马车伸出手:“卫编修请。”


    崔令宜登上了陌生的马车。


    随后,男人也上了车,拉起缰绳,驾着马车,驶离了宫门。


    马车进入繁华的长安街市,崔令宜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两眼,那男人仿佛背后长眼睛似的,身子往后靠了靠,声音传入车厢:“卫编修,今日您与我家主子是秘密会面,若是被太多人看到,可不太好。”


    崔令宜放下帘子,道:“我还当你会把我眼睛蒙上,不让我记路。”


    男人笑了一声:“卫编修,我家主子是诚心向您请教,又不是要绑架您,您记不记路,都是无妨的。”


    这么自信,来头不小啊。


    崔令宜不由陷入沉思。


    此人来头虽不小,但很明显还没有到能对卫云章呼来喝去的地步。所以才会半逼半请地邀她见面,否则他自己也知道,若非如此,卫云章根本不可能主动找上他。


    若幕后之人是皇帝,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她此前的猜测,恐怕是错了。


    但,不是皇帝……那会是谁呢?又想干什么呢?


    马车驶离人声鼎沸的闹市,转入幽静长巷,最终在一间平平无奇的小院前停下。


    男人下了马车,打开门,垂首立到一旁:“卫编修请。”


    崔令宜站在门口,打量着庭院里的景致,又看了男人一眼:“你不跟我进去?”


    “卫编修与主子谈话,我就不打扰了。”男人回答。


    崔令宜负手而立,在确认周围没有什么埋伏之后,终于缓步走入了庭院。


    大门在身后关上。


    崔令宜并未回头,依旧不疾不徐地穿过庭院,走入正堂。堂里似乎没有人,她又往后走去,再跨过一道门槛,便进了内院。


    冬日树木萧瑟,北风寂寂,内院之中,却有门户大开,吹动屋中隐约的纱帘。


    崔令宜走了进去,回身将门关上,然后拂起纱帘,径直走到了里间雅厅。


    一张黑檀长案,一瓶黄蕊早梅,案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一瓣梅花落在茶瓯旁的水渍之上,在水滴鼓胀的表面微微旋转。冷香与热雾交织间,坐在案后的年轻男人抬起了眼。


    他穿着一身月白刺绣长衫,眉眼硬而薄,定定地注视了崔令宜半晌,忽地一笑:“卫编修见到我,好像并不惊讶。”


    崔令宜:“……”


    大哥,你谁啊?


    她不作声,以不变应万变,依旧直直地站在他对面。


    对方抬手,给她沏了一杯茶,推到她跟前,又点了点桌子:“卫编修请坐吧,来都来了,还同我客气什么呢?”


    崔令宜慢慢地坐下了。


    看这样子,对方应该是和卫云章认识,但又不是很熟。


    她正斟酌着如何开口才能不露馅,便又听对面的人笑了一声:“看来卫编修对我怨气很大啊,到现在还一言不发,都有些不像卫编修平日的作风了。”


    崔令宜淡淡道:“平日是平日,今日是今日。”


    “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对方点了点头,“我一直觉得卫编修是个儒雅随和之人,没想到也有这般性情的一面。也对,习武之人,总会有点自己的脾气,只是此前卫编修隐藏得太好,竟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在他说话的同时,崔令宜也在暗暗观察着他,猜测着他的身份。


    此人举止看似随意,却又不失规矩,说话时微微昂着下巴,显然是长期身居高位,骨子里都带着一股傲气。但他如此年轻,不可能是朝中哪位重臣,若是重臣的儿子,也不可能敢用这种态度和相爷之子说话。如此一来,便只能是皇亲国戚一种身份。


    有能力买通拂衣楼,还有胆量监视卫家、威胁卫云章的,绝非普通皇亲国戚。


    崔令宜也在翰林院混了不少时间了,对如今的朝廷局势也算是有些了解。


    她微微眯起眼,直视着对面的男子,缓缓露出一个卫云章经典的似笑非笑表情来:“康王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当今陛下共有四子三女,与面前男子年龄相仿的,只有太子与康王二人。太子比康王大五岁,母亲是陛下的皇子妃,只是运气不好,没等到陛下登基,就病故了。陛下追封了皇子妃为皇后,又册封了长子为太子,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又扩充了后宫,开枝散叶,但这么多年来,太子的地位始终没有动摇过。


    这倒不是因为太子本人有多么出色,也不是因为他有个多么强悍的母族。事实上,太子的母族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势力,当初陛下娶皇子妃的时候,也仅仅是看中了女方而已——他是当年在一众皇子中出类拔萃的那个,文韬武略,简直可以说是一骑绝尘,也得先皇欢心。向来只有别人上赶着巴结他,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份,他自己并不在乎是否需要借助外戚势力。当年看中了故皇后,也不在意她只是个小官之女,只遂自己的心意娶了。


    而登基之后,他先是平定了边境羌蛮之乱,后又积极进行政策改革,文治武治均有建树,在这样强悍的一位父亲的光环笼罩之下,皇子们其实很难有施展的余地。据崔令宜了解,当今太子性情温和、虚心上进,在朝臣中口碑不错,但因为大多时候都做的是辅政工作,是以本人的治国能力究竟如何,还不甚清晰。


    至于康王,则是贵妃之子。贵妃是皇帝登基后才进的宫,她是军武世家出身,兄长当年死在了征羌之战中,为表抚恤之意,皇帝封了她为贵妃。康王自幼爱好习武,可惜长大后正值太平盛世,没有他大展拳脚的地方,只能在军中挂个虚职,时不时去郊外城防营晃两圈,彰显一点存在感。听说贵妃很宠他,小时候用的东西偶尔还会超过没娘的太子用的规制,只不过长大后似乎收敛了许多,也没有什么坏名声传出来。


    崔令宜之前在翰林院听八卦的时候,就忍不住以小人之心揣测,她要是贵妃,看着这么多年的中宫之位空悬也就罢了,而自己的儿子明明也不差,却一直被只占了“结发夫妻”便宜的太子压上一头,心里肯定不爽。


    只不过贵妃和康王都不傻,知道皇帝还没老糊涂,也不会去做那些招人口舌的事情。


    眼下发现康王居然就是拂衣楼这个大单的幕后金主,实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卫编修何必如此着急,时辰还早,你我也从未像今天这样好好说过话,不如先把我这盏茶喝了,权当给我个面子。”康王微笑道,还不忘补充一句,“没毒的,放心。”


    崔令宜哂笑:“那便多谢殿下招待了。”拿起杯子,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康王又给她斟满,然后将双手搭在膝上,盘坐于案前,说道:“今日请卫编修前来,是想先跟卫编修道个歉。”


    崔令宜挑眉:“哦?”


    “卫编修两次去瑶林书院讲学,两次半路遇袭,其实都是我安排的。目的并不是想伤害卫编修,只是想试探一下卫编修究竟是不是会武。手下人办事不靠谱,竟自作主张伤着了卫夫人,实在是我的不是,在此,我特向受惊的卫编修,以及受伤的卫夫人赔个不是。”说着,康王还站了起来,煞有介事地朝他行了一礼,又以茶代酒喝了一杯。


    崔令宜:“……”


    崔令宜:“既然殿下道了歉,臣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臣接受殿下的道歉,殿下也已确认了臣会武的事实,那么今日之事已毕,臣告退。”


    “卫编修!”康王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笑道,“看来卫编修还在气头上,要我如何做,卫编修才能解气?”


    “臣并无生气,也不敢生气。”崔令宜道。


    “我方才还说卫编修是性情中人,怎么现在又开始兜圈子了?有什么需求,卫编修不妨直说。”


    “臣从一开始就请殿下有话直说,兜圈子的是殿下,不是臣。”崔令宜不卑不亢,“臣也并未撒谎,臣确实没有生气,因为事已至此,生气也无用。若殿下非要做点什么才安心,不如坦白告诉臣,臣是哪里出了纰漏,才叫殿下察觉了臣会武一事?”


    “唔……这个嘛……”康王转着手里的空杯,“卫编修习武又不可能是一个人自学的,总会有其他人知道的,对吧?”


    崔令宜冷声道:“其他人若是想说,早就说了,不会等到现在。除了上次去书院路上,臣自忖没有哪次跟人动过手,不知殿下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还是在臣身边安插了什么人,日日夜夜观察臣的习惯?”


    此话说完,崔令宜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鼓掌。


    老天爷,她可真能演啊!她到底是多了解卫云章,才会把他的行事风格把握得如此精准?就算是卫云章本人在这里,面对康王的种种发言和行为,恐怕也是一样的疏离有礼而不失锋芒吧!


    这康王也真有意思,一上来就道歉,给足了卫云章面子,冲撞他两句,他也不恼,显然是对卫云章的反应早有预料。若是卫云章这么容易就屈服,恐怕他还看不上呢!


    “卫编修真是说笑了,我哪有本事往卫家安插人?难道卫编修身边最近有什么新人出现吗?”康王唇边笑容微滞,又立刻矢口否认。


    崔令宜差点听乐了。


    我不就是你安插进卫家的吗?


    眼下这场面实在是滑稽,倘若康王知道面前质问他是不是安插了细作的就是细作本人,不知该作何感想。


    崔令宜努力克制了一下表情,垂眉不语。


    康王又道:“我并非有意打探卫编修的私事,只不过阴差阳错意外得知,所以一时好奇,才试了卫编修一下。听说卫编修功夫不浅,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同卫编修切磋切磋。”


    崔令宜:“臣不敢。”


    “话说回来,卫编修文武兼修,非普通人能做到,如此锦上添花的好事,为何要藏着掖着呢?”


    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但很遗憾,这个答案崔令宜也不知道。


    “若臣说,臣有难言之隐呢?”


    “能让卫编修都觉得难言,想必颇为棘手。”康王笑道,“若是卫编修不嫌弃,不妨告诉我一二,看看我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崔令宜:“殿下打算如何帮臣?”


    明明没说到底是什么难言之隐,却先问能帮什么,康王唇角笑容反而愈深:“卫编修乃人中龙凤,前途无量,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虽能力有限,但好歹也是个亲王,替卫编修解决一些麻烦事


    璍


    ,还是很容易的。想必在不久的将来,就能看到卫编修位极人臣的盛景,说不定那时还能子承父业,成为我大邺朝最年轻的宰执啊。”


    崔令宜眉头跳了一下。


    乖乖,饼画这么大?


    “殿下慎言。”崔令宜道,“臣只想做好分内之事,为君分忧,什么位极人臣,从未想过。”


    康王:“你以前没想过不要紧,今日之后,可以想一想。毕竟身在官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总得有一些目标吧。”


    “殿下也有这样的目标吗?”崔令宜望着他,眼神犀利。


    康王顿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卫编修,都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如此直白?”


    嗯?他俩小时候认识?


    崔令宜眼神闪了一下,道:“臣愚钝,若不把话说清楚,臣心中不安。”


    “既然你一定要我直言,那我就直言了。”康王抚了抚袖子,给自己的茶杯里斟上茶,“当年我想让你来当我的伴读,你拒绝了我。今时今日,我再问你,若我想跟你合作,你还要继续拒绝我吗?”


    崔令宜:“……”


    什么鬼,卫云章从来没说过自己差点给康王当伴读这件事。而且康王这番话怎么听上去这么长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三顾茅庐求贤若渴的戏码呢。


    卫云章,你可真是招蜂引蝶啊!


    崔令宜回想起三年前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她还只是要去给崔伦当女儿,顺便摸一摸京中的情况。今年才得知还得嫁给卫云章,探查卫家秘密。她原本以为是皇帝要找卫家的把柄,对卫家开刀,如今看来,竟是康王想借把柄要挟卫家,让他们扶持自己上位。


    作为细作,她当然很希望卫家立刻答应,这样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不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卫家,至少卫云章不会答应的。


    此刻她身为卫云章,只能含恨替卫云章发言:“臣听闻殿下好武,臣虽会武,但从未有当武将的打算,也未曾习过兵法,恐怕无法帮到殿下。”


    “顾左右而言他,你这是又要拒绝我了?”康王捏着茶杯,眯了眯眼。


    崔令宜心道,她也不想拒绝的,但如果直接替卫云章答应下来,后面少不得一番风波。


    “殿下所行之事,名不正,言不顺,当今陛下雄才大略,臣不敢行欺君之举。臣如今任翰林院编修一职,得陛下器重,行修书之事,清静安定,为何要自找麻烦?”


    “名不正,言不顺?”康王咀嚼着她的话,歪头笑了笑,“所谓的名正言顺,不过是占了个嫡长之位。但嫡长又如何?父皇他是嫡非长,不也照样登上了皇位?只要我母妃当上了皇后,我不也是中宫嫡出?你还说你不敢欺君,你习武之事,难道父皇知晓吗?”


    “陛下从未问过臣是否会武,臣也从未和陛下说过臣不会武,如何算得上是欺君?殿下想作中宫嫡出,臣心中理解,但臣还没这个本事劝陛下立后,实在是爱莫能助。”


    “卫云章!”康王低喝,眉头紧锁,“你不要在这里跟我歪曲重点!我可没说让你管立后的事!”


    “别的事,臣也很难管到。”崔令宜镇定回答,“臣只是个小小编修,只负责修书和讲学的事情,顶多是做些学问,连替陛下写文书拟旨的事都不归臣管,臣实在无能为力。”


    “卫云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已给足了你面子了!”康王拍案。


    崔令宜后撤几步,俯首一拜。


    康王俯视着她,冷笑:“看来你还真是挺有自己的主意的。只不过,你已经知道了本王的打算,今日出了这道门,你想过以后如何吗?”


    崔令宜道:“殿下说笑了,臣每日躬耕研学,何曾来过此地?又何曾见过殿下?”


    康王盯了她半晌,忽地道:“你是不是已经投靠了太子了?”


    哈?


    崔令宜微微抬起头,看见桌案之上的那双手正紧紧攥着,青筋暴出,她毫不怀疑,倘若她答一声是,康王会立刻决定了结她的性命。


    “殿下说笑了,太子是储君,何须臣去投靠?臣投靠的意义又何在?难道没有了臣,他便不是储君了?”崔令宜道。


    康王沉默地看着她,片刻后,渐渐咂摸出了味儿。


    他按住长案,身体微微前倾:“本王且问你,倘若那储君之位上,有朝一日换了人呢?”


    崔令宜平静地说:“臣还是那句话,臣只是个小小编修,只做分内之事,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你还真是会明哲保身。”他讥嘲道,“当年卫相可比你有魄力得多。”


    崔令宜想,她大概知道康王说的是什么事情。既然要嫁进卫家,那肯定得事先了解过,据她所知,卫相似乎与当年的卫家有些龃龉,是被当今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他甘愿当一把天子手中刀,清除了碍事的卫家人,留下了懂事的卫家人。


    她拜得更低了些:“殿下既然觉得臣父有魄力,那也该知道卫家走到今天的不易。臣只忠于一君,不敢拿全家作赌。”


    康王轻哼一声,似乎是她的行动取悦了他,他的怒气略微消减了些,道:“太子不曾犯过大错,父皇也似乎没有废太子的打算,你觉得跟着本王,是要行大凶险之事,因而退缩犹豫,本王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本王奉劝你一句,你卫家能有今天,全是倚仗父皇。一朝天子一朝臣,等父皇百年之后,太子继位,你卫家还能有如今的风光吗?”


    崔令宜没有回答。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你父亲遇到了父皇这样的明主,才能成为人人称道的相爷。卫云章,你也是博古通今之人,你当真觉得,当今太子有执掌天下的能力吗?他当了这么多年太子,可有什么出色的功绩吗?父皇在他这个年纪,可已经执掌三军了。”康王一字一顿道,“你如果有机会在他手下做事,你才会知道,他与父皇的差距有多大。而你,只会被限制才能,成为庸主治下的庸臣,多么可惜。”


    崔令宜:“……”


    “本王自认为读书不比太子差,武功更是远胜于他。太子此人,谨小慎微,优柔寡断,如何能接过父皇手中的河山?唯有本王,才是最像父皇的儿子,才最能接过父皇的担子,带领我大邺王朝,走向鼎盛!”


    说到激动之处,康王不由捶了一下桌案,激得案上茶杯都溅出了水花。


    而崔令宜听在耳朵里,却忍不住腹诽:这话好像不太吉利吧……一个王朝鼎盛之后,就该走下坡路了……你这是打算晚年贪图享乐,还是打算生不出什么好继承人啊?


    “殿下有此雄心壮志,是大邺之幸。”崔令宜清清嗓子,道,“只不过兄弟阋墙,绝非陛下所愿。臣担心……”


    “你觉得本王会和太子正面硬碰?笑话,本王有这么傻,存心给父皇添堵?”康王道,“本王还猜,你觉得本王和太子相争,会引发朝局动荡,影响百姓,是也不是?”


    崔令宜:“……是。”


    “那你可就多虑了,本王隐忍了这么多年,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而太子他总是瞻前顾后,绝非本王对手。”康王喝了口茶,“如此,你的后顾之忧全无,还有什么可说的?”


    崔令宜哑口无言。


    见她态度似有松动,康王乘胜追击,巴掌和甜枣齐下:“卫编修,说实话,本王也不差你们卫家这么个帮手,只是本王一向欣赏你,舍不得你在翰林院里蹉跎,所以才特意给了你们家这个机会。本王在此允诺,只要你从现在起跟着本王做事,卫相现在的位子,将来一定是你的。但倘若你不识好歹,本王也不可能当今日无事发生,你们卫家在这个朝廷上待得太久了,也是时候以换些新鲜的面孔入局了。”


    崔令宜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怎么,是认为你卫家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本王下手?”他笑了一声,“那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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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想错了。单你隐瞒会武一事,本王便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你不要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卫家是父皇亲自提拔,也算是父皇的心腹,如今你一个文官却暗中习武而不为他所知,你猜,他会怎么想?”


    崔令宜:“……”


    她想,真他大爷的倒霉,她怎么还能一个人打两份工,当男当女都要给康王办事,什么天选康王党。


    直到半个时辰后,崔令宜才从康王的屋子里出来。


    她沉默着上了马车,先前的男人驾车带她离去,她瘫坐在车厢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当然没有立刻答应康王,康王也知道兹事体大,她一个人做不了主,给了她三天时间,和家中商议决定——当然,要是商议完还不答应,那肯定就要发生另外一个故事,啊不,事故了。


    崔令宜拍了拍脑袋,在心里把康王大骂八百遍,一想到等会儿说不定还得和卫云章吵架,她就觉得脑袋更疼了。


    她闭上眼睛,刚想放空休息一下,脑中却猛地灵光一现,直接弹坐了起来。


    不对……不对,她好像漏了什么!


    她分明记得,卫相亲口跟她说过,当今陛下喜欢制衡之道,有意压制世家,扶持新秀,是以主动推进了国子监与瑶林书院的合作,让瑶林书院里的学生,也能听到政务类经卷的讲学。


    她当时推测,这说明卫家和崔家的联姻也是皇帝在背后推动,利用卫家给新秀铺路,所以她才会觉得幕后金主就是皇帝。


    但倘若幕后金主不是皇帝,而是康王,康王又为什么要促进卫家和崔家的联姻?卫家会不会投诚还不一定呢,他为什么不直接联系崔家?若是觉得崔家向来不沾政事,那也可以绕过崔家,直接资助那些有潜力的新秀学子,何必要多此一举?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康王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要撮合卫家和崔家?明明是皇帝看起来更有动机啊?


    难不成,康王如此自信能够夺位,就是因为他特别擅长揣摩圣意?


    唉……好复杂,头更痛了。


    应该也让卫云章这么痛痛。


    第056章 第 56 章


    马车在一条小道中停下, 男人掀开帘子,对卫云章道:“卫编修,前面再过去一条街,就是卫府了, 我不方便直接把您送过去, 得劳烦您先下车了。”


    崔令宜表示理解, 自行下了车, 独自回了卫府。


    还没到下值的点, 府上的人看见了她都很惊讶。陆从兰正带着襄儿在外头玩耍, 看见她一个人回来, 不由咦了一声:“翰林院是有什么事吗?怎么下值得这么早?”


    襄儿蹬蹬蹬地跑过来,抬起头冲崔令宜道:“叔叔, 你最近好忙呀!娘亲在陪我玩球, 你要是现在没事,要不要也一起来玩?”


    崔令宜摸了摸她的脑袋, 笑笑:“叔叔最近确实有点忙,提前回家是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你跟你娘亲接着玩。”


    说罢, 又朝陆从兰颔首:“嫂嫂,我先走了, 有点事要找四娘。”


    “好,那你去吧。”


    告别了她们, 崔令宜匆匆回到自己的院落。


    她推开门,卫云章正坐在屋里喝茶看书, 闻声抬头,和她对上视线。


    然后皱了皱眉, 又转头看了一眼刻漏,似乎在确认时间,而后才道:“你提前下值了?”


    崔令宜抱着胳膊,在他旁边坐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卫云章问着,还顺势给她倒了一杯茶。


    崔令宜现在看到茶就倒胃口,摆摆手拒绝了,只道:“有人今天找我了。”


    “谁?”卫云章顿了一下,而后微微偏头,眸色转深,“买通你们拂衣楼的那位客人,终于找上门了?”


    “是啊。”崔令宜点头,“他找人假装卫府小厮,将我从翰林院里喊了出去,然后载着我去了一个独院,与他单独见面。”


    卫云章盯着她:“所以是谁?”


    崔令宜:“你难道心里没有猜测?”


    “我猜测有什么用?我要的是实证。”卫云章道,“莫非你到现在还不肯说?”


    “我为什么一定要说?”她抬眉,往后一仰,翘起了二郎腿,“我若是想说,早告诉你他是谁,不就好了?”


    “因为你直到今天才知道他是谁。”卫云章淡然回答。


    崔令宜眉头一跳。


    “我仔细想了想,既然那个人是通过拂衣楼下的单,拂衣楼再分配给的你,那你应该从未与那个人直接接触过。你和他之间,应该还隔着至少一个拂衣楼的高层。”


    “那可未必。”崔令宜道,“我也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我有时候不仅知道客人是谁,还知道客人和目标对象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呢。”


    “但这个人不一样。”卫云章微笑起来,“因为他是康王,他要做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崔令宜猛地坐直了身子。


    “你竟然知道!”她脱口而出,“你既然知道,还来问我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没有实证。”卫云章以手支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仿佛很欣赏她吃惊的样子,“怎么样,你之前迟迟不告诉我幕后主使的身份,是因为不确定是谁,所以不敢妄动吧?现在知道了是康王,觉得可以弃暗投明了?”


    “卫编修,卫大人,您这话说的,怪不得康王说,你们卫家要是不愿意投效于他,他就要毁了你们。瞧瞧您这架势,这是真打算跟他对着干,还自信能干过?您有这个自信,我可没有,我就算是武功盖世,也挡不住康王喊百十来个人围攻我啊。”崔令宜阴阳怪气道。


    卫云章:“你不必故意说这些话,也不必故意来试探我了。你若是想继续为他效命,大可以不把今日他见你的事情告诉我,完全可以回到翰林院,装作正常下值的样子再回家。”


    “嗯?”崔令宜敏锐地察觉不对,“你既然故意向他透露你会武的事实,不就是要钓他来主动找你吗?我就算不告诉你,你也会自己查吧?”


    “说对了。”卫云章笑容愈深,“其实最近每一天,瑞白送完你上值后,都并未回家。”


    今天,终于等到了那幕后之人的动静。瑞白亲眼看到有个陌生男人把崔令宜从宫门口带走,只是为防打草惊蛇,他没有跟上去。


    如果她今日隐瞒了此事,那他不会再手下留情。


    “看时间,你应该是和他见完面,就立刻回了家吧?看来你倒是对我颇为坦诚,真令我欣慰。”卫云章冲她挑了一下眉。


    崔令宜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他想让我卫家为他效力,助他夺嫡,那你是怎么回复他的?”


    “我倒是想直接答应他,只可惜‘卫云章’若是答应得太快,他肯定反而会怀疑真实性,所以我只好拒绝了。”崔令宜耸了耸肩,“不过他给了我三天时间再好好想想,三天之后如果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恐怕你们卫家就——”她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卫云章:“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崔令宜追问,“我知道你父亲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但帮助康王上位,又不代表要造陛下的反。恰恰相反,我看康王言谈之间,对陛下的认知非常清晰,他一点也不想惹怒陛下,只想徐徐图之。”


    卫云章凝声:“你觉得自己很了解他?”


    “我了不了解他不重要,从我的角度来说,我自然是希望你们卫家投效他,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解脱了。”


    “你现在可是‘卫云章’,倘若康王夺嫡失败了呢?”


    “只要你们投诚,我就立刻和你换回来。我相信以你们父子联手的能力,应该不至于扳不倒太子吧?”


    “多谢你肯定我们的能力,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这是在送我们去死。”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崔令宜:“你对康王这么没信心?我倒是没发现他和太子之间有什么很大的差距,也没听说太子背后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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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人撑腰。当今陛下虽然看上去没有废太子的打算,但好像对他也并没有特别宠爱吧?努一努力,康王还是有机会的。”


    卫云章不接她的话,只是喝了口茶。


    “卫云章,你实在不愿意给康王效力,我也不能逼你。我还是那个打算,要不你就演一演,假意投诚,然后我俩换回来,想个办法和离,到时候我给你当内应,你转头跟皇帝告状,拿着证据把康王卖了,这总可以吧?”崔令宜说。


    “你这是把事情变复杂,说到底,你只想着保全自己,不考虑我的风险。”


    “我怎么不考虑你了?但你的风险说到底是康王给的,可不能怪我啊。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崔令宜道,“我觉得你直接拒绝他才是傻,你非跟他撕破这个脸做什么?如此强硬,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见他不语,她忽然向前探过身子,双手交叉搁在下巴下,眼神微敛,探究道:“还是说,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装成这样的?让我觉得你是那种绝不会被康王胁迫的人,从而让我焦虑,也让拂衣楼焦虑。要是三天之内你还没有松口,拂衣楼肯定会让‘崔令宜’施加压力,而现在你就是‘崔令宜’,‘崔令宜’当然能成功了。于是,直到此时,内外夹击,双管齐下,‘卫云章’的投诚才彻底变得可靠起来。”


    “哦?”卫云章道,“若如你所说,我绕这么一大圈,最后还是投诚了康王,意义何在?”


    “意义就是,你让康王确信了你是真的投诚,而不是虚与委蛇。同时,你也要让我相信,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不得不假意投诚,而不是从一开始,你就打算假意投诚。”


    卫云章动作一顿:“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崔令宜笑起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其实早就是太子的人了吧?”


    卫云章手背骤然绷紧,盯着她,目色如刀。


    “你假意投诚,不是为了给卫家争取缓冲的时间,而是你打算借此机会,一边暗中帮康王做事,一边在更暗中,给太子通风报信吧。”直到此时,她才拿起桌上的茶杯,悠悠然品了一口,于氤氲香气中,笑得春风得意,“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卫云章伸出手指,徐徐抹去桌面上一星水渍,抬眼道:“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康王和太子之间,就必须二选一吗?我是陛下的臣子,只效忠于陛下,我现在不想帮康王,只是因为不想蹚浑水,如若将来康王荣登大宝,我也照样会效忠于新帝。”


    “别装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跟我装。”崔令宜嗤笑,“当太子的人,难道是什么很丢人的事吗?你难道还怕我会去向康王揭发?”


    卫云章轻吸一口气:“为什么觉得我是太子的人?”


    “很简单啊,你可以让瑞白监视我,我自然也可以跟踪瑞白。”崔令宜随手捞起腰上的坠饰,转着手腕,将长长的穗子甩得哗哗作响,一派慵懒闲散之态,“我相信瑞白给我当小厮肯定当得很憋屈,你也不会甘心让他每天真的只在我身边扮演小厮,所以我想看看我每天在翰林院的时候,你们都会干什么。”


    某一天瑞白送完她上值,她却假装遗落了东西,从宫里去而复返,跟踪在瑞白的马车后面。


    然后就看到瑞白没有回卫府,而是去了一条她没去过的路。那条路人不是很多,崔令宜当时穿着官服,不敢再跟,遂转头回了翰林院。


    尽管后来她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探究瑞白到底是干什么去了,但她却可以断定,瑞白肯定是奉了卫云章的命令,去办什么事了。就他那左顾右盼、唯恐有人跟踪的样子,一看就是做贼心虚。


    “我知道你和瑞白肯定偷偷在做什么,但我一直没发现有什么其他的异样,就连卫相那边好像也对此一无所觉,所以我很疑惑,如果你们不是在针对我或者拂衣楼,那你们到底是在干什么。”崔令宜道,“直到今日康王提醒了我,也许你会这么斩钉截铁地拒绝康王,是因为你早就选择了太子。”


    卫云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以为我每天都在翰林院里睡觉吗?不,我为了扮演好你,每天都在很辛苦地研究你的过往日程。尤其是今天,我忽然想起,好像太皇太后崩逝后某一天,太子曾去过一次翰林院,代陛下检查《文宗经注》的进度。据你同僚所说,他还单独进了你办公的房间。”崔令宜笑道,“还有前段时间,陛下召你面圣,你最后是跟太子一起出去的。因为太子时常伴驾辅政,你见完陛下后和他一起出去,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所以我当时也未放在心上。直到今日,才隐约觉得,比起康王,你好像和太子的交集更多一些?”


    “这很奇怪吗?康王在军中挂职,而我是在翰林院任职,这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我和他有所交集?”


    崔令宜不接他的话,继续道:“回来的路上,我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又想起一桩旧事。那次我拿错了给王翰长的寿礼,把你的抄本当真迹送了出去,你后来去王翰长家里调换,回来后竟然跟我说把抄本撕了!这合理吗?我当时就觉得那抄本里肯定有什么猫腻!现在想想,里头不会写着你要偷偷交给太子的东西吧?”


    卫云章:“毫无关系的几件事,你这是根据结果代入过程,你怎么不说我跟母亲出去逛个街也能给太子传消息呢?”


    “哈哈,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根据结果代入过程。但很可惜,最终让我确定我的猜想的,是你现在的反应。”崔令宜嘻嘻一笑,“太子又不是什么坏人,他是将来的储君,你就算效忠于他,也无可厚非啊。你却这么急着撇清关系,还想从我嘴里套问出自己是不是哪里露了馅,哎呀呀,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卫云章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崔令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想开点,你隐藏得其实很好,因为我也没有找到实证。只不过我俩情况太特殊了,我又已经如此了解你,换作康王亲自上阵,也未必发现得了这其中的问题。”


    卫云章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崔令宜笑容愈发灿烂,握住他的手,情真意切地道:“三郎,我是康王的人,你是太子的人,你我真是天生一对,理应互帮互助啊!”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缓慢地把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拢到自己袖子里。


    他身子微微后倾,靠着椅背,显然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发现,你似乎很高兴我是太子的人。”他斜睨着她,“为什么?应该不是因为能立功吧?”


    “当然不是了。”崔令宜郑重道,“你我生死与共,怎可内讧?且不说现在我用着你的身体,就算之后换回来了,康王得知你是太子党,恼羞成怒要害你,结果你轻轻松松自尽脱身,换我去受难了,怎么办?”


    “所以?”


    “所以我更觉得,我之前的提议真是太妙了。”崔令宜道,“说实话,你猜得不错,我之前确实不知道自己在给谁办事,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康王。不过,康王和太子两个人,我都不甚了解,也不在乎将来谁当皇帝。但据我所知,当今太子似乎并无什么过人之处,才会致使康王生出夺嫡的野心。如果我俩里应外合,你应该可以帮太子做更多的事吧?如此一来,太子赢得了功绩,登上龙椅的可能性也自然更大。”


    “你当真如此轻易就背叛了康王?”


    “谈不上背叛,我们之间,本就只有金钱交易罢了。更何况,我接到的任务是搜集你们卫家可疑的证据,又不是替康王夺嫡,至于我搜集到的证据被用来干了什么,关我什么事?”崔令宜说,“自始至终,我唯一的诉求就是,让我赶紧顺利结束你们卫家这单,放我回拂衣楼。”


    “可你回拂衣楼,就等于我俩要和离。”卫云章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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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俩成亲那日动静那么大,满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要和离,你让我卫家面子往哪搁?我让你假死,你又不愿意,说是会被拂衣楼发现。”


    “那你想怎么办?”


    卫云章道:“一定要和离,可以,但不能是现在。等过个三年五载,你我膝下无所出,再和离便说得通了。”


    崔令宜瞪大眼睛:“你在开什么玩笑?三五年?不可能,时间太长,变数太多,我等不了那么久!”


    卫云章:“当初嫁进来的时候,你难道没想好怎么离开?”


    “我那时以为你们卫家八成是要造反,过不了多久就会完蛋。”崔令宜无语,“没想到现在成了这样。”


    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得想出一个更合理的方案,让卫家同意他俩和离,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招:“如果无所出就可以和离,那要不然这样,咱们买通个大夫,就说查出来我身体有问题,不能生育,你觉得怎么样?这样一来,拂衣楼那边也不能说什么,毕竟我当初为了祛疤泡了那么多药浴,说不定真泡出问题来了呢?然后崔伦那边我就借口说要离开京城去散心,回到江南,那他就再也管不着我了。”


    卫云章:“……”


    卫云章嘴角抽搐了一下,戳破了她的幻想:“第一,如果一个大夫说你有问题,我母亲定然还会找二三四五六个大夫来确认,你难道每个都要收买?第二,就算都收买了,我们也不可能立即和离,如果外人不知道是子嗣的问题,还以为我们卫崔两家出了什么大事,会导致流言四起;而如果别人知道是子嗣的问题,也会觉得我们卫家太过着急,哪有成婚不到半年没有子嗣就和离的,说出去让人笑话。更何况,你不在乎‘崔令宜’名声,我还在乎崔公的脸面呢。”


    崔令宜板起脸来:“你是不是故意不想放我走?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不走,越到后面,你是太子党的行迹就会越明显,到时候康王只会迁怒于我!他迁怒于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而我早早脱身,因外因提前结束了这一单,我就会很安全,你也会很安全!即使后面拂衣楼再派别的人过来,那你也不用再顾忌动不动就身体互换的事情了!”


    卫云章轻哼一声:“你们拂衣楼还敢派人?是打算给我派个小妾过来?京中可没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可以给你们假扮的了。”


    崔令宜:“……要是你愿意娶,也行的。”


    “我可不敢。”他冷笑一声,“我前面与你如何如何恩爱,转头就因为你‘不能生育’与你和离,崔公八成已经在心里骂我了,我要是转头再纳个小妾,我们卫家是打算和崔家结为世仇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崔令宜怒而拍桌。


    “和离不和离的,且先不管,当务之急,是应该想想如何说服我们家其他人才是。”卫云章看着崔令宜,“你不会以为,光我同意就万事大吉了吧?康王是对我下手,但实际上是看中我父亲手里的权力,想先从我这里攻破罢了。若是说服不了我父亲‘投诚’,你的任务,也照样完不成,还妄想和离?”


    崔令宜:“卫相知道你是太子党吗?”


    卫云章:“不知道。”


    “竟然不知道?”崔令宜惊讶,“你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万一出事,怕牵连家人。倘若他们都不知情,看在我父亲多年苦劳的份上,也许就不必受我波及。”


    “不是,你既然这么在乎你家人,为什么要去帮太子?老老实实明哲保身不好吗?将来不管谁上位,你都照样可以当个好臣子啊。”崔令宜纳闷道,“难道是我对太子了解太少了?他其实是个不世出的明君,只是势单力薄,需要有人支持?还是我对康王也不了解,他其实是有什么污点,让你觉得他绝不能上位?”


    “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能明哲保身呢?”卫云章望着她,眼瞳幽深,“就譬如当下,康王不还是对看似中立的我下手了吗?”


    崔令宜眨了眨眼。


    也是,明哲保身,那都是通常不起眼的小人物才能做到的事。卫云章这样的出身,即便是真的保持绝对中立,被康王纠缠几次,说不定也要惹一身腥了。


    “所以你觉得太子比康王更适合继位?”崔令宜摸了摸下巴,“可是我听康王说,他曾经邀请你做过他的伴读,却被你拒绝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那时候就觉得康王不行了?”


    “给皇子当伴读,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因为不仅可以拥有最好的先生,还可以攀上高枝。但这些于当时的我而言,却并不是那么重要。”卫云章道,“事实就是,有的是人想收我做学生,而我既不缺宫里那几堂课,也没那个耐心去攀附皇子,当皇子的跟班,哄皇子开心。”


    崔令宜:“……”听起来好欠打呢。


    但人家说的也确实是实话,他不想去攀附皇子,那皇子还不是巴巴地自己凑上去了。


    “那时候你们应该也不大吧?康王就看中你了?”


    “未必是看中我,只是父亲当时炙手可热,他想与我交好,也是情理之中。”卫云章道,“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说,良禽择木而栖,如果我非要择一木,为什么要选他,而不选太子呢?从功利角度看,他所许诺的未来种种,太子未必不能给我。而从非功利的角度看,太子,显然比他更适合做一块栖木。”


    崔令宜:“何以见得?”


    卫云章:“你也在翰林院里混了这么久了,应当有一些为官的心得了吧?若你是官员,你希望有个怎样的天子?”


    崔令宜听出来了,他问的是官员如何希望,而不是百姓如何希望。


    “我若是文官,自然是希望天子以文治世,奉行诗书教化之道;我若是武官,自然是希望天子开疆拓土,扬我赫赫国威——你们卫家走的是文臣路子,所以不喜欢重军武的康王?”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完全是。以康王的背景,想要拉拢武官派系为他所用,并不难,难的是如今四海升平,即使武官全站在他这里,话语权也不大,所以他才会急着来找我们卫家,想要在文官这里也有所突破。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除了我们卫家,他还同时在国子监那边活动,如果我们卫家也投效于他,他便同时掌握了国子监和瑶林书院两大文官出身之所,筹谋不可谓不深。而以他的性子,登基之后必然剑指四海,要完成当今陛下未竟之事业,大力扶植他真正亲信的武官嫡系,届时,纵然我身居相位,又有何用?”


    崔令宜转着眼睛,“唔”了一声:“你还挺诚实,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康王贪功好战,不堪为天子,将来百姓必将民不聊生,不如太子仁爱为先,定当爱民如子云云。结果你跟我说这。”


    “那些都是虚的,我现在说,你也不会当真。更何况,谁能保证登基之后的事?千百年来,多少明君晚节不保,亦非稀事。太子与康王二人,如今皆未有实绩,我不会对他们以后的事妄下定论。”卫云章道,“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比起康王,太子更适合当我的主君。他沉稳谨慎、从善如流,也不是没有才华,只不过被陛下盖住了锋芒,只差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你不怕太子登基之后卸磨杀驴?”


    “我与太子从小相识,他重情重义,不是那样的人——至少短期内不会干出卸磨杀驴的事情。”


    崔令宜挑眉:“你居然还会相信君王家的情义?”


    “为何不相信?”卫云章平静地说,“只要是人,皆会有情、有义,只不过每个人看重的程度不一样,有人能将情义置于生死之上,有人则可为利益而抛弃情义。所以君臣之间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情义与利益捆绑,让人不至于为一点蝇头小利,放弃了来之不易的情义,也不必为了枯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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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份情义,而失去了更大的利益。一个君主,可以不讲情义,但绝不能不懂情义,如果不懂情义,就无法御下、无法服众。我相信太子的情义,更相信他的脑子,若他打算背弃我与他之间的情义,那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


    “什么纰漏?”崔令宜追问,“就不能单纯是他怕你功高震主了吗?”


    “功高震主的多是武将,我一个文臣,又非摄政王,何来功高震主之说?主君有御下之道,臣子亦有御上之法,让主君感到被威胁,是臣子行事失了分寸,是为自负;让主君确信没了他也可,是臣子让自己没了价值,是为愚蠢。”卫云章道,“你若调查过上一任卫家家主是怎么倒台的,就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懂了,就是得让主君觉得你既有本事,可堪大用,又不会让主君觉得你有野心,威胁到他的统治呗。”崔令宜拧眉,“而你说的纰漏,就是指你自己犯了错,失了主君的圣心。又或者别的什么人上位你没防住,被人取而代之了。”


    卫云章不置可否。


    崔令宜骂骂咧咧:“弯弯绕绕这么多,听得我都嫌累!不是都说太子脾气好吗,你还得这么多心眼子,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聪明的、会权衡利弊的人,才会有耐心跟你玩权术之道,若是碰到脾气急躁、随心所欲的,心眼再多都没有,人家一声令下把你砍了头,才不会在乎后果。”卫云章似笑非笑,“死几个当官的事小,可这几个当官的死了,负责的事情谁接管,如何接管,那才是大事。”


    崔令宜凑近他:“你想干什么大事?”


    卫云章拂开她:“不告诉你。”


    崔令宜又问:“那万一太子很听你的话,但他就是个庸君呢?”


    “那说明只能说明一点。”他翘了一下唇角,欲笑不笑,“我也是个庸臣,没本事培养出一个我需要、世人也需要的皇帝。”


    崔令宜愣住。


    他转过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父亲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你想好怎么说服他了吗?”


    第057章 第 57 章


    晚上, 一家人用过饭后,崔令宜留下来和卫相单独说话。


    卫相:“我听说,你今日提前下了值?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崔令宜一脸严肃地向卫相汇报了今日被康王威胁之事,见卫相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她小心问道:“父亲, 若是不答应康王, 儿子怕他将对我们不利, 可若是答应, 只怕将来麻烦更多……这可如何是好?”


    卫相却问:“他怎知你会武?”


    崔令宜:“是儿子之前隐瞒了父亲, 上回儿子带着四娘, 在去瑶林书院的路上遇到了一名刺客,那名刺客绑架了四娘, 儿子实在无法, 只得出手相救,后来才知道, 那就是康王安排的人,目的就是为了引儿子出手,试探儿子。”


    “绑架了四娘?”卫相眉头皱得更深, “所以你手上那道伤口, 不是被什么树枝划的,而是和人搏斗时留下的?”


    “正是。”


    “出了这么大的事, 为何当时不告诉我?”


    崔令宜低头:“儿子当时也猜到了那刺客或许是什么人派来的,但儿子以为自己能应付, 毕竟习个武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会是康王……儿子知错了。”


    “那他又是怎么知道你可能会武的呢?”卫相敏锐追问,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来试探你,必然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消息。”


    “儿子……儿子也不知道啊。”崔令宜一脸为难, “除了康王派来的刺客,儿子近来并未与人动手——除了上次劫走四娘的那个,但当时儿子就把他杀了,他不可能把消息传出去啊!除非……除非当时还有旁人在场?但若是有旁人在场,为何康王现在才行动……”


    “怎么又和四娘有关?”卫相盯着她,“这康王不挑别人,偏偏挑四娘下手,是不是就吃准了她是你的软肋?”


    崔令宜默然片刻,方低声道:“四娘是儿子的妻子,总不能真的不管她。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无用。如今该怎么和康王回话,还请父亲拿个主意。”


    卫相:“你自己怎么想?”


    “儿子是想,康王狼子野心,他欲夺权,京中必然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我们不可与之同流合污。但若是直接拒绝,康王定会生气,届时他若以儿子习武为切入点,在陛下面前借题发挥,也很棘手。不如我们先假意投诚,以待时机?”


    卫相:“待什么时机?与大臣作对,尚能用律法压人,与皇子作对,能主持公道的便只有陛下。你是打算把康王谋逆的证据交给陛下,让陛下大义灭亲?”


    崔令宜:“康王……康王未曾谋逆,只是欲争太子之位。”


    “既然他不曾谋逆,只是和太子不对付,你我将此事报给陛下,是替太子撑腰,想让陛下管管康王?”


    崔令宜抿唇不语。


    卫相:“皇子之间如何争斗,那是陛下的家事,我不会掺和,更不宜掺和。说是假意投诚,那我且问你,在你虚与委蛇、收集证据的这段时间里,若是陛下抢先一步,发现你与康王私相授受,你要如何解释?等到了大殿上,陛下问你为何和康王往来紧密,你要说你其实是在帮陛下做事,只是没来得及告诉陛下吗?”


    “……”崔令宜挣扎,“只要没帮康王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有些往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哪有皇子能真的不和大臣接触呢,要不然那些伴读怎么说……”


    “别人可以接触,但我们家不能。”卫相道,“这其中的原因,难道还需要我跟你讲吗?”


    崔令宜深吸一口气。


    来谈话之前,她就已经问过卫云章,万一她说服不了卫相,怎么办?


    卫云章说,说服不了是正常,你要是能说服得了,那才说明我爹出问题了。但那毕竟是康王,得罪康王硬刚上去,也实在没有必要。也许是看她脸色不虞,他又补充道,康王说让卫家三天时间给答复,没说让卫家三天时间内投诚,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在三天内说服我爹和康王见一面,此事便有转圜余地。


    “若父亲坚持如此,那儿子依言照做便是。只是儿子想,直接拒绝太得罪人,有没有办法拖上一拖,让康王不至于这么快就报复咱们家?”崔令宜望着卫相,“康王是找不到机会直接与父亲见面,所以才会迂回从儿子这里下手,若父亲愿意在三天内和康王见个面,安抚一下他的情绪,也许此事还能有转机。”


    “你让我和他见面?”


    “只是见一面,不至于被说是往来紧密吧?更何况,康王那边也肯定会保密的。”崔令宜劝道,“人家到底是个亲王,若父亲一直不出面,全由儿子传话,恐怕会令他不喜,觉得是我们卫家有意轻慢,看不起他。”


    卫相依旧拧眉。


    崔令宜:“更何况,家中也不是只有儿子与父亲,还有大哥一家,那康王今日敢挟持四娘,来日难保不会对襄儿下手。襄儿才那么小,父亲难道舍得让她涉险吗?”


    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却要将无辜幼童卷入受罪,许是被这一点说动,卫相面色终于有所松动,缓缓道了一声:“还有三天时间,须容我再想想。”


    崔令宜见好就收,又关心了几句卫相的身体,便告退回房了。


    “你们方才说了什么?”卫夫人从外面提着裙子走进,“我瞧着三郎很有心事的样子。”


    卫相将康王的事说了,卫夫人不由惊住:“他胆子竟然这么大?哪有像他这样一上来就拉拢人的,这不是摆明了不让我们走第二条路吗?”


    卫相:“也像是他的风格。”


    “那你打算怎么办?”卫夫人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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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不是谈生意,谈生意黄了就黄了,这个要是一着不慎,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对康王来说,亦是如此。”卫相沉吟,“如果我们就是不肯投效他麾下,他就不怕我们知晓了他的目的,对他不利吗?他凭什么有自信一定能对付得了我卫家?”


    “是啊……就算当不成朋友,至少不要当敌人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怎可把事情做绝?”卫夫人叹气。


    “所以,他一定是有什么倚仗。”卫相摩挲着黄花梨木椅上的扶手花纹,缓缓道,“笃定了要么我们会投诚,要么被他制服。”


    卫夫人愣了愣,随后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


    卫相抬眼,看着卫夫人,眼尾是几道浅浅的皱纹,显得眼神愈发深邃锐利:“你不觉得四娘很奇怪吗?”


    卫夫人睫毛微颤。


    “自从四娘嫁进来,府里就一直不太平,从落水,到中毒,再到被挟持,桩桩件件都很奇怪。”卫相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说这些,自然不是说什么吉不吉利的事,而是原本我可以当这些都是巧合,但如今康王突然出现,却令我不得不起疑。”


    卫夫人喉咙艰难地滚了一下:“你是说……崔公其实是康王的人?”


    “那倒不像。”卫相思索,“我与崔公交谈之时,发现他对朝中之事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楚,反倒是对那些经史子集如数家珍,很符合他们崔家多年来的行事。抛开他不谈,单论康王,据我所知,康王前段时间还和国子监的吕司业走得很近,显然是春闱将至,他想做点文章。若崔公是他的人,他同时掌握瑶林书院和国子监,也不怕胃口撑破?”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莫非怀疑四娘一人?”卫夫人睁大了眼。


    卫相轻轻点着木椅:“你还记得当初我们为什么会选崔家结亲吗?”


    卫夫人眨了眨眼,回忆道:“当初,是因为……”她脸色陡然一僵。


    那段时间,卫云章即将弱冠,许多人家心思浮动,想要与卫家结亲,便常常以各种借口邀卫夫人走动。卫夫人也确实有心替儿子相看个媳妇,便也常常去赴各家的宴。


    卫云章,家中幼子,家世上佳,相貌上佳,才情更是上佳,她身为母亲,对儿媳的要求高一些,也无可厚非。这么一筛选,符合要求的小娘子就不多了,而其中大多数还是各路熟人家的女儿,甚至有几个卫云章还见过。卫夫人想征求一下儿子的意见,结果卫云章对此显得很无所谓,让他们看着办就是,看中哪个,他娶就是了。


    卫夫人觉得心里很不得劲。卫家的孩子成婚,固然要考虑门第,但她也不想把孩子的终身大事搞得过于功利,她还是希望儿子能娶个自己喜欢的,也有助于家庭和谐。但他若是对那几个见过的贵女都没什么兴趣,那将来的夫妻日子,可能过得也没什么滋味。


    就这么犹犹豫豫挑了许久,等到卫云章都弱冠了,卫夫人还没挑中。而卫云章一经弱冠,邀请卫夫人赴宴的请帖更是如雪片一样飞来,卫夫人每每赴宴,都能见着几个新鲜的小娘子面孔,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哪位大人的哪路亲戚——自己家中未必有适龄的女儿,但家族中找找,还是能找到的。


    卫夫人觉得这样也不是不行,就算不是相看儿媳,权当摸清各路大人的家族关系和家风教育也不错,所以都高高兴兴去赴宴了。她在京中混了这么多年,相爷夫人也不是白当的,就算人人都知道这宴会的实质目的,表面工夫也得做足,而卫夫人更是给足了面子,长袖善舞,决计不会叫露面的小娘子难堪。


    宴会么,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些由头。某一日某家花园鲜花盛开,卫夫人去赴赏花宴,宴上人多嘴杂,聊着聊着就聊起了这鲜花易谢,遇到风姿卓绝的名贵品种,应当及时叫画师画下来保存才是。于是大家便顺理成章地聊起了京中的一些画师,中途有人提了一嘴:“若论山水花鸟画,不知各位可知晓瑶林书院崔院长家的女儿?我曾见过一幅她的亲笔,比起那些大家,不遑多让。”


    “自然是知晓,听说一幅画被炒至千金天价?我还当是有其父推波助澜的成分,莫非真如此绝妙?”


    “不是有传言说,宫中的画师也闻其盛名,还亲自去看了她作画吗?总不至于连宫中画师都要替她炒画吧?”


    “听说崔氏容貌才情都好,只是她不常出门,我等也无缘得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了好奇,以后赴宴之时,卫夫人都时不时能从旁人甚至路过的丫鬟嘴里听到一些那位崔家四娘的消息。次数多了,她不禁对那位位崔家四娘动了心思,找卫相聊起此事。


    “你了解崔伦吗?就是那个瑶林书院的院长。近日常听人聊起他们家的四娘,我才想起我也知道这么一号人,只是竟一直没有往那方面想过。算算年纪,她也正适婚呢。”


    “你是说崔伦和淳安侯故妹的女儿?略有耳闻。听说小时候送到江南养病去了,前几年才接回来。”卫相道,“怎么,你看上她了?”


    “我不曾见过她,谈不上看上。只是听说向崔家求亲的人也不少,但崔公念这孩子从小不在身边长大,所以想多留几年。若是我有机会见一见她,听听她自己什么想法就好了。”卫夫人道,“你有方法和崔家搭上线吗?”


    “崔家一向不理政事的,他们恐怕不会同意。”顿了顿,卫相又道,“我知道你是觉得崔家家风不错,崔家四娘又盛名在外,或许是三郎的良配。但此前我们与崔家从无往来,祖上还有过龃龉,贸然提起此等大事,是否显得别有目的了一些?”


    卫夫人啧了一声:“你说得也有道理。”


    卫相:“三郎也才二十,婚事不必太急。他现在说得好听,随我们安排,谁知道过两天会不会在大街上对哪家小娘子一见钟情。”


    “他若是真看上了哪家小娘子,只要家世清白,品格端正,他想娶就娶吧。但他这不是没有吗,那我只能按照我的标准来挑了。”卫夫人叹气,“但挑来挑去,总是觉得哪里不妥当。明明都是好娘子,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呢?”


    选儿媳的事情继续艰难推进中。


    某日下朝,皇帝在御书房找卫相聊了些政事,聊完时辰尚早,皇帝心情又好,便笑眯眯地与他闲话起了家事:“卫卿,你家三郎多大了?”


    “蒙陛下挂念,三郎他刚过弱冠。”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朕还记得他十八岁殿试那年做的文章,艳惊四座,仿佛才是昨天的事,一转眼,他竟然都已经弱冠,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皇帝笑道,“朕听说你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如何,他的婚事定下来了吗?”


    卫相也笑道:“尚未。”


    “怎么就尚未了?是京中的娘子们没有能入他眼的?”


    “陛下说笑了,不是京中的娘子们不好,是这小子自己不上心,成日里就知道忙翰林院的那些事。他母亲想问问他的意见,他却一副谁都可以的样子,他自己态度如此,我们若是太急,倒显得上赶着了。”


    皇帝哈哈大笑:“谁都可以,那便是谁都没有看上。你家夫人都相看过谁家的女儿?”


    卫相:“这……”


    “此处就你我二人,又不会有第三人闲言碎语,怕什么?还是你觉得朕会因为你找亲家,而治你个结党之罪?”


    “臣不敢。”卫相说着,便报了一些京中人家的名字。


    皇帝听罢,评价道:“唔,这些人家的女儿,与你们家三郎倒也相配。只不过这夫妻之间,还是要有一些共同的爱好,性情相投,才能聊得上话。光看门楣和外表,可不是长久之计。小家和睦了,这天下大家也才能和睦,卫卿你说是不是?”


    卫相敏感抬头:“不知陛下觉得,哪家的女儿能受得了臣这儿子散漫的性子?”


    “朕又没见过那些她们,哪能随便下定论?”皇帝笑道,“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卫相顿了一下,还是道:“不瞒陛下,其实臣的夫人曾跟臣提过,听说瑶林书院崔伦崔院长家有个女儿,极擅丹青,又秉承崔家家风,才貌俱佳,她想过要不要找机会与其见上一面。只可惜,大家都知道,崔家虽开了一间瑶林书院,但自己是不沾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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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像臣等这样的人家,只怕刚报上名字就会被婉拒了。”


    皇帝唔了一声:“崔伦的女儿?朕似乎也听闻过一些,丹青超群的女子确实难得。既然才貌俱佳,为何至今还待字闺中?”


    卫相:“似乎是因为崔公想多留她几年。”


    皇帝哈哈大笑:“父女感情深厚,是好事!只是这世上男人多,良人却不多,崔伦若是想把她多留几年,万一错过了什么好姻缘,只怕会后悔啊!”


    ……


    “当初分明是陛下暗示我们与崔家结亲,好加大对瑶林书院里的民间学子的提拔力度,既然如此,四娘怎么可能会是康王的人呢?”卫夫人震惊道。


    卫相面色沉沉:“陛下让我们与崔家结亲,看重的是瑶林书院,又不是四娘其人。他想在瑶林书院上做文章,有千百种方法,只不过是我恰好提了崔家,他才顺水推舟地促成。而我为什么会提起崔家?自然是因为你先提起。但是你想想,四娘入京三年,名声是日渐累积,又非一夜鹊起,怎么偏偏在你给三郎挑婚事的时候,开始频频听人提到?”


    卫夫人眉头纠起。


    “你是赴的别人家的宴,别人设宴,自然是想推销自己家族里的小娘子,其他宾客都是陪衬。若是懂事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其他适龄娘子?”


    百密一疏,有些事情,竟然现在才后知后觉。


    “若是康王有意撮合,为什么要撮合我们两家?”卫夫人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想在卫家安插人手,也不必……直接嫁个人过来吧!而且若如你所说,四娘是替康王办事,而崔公却对此毫不知情?她一个女儿家,怎么敢独自揽下这样大的差事!”


    卫相沉声:“我也只是猜测罢了,有些地方似乎并不合理,还需细查。但无论如何,康王在卫家安插了人毋庸置疑,必须得把此人找出来。”


    卫夫人捂住胸口:“若真是四娘,你觉得三郎他知道吗?”


    窗外风声阵阵,吹得廊下灯笼来回摇晃。浅黄色的光影被揉碎在寒气里,偶有下人穿行而过,掠起一条长长的暗影。


    卫相没有回答。


    事到如今,加上今晚儿子的态度,他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两日后,卫相同意与康王见面,密谈要事。


    见面地点依旧定在了上次崔令宜被胁迫过去的小院,只是这一次守卫更加戒严,康王也不在屋里喝茶了,而是亲自立在门庭中等候卫相的到来。


    这天是休沐日,卫相一身暗青色长袍,负手入了院中。见到康王,刚抬起手,便被康王打断。


    “卫相不必多礼,今日只不过是闲聊,无需那么多规矩。”


    卫相笑笑,放下双手,拢于袖中:“殿下客气了。”


    二人入了里屋,关上门窗,隔绝寒气,温暖怡人。屋里放了几盆盆栽的矮梅,梅香与茶香混在一处,便不显得屋中燥闷,反倒有些清新起来。


    卫相在案前坐下,道:“殿下好兴致,这几盆梅花的式样,好像不常在京中见到。”


    康王挽袖斟茶:“卫相慧眼,这几盆梅花乃是从两千里外的均州运来,均州与京城水土不同,需得人小心呵护。别看它个头比京城里的梅花小,但花期却长得多,颜色也更丰富。”


    卫相:“多谢殿下,今日叫老臣开了眼。”


    “若是卫相喜欢,我便让人送到府上。”


    “那倒不必了,老臣家中虽也养花,但养得并不精细,像这种需要仔细呵护的花,还是不要放到老臣家糟蹋了。”


    康王笑道:“花匠也一并送到您府上。”


    “既然这梅花殿下喜欢,花匠又得殿下的赏识,老臣还是不夺人所爱了。”卫相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感慨道,“自古以来,文人雅士多爱吟咏梅花,赞其不畏霜雪之姿,感其傲骨凌霜品性,没想到这般顽强的花种,如今还有需要养在盆中、专人呵护的一天。”


    康王:“顽强不过是世人赋予它的特征,但梅花自己未必愿意生活在苦寒之地,否则,它为何会向阳而生,而不是活在阴暗角落里呢?”


    卫相:“殿下说的有理,只是这梅株远离故土,万一哪日养护它的花匠出了事,它无法自保,那该如何是好?”


    康王:“我的府上又不止一个花匠。”


    二人对视片刻,卫相抚案朗笑:“殿下说的是,是老臣狭隘了。”


    “以前不了解卫相,今日一叙,才发觉卫相是个平易近人之人。不像您家那位三郎,防我如防狼。”康王微笑,“诚然,是我心急了些,冒昧了些,但今日卫相愿意前来,还是令我心怀甚慰。”


    “殿下不该拿三郎的夫人开玩笑。”卫相道,“二人虽成亲未久,但感情甚笃。从枕边人下手,殿下这事,做得委实不光彩。”


    康王:“卫相教训的是,此事是我有错在先,我愿补偿卫相。”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好的薄笺,“不知这些,可能让卫相感受到我赔礼的诚意?”


    卫相展开看了一眼,又合上,道:“老臣府上,并不缺这些。说句难听的,老臣活了大半辈子,低处也待过,高处也待过,万贯家财、无尽权势,在老臣看来,都如过眼云烟。”


    仿佛是预料到了他的回答,康王也不恼,收起薄笺,道:“卫相看得超脱,是我俗气了。但人活于世,不可能事事圆满,不知卫相可有什么遗憾,若我能帮上什么忙,也算是我对卫相的补偿吧?”


    卫相饮了口茶,说:“老臣没打算与殿下计较那些,殿下为何非要补偿老臣呢?老臣实在是惶恐啊。”


    “卫相乃国之肱骨,我只是怕卫相不快,影响了卫相处理政务。”


    “老臣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影响陛下交代的正事。”卫相含笑,“不过若非说有什么憾事,或许是年轻的时候太过忙碌,没能好好享受口腹之欲,如今年纪大了,也可以享受了,面前摆满了人间至味,却没那个胃口了。”


    康王:“这好办,定是您府上的厨子厨艺不精,您爱吃什么口味,改日我送个厨子过去。”


    “倒也不用。”卫相道,“老臣家中的厨子,也干了许多年了,这个时候换掉,难免叫人寒心。更何况,这厨子也已成婚生子,生的儿子将来也要子承父业,这小儿又是家生子,从小在老臣家中长大,比他父亲更没有外面的那些旧习,一切全按照老臣的习惯来,既然如此,老臣又何必急着换新的呢?外面的厨子虽有殿下作保,但老臣也不了解啊。”


    康王顿了一下,随即举起茶杯,冲卫相笑了一下:“那若是什么时候卫相对家中的厨子厌倦了,记得跟我说一声,卫相也好去我那儿尝尝新的厨子是否合口味。”


    “那便多谢殿下美意了。”


    ……


    当初崔令宜在康王这里待了很久,但卫相却没有待太久。半个时辰不到,便已告辞出门。


    目送马车离开,院门合上,康王转身抱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身边的随从问道:“殿下,怎么这么快就与卫相聊完了?”


    “他是卫相,又不是卫云章,我总得给他几分面子,话都已说透,强留也无用。”


    “听殿下这意思,莫非是没成?他竟敢拒绝殿下?”


    康王哼了一声:“没拒绝,但也没答应。”


    “这不是故意吊着殿下吗?他这般态度,分明就是不打算与殿下合作,又怕殿下报复他!殿下可千万不要中了他的缓兵之计啊!”


    康王:“那老狐狸,比他儿子难搞多了。不过他说的有些东西不无道理,倒是提醒了本王。”


    “是什么?”


    “似他这般已位极人臣之人,现成的金银珠宝、功名利禄,确然都已不那么重要,比起这些,他更需要的是长久的稳固。而我许下的那些承诺,空口白牙,无所凭证,他不信任我,也无可厚非。”康王扯了扯嘴角,“而且听他的口气,他似乎并不是很瞧得上本王。父皇的儿子并非只有本王与太子,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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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人,只不过要么年岁小,要么出身低微,平时本王都不放在眼里。可若是卫相既不选本王,也不选太子,而选那些人扶持,那些人一定会对他感激涕零,对他百依百顺,届时他形同摄政王,岂不是比本王许诺得还要荣耀?”


    随从:“扶持那些无权无势的皇子?这真能成功吗?”


    “不是能否成功的问题,而是他既然提出了这点,就说明我在他心中并没有足够的赢面。不止是他,也许朝中其他大臣也是这么想的,我与太子斗来斗去,无非是我依靠母族,而太子依靠头衔,除却这两样,我们两个与其他皇子并无分别,以至于若是有什么重臣去扶持那些皇子,我们的优势便不再明显。”康王纠起眉头,“所以,要想得到朝中各位大人真正的支持,光靠威逼利诱,不足以收服人心。要想得到他们的认可,还得让他们知道,我与其他皇子、与太子真正的差别来。”


    “殿下是想证明自己?”


    “本王一直都想。”康王一字一顿地说,“只是一直没机会罢了。”


    第058章 第 58 章


    “康王已经好久没来联系我了。”崔令宜跟卫云章说, “我问你爹当时跟他说了什么,他也不肯告诉我——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卫云章:“也许是他觉得不适合告诉你?”


    “你们不是亲父子吗?这有什么不能告诉的?”崔令宜皱眉,“至少到底答没答应康王,得跟我说一声吧?”


    “父亲肯定没有答应。”卫云章笃定道, “但他是怎么安抚住康王的, 我就不知道了。”


    崔令宜啧了一声, 托腮叹了口气:“罢了, 康王不来找我, 我就当不知道, 反正事情已经交给你爹了, 他怎么处理,可就与我无关了。对了, 拂衣楼那边有消息了吗?”


    卫云章:“我托人去问了一次, 只说是让我继续观察,不必再有什么动作。”


    事已至此, 二人达成初步合作,各退一步,卫云章相信她不会再帮着康王坑卫家, 而崔令宜也允许让卫云章以自己的身份跟拂衣楼联络。


    只不过, 由于绘月轩那里的人手一直没撤走,用过一次的支开手段不能再用第二次, 卫云章便以“近日家中看得紧不宜出门为由”,写了纸条, 夹在一堆货品单里,让瑞白在外面找了个路人跑腿帮忙送去绘月轩。绘月轩的老板收到货品单后, 将货品打包给路人,路人又转交给瑞白, 卫云章拆开来,发现货品里夹着老板的回信,说近日动作太频繁,上面让“崔令宜”不要再轻举妄动。


    拂衣楼这个反应也合情合理,毕竟卫相都知道了康王在卫家安插了人,肯定要把府里的下人清查一遍,又换掉了一批。这个时候要是再发生什么事与“崔令宜”有关,难保不惹怀疑。


    有卫相把康王稳住,家里似乎也恢复了之前风平浪静的样子,卫云章每天在家里编写《文宗经注》,偶尔去陪卫夫人下棋,陪陆从兰聊天,陪襄儿玩耍等,而崔令宜则每天照旧去上值,翻翻卫云章留下的手稿,批批学生们的作业,再和同僚们交流一番朝政与八卦,就这么一天天混过去。


    期间崔令宜试探过卫云章:“你真不打算换回来了?”


    卫云章看着她:“你倒是给个机会呢?不然莫名其妙我俩有人受伤了中毒了,怎么解释?”


    崔令宜便默默走了。


    临近年关,大家都有些懈怠,但也正是临近年关,各种琐事反而增多,崔令宜在翰林院里也没法混日子了,不得不暂时离开了那个单间,与诸位同僚一起处理翰林院的各项年终事务。好在经过这么久的“锤炼”,她已经对翰林院了如指掌,就算是长官临时让她写个什么文书,她也能写得又快又好,丝毫没让人发现问题。


    而卫云章,也不能一直在家里待着,得跟着卫夫人和陆从兰一起出去,置办年货了。还有年节期间要送到各处去的年礼,也得提前准备好,登记造册,按时送出。


    就这么忙碌着忙碌着,一眨眼便到了除夕。


    除夕虽不用上值,但崔令宜在家也没能闲着。虽然府上装潢大多都是由下人操办,但按照大邺朝的习俗,自己住的屋子,还是得由自己亲手装饰一番。比如现在,卫相就在和卫夫人贴窗花;而卫定鸿正踩在梯子上,抱着襄儿,让襄儿往屋檐下挂红灯笼,陆从兰则站在下面扶着梯子,防止父女俩摔下来;至于卫云章和崔令宜……


    崔令宜正在屋里狂画门神年画,而卫云章则在琢磨给每个院子贴的对联。


    画累了,崔令宜把笔一搁,双臂枕在脑后,瞅着另一边的卫云章:“你们家每年都是这么过年的吗?”


    卫云章没有抬头,“嗯”了一声:“过年嘛,总得一起找点事做,才有过年的氛围。你今年刚嫁进来,总不好什么事也不做。你若实在不想画了,就让碧螺她们出去买现成的。”


    崔令宜撇撇嘴:“不行,外面买的没我画的精致,我可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卫云章年年写春联,写到今年难免有些词穷,便索性也停了笔,暂时休息一会儿,放松放松脑子。


    今日是除夕,碧螺和玉钟特意给卫云章打扮得精致华丽了些,卫云章本来还有点嫌烦,但一想到过年时打扮得比这还精致还华丽的母亲和大嫂,他便不吭声了。


    这会儿,他似乎嫌脑袋重,正在试图把头顶的某个饰物先卸下来。崔令宜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走过去,轻轻松松地把一串丁零当啷的珠环取了下来。


    “诶,你也当了这么久的女人了,说实话,感觉怎么样?”她饶有兴致地问。


    “不怎么样。”卫云章揉了揉有点累的头皮,实话实说,“尤其是月事的时候,很不怎么样。”


    崔令宜:“我这身体还算好的了,你就偷着乐吧。换了其他体质不好的女子,你痛晕过去都不稀奇。”


    卫云章深深叹了口气:“你们拂衣楼的女子,和男子的待遇一样吗?”


    “当然一样了,同一个单子,不管是男的接还是女的接,只要成功了,该拿多少钱就是拿多少钱。”顿了顿,崔令宜又道,“只是女子有时候先天弱于男子,比如男子便没有月事困扰,而女子却很有可能受月事困扰,从而影响任务执行。拂衣楼只看结果,不问过程,所以能在拂衣楼里出头的女子,还是少数。”


    卫云章:“你在我家的这单,若是成功,你能得到什么?”


    “除了钱财,楼主许我门主之位。”崔令宜答道,“当上门主后,便不必像普通杀手那样按单收钱,每月有固定的月银,当然,如果有想接的单子还是可以接,不想接的话,就待在楼里管理手下的人。”


    “你当了门主,那现在的门主怎么办?”


    “自然是退居。”崔令宜道,“至于他心里服不服,那是后话,我现在考虑这些,还为时过早。”


    卫云章:“所以你想当门主,是因为当门主比当普通杀手轻松得多?”


    “那是当然,至少大多数时候安全多了。”崔令宜懒洋洋地说,“你以为我真喜欢找刺激杀人啊?”


    卫云章:“楼里和你一样想法的人应该也不少吧?为何不联合起来反抗?没了拂衣楼,你们就都自由了。”


    崔令宜笑了笑:“第一,我至今不知楼主武功深浅;第二,我凭什么相信其他人,其他人又凭什么相信我呢?在不影响任务的前提下,拂衣楼允许内部互相残杀,在这样的地方讲联合讲团结,未免天真了些。”


    她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卫云章:“你们朝廷是打算对拂衣楼动手了?”


    “江湖里自成一套规矩,朝廷贸然介入,容易引发混乱,所以一直未曾管过。”卫云章道,“但如果有朝一日康王和拂衣楼合作的消息走漏,难保陛下是什么态度。”


    崔令宜似笑非笑:“若是你们要对拂衣楼动手,那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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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万记得提前提醒我啊。我好歹也算是悬崖勒马、将功补过,可得留我一条命啊。”


    卫云章:“你放心,我也还不想死。”


    崔令宜伸出手,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卫三郎,其实你人真的不错!”


    卫云章无语:“……你才知道?”


    崔令宜:“你就不能谦虚一点?”


    “我跟你有什么可谦虚的。”卫云章轻哼一声。


    “也是,也是。”崔令宜咳了一声,“我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不用那些虚礼!”


    许是说多了口渴,卫云章起身倒茶,递给崔令宜一杯,又自己饮了一杯。


    崔令宜捂着热腾腾的茶杯,站在窗边,将窗户微微推开一条缝,瞧见碧螺和玉钟正坐在台阶上,一边编着什么红色的绒花,一边说笑,其他一些负责杂役的下人也一边打扫着庭院,一边追逐嬉笑,不由感慨了一句:“你家过年真热闹。”


    卫相给府上所有的下人都提前发了红包,下人们当然开心。又逢过节,就算吵闹一些,主家也不会怪罪,他们也敢大着胆子玩耍起来。


    她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喧闹声,啜了口热茶。


    卫云章:“你们家——我是说崔家,过年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和你们家也差不多吧,打扫打扫卫生、挂挂灯笼什么的。不过崔伦也不会真的让我干活,大多数时候,我都和碧螺她们在屋里剪窗花玩。”


    “那崔公他们做什么?”


    “崔伦他会干一些杂活,赵氏就得忙着带孩子之类的。哦,对了,我们不是和崔保的妻儿住在一处嘛,大家也会互相帮忙。”说到这里,崔令宜忍不住啧了一声,“不过可能是他们也看在我是失踪回家的‘崔令宜’的份上,一直好吃好喝地待我,不怎么让我做事。”


    卫云章:“这不就是你追求的轻松生活?”


    “轻松是轻松啊,但也挺没意思的。”崔令宜说,“毕竟我和他们又没什么感情,但他们,尤其是赵氏,又不能真的不管我,所以就是客气客气,交流不深。崔伦呢,是真关心我,可是除了关心我的衣食住行,他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不像五郎六娘,还是能抱在怀里玩的年纪呢。”


    卫云章:“那在拂衣楼里呢?”


    崔令宜:“嗐,那还不如崔家呢。崔家至少看上去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拂衣楼里可没这个氛围。过年嘛,是人一年到头最容易放松的日子,也是最容易得手的日子,有单子的人早就去执行任务了,没单子的人,就各干各的去。至于是在屋里闷头睡大觉,还是在外面寻欢作乐,都无所谓。”


    “你是哪种?”


    “我在进崔家之前,年纪还小,没那么多任务,所以每年过年我都是在拂衣楼里过的。”崔令宜想了想,歪头道,“因为年纪小,所以也不方便外出,就和人在楼里吃顿饭,聊会儿天,就睡了。”


    “谁?”卫云章追问,“卯十二吗?”


    崔令宜惊讶地抬起眉,安静了一会儿,方道:“是。”


    “他死了?”


    “死了。”崔令宜点点头,平静地说道,“为了救我死的。拂衣楼里不准为死人立坟立碑,但卯十三——就是那天夜里被我杀了的那个——他还是为十二立了个衣冠冢,现在卯十三也死了,以后再无人会去祭拜他了。”


    卫云章注视着她:“你不去吗?”


    “我不去。”崔令宜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话想跟他说的,我只要好好地活着,便没有辜负他。何况他现在肯定已经投胎去了,我也没必要再去叨扰他。”


    她望着卫云章,卫云章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他缓缓放下手里的空杯,垂下了眼睫。


    “那次任务之后,我得到了楼主的赏识,休养了一段时间,便被派了新的任务——伪装成崔伦失踪的女儿,与下江南的淳安侯府老夫人相认。”崔令宜想了想,又道,“康王三年前便在布这个局,如果不是我们会互换,你肯定发现不了。如此心机,卫云章,你们家当真能对付得了他吗?”


    卫云章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过年的,先别想这事了,想点开心的吧。”


    “什么开心的?”


    “叔叔,婶婶!”话音未落,门便被砰地一声推开,襄儿穿着一身粉紫色的袄裙,脖子里围着条白绒绒的围脖,兴高采烈道,“厨房炸了金钱糕和藕圆,娘亲让你们过去趁热吃呢!”


    襄儿噔噔几步上前,一手拉一个,高高兴兴地拽着两人往外走。


    卫云章:“小襄儿,我的对……我的年画还没画完呢,你叔叔的对联也还没写完呢!”


    “哎呀,那些又不着急,可是金钱糕和藕圆凉了就不好吃了!”襄儿说。


    崔令宜逗她:“你吃了没有?”


    “我吃了呀,就是好吃,才喊你们快点来吃的!”


    崔令宜:“定是你吃得太多,长胖了,你娘才让你多跑动跑动。”


    襄儿哼了一声,鼓起脸颊:“叔叔骗人,我才不上你的当!爹爹说我胖点才可爱呢!”


    崔令宜哈哈大笑,捏了一把她的脸。


    忙碌了大半日,一家人坐在一起暂歇,一边吃些刚出炉的零嘴,一边闲聊。


    襄儿拉着崔令宜和卫云章走到卫相卫夫人的院子里时,正听见卫夫人在和陆从兰聊小时候在娘家过年的事情。看崔令宜和卫云章入了座,襄儿抢先用竹签串了藕圆,放在他们面前的碟子上。


    卫夫人瞧见了,不由笑道:“这小丫头,忙前忙后的,她倒是乐在其中!”


    陆从兰抿嘴也笑:“她把这个当糖葫芦串着玩呢!”


    崔令宜咬了一口藕圆,外皮金黄酥脆,内里香浓劲道,忍不住点了点头,夸道:“炸得不错。”


    卫相看了一眼还在打量藕圆的卫云章,和蔼问道:“四娘,头一回在我们家里过年,还适应吗?”


    卫云章愣了一下,很快笑道:“父亲客气了,自然是适应的。热热闹闹,大家都开心得很。”


    卫相:“崔公家中过年有什么特别的习俗吗?”


    卫云章:“这……没有,京城里的人家,不都差不多是这么过的吗?”


    “听说你小时候一个人在江南养病,那逢年过节,看着别人家里热闹,心里可会想家?”


    卫云章垂下头,温声道:“说不想是假的,但父亲常寄东西过来,又有仆婢照顾,我便也不觉得孤独。”


    卫相:“那以前照顾你的仆婢呢?”


    卫云章蓦地抬起头。


    崔令宜嘴里还含着半只藕圆,嚼了一半的动作停住,看了看卫相,又看了看卫云章。


    卫云章和卫相对视了一会儿,方有些怅然道:“那些仆婢本就是江南本地人,后来自然都留在江南了。”


    “江南确实是个好地方。让住惯了江南的人搬到京城来,他们也很难适应。”卫相道,“你初到京城时,可有哪里不适应?”


    卫云章笑道:“有外祖母和父亲的照料,一切都还好。”


    卫相莞尔:“听说江南人喜甜,我倒是没发现你喜好甜食。咱们家里,最爱吃甜食的,怕就是襄儿这小丫头了。”


    忙着用金钱糕蘸白糖吃的襄儿抬起头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卫云章:“我也只是暂住江南,或许小时候在京城的时候已经定下了口味……”话未说完,他的脚背便猛地一痛!


    他眼角抽搐了一下,余光瞥向崔令宜,崔令宜正端着茶水,缓慢地咀嚼着藕圆,仿佛已不再关心他们的对话。


    卫云章抿了抿唇,正欲再说什么,便听卫相笑道:“不错,就算是同一个地方长大的人,口味还未必相同呢。”他看向襄儿,慈爱叮嘱道,“少吃点糖,当心生了虫牙。”


    襄儿:“没关系的,我爹说反正都会换牙的!”


    “胡说什么呢!我可没说过!”卫定鸿瞪大眼,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卫夫人在一旁笑眯眯的:“大郎,别太纵着孩子了。”话是这么说,又举起筷子,往襄儿嘴里塞了一只藕圆。


    大家又说了会儿话,其乐融融。


    陆从兰见襄儿越吃越多,连忙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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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再吃了,晚上还要吃年夜饭呢,好吃的更多,到时候吃不下,有你后悔的!”


    襄儿:“晚上吃什么呀?”【看小说 公 众 号:这本小 说也太好看了】


    卫定鸿一把将襄儿从椅子上拎了下去,道:“你别管晚上吃什么了,快去跑两步消消食,跟爹爹去花园里玩玩好不好?”


    襄儿大声道:“好!”


    看着父女俩一前一后小跑走了,陆从兰也朝卫相和卫夫人笑道:“父亲母亲,我跟过去瞧瞧,免得襄儿摔着。”


    “去吧,去吧。”


    崔令宜眨了下眼,也跟着道:“父亲,母亲,我与四娘也吃得差不多了,不能再吃了,而且我俩的对联和年画都没弄完呢,总不能拖到天黑。”


    卫夫人颔首:“行,那你俩也去忙吧。”


    崔令宜和卫云章起身告退。


    甫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关起门来,卫云章便立刻压低声音问崔令宜:“方才你踩我做什么?我说的话有错?”


    “当然有错!”崔令宜深吸一口气,“江南地广,十三州二十八城,每一州的口味都不尽相同,而我身为‘崔令宜’,长大的那座州,是不嗜甜的啊!得再过去三个州,才嗜甜啊!”


    卫云章愣住。


    他打小没出过京城,就算博览群书,也没细致到哪个州喜好吃什么上面。


    “所以,若是崔令宜,应该回答……”


    “应该回答‘我们那里本就不爱吃甜’!而不是‘在京城就定下了口味’!”崔令宜扶住额头,在屋里转圈,喃喃自语,“怎会如此啊,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若是换了普通人,比如陆从兰随口这么一问,卫云章随口那么一答,完全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这话是卫相问出来的,那便耐人寻味起来。


    “你父亲是不是开始怀疑我了?”崔令宜看着卫云章,忐忑道,“是偷摸给绘月轩送信漏了行踪?还是你父亲居然能猜到我就是康王留在你们家的那个细作?”


    卫云章拧眉不语。


    因为互换的缘故,他与她的行为确实有颇多疑点,但也仅仅是疑点而已,根本无从查证。


    唯一的可能,就是崔令宜身上实在牵扯了太多风波,才导致父亲不得不多想。毕竟他身居相位,见过的近亲叛离之事数不胜数。


    他只能道:“也许父亲真的只是无心一问,你不要想太多。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怀疑你,可现在用你身体的是我,你也无需担心什么。”


    崔令宜:“万一他查到了实证,把你抓起来了呢?”


    “……”卫云章默了默,“那抓的也是我,你怕什么?”


    “我怕他对你严刑逼供啊!”


    “那你想多了。”卫云章说道,“就算有实证,那也顶多是你为康王做事的实证,而只要你还是崔公名义上的女儿,还是我卫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父亲就不可能作出此等事来。”


    “真不会?”崔令宜睁大眼睛盯住卫云章。


    卫云章抿了抿唇:“你是担心我受刑,还是担心我撑不住,换你被关进去?”


    “当然……当然是二者皆有啦!”崔令宜立刻勾住他的脖子,一副好兄弟的样子,“不过我想,你这么聪明,肯定也不会傻乎乎地挨打的吧!更何况,你也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嘛!”


    卫云章抬起头,望着她。


    因她勾着他的脖子,微微垂了头,二人近在咫尺,鼻尖几乎贴着鼻尖。


    沉默的呼吸间,他闻到她唇间些微泄露的藕圆香气。


    “若是父亲真的确认了你在为康王做事,要拿我问话,你希望我如何做?”卫云章问。


    崔令宜皱起嘴唇,摸了摸鼻子,长长地“嗯”了一声:“……既然那是你父亲,必是掌握了我抵赖不得的证据。这种时候若是再要抵赖,也是徒劳无功,反倒让人觉得我对康王忠心耿耿。”


    “你的意思是,我实话实说?”


    “那你就实话实说嘛,你就说‘你’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呢,就被‘我’发现了。然后在‘我’的感化下,良心发现,回头是岸,决心反水帮卫家对付康王。”崔令宜松开他的脖子,一捶掌心,“事实也确实如此嘛!”


    卫云章嘴角抽了抽:“你确定你是被我感化?”


    “差不多嘛,差不多。这不是给你长面子嘛,显得你厉害,你就别有什么意见了。”崔令宜道,“你先跟你父亲认错,然后我再在旁边证明你所言非虚,给你说几句好话,你父亲总不能还要动手吧?”


    卫云章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所谓的好话,不会是‘她是儿子的妻子,儿子知道她有错,可她已幡然醒悟,愿意将功补过,若父亲还有怨气,就都冲儿子来,儿子都替她担了,只求父亲大人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崔令宜:“……”


    卫云章轻呵一声:“我就知道。”


    崔令宜悻悻。


    卫云章:“你不是想和离吗?把我塑造得这么深情,往后和离起来可麻烦。还不如把我塑造得理智些,还能让父亲缓缓气,就说好歹夫妻一场,看在她也没酿成什么大祸的份上,饶了她去,今后一别两宽,各自太平。”


    崔令宜惊讶:“你不是不想和离,觉得影响你们卫家声誉吗?”


    “此一时彼一时,我父亲再如何宽容,也不能让一个曾经是细作的人,继续当儿媳吧!”卫云章眼瞳黑沉,“声誉的事,父亲定会想办法将影响降至最低。而从一开始,卫崔联姻,就是为了瑶林书院,崔公家风清正,如今却出了你这么个女儿,他定是羞愧难当,为了弥补过错,今后定会唯卫家马首是瞻。”


    崔令宜看他的目光更惊讶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只是觉得不像你说出来的话。”她挠了挠下巴,“……比较像我会说的话。”


    “迎合你的心意,你还不满意?”


    “也没有迎合我的心意,我当初明明说的是你们假装投效康王,保我任务成功,但最后因不可抗力和离,好让骗过拂衣楼,让我当上门主啊……这怎么最后成了我任务失败被休了……”她嘀咕着,眼见卫云章脸色难看,立刻改口,“但你愿意为我做到这一步,我非常感动,我任务失败也是事实,大不了白忙活一场,回去当不了门主呗。”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别惦记着你那门主了,拂衣楼不是可久留之地。”


    崔令宜低头抠指甲。


    “好了,现在想那么多,也无济于事,说不定日后还有变故,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干好吧。”卫云章挽起袖子,重新开始研墨,“大过年的,父亲就算要试探,也只会试探这么一次。接下来几日,还是安安稳稳把年过完再说。”


    第059章 第 59 章


    崔令宜和卫云章各自开始忙活。


    时间渐渐过去, 卫云章先写完对联,看崔令宜还没画完,便坐下来帮忙。他画工不如崔令宜,但帮忙勾下线, 还是绰绰有余的。


    崔令宜百忙之中抬头看了卫云章一眼, 忽而一愣, 卫云章察觉到她的目光, 望过来:“怎么了?”


    “嗯……没什么。”崔令宜笑笑, “你长得真漂亮。”


    “……”卫云章收回目光, 继续低头勾线, “别拐着弯夸自己。”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骚动,间或夹杂着几句惊呼, 卫云章一开始还以为下人们在玩闹, 结果一直不停,他勾完最后一笔, 起身开窗:“怎么回事?”


    “夫人!”庭院里的玉钟兴高采烈地扭头,“下雪啦!”


    淡青色的天幕下,有细细的雪花絮絮飘落, 融化在玉钟们的掌心里。京城几乎年年下雪, 可每一次下雪,都还是这么让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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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雪了?”崔令宜凑了过来, 往外张望,“我还以为今年不下雪了呢!”


    北风呼驰, 雪花打着卷儿飘到屋檐之下,落在窗棂, 凝结成一粒一粒小小的水珠。


    卫云章关窗:“快画吧,天马上就要暗了。”


    终于, 在点灯之前,崔令宜把所有年画都画完了。


    她抱着一摞年画,拉着卫云章往外一路小跑:“快快快,把年画贴上,不然就晚了!”


    “急什么,今天之前贴完就好了。”卫云章不得不跟上她的步伐。


    “那不行,等会儿就要吃年夜饭了,吃完年夜饭,还要放烟花呢,可没空贴这个了!”


    “那让别人去贴。”


    “不行,我答应了襄儿的,要跟她一起贴。”


    碧螺和玉钟跟在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忍不住笑了笑。一旁的瑞白看着她俩,郁闷地抓了抓脸,想跟上去,却被玉钟一把拽住:“你干嘛去?”


    “去帮郎君和夫人贴年画啊!”


    可恶,必须得把他们分开!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郎君才不会被那坏女人牵着跑呢!


    “他们又没让你帮忙,你去自讨什么没趣?”玉钟嘻嘻道,“你今天怎么看起来不高兴?是不是相爷给你的红包发少了?”


    碧螺:“定是发太多了,他觉得受之有愧,这才想多干点活。”


    碧螺难得说笑话,逗得玉钟笑弯了腰。瑞白看着面前两个傻乎乎的女人,在心里直呼,真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崔令宜把襄儿从花园里叫回来,襄儿一听说可以贴春联和年画了,立刻亢奋起来,拉着崔令宜就往大门跑。


    卫定鸿跟在后面,高声道:“三弟今年写了什么联,给我瞧瞧!”


    陆从兰慢悠悠地走过来,看着卫云章,关心道:“画了一天,很累吧?”


    卫云章:“还好。”


    “襄儿这孩子,一整天上蹿下跳的,明明我也没干什么,却好像比平日更累。”陆从兰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你别看她现在活蹦乱跳的,到晚上吃过饭就困了,守岁都不一定守得住,明儿还要早起拜年,非得生拉硬拽才能把这祖宗请下床。”


    卫云章想起从前过年时的情景,不由翘了唇角。


    不远处,两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正忙活着贴年画和春联,陆从兰抱着暖手炉站在风中,一边看着他们,一边和卫云章闲聊:“明日正月初一,会有许多人上门拜年,不过大多数都是冲着父亲他们来的,咱们都不必管,只有一些亲戚,咱们还是得见一见。”


    卫云章在心里叹了口气:“我知道。”


    他们家虽与上任家主那方不睦,又借着陛下铲除了许多拦路的同族,但毕竟卫家是百年世家,谱系庞大,又不是个个都和他们有仇,当然还是有不少亲戚往来的。


    往年他都是和父亲大哥在前院接待朝中同僚,今年就变成和母亲大嫂在后院接待亲戚了。倒不是他嫌弃这些亲戚,只是亲戚之间能聊的无非就是那些家长里短,而他现在的身份,又是新嫁进门的媳妇,还是个颇有点名气的媳妇……简直不敢想象到时候是个什么场景……


    陆从兰看出他脸上一丝紧张,宽慰他:“其实也没什么,当初我嫁进来,大家也就是对我好奇一下就结束了。你若是实在不适应,就给我个眼色,我让襄儿捣捣乱,大家自然就没工夫再关注你了。”


    好善解人意的大嫂!


    卫云章轻咳一声:“嫂嫂说笑了,不就是亲戚间走动走动么,我也不是不懂礼数之人。”


    陆从兰笑着,悄声道:“没事儿,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就算是母亲,应付久了也累呢。”


    卫云章点点头。


    另一边,襄儿和她爹还有崔令宜贴完了正大门,又匆匆赶赴下一个门。


    雪有点下大了,陆从兰拉着卫云章站到檐下避雪,顺便又闲聊了一会儿。等那边三个人把东西都贴完了,天也差不多黑了。


    卫夫人身边的丫鬟来喊:“夫人叫几位去吃饭呢。”


    青黑色的苍穹之下,京城之中灯火如昼、流光溢彩,遍布的金红色似火又似水,漫卷过都城的每一处角落。


    穿行过灿灿长廊,崔令宜与卫云章并肩踏入烛火辉映的正厅。


    卫家的年夜饭,自是珍馐美馔,不必多说。席上气氛轻快,又有襄儿活跃其间,时常逗地众人哈哈大笑。


    因是过年,连女眷也多饮了几杯酒。陆从兰微微红着脸,眯着眼托腮听卫定鸿和父母亲说话,卫云章瞧见了,以酒杯挡着唇,低声问崔令宜:“你酒量如何?”


    崔令宜也低声回:“挺好的,你放心喝吧。你的呢?”


    “我也还行。”


    崔令宜:“不会是出去花天酒地练出来的吧?”


    卫云章轻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是啊,太受欢迎,每次都有十个八个舞女劝酒,我不喝也得喝。你又是怎么练出来的?”


    崔令宜凑在他耳边道:“杀人壮胆喝酒练出来的。后来不用壮胆了,就喝酒庆功。我厉害吧?”


    卫云章:“……”


    “叔叔,婶婶,你们在偷偷说什么呢?”襄儿的脑袋突然从二人身子中间冒出。


    崔令宜摸了一把她的小脑袋:“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偷听。”


    “襄儿,过来。”陆从兰朝她拍了拍手。


    但襄儿却不听她的,一扭身朝外跑去了。她推开门,夜风吹进温暖如春的室内,竟带来片刻的清新旷然之气。


    她跑出去没几步,便听咕咚一声,像是摔了一跤。然而紧接着响起的却是她清脆的惊呼:“哇!好厚的雪!”


    她撇开来扶她的丫鬟,飞快地跑进屋内,趁卫定鸿不注意,往他脖子里塞了一捧雪。


    卫定鸿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低头看着面露无辜的女儿,哭笑不得,捏着她的脸道:“谁教你这么孝敬父亲的?嗯?有没有良心?”


    陆从兰笑道:“这就是吃太饱了。”


    “行了,孩子觉得屋里闷,让她出去玩会儿吧。”卫相道,“外面的雪很厚吗?”


    襄儿点头:“很厚啊!祖父要出去看看吗?”


    卫相看着襄儿,露出慈爱的笑容:“那襄儿便带祖父出去看看吧。”


    襄儿便蹦蹦跳跳地过来,拉着卫相的袖子往外走。


    年夜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其实已吃得差不多了,桌上剩的基本是些残羹,还有未饮完的酒水。他们祖孙这么一动身,其他人便也索性站了起来,一起往外走去。


    “今年的雪比去年大啊。”卫定鸿仰着头道,“这才下了几个时辰,便已快有一级台阶那么厚了。”


    “爹爹,玩雪!”襄儿喊道。


    陆从兰道:“你爹笨手笨脚的,他才不会玩呢,到时候摔了跤受了寒,反倒不好。娘亲来陪你玩。”她提着裙子下了台阶,有丫鬟上来想替她们撑伞,她笑着摆摆手,只是给自己和襄儿戴上了兜帽,免得湿了头皮。


    “叔叔,婶婶,你们也来玩吧?我们来比赛堆雪人好不好?”襄儿热情招呼。


    崔令宜看了卫云章一眼,见他唇角含笑,便牵着他快步下了台阶,道:“好!你肯定比不过我与婶婶!”


    襄儿朝她做了个鬼脸。


    几人就这么在庭院中堆起了雪人,因为是过年,不再有那么多规矩要守,丫鬟小厮们也不必时时守在一旁,可以进侧屋一起吃些热锅子。有胆大的还敢趴在窗边上叫:“小娘子,雪没压紧实,当心等会儿散了!”


    明明是大冬天,襄儿却忙前忙后忙得满头大汗。到后面,纵使卫定鸿不参与堆雪人,也得替她去折树枝,或者去饭桌上寻一些吃剩的萝卜花之类的东西,当作雪人的装饰。


    崔令宜和卫云章堆雪人只是图个乐子,自然没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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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她攀比,到最后堆了个又丑又光秃的雪人,招来了襄儿的嘲笑。


    “雪越来越大了。”陆从兰抬手遮了遮眉骨,柔声对襄儿道,“咱们抓紧时间,放烟花吧?放完烟花,就回屋暖和去。”


    襄儿欢呼:“放烟花!”


    自有小厮去搬烟花了,崔令宜抖了抖身上的雪,对卫云章道:“你们先玩,我汤喝多了,去趟东圊。”


    卫云章点头。


    崔令宜便走了。


    她离开热闹非凡的庭院,往东圊的方向走去。愈走,人迹愈少,也愈安静。等她解完手出来,方才在石径上留下的脚印,又已经覆盖了一层极薄的雪。


    她洗了手,水很冷,冻得她的手指泛红,但她的心里热腾腾的,想到等会儿还能看烟花,又不由有点开心。


    其实在拂衣楼的时候,也能坐在楼上蹭远处的烟花看,但那毕竟是别人家放的,她只是个旁观者;而在崔家的时候,家里也放烟花,甚至崔伦还会来问一句她喜欢什么样的烟花,可烟花漂亮归漂亮,碍于人设原因,她也不好表现得太喜形于色,再加上还有两个小孩子在玩闹,她也只能愈发端庄。


    但今年不一样了,她现在可是卫云章,就算表现得活泼一点,也没关系。而且卫家放的烟花,肯定比崔家的烟花更大更好看。


    正想着,只听嘭的一声,头顶有巨大烟花炸开,光彩夺目,如火龙衔烛,赫赫喧豗,纷落如雨。


    崔令宜顿了一下,继而加快脚步朝庭中奔去。


    喧闹声近了,不仅有襄儿的大呼小叫,还夹杂着下人们的嬉笑声。


    有烟花可看,许多下人都端着碗筷,站在廊下观赏。接二连三的烟花自烟花筒中射出,在夜空中盛放,红黄紫白,映得每个人脸上光影缤纷。


    而襄儿不知什么时候与人打起了雪仗,除了陆从兰和卫云章,还拉上了几个平日里照顾她的丫鬟小厮,几人一通混战,头上身上尽是雪沫。


    卫定鸿似乎也起了兴致,要下台阶去加入雪仗,被卫夫人拉住,低声说了什么。卫定鸿却笑着摇摇头,还是走下台阶,弯下腰团了团雪,砸向襄儿:“爹爹来喽!”


    襄儿一歪头躲过了,立时大叫:“爹爹使坏!”


    她一边跑,一边急急忙忙地从地上、栏杆上收集雪球,四处乱丢。她人矮力气小,能丢的雪自然不多,但也正是她无差别攻击,连作壁上观的卫相和卫夫人身上都被砸了几个雪印子。他们也不恼,就笑眯眯地看着四处乱跑的襄儿。


    卫云章藏在假山之后,专门捏了个松软的小雪球,趁襄儿不备,直接砸中了她的后颈。簌簌的雪沫掉进衣服里,襄儿被冷得叫了一声,回头看见卫云章,不由撅起嘴:“婶婶好坏!以前叔叔就是这么砸我的,你是不是跟他偷学了!”


    正准备迈步的崔令宜忽然停了动作,站在垂花门后,静静地望着他们。


    陆从兰笑道:“婶婶砸你?那娘亲得帮你出这口恶气!”说着也掬了一捧雪,往卫云章身上丢去,只是也没什么杀伤力罢了。


    几个丫鬟上前,一起帮襄儿团了雪球,襄儿兵力大盛,抱着一怀的雪球,追着卫云章直打。


    卫定鸿在一旁气定神闲地捏着一个大雪球:“襄儿别怕!看爹团个大的,等会儿埋伏在路上砸你叔叔,给你报仇!”


    下人们一会儿抬头看烟花,一会儿低头看雪球混战,欢呼声、鼓掌声,不绝于耳。


    崔令宜忽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必要过去了。


    她不在,他们照样玩得开开心心。


    而当她再看向台阶之上的卫相之时,却发现他的目光不知何时从襄儿身上转移到了卫云章身上,长久地凝视着,辨不清情绪。


    作为公公,一直这么盯着儿媳当然不妥,但崔令宜知道为什么。


    那个披着崔令宜皮囊的卫云章,正娴熟地与家人们玩乐,而那些不知内幕的家人,也仿佛极快地适应了“她”如同卫云章的作战风格。但,即使气氛如此融洽,卫相也还是长久地注意着不应该混在里面的那个“她”。


    这里其实不需要她的。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很难再消失。


    崔令宜立在阴影里,脚下的雪层被压得硬实,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雪花盘旋着落在她的发梢与睫毛上,已不再那么容易融化,就这么张着纤细的棱晶,密密地覆出一层白。


    崔令宜觉得有点冷了。


    她没有带暖手炉,也没有运动,这里更没有暖盆,是该觉得冷。


    但她不是没在更冷的地方待过,身上穿的又是京城里仅次于皇家的御寒织物,其实不应该觉得冷。


    她沉默地站了许久,直到那个负责搬烟花的小厮出门时撞见她,吓了一大跳:“三郎君!您在这儿干嘛呢?”


    她才意识到原来一批烟花已经放完了。


    卫定鸿闻声望过来,道:“三弟,你杵那儿干什么呢?哦,我知道了,你怕了我手里的雪球,是不是?”


    崔令宜举起双手,走进了院子:“好大哥,饶了我。”


    卫定鸿大笑,把手里的雪球交给襄儿,挤了挤眼睛:“砸叔叔。”


    襄儿双手抱球,将雪球用力砸到崔令宜身上——准头不好,最后只砸中了大腿。


    “哎唷,哎唷,女侠饶命。”崔令宜抱拳作揖,向襄儿求饶。


    襄儿咯咯直笑,拍了拍手心的雪,朝她跑过来:“叔叔,刚才放了好好看的烟花,你有没有看到?”


    “看到了,我在门口看着呢。”


    “那你怎么不进来?”


    “我进来,那不是挨你们的打么?”崔令宜含笑,“倒是你,忙着打雪仗,有认真看烟花吗?”


    “有啊!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烟花好看呢!”襄儿微微喘着气,“看烟花又不影响我打雪仗!”


    也是,她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早就看惯了各式各样好看的烟花,就算喜欢,也不会像自己一样那么在乎。


    陆从兰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冒着细汗的鼻尖和额头:“好了,就玩到这里吧,天冷出太多汗,容易着凉。”


    小厮搬了新的一批烟花过来放,崔令宜站到卫云章身边,便听卫云章低声问她:“你在外面站那么久干什么?”


    崔令宜也低声道:“在看你父亲呢。他方才一直在看你,你有没有感觉?”


    卫云章:“我自然是感觉到了,可小襄儿拉着我打雪仗,我总不能突然停下来不玩了吧?”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崔令宜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看会儿烟花。”


    于是他便抬头看烟花。


    一个连一个,如揭天鼓震,星河欲下。


    他又转头看崔令宜,她正仰着头看得专心,五光十色倒映在她的瞳孔,有千辉流转,万枝同焰。


    铜壶滴漏的声音淹没在喧嚣中,除夕的时间悄然飞逝。


    烟花放完,襄儿看上去还有些依依不舍,但陆从兰却道:“时间不早了,天气又冷,父亲母亲快些回屋吧。”


    卫相点点头:“那你们也早些休息。”便于卫夫人进了屋。


    陆从兰牵起襄儿,柔声道:“走,襄儿,咱们回房守岁去。”


    襄儿:“不再放点烟花吗?”


    “你若实在想放,回我们院子放去,我陪你放,让爹爹在屋里待着,屋里暖和。”


    襄儿打了个哈欠:“那就不放了吧,我跟爹爹娘亲一起守岁。”


    卫定鸿笑笑,弯腰把襄儿抱了起来:“还是我们襄儿懂事,等会儿可别睡着啊,睡着了,明日没有压岁钱拿。”


    一家三口渐渐走远,崔令宜与卫云章也走出了卫相卫夫人的院子。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只见一片片碎裂的烟花壳子凌乱地散在地上,似桃花落尽,满地残红。下人们执了笤帚前来,陆续扫去。


    回到自己院子中,崔令宜与卫云章洗漱完毕,换好亵衣,再一看刻漏,离子夜中还有一段时间。因还要守岁,所以为了打发这漫漫长夜,二人索性披了外袍,将暖盆挪到小几前,围坐在一起下棋。


    崔令宜执黑子,心不在焉地和卫云章对弈,顺便和他说说话。


    “我还以为会大家一起守岁呢,没想到这么早就结束了。”她说,“以前在崔家的时候,别说是崔伦这一家了,连崔保一家也是和我们在一起守岁的。”


    卫云章道:“守完岁时辰太晚,加上京城又容易下雪,经过一夜天寒地冻,回屋的那一路就太冷了。其实路途不远,忍一忍便过去了,主要是我大哥腿脚有疾,每逢换季,便会关节疼痛。父母亲心疼他,所以我们家过年,一直是吃完年夜饭后小玩一会儿便各回各屋了。”


    “你大哥腿脚有疾?”崔令宜瞪


    依譁


    大眼睛,“完全没发现啊!”


    “他不跛,所以一般发现不了。”卫云章下了一枚白子,“主要是不能剧烈跑跳,也不能受冻。所以你看他今夜一开始没有玩雪,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才陪小襄儿玩了一会儿。”


    “怪不得大嫂说什么让他在屋里暖和,原来是因为这个。”崔令宜随手摆了一枚黑子,好奇追问,“他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这种病症?”


    卫云章执棋的手顿了顿,白子在指尖来回翻转,片刻后,他问:“你真想知道?”


    崔令宜怔了怔:“……是什么秘密吗?”


    “倒也不算。”卫云章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子落下,“你要是想听,就告诉你好了。”


    时间倒转回幼年春猎那日,他将那场人为的意外,细细地讲给了崔令宜听。


    第060章 第 60 章


    崔令宜愈听愈震惊, 手中棋子掉在棋盘上,当啷转了两圈:“所以……所以,你大哥受伤,其实是替你挡了那一箭?”


    “是。”卫云章看着她, “所以, 从那个时候开始, 我就在心里发誓, 绝不允许旁人再伤我家人分毫。”


    崔令宜忆及自己刚到卫家时, 还曾琢磨过如何让他们兄弟阋墙, 不由默然。


    “究竟是谁射出的那一箭, 最后不了了之了,又是多年前的旧事, 你不知道也正常。”卫云章道。


    “那……你不喜欢康王, 也是因为他在你大哥受伤的时候,还想着招揽你?”


    “他与我大哥非亲非故, 不在乎我大哥的伤势,无可厚非。但他说的话,委实不好听。”卫云章眉眼冷淡, “他既然想着招揽我, 那至少该考虑一下我当时的感受。聪明一点的,就该主动关心我大哥的伤情, 表达亲和之意,等到我大哥伤好、我与他关系熟络之后, 再提伴读之事。而他却自认为当他的伴读是恩赐,甚至还把揪出幕后凶手作为诱饵来诱我答应, 此举可有尊重过我和我大哥半分?诚然,我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记恨他, 但他表现出的这番态度,就显而易见不是什么礼贤下士之人。他甚至连做戏都懒得做,不懂得体谅臣民、与臣民共情,如此唯我独尊之人,即使将来荣登大宝,也会有失却人心的一天。我何必给自己揽这么个苦差事?”


    “那太子好在哪里?”崔令宜问,“听你方才所言,我也没发现他关心你大哥啊?说是和你有旧交,可既然是旧交,不更应该关心吗?”


    “我与太子因文相识,彼时却不知文纸另一端是他。春猎之时,我亦不知对面偶遇之人就是他,他若一上来就关心我大哥,反倒会令我生疑。而且,他其实不是主动的人,他对我并无拉拢之意,自然也无需刻意示好。”卫云章道,“不过,后来陛下派了宫中太医为我大哥诊治,有一次太医无意中提起,大哥用的伤药乃是宫廷御用,是日常为太子请平安脉时,太子给的。说是他又不受伤,药放在宫中也是浪费,不如给更需要的人。那时我还奇怪太子怎么会这么做,还以为是他偶发善心。后来年长了一些,能入国子监了,先生从我家请辞,临走前才告诉我,一直与我有文稿往来的人,便是太子殿下。”


    “所以,其实太子从未像康王一样拉拢你,只是你自己主动愿意帮他?”崔令宜终于把棋盘上的棋子捡了起来,落在了格线上,“我身为一个局外人,以我阴暗的心理揣摩,怎么那么像他故意在你面前装成那样,只等你自己上钩?只是手段比康王高明些,让你觉得是自愿的罢了。”


    卫云章闻言,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竟露出一丝笑意:“若真是如此,那不更说明他比康王有本事得多?潜龙在渊,蛰伏多年,靠人格魅力吸引人才主动投效,只等一击必杀,如此英主,岂不是早追随,早享福?”


    崔令宜愣了。


    好像……好像是这么个理。


    “于己,我与太子有私交,自然希望他稳坐东宫之位,将来继承大统;于家,我只有凭着这份与太子的情谊,在太子面前多立功勋,才能确保即使皇帝换人,我卫家上下依旧能荣宠无忧。”卫云章垂睫落子,“最后,说些你可能不信的,听上去也像是虚无缥缈的理由——于国于民,他即位,顺理成章,不会引发动荡、牵连无辜,而他,也正是百姓最喜欢的那类仁德之君。”


    “据我听来的传言,似乎是仁德过了头。你不是说他小时候连猎兔子都不敢吗?”崔令宜托腮。


    “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的君王。否则,还要臣子何用?还让臣子……如何晋升?”他再落一子,“你输了。”


    下棋输给卫云章,是很正常的事。


    崔令宜一边把棋子抓回棋奁,一边嘟囔:“好麻烦,怪不得楼主以前都不接和朝廷有关的单子,我光是听听就头疼。”


    卫云章起身,推开一点窗缝,外面的雪果然下得更大了,漫天飞舞,直扑进人的眼睛。


    “把窗关了吧,风吹着有点冷呢。”崔令宜说。


    卫云章把窗关了,到她身旁坐下:“你小时候是在哪里长大?也有这么冷吗?”


    “我小时候就是在江南长大的,拂衣楼在全国有好多据点,我待的就是其中之一。”崔令宜道,“江南冬天不怎么下雪,就算下雪,也很少会下这么大。但是江南湿气重,阴冷阴冷的,就算生了炭盆,也得盖好几层被子。”


    说到这里,她忽然感慨:“等以后离开你们家了,我就再也住不到这么好的屋子了。”


    卫云章:“你一定得住拂衣楼里吗?”


    “也不一定,若是有钱,可以购买自己的私宅,只不过得告知楼内。”崔令宜说,“我十四岁到的崔家,还没买自己的私宅呢。而且,就算我有钱,也买不起像你们家这么好的屋子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家也太大了,我一个人住,没必要搞这么大,容易遭埋伏。”


    卫云章似乎笑了一下:“那你这次任务失败,岂不是又赚不到什么钱了?”


    “是啊……”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对着空气挥了一拳,“有时候真怀疑是不是我坏事做多了遭报应,哪个人在临死前给我下了什么诅咒,让我跟你灵魂互换,要不然我肯定能成功!”


    卫云章小声:“那我又是做错了什么……”


    他转开目光,看向一旁的更漏,不由“咦”了一声:“马上交子了!”


    听他这么一说,崔令宜也立刻转过头,刚想凑近了看,忽然听得外面鞭炮齐鸣,无数烟花冲上云霄,映得窗纸一片璀璨。


    “新年了。”卫云章望着窗户道。


    在这短短一刹,新年已至。崔令宜坐在软垫上,看着窗外经久不衰的五彩亮光,感受着连身下大地都在微微震颤的喜气,一时间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人们守岁,是为了给新年讨个好彩头,而她守岁,能得到什么呢?原本还以为可以凭借卫云章的帮助瞒天过海,可现在卫相已经怀疑她了,她这任务,终究要失败了。


    失败了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以前拂衣楼从来没有过耗时这么久的任务。也许等她回楼后,就会沦为全楼的笑柄,如果那时康王已经落败,也不知道楼主还会不会惩罚她。


    茫茫然恍惚间,忽然听得对面的声音:“新年喜乐。”


    她回过神,也道了句:“新年喜乐。”


    话音未落,便见卫云章从袖子里摸出一串丁零当啷的东西,她下意识地伸手,那串东西便落在了她的掌心。


    好沉。


    是一串用红线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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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铜钱,个个圆形方孔,正面刻着“福寿康宁”的吉祥话,背面绘着龟蛇祥瑞纹样。光滑干净,颜色鲜亮,显然是特制的新钱。


    崔令宜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


    “压祟钱。”卫云章道,“给你的。”


    “压祟钱?那不是小孩儿才有的吗?”她迷惑地抬起头,“还是你们家的习俗,新妇也能拿钱?”


    “嗯。”卫云章微微点了下头,“虽然你身份是假的,但毕竟和我拜天地的人是真的,给你就给你了,图个吉利。毕竟你我现在福祸相依,你好就是我好。”


    “哦……给我的……”她眼中的迷惑渐渐散去,露出一丝笑意来,“多谢,我还从来没有收到过压祟钱呢。”


    “崔公不给你?”


    “给,但他是给他女儿的,不是给我的。”崔令宜摩挲着手里的红线铜钱,翘了唇角,“你这个是给我的。”


    她把铜钱翻来覆去把玩了好一会儿,忽然问:“这个铜钱和市面上的铜钱长得不一样,能真的用吗?”


    卫云章:“这是官府为新年特制的新钱,底下都印着刻字呢,可以当普通铜钱用,也可以收藏。”


    崔令宜:“那你们卫家挺抠门啊,这么有钱,却只给新妇一串铜钱?”


    “……你别得寸进尺,我没倒过来问你要卫家的赔偿就不错了。这钱,就权当是对你任务失败的慰问吧。”


    崔令宜眉头抽了抽:“那谢谢你啊,有了你给的压祟钱,我的私宅能多买一副碗筷了。”


    “说真的,早点想办法离开拂衣楼吧。”卫云章拢起袖子,正色道,“如果这次康王事毕,陛下决心铲除拂衣楼,那你逃了便是;如果陛下没打算追究拂衣楼,那你也不能一直待在里面,蹉跎人生吧?拂衣楼那种地方,就算当上门主,甚至当上楼主,也不会让你变得更快乐的,你只会越陷越深。”


    “好好好,知道了。”崔令宜找了个锦盒,把压祟钱装了起来,“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嗒的一声,她盖上了盒子。


    而卫云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知道她压根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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