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离开了藏书楼。
她什么书都没有翻阅,就好像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在不经意间和某人来一个偶然的邂逅。
陆蝶卿盯着手心的腰牌发呆。
皇太女的腰牌…为何会给她?
陆蝶卿像是一个常年在尘土和穷酸中打滚的小乞丐,骤然得到了一笔资财。那资财太过于丰盛,是面额大到令人窒息的银票,需要去钱庄兑换。
但她不敢。
如果只是上位者给的一点儿仁慈,或者几两银子赏钱,她还敢收下。
但超出这些太多太多的东西,比如万贯家财和富可敌国的资财,或者手心的这枚腰牌…
她就无所适从了。
陆蝶卿抿着唇,脑袋里装满了疑惑。
皇太女为何会给自己腰牌呢?
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当时又没想起来问皇太女。
这感觉就像被塞了一个烫手山芋,她整个人都不知如何是好,茫然困惑又不安。
离开藏书楼的时候,陆蝶卿没有从后门走,还是走的正门。
阿桑一看到她,就捂住要脱口而出的尖叫,脸都憋红了,小声惊呼。
“你你你…你碰见皇太女了没?”
她在陆蝶卿进藏书楼之前,是曾经叮嘱过对方,皇太女最近来过。
可她压根没想到,皇太女会真的来啊!
以前这藏书楼一年到头,都等不来几次对方。
这几日却接二连三的和皇太女扯上关系。
陆蝶卿见阿桑这般后怕和激动,心也跟着后知后砰砰跳起来。
“撞见了。”她没否认。
阿桑立刻做了个要晕倒的表情,瞪大了双眼。
“是不是你机灵,提前藏起来了?不对不对,你都说撞到皇太女了,难道她没有责罚你?”
阿桑想不通啊。
刚才皇太女朝着三楼走时,她心里就已经七上八下,小鼓都敲了起来,惴惴不安,满身冷汗,却又不敢追上去问,只怕此地无银八百两,然后提前暴露了自己和陆蝶卿。
陆蝶卿见她比自己还着急,方才心里那股慌张和不安,不觉消散了一些。
“兴许是殿下她今日心情好,便放过了我。”
她语气不确定,腰牌已经被她小心放到了怀里。
隔着几层布料,肋骨能感觉到有个膈着自己的地方,那是腰牌的棱角。
它比黄金还要有重量,在怀里愈发被捂得发烫。
陆蝶卿模模糊糊有一种感觉,她不能把皇太女给了自己腰牌的事给说出去。
在她还没想通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自发地守护这个秘密。
和阿桑带过了今日的这个话题,她快步赶往偏殿的角落。
其实所有的质子,并不需要特意去做什么维持日常的吃喝所用。
朝樱国并不吝啬,既是扣了质子,便也给他们发放了一应俱全的米面和衣物。
但从上面发放下来的东西,总会转手经过层层下人的手剥削,一层层刮下来,倘若遇到李嬷嬷那样的人,便所剩无几了。
“哟,这不是闪国郡主么,怎么走得这般匆忙?”
朝樱国的地似是有些邪,才刚脑海想到李嬷嬷,便猛不丁听到了李嬷嬷的声音。
陆蝶卿吓了一跳,像被堵住了出路的小兔子,一下子定在那儿,警惕又不安地看着李嬷嬷。
李嬷嬷身后跟着几个宫人,似是站在这儿,已经等了陆蝶卿许久。
事实也的确如此,上次李嬷嬷想杀杀这闪国郡主的威风,结果衣服还没扒掉,便见皇太女从此地经过,吓得她当时就立刻收手。
毕竟若把事儿闹大了,被皇太女撞上,自己讨不着好。
可过了那日之后,她一连守了好多日,都没瞧见这闪国君主,可见对方是学精了,知道避着自己走了。
李嬷嬷心中火大,越发觉得闪国人都该杀。
这闪国郡主瞧着年纪小小的,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可心眼却不少呢,知道绕着路走,跟泥鳅一般滑溜,让她逮不住。
等了几日都没等到陆蝶卿,再加之最近下雪,把她冻的回去差点受寒。李嬷嬷心中对陆蝶卿,就更是生出了几分恨。
可她也就只敢逮着陆蝶卿落单的时候,欺负欺负不暗世事的小丫头了。若真让她直接登门到陆蝶卿家中,当着陆荷的面去欺负人一家三口,李嬷嬷人老成奸,还没这个胆子。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荷是正儿八经的闪国公主,若真鱼死网破,闹出点什么,她一条老命也会赔个干净。
她深谙这个道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便只把火气撒在一家三口中最好收拾的陆蝶卿身上。
李嬷嬷只想折磨这丫头,却不想自己沾上半点坏处,典型的柿子捡软的捏。
她朝着身边几个下人一使眼色,身后众人就都明白了,一个都没废话,直接把陆蝶卿围了起来。
“你们…”
逃跑的路线被堵住,陆蝶卿惊惧交加,她想起了上次的梦魇,脸都白了几分。
“小郡主,谁让你投错胎了,不是咱们朝樱国人呢。”
有宫人冲着陆蝶卿狞笑了几下。
惊恐之下,陆蝶卿再顾不得别的了,哆嗦着手从怀中拿出腰牌。
“你们都走开!”
她嗓音发颤,眸子里都是水光,一只手紧紧握着烫金腰牌,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辈子真是陆蝶卿第一次学会狐假虎威。
但她这会儿还顾不上自责和羞愧,只有紧张。
李嬷嬷原本还很不屑陆蝶卿的反应,但等看清她手里的腰牌时,她一个哆嗦,满脸横肉抖了两下,整个人跪了下来。
——这是皇子皇女才有的腰牌!
陆蝶卿这小蹄子何时认识了那些殿下?
没凑太清,李嬷嬷看不清腰牌上具体的字,也就不知道腰牌到底属于谁。
但左右就那几个殿下,无论哪一个都能轻易将李嬷嬷踩扁。
李嬷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对着陆蝶卿旁边还在发愣的几个宫人吼道。
“还不赶紧跪下!”
腰牌是身份的象征,只要有人持着腰牌出现,便等同于那些殿下们本人站在这里。
李嬷嬷毕竟年纪放在这里,多吃了那么多年的盐,见过的世面不少,反应快。
若是让人知道他们看到了腰牌,还不敬,今日在场的人只怕都没什么好下场。
见风使舵是宫廷里下人的本能。
其他几个宫人,看到了李嬷嬷的反应,也立刻意识到,陆蝶卿手里的腰牌来头怕是了不得。
唰啦啦。
李嬷嬷连同其他几个宫人,全都跪在了地上。
陆蝶卿成了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她茫然了片刻,捏着金色腰牌的手有些颤抖,眼神也迷茫了片刻,重新落在了它上面,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东西。
过去她是那些跪在人群中,对着朝樱国天潢贵胄退避三舍的人之一,而今却相反,被颠倒了位置。
但她心里明白,这些人不是跪的她,而是跪的腰牌,跪的腰牌背后的权势。
而那些权势,都来自于皇太女。
陆蝶卿浑浑噩噩走回去,腰牌一直捏在手心,宛若溺水的人捏着最后的救命绳。
陆荷发觉女儿回来时,颇有些失魂落魄,不由担心。
“你这孩子去哪儿了?怎的这副模样?”
陆蝶卿勉强笑了笑,看着娘发间隐约的几根白发,心中有些内疚,更不敢把今日发生的一切说出来了。
怕娘担忧。
“娘,我今日瞧见…有个宫人拿了皇女的腰牌,旁人就都跪她。”
她小心翼翼打探,“那腰牌那么厉害吗?”
陆荷听她这么说,便以为女儿是在好奇,就耐心解释。
“皇室中人常有一些不方便自己去做的事儿,但底下的人并不都听话。这个时候腰牌就成了令箭,办什么事儿有它拿在前头,便如本人亲至,事情就也办得顺利了。”
陆蝶卿似懂非懂点头。
“可是娘…什么事儿会需要那些皇子皇女给出贴身腰牌呢?”
陆荷沉默了片刻,被问起这个问题,就会忍不住想起曾经。
——她也曾经是闪国高高在上的公主啊。
哪怕是在再不起眼的公主,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金枝玉叶的出身,令她以为身边的都是好人。
她叹了口气:“腰牌要么是给亲信用来办重要的事,要么…便是用来给人充当护身符。”
陆蝶卿注意到了娘脸上的神情,猛地意识到,自己戳到了娘的伤心事。
她不该问方才那些问题的。
只是护身符?
难道皇太女赐她令牌,是想让他好过一些吗?
陆蝶卿心中懊悔不该提到娘的伤心事,而陆荷却也在自责,为何她偏偏成了质子。否则若是留在闪国,女儿无论如何也过的是荣华富贵的生活。
她这些日子已经在着手,遣人联络闪国的皇室了。
想必,再过一段时日,就能收到回信。
陆蝶卿并不知道自己的娘,在暗地里已经开始为她离开朝樱国铺路。
她回到厢房时,想到了自己的小人偶,连忙捧到掌心看。
木头人偶身上的每一道纹理,都是陆蝶卿亲手雕刻出来,她摩挲了很多遍,对一切无比熟悉。
“心心,我今日去藏书楼,遇到了皇太女。她问了我一些人偶师的问题,最后还将此腰牌给了我。”
她话说完,屋子里静悄悄,木头人偶没有半点回应。
陆蝶卿眼眸黯淡下去。
但很快,小少女想起了今日在藏书楼和皇太女的对话,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就连皇太女都相信人偶师的传承,她更加不能放弃呀!
她会继续点灵,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说做就做,陆蝶卿找出放在妆匣里的线香,尝试着重新点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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