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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第 51 章


    元光十八年,春。


    马车实在太颠簸,颠得她睡过去又醒过来,险些磕碰到了额头。


    白药忙不迭侧身给她揉了揉,仔细抽出一匹狐皮袄子,垫在了车壁上,低声着说:“姑娘疼么?”


    姑娘摇摇头,一双乌浓黑眸却微微发愁,嘟着嘴,小声撒娇说:“白药,到前边儿歇歇好么,都走了快一整日了。”


    “……逃?”稚陵艰难地吐出这个音节。


    妇人点点头,因为心急语速不由得加快了些:“前几天村子里有几个小孩哭哭啼啼的回来了,身上还带了伤。本以为是他们几个胡闹自己弄的,谁知道今天他们说是上山遇到了你,说你用妖浔害了他们!”


    稚陵听到这话觉得仿佛身陷冰窟一般。完了,她想,这下就算想待在这个树林里也是不能了。


    妇人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想法:“他们几个的大人听了之后商量着要把你赶出去呢,现在正在村长家里不依不饶的,说是一定要讨个说法。


    说完妇人将钱塞在稚陵怀里,头也不回的下山了。虽然当年稚陵被赶出村子里时她没有开口,王六贪了稚陵的钱时她没有干预,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她也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稚陵看着妇人离去的背影早已里流满面,用轻微的声音默默道了声谢。


    稚陵手忙脚乱的擦干自己的眼泪,迅速回到房间里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现在她也没有心情想那么多了,什么即墨浔,什么报恩,她现在都不想去思考,只想着这次能够躲过这一劫就好了。


    稚陵没什么钱,家当更是少的可怜,她把柜子里还能穿的衣服塞了两件进包袱里,又从衣柜底下将自己这几年攒的钱拿出来,加上这几日她换的钱和刚才妇人塞给她的钱,加在一起莫约有十五两银子。


    应该够在外面生活一段时间了吧,她想。只要能够走出这个郡县她就不用害怕“不祥之人”的身份暴露了,她会些医浔,应该可以在医馆里干活来挣钱。


    看见这件衣服稚陵就来气,狠狠捶了衣服几下还是将它收进了行囊里。怎么说也是有金线的衣服,说不定上面的线还能当几文钱呢。


    正当稚陵快要收拾完时,又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了稚陵的房屋里。稚陵很难将记忆中的那位少女与眼前的妇人联系在一起。许是嫁人后生活操劳,妇人的肤色已经变成了小麦色,上面也不乏有细纹,当年掀开盖头后青涩喜悦的神情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的疲惫感。


    “你是……王六的老婆。”稚陵努力地想要回想起眼前的人的名字,却只能记起其他都喊她王六家的,好像她没有自己的名字一般。


    “是我。”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都长那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稚陵不禁有些害羞,这还是她长大以来第一次有人拿自己和小时候做对比,虽然可能只是一句客套话,但这话听起来就好像她从小到大也是有他人关心一般。


    “怎么了,是王六让你来的?”除了平日里和她的丈夫王六有些财物交易,稚陵想不起来自己和眼前的妇人有什么其他交集。


    然而妇人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让你快逃走的。”


    只见那个人鬼鬼祟祟的先是在房门前转了几圈,确定四下无人便直接开门进入房内,将稚陵吓了一跳。


    稚陵还以为是村子里的人那么快便来了,一看却只有一个一脸猥琐的男人站在屋内。


    原来那人是村子里的一个混混,整天混吃混喝游手好闲,是以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娶到媳妇。今日他在村子里闲逛,恰巧听到一伙人在村长的家里吵吵闹闹的。附耳一听原来是山上住着的那个妖女不知道惹了什么事情,一群人正在嚷着要明日上山去讨伐她呢。


    山上住着的那个妖女混混有印象,村子里人不多,那妖女小时候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后来不知道怎么得慢慢的就成了妖女。她那不争气的爹不但不帮她说话反而还骂她骂得最凶,看她父亲如此村里的人便更加变本加厉了。


    再后来听说她就被赶到了山上。其实混混平日里也有点怵那片破树林子——毕竟大家都害怕,虽然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害怕些什么,但今日听到别人这么一闹,他就突然恶从胆边生,色心压过了色胆。


    我看那妖女也活不过明日了,还不如让我捡个便宜。


    于是混混便壮着个胆子自己来到了这树林子中,这树林偏僻无人,可谓是地利人和,正好方便自己下手。


    混混站在稚陵的屋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稚陵丝毫不掩饰自己色眯眯的眼神,他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血气冲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开心得还是害怕得。


    看着来人的神色如此反常,纵是稚陵平日里不知世事此时也知道来者非善类。


    “你是什么人?”稚陵上下打量了混混一遍,村子里的人除了王六,其余人留给她的印象都停留在了她十二岁那年。显然她之前也并不认识这个男的。


    “嘿嘿。”混混猥琐一笑,看着稚陵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女子,虽然看起来有点瘦小打扮得也很粗糙但胜在年轻底子不错,他更激动了。


    混混也没打算和稚陵解释自己要干什么,在他看来眼前的女孩毫无反抗的能力,便上去就向稚陵的胸前袭去。


    即墨浔在被稚陵就的第一天就知道这是个不知道男女有别的女孩。因为她能面不改色的将自己的外衣换了而且还能平静的在夜晚和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


    刚开始即墨浔还觉得此女颇有心计,怕不是看自己穿戴华丽存了些麻雀变凤凰的心思。然而第一夜他的断腿被稚陵不经意踢到后他就知道了,这个女孩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其实对于男女之别稚陵还是知道的,只是她的家里只有一张床,而按她受到的教育来说躺在一张床上也不算什么。


    因为她只被教了两句话,第一句就是有两个地方不能碰,一个是前胸,一个便是肚子以下大腿以上。


    显然,眼前的混混是想碰那两个地方的其中一个。稚陵虽然知道的东西少,但她只要学了就会记住。是以,在混混碰到她之前她便一脚踢向混混两腿之间——这便是她被教的第二句话了。


    “啊——”混混没想到稚陵看着天真瘦弱会来这么一脚,一时间被痛击到地上打滚。


    稚陵本就心情不好,此时内心的恐惧更是达到了巅峰,上去又补了两脚,随后便拿起自己的行囊喊上飞飞就往外冲。


    即墨浔再次来到王店村附近的村子时已是启程的第二天下午,因为太子殿下的命令众人日夜兼程将两天的车程缩短到了一天半,估计明天白天就可以到王店村了,饶是如此也没看到殿下的脸上的交际和烦躁消散。


    看着日头即将落下张恺便开始寻找旅店安排住宿,虽然按照一般的习惯和规矩太子出行到每个地方应该住在驿站或者当地的官员府中,但此次出行太子殿下似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只带了些许几个人,也没有通知沿途的官员。


    然而村子地处偏僻,平日里鲜少有外村人来,就算时不时有些游客路人前来投宿也只是借住在几个村民的家中。


    被张恺叫住打听的村民一脸可惜的说道:“贵人有所不知,我们这地处偏远人烟稀少,只有镇子上才有一家客栈,不过那客栈是方圆五十里最大的客栈,虽然远了点条件还是不错的,贵人若是此时出发想来在日落前也是能赶上的。”


    “不知道贵人去咱们这小村子可是有什么事啊?”原来这村民正是王店村的人,今日恰巧来走亲戚,自己那村子鲜少有外人过来,村民忍不住向张恺打听道。


    “不过是路过罢了。”张恺含糊道,太子此次出行极为隐蔽,连沿途的官员都没有通知,又怎么会和一个小小村民透露消息呢。


    对方虽然见识不多,但见张恺一行人气度不凡又不愿多说,心知这也不是自己能惹的人便讪讪地不再追问,只给张恺指明了方向便没再说话。


    “这是为何?”张恺皱眉问道。殿下本就心急,今日又耽误了一夜不算,明天再耽误一天怕是心情又要不好。再者晋州那边虽然有了赵信的禹州兵在州牧府中别人不敢造次,但太子还是越早回去坐镇越好。


    “这……”这毕竟是村子里的事情,而且还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村民犹豫了一下,但看张恺出手阔绰还是告诉了他,“贵客有所不知,我们村子里有个害人的妖女,这几天村子里的人正商量着将她抓起来处理了,打算明天就动手呢。”


    “你说什么?”一直放下的马车门帘被人掀起,村民一直好奇里面坐的是什么贵人,可真看见了他却后悔了。


    夕阳西下,只见那人的脸半陷在阴影中容貌俊美却眸色阴冷,看的村民感觉如同被恶鬼盯住一般。


    张恺见即墨浔掀开车帘也是一惊,却又看见即墨浔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那人面前用剑挑起眼前人的领子:“把你刚才说的话,完完整整的再说一遍。”


    投过来的一眼,仿佛含着些许温柔慈悲。那样的神情出现在少年郎的眼里似有些奇怪,可搭配上他的脸,又意外很合适。


    他微微一笑,下了车来,嗓音温和,叫人想起了皎皎照人的月光。他问:“几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白药才眼尖瞧见,这边难怪没有什么人声,原来是别人的宅院门口,那门口挂着一块在夜里不太显眼的匾额:韩府。


    韩府?


    第 52 章   第 52 章


    这翩翩贵公子既然开口,周业道:“实不相瞒,公子,我家中女眷……可否借公子的车马一用?周某必有酬谢。”


    稚陵稍稍抬起眼,看向灯烛薄光里那人,总觉有几分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感,却说不上来。


    那人沉吟一阵,抱歉地笑了笑说:“韩某正要出行,车马暂时无法借诸位使用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和稚陵的目光相撞,他温声说道:“这位姑娘是不舒服么?这里是我府上,几位若不嫌弃,可先在府上休息休息,几位是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韩某再让人请大夫过来替姑娘看看。”


    周业心道,这人不知是什么身份,因此开口婉拒:“公子思虑周到,不过我家中女眷恐有些不便……”


    无论是张恺还是孟宵,都没有注意到在孟宵的队伍骑马逼近时还有另一队人马奔来的声音。


    那个马蹄奔腾的声音和孟宵所骑的中原马奔驰时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同,那是禹州特有的大驹才能发出的声音。沉闷、快速却又不易让人察觉。


    所以在即墨浔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是他赢了,他不但能将孟宵的人马全灭还可以直接掉头直奔晋州牧的府邸,将这些乱臣贼子一举拿下。


    随后便是查清盐铁案,清除余党,回京赴命。


    赵信骑着自己的爱马,一匹白色的禹州大驹来到即墨浔的马车前,微微低头以示自己对皇家太子的尊敬。实际上论两人的关系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是即墨浔是太子,身边的人都少不了做这些繁文缛节的礼仪。


    “你来的还真是及时。”即墨浔看向友人,言语虽然严厉但却没有责备的语气,“怎样,能连夜奔袭州牧府吗?”


    其实即墨浔早在奔赴晋州之前便已经从京城写了一份密信寄给赵信,让他集合好兵马等他的指示奔赴晋州。


    事实上无论这次的案件和晋州牧有没有关系,晋州牧和晋王是否按中勾结,对即墨浔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次他奉皇命奔赴晋州是一个扳倒晋王的绝妙机会,这种机会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所以这次他一定要查出晋州牧的问题,在皇帝面前治罪晋王。虽然中间出了些意外,但事件的走向大体来说都还在他的计划内。


    赵信轻呵一声:“太子殿下还真不体恤下属,在下可是连夜奔赴而来前来救急的,怎么连水都不给喝一口就让继续赶路。”


    即墨浔白了对方一眼:“等到了州牧府,你跳进井里喝水孤都不会拦着你。别废话了,让我看看盛誉天下的禹州铁骑到底是不是像传说中的一般威风。”


    “还是这幅样子。”赵信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太子虽然面容消瘦了不少身上还负了伤,但身上的那种天生的帝王威严之气还是丝毫未减。


    “那就让你看看我的禹州铁骑的威力,这晋州牧贪污腐败、暗中勾结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了,一个只会损害国力,收刮民脂民膏的纸老虎罢了。”赵信举起手中的大刀,大喝一声,“众人听令!奉太子殿下之命,奔袭晋州牧府!”


    赵信带来的禹州大驹速度就是比普通的中原马要快,当他手下的士兵破开州牧府的门时晋州牧还在呼呼大睡。


    “留活的,还有用。”即墨浔道。


    赵信和即墨浔的人皆是训练有浔且有备而来,是以他们根本没花多少时间便将州牧府上上下下都控制住了。


    当晋州牧被人从宠妾床上拉下来跪押在即墨浔面前时,他还没能反应得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穿着一件里衣在秋天的夜晚瑟瑟发抖好不狼狈。


    或许是微凉的秋风吹散了他沉迷于温柔乡的梦,晋州令挣扎未果,怒而瞪向站在他面前的一脸不屑的即墨浔:“太子殿下这是在干什么!”


    “我为何如此做,你自己心里清楚。”即墨浔冷笑一声,“勾结亲王,私挖盐矿铁矿,陷害太子。每一条拿出来都够你死一千次的了。”


    “呵。”即墨浔只觉得此人如今像蝼蚁一般,说出的话听起来再声势浩荡也只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虽然孟宵也是乱臣贼子,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对,天高皇帝远,此时他手握圣谕前来晋州查案,拿下他自然是名正言顺,更不要说他还有证据。


    即墨浔抽出身边士兵身上的剑,用他挑起徐宣的脸,丝毫不介意对方的脸被剑刃刮伤留下一丝血痕。


    “你以为我此刻不杀你是不敢吗?不过是你还有些用罢了。”即墨浔将脸贴近徐宣轻声道,“你的胆子挺大的,敢暗中陷害我。只是我的胆子也不小,先斩后奏这件事我也不是做不出来。”


    “所以,好好想想接下来你该怎么活吧。”即墨浔收起剑,留着徐宣自己独自在风中凌乱。


    徐宣心底一沉,这一夜表面上或许只是他一人败了,晋王和太子之间的斗争还没有结束,但他知道晋王相比太子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和胜算了。


    太子有母族,有身份,名正言顺。更重要的是——他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内心是个不顾礼教制度的疯子!


    月亮此时还发着微弱的光,而它的画布已经被另一个星体发出的光芒所侵占,太阳已经从天边缓缓升起,用不了多久整个天空都会是它发光发热的领地。


    新的一天开始了。


    即墨浔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午时,昨天他带着人马夜袭州牧府成功后便一直和下属善后,直到丑时才睡下。


    其实平日里在京城为了处理文书或者参加宴席他也有过了子时才睡的时候,但到了白日里都是辰时便醒了。即使是落难住在稚陵的茅草屋里没有人喊醒他,他也是每日都精准的在同一时辰醒来。


    大抵是近日是在太累了,加上神经一直紧绷直到昨夜一切都安排妥当,屋外有自己的侍卫守夜即墨浔才能安然睡下。


    张恺早就在门外候着,他也对即墨浔今日直到下午才起有些惊讶,不过想到即墨浔近日以来的遭遇也是可以理解。虽然主子在睡觉,但是他作为副官早就在平日里即墨浔醒来的时辰就在外廊里候着。


    果然,即墨浔醒后还未来得及梳洗就将他召进去。


    张恺进入屋内,几名侍女正在为即墨浔准备起床洗漱穿衣的物品。虽然只过了一上午,但是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即墨浔亲自处理,他正要张口禀告却被即墨浔打断。


    “我前日让你带走的那样东西呢?”


    张恺没想到即墨浔一开口居然是问这种小事,他略加思索才想起即墨浔说的是他那天在那个简陋的茅草屋里拿走的太子的腰扣。那腰扣不知怎么破了一部分,但毕竟是皇家之物张恺还是听从即墨浔的命令将它拿走了。


    “殿下放心,那日屋里的您的东西在下已经拿走了,没有流落在外。”张恺还以为即墨浔是担心皇家之物不宜流落在宫外,故而道。


    “拿来。”


    张恺没想到太子会在乎一个破了的腰扣微微愣了一下,开始回忆那个腰扣有什么不同。就是普通的金镶玉腰扣,不是御赐之物也不是皇后娘娘送的,这种贴身之物更不可能是哪个人赠予的,究竟有什么值得太子惦念的地方呢?


    虽然疑惑但张恺当了即墨浔多年的副官,早就学会了将自己的疑惑压在了心底,只是回去奉命将腰扣呈给即墨浔。


    即墨浔拿到腰扣后张恺偷偷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似是想从主子的脸色中看出这枚腰扣的特别之处。


    他看到即墨浔面色如常的打量了腰扣一下,然后突然轻笑一声,道:“这腰扣值多少钱?”


    这是张恺今日第三次对即墨浔的话感到不解了,虽然今日即墨浔也只和他说了三句话,每句话也不超过十五个字。


    “这……宫中制造的东西工艺与民间不同,也不在民间流通,自然也就没有价格。”张恺看到即墨浔微微皱眉又加了一句,“若是民间所造之物,这腰扣用的是足金镶嵌了各类宝石十六颗,至少也值三千两银子。”


    即墨浔听到这话又是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三千两银子,那个女孩若是知道估计两眼都要放光了。


    张恺看到即墨浔的反应,揣度道:“殿下若是喜欢这枚腰扣,可回京后让宫内的工匠将宝石卸下,再镶入新的金器中便是。”


    即墨浔摇摇头:“不必了,把这腰扣给我就行了。”


    张恺点点头,按命将腰扣交给即墨浔,看他快要更衣便退下了,却在即将踏出房门时又被即墨浔喊了回去。


    月光泠泠,落在她血红罗裙上,罗裙的丝绣晃眼极了。韩衡心间微动,莫名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可他确信他这辈子第一次见薛姑娘。


    他邀请他们来住,自有他的用意,结交周业或者认识认识薛姑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那太子表弟重伤,这些时候大夫要频繁出入府中,怕引人注目,薛姑娘是个现成的幌子。


    虽说他这有些利用了人家的意思,但他想着好好招待人家,也算是补偿。


    唯一要谨慎些的就是,不能叫太子表弟受伤一事,被他们晓得了。


    ——薛相爷可是太子殿下的师父,若知道了,届时殿下岂不是要在爹爹和师傅间两头遭骂。


    第 53 章   第 53 章


    季春三月,正逢出游的好天气,洛阳花似锦的时节,稚陵白日里都在一刻不停地出门游玩,将洛阳今古的风景游了个遍,须臾就过了将近半月。


    原本来人家府上做客,总要拜见拜见主人,不过听韩公子说了,他母亲长公主近些时候住在山中寺里礼佛,大约要住上几个月才回,稚陵只好放弃拜谒的念头。


    倒是韩公子每日十分清闲,——不过,忙起来也不见人影。


    三月底,落月园里梨花开了第一枝。


    然而,刚到晋州即墨浔的行动便受到了限制。


    晋州牧表面对他恭敬有加,说自己一定全力配合太子调查,却连日举办宴饮,将晋州的世家豪绅都邀请了遍,美名其曰帮即墨浔了解当地形式。


    然而这些世家豪绅仿佛串通好了一般,喝酒玩乐是样样在行,一问问题便连连摇头。


    半个月下来即墨浔毫无收获,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靠晋州牧来解决这次事件。


    开采盐矿铁矿这种事情,背后利益错综复杂,莫说是这些世家,就算是晋州令都有可能参与其中。


    即墨浔早已派人暗中调查此事,自己表面上与晋州牧周旋,让其放松警惕。


    就这样即墨浔参加了半个月的宴请,直到几天后,晋州牧又说到了晋州一年一度的秋猎时间,诚邀即墨浔一起参加。


    晋州牧的人来邀请即墨浔参加秋猎时,即墨浔正在看手中的密报,上面写着暗使调查对于盐矿背后之人已经稍有了些眉目。


    请殿下少安毋躁,静候佳音。


    大抵是因为即墨浔的人真的触及到了利益的核心位置,晋州牧终于心急了,想借秋狄之事打得即墨浔措手不及。而即墨浔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对方的胆子这么大,竟然在秋狄场直接刺杀他。


    虽然他早有提防之心,当即斩杀了一名刺客,自己却与众人走散还负了伤,最后被其他刺客逼退至悬崖之上。


    情急之下即墨浔只能跳下悬崖,之后便是浑身是血的被稚陵救了回去。


    想到稚陵,即墨浔的眼眸不禁暗下来。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将稚陵带走,相反,在向稚陵求救的时候他也没想过以后好好报答对方。


    即墨浔知道自己天生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多年的圣贤书多少也将他本就凉薄的性子添上了几分温润的假面。但是他的温润是由背后的矜贵支撑起来的,而稚陵一遇到他就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看到了他最落魄的一面,自然也就打破了他的温润。


    所以,直到在稚陵被村里的少年欺负之前,即墨浔都没有想过要带稚陵一起离开,他无法忍受一个见过自己落魄样子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是,原来你也是如此的可怜、脆弱。看到被少年欺负到跌坐在地上的稚陵,即墨浔感觉到自己第一次在她面前找到了之前在众人面前当太子的感觉,上位者的感觉。


    所以他出手击退了那几名少年,就算这么久是稚陵救了他一条命照顾他的伤又如何,此时他小小的一个举动也救她于水火之中。


    只是没想到自己被张恺找到时那个可怜的小孤女不在家,而自己也没时间在那里等她回来。若是她知道自己救的人身份如此尊贵……即墨浔仿佛能想到稚陵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会不会像他以前见到的人一样谄媚。


    突然马车一个急刹打断了即墨浔的思绪,他没有打开门帘,只看到外面火光越老越亮便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张恺在王店村里搜寻他时还是被晋州牧的人注意到了。如今他们人少没人来善后,近日里天气又潮湿马群踏过很快便会留下痕迹,王店村地处偏远,想来骑马的人也只有他们这一支,是以晋州牧的人很快便能追上来了。


    张恺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见到远处有一种火光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举手示意众人停下,借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大至估算了对方的人数约有三十多人,而自己这边只有八个人和一个负伤的太子。


    此次凶多吉少,要避免和对方正面冲突。


    “保护太子!”张恺一声令下,随行的几个人立即向马车靠拢。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对方的面孔也出现在了夜幕之中。张恺认出了为首的一个人是州牧府的一个府兵头头,姓孟,是晋州牧长府官的心腹。


    “好巧啊张副官。”对方先发出了声音,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语气中已经充满了自信和不屑,还有几分激动。


    毕竟像他们这种地位的人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太子,更何况此时有机会围剿太子,想到那名皇子在府中是矜贵清冷的样子孟氏握着刀的手都激动地想要颤抖。


    “孟队长,那么晚了还在追查刺杀太子的罪人真是幸苦。”张恺特意将重音放在罪人两字身上,希望对面能够意识到他们想要犯下的是多么大的罪过。


    “只要是州牧大人吩咐的,咱们几个再幸苦也是应该的。”对方显然没有将张恺的提醒听进去,反而发难道,“我可没听说州牧大人有让张副官协助此事啊,不知道张副官为何在此处?”


    “保护太子本就是本官分内之事,何须州牧大人之命。”张恺也懒得和对方打马虎眼了,“在下为太子副官,无需听从这晋州内任何人的命令,还请孟队长让道。”


    “呵。”孟宵表情狰狞的笑道,“张副官可听说过天高皇帝远,晋州怎么说也是晋王殿下的封地,晋王殿下同太子都是皇上的儿子,来了晋州自然就算是太子的人也要听命于州牧大人。”


    “更何况……”孟宵指向张恺背后的马车,“太子殿下如今下落不明,当日秋狩在太子身边的只有你,照我看——陷害太子的歹人就是你!”


    这句话虽然乍一听让人觉得惊讶,但在场的双方皆面色如常。众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想要光明正大动手的理由罢了。


    如今对方已经知道马车里做的是太子,之前伪善的面具如今也不必再装了,双方都明白今夜将是一场生死厮杀之战。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厮杀一触即发之时,马车里传来一个清冷却威严的声音。是即墨浔。


    “慢着。”即墨浔掀开马车的门帘,驾车的士兵不知道太子殿下要干什么,但仍然为他将门帘系好。


    “殿下!”张副官见状想要阻止即墨浔,却被对方一个眼神止住。


    夜幕下,即墨浔的脸逐渐暴露在火把的光芒下,他看起来比一个月前秋狄时瘦了不少显得更加的冰冷不近人情。孟宵虽然内心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到即墨浔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感到浑身冰冷。


    “孟队长,是吧。”即墨浔看向来人的首领,言语中丝毫不见紧张,仿佛他才是那个占据上风的人,“如今本宫已安然归来,未在晋州出现什么闪失,相比晋州牧也能放心了。不知你寻到本宫,晋州牧会赏你什么东西?”


    孟宵没有说话,面对即墨浔他显然没有向面对张恺那样直接撕破脸的勇气。


    “他会赏你金银?良田?还是会直接让你当一县之长?”即墨浔没有理会孟宵的反应,事实上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会自顾自的先把自己的话说完。


    “你听从晋州令的指示,他能给你的也不过就这些了。”即墨浔道,“可你若是听我的,我会给你你预想之外的、更好的东西。”他用缓慢又带有一丝诱惑的声音向孟宵展示出了自己的筹码。


    孟宵感到自己的心在疯狂的跳动,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怕,如今夜间已有一丝寒气,但却有一滴汗水从他的脸旁滑下,滴落在地上。


    就在汗水滴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孟宵听见自己说:“殿下的赏赐在下不配。”太子给的诱惑固然大,但是自己是晋州牧的人,此刻投诚早已经晚了,倒不如跟着晋州牧放手一搏。


    听到孟宵的话张恺握紧了手中的刀,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只是身后即墨浔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冷静放松:“真可惜,你原本或许可以不用死的。”


    “给我——”孟宵举起刀,想要发出号令,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感到喉咙一阵刺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被风刮过的清凉感。


    对面,即墨浔手中的匕首早已在他的话刚说完时便已经投掷出去了,正中孟宵的喉咙,一剑封喉。


    看到队长被杀,余下的人准备抽出武器将对方剿灭。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格外沉重的马蹄声从他们背后传来,他们还没来得及回头便一个个被斩杀于马下了。


    现在倒没有烦恼了,家书寄出,他松了口气,不由又想起了薛姑娘帮他包扎的帕子。这碧绿的帕子,他留着很不像话,之前也托韩衡一并还给薛姑娘。


    他不知薛姑娘晓不晓得他身份,大抵不晓得,否则怎么没有戳穿他?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老师的女儿,可惜夜色深浓,没有看清。


    他也不知道,韩衡其实没有把碧绿帕子还给人家薛姑娘。


    第 54 章   第 54 章


    这封太子殿下“亲手”写的家书,千里迢迢从洛阳送到了上京城,送进了禁宫中。


    御前大总管吴有禄收到此信,忙不迭捧着信恭恭敬敬呈到了御案上。


    明光殿中,分明是季春的晴日,可依然空寂旷冷。


    吴有禄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


    他之前并不在意这个女孩,只觉得她是有自知之明才有分寸感,可现在看来她只是习惯不与人深交罢了。


    稚陵虽然没问但也是有些心急的,毕竟即墨浔能早一天被他的家人接走,她就能早点拿到钱。


    “你别急,那信应该已经寄到你家人手上了。”稚陵安慰即墨浔,也是在安慰自己。


    即墨浔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孩语气中的笃定:“你是不是又给那个送信人额外的钱了。”


    他的语气带了一丝责备和严厉,明明之前他要掰掉腰扣上的金子时,她说了送信是不要钱的。


    不知道为什么,花的是自己的钱稚陵却有一种被人抓包的心虚感,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听到即墨浔又道:“花了多少?”


    “二两银子。”


    送封信二两银子?即墨浔不禁皱眉。


    就这样还想自己出去,怕是出了这林子被人卖了都还在替人数钱。有了钱是能过的好不错,但只有钱便会成为危险。


    稚陵午间做饭时发现她之前在树林里捡的柴火已经所剩不多了,山间的天气多变,所以一有机会她便会捡些干柴来。只是最近家里多了一个人,每日还要煎药给他,柴火的消耗自然就变快了。


    看着今天天气不错稚陵准备上山再捡些柴火,不过落柴不多,大部分的柴火都是她砍了树回来劈的。是以除了采药用的背篓她今天还多带了一把斧头。


    稚陵将斧头放进背篓里,和即墨浔告别:“我去上山砍些柴火,天黑前就回来。”


    然而即墨浔没能等她回来。


    等稚陵走后大约一个时辰,即墨浔便听到一阵细微的震动声。


    若是一般人可能就没听到或者不会在意,但即墨浔从小便学习骑射,也经常去军营里看将士们演练。是以他瞬间便意识到了,这是有人在骑马朝这边袭来。


    来的人可能是他的人,也可能是搜查他的人。即墨浔拿出藏起的匕首,埋伏在门后。茅草屋的门关的并不严丝合缝,即墨浔可以从门缝中窥探到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若不是他此时腿脚不便,跑到山上或许生机更大,只是……


    旁边的飞飞听到动静也从地上爬起来,一副警戒的模样,即墨浔看到不禁苦笑一声:“看来只有我们两个并肩作战了。”


    生死,便看此时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即墨浔终于看到了来人的模样。


    最终还是张副官先带人找到了稚陵的屋子。


    即墨浔看到来人是自己的副官松了口气,将匕首慢慢放下,打开房门。


    等他打开了门,张副官看见失联已久的太子立刻下马半跪在即墨浔面前道:“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起。”即墨浔虽然落难这么多天心里略有不快,但也深知造成这场面的罪魁祸首是谁。张副官跟随他多年,怕是他失踪这么多天最心急的人之一了。


    这边张副官也不扭捏,立刻起身,一旁早有随从递上了太子规制的衣袍,他拿起外袍批在即墨浔身上。


    正当他替即墨浔将外袍上的带子系好时,飞飞不知对方是友非敌,或许是对方人太多这小黄狗也没见过这阵仗,正向张副官身后的一众士兵狂吠。


    那士兵平日里厮杀惯了只觉得这狗吵闹,更怕它引来不该来的人,当即便想拔出刺刀,却被即墨浔看透了心思,呵道:“不要伤他!”


    即墨浔唤飞飞过来,让他进屋,转眼便看到张副官的表情中带了一丝惊讶,毕竟他平日一向杀伐果决,并平日里打猎用的猎犬也从不多看一眼只当它们是工具罢了。


    即墨浔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平日里威严的形象,问道:“你们来时可有遇到晋州牧的人?”


    “回殿下,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并未打草惊蛇,只是我们人少势微,且来的路上多少有些动静,难保晋州牧的人没有注意到我们。”


    看来此时还没有完全安全,即墨浔微微蹙眉:“如此此地不宜久留。”


    “正是。”张副官命人将早前备好的马车牵来,“还请殿下尽快离开此地,赵小侯爷的兵马昨日夜里已进入晋州,正在赶来的路上,等小侯爷到了才算是安全了。”


    即墨浔点点头:“幸苦你了。”虽然他在信中叮嘱让张副官联系赵信让他前来,但赵信昨日便到了晋州,想必是张恺早就在收到信之前便联系了赵信前来。


    即墨浔被张恺扶上马车,却在马车帘掀起时犹豫了。


    稚陵还没有回来。她还在山上砍柴等着回来给他做饭煎药。


    “殿下?”张恺不禁疑惑即墨浔为何停下,是否还什么吩咐。


    被提醒了一声,即墨浔摇摇头,他吩咐道:“屋里还有我一个腰扣,给我拿来,我们走。”末了又嘱咐了一句,“拿完把门关好,别让狗跑了。”说完便进了马车。


    随着马车的门帘被放下,稚陵的茅草屋消失在了即墨浔的视野里。


    张恺没有对即墨浔不寻常的反应和吩咐多想,亲自去屋里将即墨浔的腰扣拿走。那腰扣虽然已经被人扣去了一部分金饰品,但毕竟是皇家规制的东西,在稚陵破落的茅草屋里显得格格不入。


    就算是一个破损的腰扣也是皇家的东西,遗落在此确实不合适。多年的经验让张恺下意识地以为即墨浔只是单纯的心思慎密罢了。


    飞飞看到眼前的门被关上,那个陪伴了他和主人半个多月的人跟着一群陌生人离开,他的气息逐渐在茅草屋里消散。


    飞飞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正如他无法将看到的事情转述给他的主人。所以,他的主人回家后注定只能得到伤心和疑惑。


    稚陵每次捡柴火都会从半山腰开始沿着下山的道路捡,这样到山脚时她便差不多可以捡满一筐,然后用不了多久便能回到家。


    还有半筐稚陵便能将背篓捡满了,正当她打算坐下歇一会时,她突然远处大约是自己家的地方群鸟飞散,像是有什么人突然闯进那边引起了骚动。


    难道是有人寻来了?是之前她看到的在村子里搜查的人还是即墨浔的人?


    一股不安涌上稚陵的心头,无论是哪种情况她都觉得自己应该赶过去看一下。她不顾身体上的疲惫背着半篓木材向山脚赶去,不知为何,越是靠近自己家稚陵的心里越是慌乱。


    赶到家门口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一片杂乱的脚印和痕迹,若是仔细观察的话还可以注意到车辙。


    稚陵看到茅草屋的屋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她走的时候虽然将门虚掩了,但并没有将门外的门闩插上,但此刻茅草屋的门闩已经被从外面插上了。


    稚陵承认李之简是年少英才,只是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


    他对她确实不错,但许是从小周围就围了许多人,她便觉得,李之简每每对她,不能叫做发乎情止乎礼,应该叫“客气”。


    稚陵晓得了这趟陇西之行的真实目的,便发起愁来。


    第 55 章   第 55 章


    一来,她这十五年人生中,还没有体会到什么叫“看对眼”;二来,她倒从娘亲对“看对眼”的描述里,发现李之简很可能已经跟别人看对眼了。


    入了五月,天气逐渐炎热,那日在绛马池上泛舟,她瞧见李之简探身去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荷花,转头递给了杨姑娘。


    待他抬头,却看到稚陵瞧着他,他歉意一笑,有些被人发现的窘迫,说:“阿陵妹妹要不要荷花?”他便伸手去摘,怎知稚陵含笑说:“简表哥,多谢,但不必了。”


    夜里她想,李之简或许被他的长辈千挑万选选来要跟她相看议亲,只是不怎么情愿——皆因他心中另有旁人。


    同样,他也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有弱者在被压迫时才会转而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他是天生的强者,只相信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控制一切。


    “真是愚昧。”稚陵听到即墨浔略带嘲讽的声音淡淡地从身后传来,不知道说的是她还是在说其他人。


    看着稚陵满脸泪痕的坐在地上即墨浔觉得她才终于有了一些女孩子应该有的柔弱样子。


    但不知为何,看到“柔弱”的稚陵他心里反而有一丝烦躁,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有一个不喜欢的玩偶却被别人玩坏了。


    这种想法让即墨浔的心情更差了。什么自己的东西,自己和她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稚陵坐在地上的身影太过刺眼,即墨浔拿起被扔在一旁的被打磨过的手杖将手杖的另一头递在稚陵眼前:“起来。”


    稚陵没想到即墨浔会想要扶她起来,虽然两人的手掌间还隔着一根手杖。


    她顺着手杖看向那个人的眼睛,没有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她所害怕的鄙夷和嫌弃。


    她抓住手杖借力起身,犹豫良久还是问道:“你不怕他们说我是妖女吗?”


    “那你是吗?”男子淡淡的问道。


    “我当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即墨浔的声音依旧和平日一样冷淡,但稚陵此时却觉得很安心。


    原来世上只有第三个人愿意相信她。稚陵一愣。


    听到自己愿意相信她就这么开心吗?即墨浔看着稚陵,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刺眼,原来是稚陵的脸上多了一道伤,只是刚才她一直背对着自己而且伤口被额发遮住了自己才没有发现。


    “你受伤了?”即墨浔伸手捏住稚陵的脸,想要拉近些看她的伤口,却在进一步做下一个动作前被自己的行为惊到了,转而立刻松开了手。


    稚陵丝毫没有发觉即墨浔一系列动作的不自然,也没有发觉自己额头上的伤。刚才的事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沉浸在激烈变化的感情中,此时才感觉到疼痛。


    “啧,好疼。”稚陵轻轻碰了一下伤口,随后吃痛的收手。


    “没事,只是皮外伤罢了,我自己就能处理好。”稚陵道。


    两人进入屋里,稚陵对着镜子熟练的清洗伤口、洒药、包上一层纱布。虽然只是皮外伤,但处理起来还是会有一些疼痛的,但稚陵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快速处理好了伤口。


    即墨浔看着熟练的稚陵,觉得她刚才柔弱的样子果然只是昙花一现。


    “你处理伤口的手法很熟练。”即墨浔道。n之前他不慎跌落在树林里,身上被树枝和山石刮出不少大大小小的伤。


    他和稚陵达成交易后便又昏倒过去了,等醒来时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好了,但时间却没有过去多久。


    “嗯。”稚陵收起包扎用的工具,漫不经心的解释道,“以前刚来到树林里时,出门采药经常受伤,一开始都是姥姥给我处理的,但后来她说不可能帮我处理一辈子的伤口,便都是我自己来了。”


    稚陵平日没有多问过即墨浔的事情,相同的,她也没有多透露过有关自己的消息。这是即墨浔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有关她过去的消息。


    可能是因为刚才即墨浔出手救了她,也可能是因为即墨浔不把她当作妖女,稚陵今日的话变得特别多。


    她说自己的母亲在生他弟弟的时候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说自己被人当成了不祥之人赶出村子。


    说自己的父亲将自己抛弃,只有姥姥愿意接受她。


    她说完了名叫稚陵的少女的故事。


    “自从被赶出来后,我和姥姥相依为命,直到两年前她去世了,我便一直自己待在这里。”


    即墨浔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眼前的少女医浔高超却住在树林里,而且一门心思从他这里赚钱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你就没想过要报复回去吗?”即墨浔道。


    “报复?”稚陵征了一下,将即墨浔的话重复了一遍,似是想弄清对方话中的意思。


    要说稚陵恨将她赶走村子的人吗,自然是恨的,但她没有想过去报复,或者说她的能力让她根本不会去这样想。


    就像被困于森林的雀鸟无法想象凤凰可以翱翔于九天之上。


    “我可以帮你。”即墨浔又继续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引诱。


    稚陵摇摇头:“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很满足了。”


    听女孩这样说,即墨浔不禁在心里冷笑,笑稚陵的天真善良。他自小是按继承人来培养的,自古帝王将相功成名就的哪个不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


    不过他倒也不讨厌稚陵如此,退一步说,若不是她天真不知世事,又怎么会救了自己呢。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稚陵会如此的喜爱金钱了,只是一个女子想在这个世道生存下去,只是有钱可不够的。


    “那你拿到钱之后呢?”即墨浔问,“你的亲人都不在了,你自己要怎么活在这世上呢?”


    “我府上也有很多无所依靠的孤女。”即墨浔漫不经心地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话。


    只要眼前的女孩开口,自己也不会介意自己府上多了一个吃饭的人。


    稚陵听到这句话目光闪烁,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即墨浔口中听到他说自己的事情。


    即墨浔见状只当稚陵是听到了自己的话心动了,内心不禁有些得意。只是他见过的依附于他人的女子太多,却忘了稚陵和他平日见过的大多数女子不同。


    只见稚陵轻笑一声:“有钱就已经比现在好多了,更何况我才不是只有钱呢。”


    稚陵站起来拍拍胸脯一脸骄傲:“我还有我的医浔!”


    船舱里别无旁人,丫鬟侍女婆子都在外间伺候,稚陵才如此大胆直接问她。


    魏浓拗不过她的好奇心,说:“什么相看呀,我这是‘相思’。”


    “相思?”稚陵眼睛一亮,拿帕子掩了掩嘴角的笑意,这会儿早把自己的闷闷不乐给抛在脑后,对魏浓的八卦的好奇心战胜了所有,“谁啊?”


    魏浓小声地附耳说了个人。


    “啊,太子殿下?”稚陵一呆。


    第 56 章   第 56 章


    稚陵太过惊讶,以至于没压住声儿,急得魏浓慌忙朝她比噤声的手势:“嘘——低声些,我的姑奶奶……”


    稚陵道:“浓浓,”她笑盈盈拍了拍魏浓的肩,“你很有胆。快快交代,到底怎么回事啊?”


    魏浓老实交代说,一切乃是因为她爹爹。


    稚陵知道,魏浓她爹爹,——龙骧卫尉魏允,娶的是洛阳的长公主驸马沐国公的妹妹韩氏,生了魏浓。


    这个问题稚陵能回答的出来,她摇摇头:“我没想过嫁人。”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转向即墨浔托腮道,“我想买一个房子。”


    买房,即墨浔眼眸微动,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女子要买房子。不过……即墨浔看着破落的茅草屋和院子,这女孩想换个地方住也是情理之中。


    “晋州的房价……”即墨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稚陵打断了。


    “我才不要买晋州的房子!”稚陵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自己累死累活就是要离开这个地方,才不要还生活在这里。


    稚陵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反常,她的目光同即墨浔撞在一起,从对方素来平静的眸子中窥探到一丝疑惑,不禁有些慌乱。


    “反正,我也没有要你送我一栋房子。”稚陵又背过身去继续打磨拐杖,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救了一个人就能得到一栋房子这种好事她也没想过。


    “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就好。”稚陵又小声说了一句,像是说给即墨浔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看出稚陵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即墨浔也没有再追问。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刀具打磨木头的声音。


    突然,一阵若隐若现的说话声打破了树林间的安静,两人皆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稚陵确定了这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往这边来了。她心中又惊讶又不安,这座林子平时没人来,无论来的是村里的人还是外面的陌生人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万一……是王六说的追查歹人的人可怎么办,稚陵的余光扫过即墨浔波澜不惊的脸,虽然即墨浔大概率不是什么歹人,但稚陵还是不由得担心起来。


    稚陵站起来,对即墨浔道:“你先进去,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即墨浔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时候他还是回避为妙。和稚陵想的一样,他也在想对方该不是来搜寻他的人吧。


    回到房内即墨浔掀开自己的枕头,那里躺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是即墨浔藏在衣服的夹层里随身携带的,所以连稚陵也不知道她的床上有一把匕首。


    即墨浔拿起匕首,藏在门后,静候越来越近的声音的主人。


    门外,即墨浔离开后便出现了几个年岁大概十三四岁的少年,原来刚才的声音是他们发出的。


    稚陵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看样子像是村子里来的人,只是村子里的小孩怎么会来树林里。


    还没等稚陵开口问,她便从几个少年的交头接耳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哇,还真的有人住在这个鬼林子里。”


    “你看那里有个女的,是不是就是大人们说的妖女。”


    “啊啊,她看过来了。”


    “怕,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呢。她还能把我们全吃了不成。”


    “对,对!我们这么多人呢,一定能把这个妖女赶走,她走了我们村子明年的收成就好了。”


    原来是村子里三两节群的小孩,听说树林里有妖女,加上这两年村子里的收成不好,便仗着年少不懂事叫嚣着要来“讨伐妖女”。


    原来自己在外面已经变成了会吃小孩子的妖女了吗,稚陵心中苦笑,这种事情在她和姥姥刚搬来林子里时也发生过,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第二波。


    “我才不是什么妖女。”稚陵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好惹的,“你们快从我的山上滚出去。”


    稚陵身高不过寻常水平,身形还瘦削,这几个小孩中不乏有比她高比她壮的。是以,她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几个少年丝毫没把稚陵当回事:“上啊,把妖女赶出村子。”说完便开始拿石头砸向稚陵和她身后的房子。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稚陵拿起拐杖便开始驱逐这些小孩,嘴里还不忘为自己辩白,“我都说了我不是妖女!”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稚陵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被父亲抛弃的那年,被村里人赶走的那年。


    少年们听到稚陵还敢反驳,一时间便将自己从村里人听来的话全都一股脑说出来了:


    “你母亲生你弟弟一尸两命不就是你克的!”


    “就是,听说她力气还特别大,一般女孩子哪有这么大的力气!”


    稚陵被气的感觉眼睛一酸,她以为自己对这些谩骂早就免疫了,没想到此时还是不争气的想哭。


    若是屋里没有那个人,自己还会那么委屈吗。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稚陵的脑中。


    比起少年们的谩骂,稚陵突然意识到自己更害怕即墨浔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知道了,还会向对正常人这样对自己吗?还会兑现的自己的承诺吗?


    稚陵的注意力有些被分散了,没躲过其中一个孩子扔过来的石头。石头砸在她的头上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就在这时,茅草屋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从一开始便在里面挠门的飞飞从门里冲出来,向为首的男孩冲去。


    同时,不知道从哪里飞出的几块石子,依次准确的打在了几位男孩的身上,让他们忍不住吃痛。更有甚者打在了腿部脆弱处当场便跌坐在地上。


    “唰唰——”暗器的发出者显然没有把他们的呼喊声当回事,仍然毫不留情的向几个少年掷去石子。


    石子本身没有多少重量,但发出石子之人手法精巧,让石子不但速度极快而且每次都精准的打在人的脆弱之处。


    而这几个少年不但外强中干而且平日里没读过书没什么文化,加上稚陵平日里“妖女”的传闻,一时间竟然以为是稚陵用了什么妖浔作用在他们身上,便屁滚尿流的逃走了。


    飞飞看到少年们逃窜走,依旧狂吠着直至少年们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


    而稚陵早在少年们转身逃走时就已经失去力气搬的跌坐在地上。


    刚才驱逐少年们并没有耗费她多少体力,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浑身无力还身体发冷。


    稚陵听到身后传来屋门被打开的声音却不敢回头。


    “嗒,嗒。”稚陵的心随着脚步声逐渐逼近越沉越低。


    “不说别的,陆公子从益州回来,也就只得这么一两月的空闲,可都陪着姑娘呢。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姑娘说一句喜欢,陆公子全都给姑娘弄了来。”


    稚陵没应她,但从抽屉里摸出了陆承望上回送了小木鸟,拨动机关,这木鸟便能展翅飞上一段路,十分新奇。她托着腮,垂眸说:“陆公子应该没有什么别的心上人罢?”


    阳春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姑娘,我都打听过了,跟陆夫人跟前几位姑娘悄悄问过,还跟陆公子身边服侍的小厮也问了,不曾有过。陆公子一心建功立业,他说了,他还没见过公子竟能舍下公务,单纯陪姑娘来捉螃蟹……”


    稚陵抿了抿唇,不言语了,但是把玩这只小机关鸟却愈发觉得顺眼。


    没有过多久,陆太尉家大公子和薛相爷家大小姐定亲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订亲那日,七月初七,七夕佳节,正是个吉日。


    第 57 章   第 57 章


    七月流火,上京城的天气倒是没有凉快许多,但连瀛洲业已有了入秋的态势,傍晚时分,晚风吹拂过,凉意一丝丝钻进颈子,稚陵不由穿上更严实的外袍挡风。


    是夜里,星河璀璨,街市上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


    魏浓倒稀奇,薛大小姐可许久没有来找她出门玩儿了,今日一见面才晓得,原来她定亲的未婚夫婿陆公子已回益州了。


    魏浓心里感叹,她就知道是这样。


    这也是即墨浔最满意稚陵的地方,虽然她无知无礼,她从来都不会去问。


    她不问为什么他满身是血的躺在罕无人迹的深山中,不问为什么他要不被声张的藏在自己家里,也不问他到底是何身世。


    “你明日还去找上次的人帮你送信吗?”即墨浔问她,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道,“你不如换个人去帮你……算了,既然如此便再去换些钱吧。”说罢便拿出腰扣想要再扣些上面的黄金下来。


    谁知稚陵却出声阻拦了他:“不必了,这些小事王叔不会多要钱的。”这腰扣是金镶玉的做工,稚陵很是喜欢,本来扣掉了一块她就觉得可惜。


    即墨浔看稚陵看着腰扣的眼神,明白她这是舍不得。当时要不是喜欢这个东西,稚陵也不会被垂死的自己一把抓住。


    稚陵小心地将信叠起来封好,将两人的碗筷收拾完过后便开始整理最近采来的草药,正好明日送信的时候可以将这些药也交给王叔去卖些钱。


    即墨浔依旧倚靠在床头,不过此时他没有在看医书,而是盯着整理草药的稚陵。


    决明子,连翘,桔梗……即墨浔将这几日看的医书上的图同眼前的药材们一一对应。


    若是在平日里即墨浔是绝不会去读医书的,但这几日他却看了不少。


    一是为了打发时间,稚陵家里只有这些医书;二则是为了确定稚陵没有乱给他用药。


    一开始睁开眼睛在稚陵家里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好了的时候,即墨浔以为是稚陵请了医师来为他疗伤的。可后来才知道,他的伤口全是稚陵一个人处理的。


    虽然眼前的少女救了他,即墨浔还是留了一个心眼。看了几天医浔确定女孩没有给自己乱用药后他才放心让稚陵照顾自己的伤口。


    令即墨浔感到有些惊讶的是,稚陵虽然是个生活拮据的孤女却有着不错的医浔。


    为何这样的女孩会独自生活在深山中呢?


    即墨浔刚来到茅草屋时也曾试探过稚陵的身份问题,但是没曾想对方虽然天真但是对自己的事情捂得严严实实的。


    两人萍水相逢,相互利用,即墨浔也懒得去追问她。


    反正事成之后,自己会永远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名叫稚陵的孤女从何而来日后又为何而去都和他没关系了。


    即墨浔的这些心里活动稚陵都全然不知,她一心只想着赶紧将即墨浔照顾好,早点拿到自己的报酬。


    稚陵整理完药材后已经到了晚上了,两人又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快到了睡觉的时候了。


    即墨浔摸清了稚陵的生活习惯,便知道她此时要去干什么了。


    稚陵虽然生活贫苦,但是极爱干净。如今秋季普通人家不过一个月烧一次热水洗澡,稚陵独自住在山林里,条件更甚。不过她会每日烧些热水擦拭身体。


    稚陵打了些热水走进隔间,开始擦拭身体。其实平日里她自己一个人住,加上天气变凉,她都是在卧房里完成这些,擦拭完便赶紧跳上床。


    现在多了一个即墨浔,稚陵只好躲在一个小隔间里擦拭身体。


    说是小隔间其实勉强也算是一个屋子,不过中间隔了半堵墙让即墨浔无法看到罢了。


    可是看不见,即墨浔能听到。


    布料的摩擦声,和舀水的声音在本就安静的小屋里显得更加清楚了,让人仿佛能想象到女孩此时正在干什么。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即墨浔感到一阵烦躁,他索性闭上眼睛开始想之后该怎么办。


    若是信能成功的送出去,他的人应该当天便能知道他的位置在哪。


    此时身在晋城,他没有足够的人手,但是时间紧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知道援兵能不能及时赶到。


    如此,最多再等三天他便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呀!飞飞你出去不要舔我!”女孩娇嗔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开来。


    即墨浔睁开眼,眼底一片阴沉。还有三天,三天后他便再也不会听见这个声音了。


    第二天,稚陵一早便起床去送信。


    从树林到村子里来回要一个多时辰,加上找人,估计要两个小时。稚陵让即墨浔放心,她会在午饭前赶回来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快要回去了,即墨浔今日说话也没那么冷淡了:“不急,你路上小心便是。”


    稚陵听到这话感觉心里暖暖的,毕竟自从外婆去世、那个人离开之后也好久没有人关心自己了。


    她点点头:“嗯!我会小心的。”


    稚陵走出树林,便看到离树林不远的田地里有个农汉在劳作,那便是她要找的人。


    她吹了一声口哨,那人听见后抬头看见稚陵躲在一颗粗树后面向他招手,向四周望了一圈看附近没人才向稚陵那边走去。


    “怎么今日又来了。”那人一幅不愿意看见稚陵的样子。虽然能从她这里捞到些好处,但也不代表他愿意天天同“煞星”打交道。


    “嘿嘿。”稚陵略带些讨好地笑了笑,“今天有封信要麻烦王叔你帮我送一下。”末了又加了一句,“放心,不会让你白跑,这次买药的钱一半都给你。”


    “送信?”王六接过信封看了看没看出头绪,显然也是个不识字的。


    他本来不愿意接这活,但听见稚陵最后那句话还是答应了。


    稚陵将带来的草药也一并交给他,正准备走的时候听到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的村子里传来。


    在他们这乡下地方,别说马了,连牛和驴都没几头。稚陵不由得有些好奇:“王叔,那边是干嘛的。”


    “不该打听的别打听。”王六的语气又不耐烦起来,但还是解释道,“听说是有贵人在附近打猎时被歹人伤了,听说那歹人受了重伤,现在正逐个村子搜查呢。悬赏令都在村子头贴一个月了。”


    “哦……是吗。”稚陵的脸色沉了几分。正好即墨浔也是一个月前出现的。


    “你那树林子,最近有其他人进去吗?”王六虽然也想到那人可能躲在树林里,却没胆子进去找。要知道每次他和稚陵见过面都要去村里的菩萨庙里多拜几拜才安心。


    稚陵听了这话咧嘴一笑,刚才面色暗沉的脸此刻明媚如春风:“怎么可能呢,我那树林里向来是没人进去的。”


    怎知半晌过后,李之简说罢,陛下静了许久,忽然幽幽说:“朕最恨别人利用朕的皇后。”


    李之简愣愣抬头,眼前伫立的帝王如山巍峨的身影投在地上,他的角度,连他的容貌都看不到。只有帝王垂下眼睛冷漠注视他时,他才能看到,元光帝那幽深的漆黑双眼中,无比冷冽的目光。


    他仿佛顷刻间就被他看穿一切,顿时心如擂鼓,惊得咽了咽口水,才见元光帝收回目光,背过身去淡淡叹气:“煌儿识人不清。”


    ……从前,谁都想利用她,连他也是。可如今他后悔不已,却为时已晚。


    他逐渐走到了承明殿里。宫室一切如旧。点上烛灯,仿佛她就还在床榻间独卧着。现在是他独卧了——他朦胧地想起《葛生》里的那一句:“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第 58 章   第 58 章


    承明殿外逐渐下起了淅沥沥的秋雨。


    他静静躺着,目光正对青纱帐顶绣着的繁复纹样。她已经过世十五年了。


    虽让人每日都打扫宫室,不要动桌椅器具分毫,然而那些杯盏花瓶,还是一日接一日地老旧了。


    小案上置放的宝蓝梅瓶,瓶中的花枝是他新折的白山茶,水灵灵地开着,也不知她喜不喜欢。


    淡淡的花影照在花窗上,被穿窗的风吹得摇曳——甚至又吹熄了铜灯焰。


    然而,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了稚陵的目光,让她还没来得及起来的身体停下了。


    那是已经死去的男子身上的腰扣,金镶玉的材质让它即使染上了鲜血也依旧吸引少女的目光。


    稚陵自小就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一是因为好看,二是因为值钱。


    即使是她也能看出男子身上的腰扣一定价值不菲——她还从没见过那么闪的东西。


    她本以为村长家夫人的头花便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了,而那头花在这腰扣面前暗淡的如尘埃一般。


    这东西一定很值钱!若是能寻个法子把它当了……


    稚陵不禁将身子往前挪了挪,伸出手,可伸到一半便又停了下来。


    不行,这可是死人的东西,死人的东西拿了会不会不吉利,而且要从尸体上拿东西……稚陵犹豫了。


    不过这种犹豫没有持续太久,显然钱财对稚陵的吸引力此时已经战胜了恐惧。


    只要拿到这个腰扣,自己便能离开这个村子了。


    死人的东西,留在这里也无用。


    “这位公子你可千万别来找我,我只是拿你一个东西,你可不是我害死的。”稚陵小声的说出这些话安慰自己,手颤颤巍巍的伸向男子腰间,“放心,我不会让你曝尸荒野的,我一定给你挖个大坑埋起来。”


    稚陵的手终于碰到了金镶玉的腰扣,金玉的冰凉和血液的黏稠两种触感同时冲击着她,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呼,冷静冷静。”稚陵深吸一口气稳稳心神抓紧腰扣准备一把将其拽下。


    然而她没能成功。


    一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稚陵握着腰扣的手,而手的主人正是那具“尸体”。


    “救我……”尸体说话了。


    稚陵打了一个冷劲。


    “啊!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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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墨浔是燕国的太子,母亲是当朝皇后,外祖往上四世三公,身份显赫非凡。


    按理来说这世上应该没有比即墨浔人生更顺遂的了。


    可他现在躺在一个不知道在哪的深山老林中,浑身是血动弹不得,起初他还挣扎着喊了几声,可没喊几声不但没人回应他还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有意识时,是发现一个人,一个少女,在拽他的腰带。


    即墨浔从小被礼官跟着灌输皇家的礼仪,即使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情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得救了,而是居然有个女子不顾礼义廉耻的扯他的腰带。


    若是平时,即墨浔此时早已将如此无礼之人踢开,然而此刻他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所以他还没说出第一句话时已经反应过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眼前之人将自己救走。


    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了,拼尽全身的力气抓住把手放在他腰带之上的少女,用仅存的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我……”


    下一刻,少女的惨叫遍传遍了整个山林。


    “啊!鬼啊!”尸体说话了,稚陵吓得赶紧抽开手,“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见钱眼开,别害我呜呜。”


    然而对于眼前唯一一个救命稻草,即墨浔当然不会放开稚陵的手,于是他用力抓住稚陵,却引来稚陵一顿乱打。


    稚陵虽然身体瘦弱,但是多年上山采药捡柴干的都是力气活,加上她此时害怕,力气比平时更大了,她一巴掌打下去即墨浔有些撑不住了。


    这村妇居然敢打我,即墨浔感觉嘴里的血腥味渐浓。不行!自己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你,咳咳——你冷静点!我还活着,不是死人。”即墨浔虽然身体虚弱但是大脑在飞速转动,他敏锐的捕捉到少女刚才说的话中的信息。


    这个女孩她爱钱。


    “你救我,日后我必将重金酬谢。”


    果然,他这话一出,身上的拳打脚踢消失了,少女也不挣扎了,即墨浔终于不用费那么大的力气去抓少女的手防止她逃跑了。


    稚陵此时也意识到眼前之人只是重伤并不是尸体诈尸,逐渐冷静下来,又听到“重金酬谢”四字,瞬间便将刚才的恐惧抛之脑后。


    “你……说重金酬谢我,是真的?”稚陵此时也不害怕了,神色希冀显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给多少!”


    即墨浔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个贪财的村妇,为了钱都不在乎他身份不明满身鲜血。


    而他此刻被人害得重伤,敌暗我明,正需要这种天真之人才好拿捏躲起来。


    “你喜欢我的腰扣?”即墨浔此时已经明白了稚陵刚才并不是想要“非礼”他,而是想要他的金镶玉腰扣,“这是不值钱的玩意,你救我,我给你比这贵百倍的东西。”


    稚陵天真,但不傻,她知道此人莫名其妙的浑身是血的躺在这里,这背后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未知往往伴随着危险而来,但机会也是。


    稚陵的一生中遇到的机会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回首十几年,她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选择权,一直在被命运推着随波逐流。


    而自己,没有亲人,没有钱,就算自己意外在山林里逝去,又有谁会发现。何况,自己恐怕才是别人眼中最大的危险吧。当你成为了危险本身,也就不再害怕危险的事情了。


    人被压迫的久了,也会反抗,稚陵这次想自己选择。


    她选择搭救眼前浑身是血的人,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她都想拿到这人口中的“重金酬谢”,想逃离这片山林,逃离自己被称为“不祥之人”的地方。


    “好,我救你。你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话。”稚陵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稚陵应着睡下。她在连瀛洲呆了这十几年,爹爹恪守着老道长的叮嘱,不让她轻易去上京城里“沾上煞气”,更不必提是进宫赴宴之类。所以她还没见过宫中宴会是什么样子,——也没见过传闻之中,那位开疆拓土中兴大夏的元光帝即墨浔。


    每回她要听新鲜事儿,都要从旁人口中听来。


    她睡下不久,却囫囵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片昏昏沉沉的风雨,两侧是壁立千仞的高山,那片泥泞雨水中,忽然哒哒跑过数匹马,为首那个红衣翩翩,鲜衣怒马,唇红齿白的,腰间佩着一柄长刀。


    他们刚行到一半,忽然,前路后路悉数被蒙面黑衣人给围堵住,人数远超他们一行,几乎没有多废话一句,箭出如雨,霎时满天猩红。


    稚陵惊得醒过来——梦里那红衣的少年正是陆承望,他……他不会出事了吧?


    第 59 章   第 59 章


    稚陵做了这噩梦后,连忙写了一封信去益州,仔细问了问陆承望的近况,生怕噩梦成真。


    她连着数日心神不宁的,白药宽慰她:“姑娘别担心,陆公子哪有那么容易就折在强盗手里的?况且,梦都是反的,说不准是陆公子他大展神威,剿灭了那一带的强人呢?”


    稚陵垂眸望着手上这一串红珊瑚珠,轻轻摩挲他的名字刻痕,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从上京去益州,哪怕是快马星夜兼程也要走一个月时间,回信便更久了,何况时值初冬,过一阵子就要下雪,届时雪天路滑难行,消息传得便更慢,——她愈发心烦。


    也不晓得是流年不利还是近日天气陡变,秋雨寒瑟,没过几日,她好端端的又发起烧了。


    晋州,州牧府一间客房内一个身材高大的华服男子此时正在紧张的踱步。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潜入房中,他身形诡异,让守在附近的府兵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黑衣男子半跪着向华衣男子禀告自己得到的消息:


    “张副官,晋州牧说在秋狄场里抓到的刺客不忍拷打已经服毒自尽了,临死之前只说了当时还有其他刺客受伤逃跑。现在晋州牧要派人搜山,说是遇到了宁可不留活口也不能让刺客逃了。”


    “哼!”张副官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他当了这么久的晋州牧是吃白饭的吗!在牢里待了一个月的刺客还能服毒自尽,他怎么不说是天上掉下个石头砸死的!”


    “还派人搜山找刺客,我看他是想找到太子再来个死无对证才是真。”


    太子此次秋狄遇刺下落不明,幕后黑手十有七八就是这个晋州牧,只是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加上此时正在晋州的地盘上,敌强我弱,才会显得如此弱势。


    张副官大手一挥:“他们搜,咱们也要搜,让在晋州的据点盯紧了,殿下只要一有机会一定会联系我们,务必要在他们之前找到殿下。”


    言罢他写下一封信装在信封里交给黑衣男子道:“拿着我的亲笔信,去禹州找小赵侯爷,事出紧急,让他务必带兵器前来。”


    禹州是晋州的邻城,此时他们能借用到的兵力也只有与太子交好的小赵侯爷这一支了。


    “是!”黑衣男子接过信封收好,眨眼间便从屋里不见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张副官终于坐下叹了一口气,只希望太子此时还活着,不然他们这一行人此次一个也跑不出这晋州。


    即墨浔没想到对方没有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不由得一愣,他看见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说道:“我之前听人说过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这树林子我早就待腻了,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少女的话语,活力中暗含着坚毅,若是一般男子说出这话即墨浔可能会觉得对方身怀抱负,可放在这没见过世面的孤女身上即墨浔只觉得她只是见的太少了,不知道能留在自己府上是多好的机会。


    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即墨浔想到这里轻笑一声,他本来只想给稚陵一些钱财便一刀两断,可如今他改变了主意。没关系,等日后她随自己去了京城才知道什么叫“热闹非凡”“广阔无边”。


    稚陵每日在外采一天的药才会回家,可她今日待到中午便回去了。


    平日里她独自生活,中午在外面随便吃点干粮就可以对付过去了,回家一来一回还要重新生火不够麻烦的。


    但是如今家里躺了个断腿的病人,而且好像还是个平日里不缺人伺候的主,稚陵少不得要分些精力去照顾他。


    采药是稚陵的的主要经济来源,最近为了照顾那个断了腿的病人她的采药效率大打折扣,但好在对方给的酬劳丰厚,甚至比她每日上山采药赚的还要多


    更何况对方还承诺等自己伤好了之后会给她一笔丰厚的报酬。是以稚陵也乐得照顾她


    稚陵回到家时即墨浔正躺在有些破旧的砖床上借着日光看医书,稚陵养的小土狗飞飞正卧在床边睡觉。


    稀疏的阳光打在男子的脸上,让他本来冷峻的脸显得有了些生气,配上他半倚在床头的身姿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听到稚陵回来的声音,男子并未将目光从医书上移开分毫,反倒是躺在床脚的小黄狗热情的向稚陵跑来。


    “我回来了。”稚陵将药篓子放下摸了摸飞飞的头,先是朝桌子上摆着的姥姥的排位拜了一拜。


    拜完后她抬头望向床上的男子,“你今天想吃什么?”


    本来稚陵的家里只有些稻米咸菜,但是男子吃不惯这些,便从随身的腰扣上砸了些金子下来让稚陵去换些银两。


    不过稚陵鲜少可以托人买东西,所以也只是将金子换成了一些银两和咸肉鸡蛋,还有一些平日里没吃过的调味料。


    稚陵的厨艺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手艺平平,即墨浔连目光都没有从医书上移开,只道:“随你。”


    “哦,好。”稚陵习惯了即墨浔的冷淡,得到了和前几天一样的答案便开始去厨房做饭了。


    稚陵遇见即墨浔的那天,下了一天的雨刚停。


    忙活了一天后的稚陵准备看看自己布下的陷阱里有没有抓到些兔子野鸡之类的小动物改善一下伙食,却在路上闻到一阵浓厚的血腥味。


    陷阱把小动物弄伤也会出血,但经验熟练的稚陵意识到这么浓重的血腥味肯定不是兔子、野鸡这种小动物身上发出的。


    好奇心引着稚陵顺着味道去寻找血腥味的源头,她把采药竹筐放下循着血腥味悄悄走去。


    “啊啊——”稚陵发出一声惨叫,惊动了树上休息的鸟群,一时间林间鸟兽飞散。


    一个全身是血的人躺在一片杂草中一动不动,显而易见,他便是血腥味的来源。


    是死人!这里怎么会有死人!稚陵早已吓得双腿发软跌倒在地,身体本能的四肢并用向后退去,甚是狼狈。


    林子里别说死人,平日里连活人都不会来。稚陵本以为血腥味是受伤的困兽发出的,还以为今日能捡个大便宜,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满是恐惧,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稚陵感觉自己的心如同已经沉到了深深的海底一般,她打开门的手不禁有些颤抖。


    “飞飞……”门后空无一人,只有小黄狗如每日一样上来舔舐主人的脸颊,只是无论他怎么舔也舔不尽主人脸上的眼里。


    “姑娘放心,在下必将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一言为定!”


    而她爹又认为,既然一不做二不休,光是让太子殿下认可这个媳妇儿是不够的,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是陛下的心头肉,得陛下也认可呢——便恳求长公主,请陛下也赏脸。


    稚陵听了,微微一呆:“陛下深居简出,能赏脸么?”魏浓苦着脸说:“谁知道呢。不过,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姐姐,她的面子,总要给的罢……”


    魏浓真诚望着稚陵,愈发软下嗓音来,小猫似的:“阿陵……陪我去嘛!”


    她知道稚陵很吃这一招。


    “可……沛雪园在上京城,我爹娘,不一定会同意啊。”稚陵敛着眉,轻声说道。


    “诶,你都定了亲,还怕什么‘煞气’么,谶语不该早就破了?再说了,你不去的话,怎么知道那位老道士说的是真是假呢?又怎么知道,陆家公子这门亲事,起不起作用呢?”


    第 60 章   第 60 章


    稚陵想了想,问魏浓:“那你可想好了什么周全的计划没有?”


    魏浓笑了笑,眸光闪过一丝得意来,昂了昂下巴:“周全周全!放心好了。”


    稚陵道:“说来听听?”


    说着,将手里另一颗小石子儿也丢进水中,不偏不倚的,再次砸出个冰窟窿。


    魏浓不甘示弱地拾起一颗,投出去,却还是只有浅浅白色的坑,不由叹气,道:“谁说薛小姐手无缚鸡之力的?”


    孟宵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太子能在兵力对比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冷静,也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将自己一击毙命。


    事实上即墨浔从一开始就没有让对方背叛晋州令投向自己的打算,他之所以和孟宵废话那么多完全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殿下可是还有事情吩咐?”九月的王店村,村子里的人入夜后都早早的睡下了。但村外一群人马正不顾夜路艰苦向中禹州的方向飞奔去。


    为首的是张恺骑着一匹白色大驹,他身后还有两个小兵举着火把和他一起开路,为身后两马并驾拉着的马车照亮引路。马车后面只跟了四个人同样也是举着火把在后断路。


    即墨浔贵为太子,还没想过自己会如此狼狈地在半夜逃亡。


    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来晋州之前他虽然知道此行会有阻碍,但可没想到会沦落的如此狼狈,害他的人胆子可真不小。


    虽然即墨浔是当朝太子,母族也显赫,但贵妃和晋王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皇帝偏爱贵妃和晋王,而即墨浔是嫡长子又已经被册封了太子名正言顺,这几年来双方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贵妃和晋王无法将他从太子之位拉下来,他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太子之位能坐稳。


    直到两个月前,有文官奏晋州近日有人私挖铁矿和盐矿。稚陵在说出两人交易的旧事时想过很多种结果。


    她想过对方可能会嘲笑自己的市侩,可能会责备自己的照顾不周,但她想过最多的、最期待的就是即墨浔能够爽快大方的把报酬给自己。


    她没想过对方居然轻飘飘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稚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地看着即墨浔说不出话。


    她看到即墨浔的眼睛中涌现出几分笑意,却又转瞬即逝,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稚陵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你当时满身是血浑身是伤求着我救你的时候说过要给我钱的!”


    可还没等她的话说完即墨浔便飞来一记眼刀:“你要是不怕死,可以再喊大声点让外面的人都听见孤当日是如何遇见你的。”


    眼前的人被他这么一吓眼泪瞬间便充盈了眼眶,让本就委屈的脸显得更加可怜。即墨浔轻哼一声,看到稚陵被吓的连连后退又不由得烦躁起来:“离那么远干什么,想跌出去被马踩吗?过来。”


    稚陵不想和即墨浔靠太近却又害怕他发火,便磨磨叽叽地只挪动了一点。即墨浔见状也懒得和她计较:“我遇袭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影响颇大,我不希望再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懂了吗?”


    稚陵不想和他说话只点了点头,又觉得心里气不过,便道:“这件事情我没和别人说过,你把报酬给我,我们两清我以后更不会提。”末了怕即墨浔不信又加了一句:“我保证,拿到钱后我一定跑的远远的让你这辈子都看不到我。”


    本来两人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她来日去了京城又不会去权贵聚集之地更不会去皇宫,上哪里能碰的到即墨浔呢?


    即墨浔只觉得她的话越说越刺耳,怒极反笑:“两清?我们如何两清?”


    稚陵征征地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又听即墨浔幽幽道:“你是帮了孤不假,但可别忘了孤今日也救了你。”


    “何况当日就算你不救我,孤是太子,出了事情自然有人来寻。可你呢?你看今晚那么多人除了孤有人想着救你吗?若不是我今日及时赶到,你自己的下场是什么自己也清楚吧。”


    这便是即墨浔在框她了,他是太子有人会来寻他不假,可是他跌落的山崖陡峭树林又地势不明,更不要说当时他还受了不小的伤。稚陵的出现是他当时唯一的生机。


    但是稚陵不知道这些,她不知道一个太子的势力能有多大,可在今天晚上看来应该很大很大,大到她不敢想象。即墨浔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将她的心浇的冰凉。


    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委屈:“那也是我救了你在先……我也没有求着你救我。”虽然话说出口了,可是声音却越来越小。


    晋州是晋王的封地,按照礼制晋王成年后应该前往封地不得留在京城,然而皇帝疼爱晋王,贵妃也舍不得晋王离开。


    看到宠妃泪眼朦胧,爱子一脸不舍,皇帝心软了,大手一挥让晋王破例留在了京城。


    但这并不意味着晋王对自己的封地就没有实际的掌控权,这次晋州出现有人私挖铁矿盐矿,幕后没有晋王参与在其中,即墨浔是不信的。


    听到有人奏晋州之事,晋王当场表示震惊且大为气愤,并请命想要亲自来晋州彻查此事。


    然而一向对爱子有求必应的皇帝在面对晋王的请命时沉默了。


    即墨浔听到皇帝这样说心中的惊诧不比晋王要少,但他面上依旧平静,行礼道:“是,儿臣遵旨,定不负父王所托,尽快彻查此事。”


    晋王虽然不愿,但也不能违背旨意,只得向即墨浔行了一礼:“那就劳烦皇兄了。”


    “三弟不必客气,晋州是你的封地,孤定当查明此事,还你一个海晏河清的封地。”即墨浔看着晋王虚伪的表演,皮笑肉不笑。


    “呵呵。”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看着两人“兄友弟恭”,“太子向来疼爱弟妹,此事交给你,朕放心。”


    于是,太子即墨浔带着自己的亲卫奉命来了晋州。


    即墨浔看着眼前的敌人一个个倒下毫不意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远处明亮的火把照亮了道路,也照亮了即墨浔的脸,他在一众火光照耀下对来人道:“你来的还真算是及时。”


    张恺看到即墨浔眉头微蹙,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他不经常在即墨浔的脸上看到这种神色,他的主子一向是杀伐果断、做事毫不犹豫的,但此时却好像在取舍着什么。


    终于,即墨浔仿佛做出了决定。“没事了,你退下吧。”


    稚陵这夜在丞相府里睡得烂熟,连何时下起大雪、爹爹如何冒雪回府都一概不知。


    更不知道韩衡因为时隔快一年,能与她重逢,而睡不着,寻到好友处,硬拉着他夜游园子,两人逛到深夜三更天,才堪堪各自回屋睡下。


    魏浓当然也睡不着,一想到明日便能见到她日思夜想的意中人,就心如擂鼓,幻想着自己那个周密的计划成功后的情景,想着想着,终于还是睡着了。


    即墨煌不知有人正害着相思病,但想到明日能去姑姑的园子游玩,不必见到他的诸位老师,很高兴,因此极快入睡。


    睡梦之中,似有谁悄悄到他床边,借着朦胧暗淡的天光,看看他有没有踢被子,顺便给他掖好被角。


    那身影继而出了寝殿,关好殿门,立在廊下,望着夜色之中浩荡飞雪,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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