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齐元霜脚步一顿, 来了个急刹车,一把拽住陈方旬的手臂。
陈方旬腿已经迈出去一半了, 全靠平时锻炼出来的核心力量稳住,不至于摔了个四脚朝天。
“两位先生?”领班疑惑问道。
“能换个位置吗?”齐元霜笑道,“我突然觉得这个位置实在不适合我们,感觉被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
领班的眉头跳了条跳,嘴角的笑没绷住一瞬,紧跟着火速保持了良好的营业笑容:“好的, 我先帮您看看有没有二人桌……”
她显然在服务业干了不少年,见证过无数更加稀奇古怪的客人,对齐元霜的话没有任何错愕, 当场为他们查看餐厅内现余的空座。
只是中午饭点时间, 餐厅内人满为患。要新的空座, 这两人要等待一会儿。
“齐医生又何必这么麻烦。”裴清羽放下筷子说, “午餐时间, 要换座位, 怕是要好一会儿。陈助不是生病了么?总不好饿着。”
他这话算是彻底捏住了齐元霜的死穴。齐医生其他的事情倒是一副随意的模样,让陈方旬吃饱饭在他心里却是重中之重。
天塌下来都得让陈助理赶着时间吃上饭,尤其是昨天还反复高烧两回, 人在病中,更不能耽误吃饭的事儿。
齐元霜一滞,居高临下俯视他, 眯了眯眼,紧接着笑道:“好啊。”
他拉着陈方旬落座, 对领班道:“不用换位置了, 我突然想起来我命硬,能辟邪, 防冲撞。”
领班:“……”
陈方旬:“……”
“不要乱讲话。”陈方旬无奈道,齐元霜没个正经样,朝他一笑就低头开始点菜。
领班确认他们的菜品后,把小条压在他们桌上,让后厨备菜了。
宁寻弈坐在裴清羽对面,从陈方旬和齐元霜在餐厅与他们相遇后,就没有开过口。
陈方旬习惯性用开水烫餐具,齐元霜就坐在宁寻弈身边,不阴不阳道:“怎么,见人都不喊?”
宁寻弈面无表情喊道:“小霜哥。”
被齐元霜提醒,他才转过头,面无表情问道:“你不是不喜欢我承认是你弟弟么?怎么,现在又来质问我怎么不喊人?”
齐元霜接过陈方旬给他烫好的餐具,高高兴兴道谢,重新转回头面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又是一副模样,嘴角的笑顷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嗤笑:“我让你喊你就喊,倒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是个乖宝宝。”
“我很乖,小霜哥你在家里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宁寻弈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
两兄弟一见面就开始互呛。
宁寻弈早期还勉强沾点傻白甜,如今已经完全和这三个字不搭边。
他身上既有宁家人对外的那副淡然皮囊,又有不知从何处学来的野性。
“陈助,好久不见了。”裴清羽不在乎那两人吵架,转过头看向陈方旬。
陈方旬餐具烫完暂时找不到事情做,就准备打开手机回邮件。
结果他生病时期堆积如山的工作邮件,在这个时候反倒统统消失了,一封都找不出来,简直就是未解之谜。
他默然地放下手机,迫不得已出于社交礼仪回复裴清羽的话:“上个月刚见过。”
裴清羽对他突如其来的直白没有任何不满,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说道:“是么,我反倒觉得过了很长时间。”
他面对陈方旬时,永远有种委婉仰视的意味在里头。这种感觉格外鲜明,陈方旬并没有出现感觉错误。
裴清羽的确在用自己的方式讨好他。
陈方旬缓缓皱起眉头,并不知道裴清羽为什么要讨好他一个助理。
相比起来傅长阙,他这个助理可谓只是一个背景板,又不能给裴清羽带来多少利益。
讨好他,可谓是一本万亏。
连点利的影子都找不着。
他推了推眼镜,口罩下的声音沉闷:“裴先生今天怎么想到来这儿吃饭了?”
这家店离裴清羽工作的地方可算不上近,离傅氏也有很长一段的距离。
这话问的委婉,实际在问裴清羽为什么会和宁寻弈坐在一块吃饭。
裴清羽的答案称得上无懈可击:“听说这家店的黑鱼煲很出名,就想着来试试,刚好,寻弈是我同专业的学弟。我之前回学校演讲,他对我那天的讲座内容很感兴趣,我们就聊了聊,顺便交了个朋友,今天也就约出来一起吃个饭。”
陈方旬深吸一口气,想起来裴清羽是珩大的毕业生,宁寻弈在珩大就读。
除此之外,傅长阙也是珩大毕业,裴清羽当年和他是同学,也是舍友。
“那还真是凑巧。”陈方旬对裴清羽道。
裴清羽的十指交叠放在桌上,笑意不改:“是很凑巧。”
他笑得高兴,陈方旬却没什么必要笑。
毕竟戴着口罩,笑不笑都无所谓,只要眼神和善,反正对方也看不出来。
如果不是工作场合问题,陈方旬很想这辈子都戴着口罩上班,不用每天赔笑脸给老板看,背过身还能自由翻白眼。
老板怀疑他就躲在口罩后面,垮一张脸都看不出来。
“还没问,”裴清羽道,“陈助的身体好些了么?”
“好很多了,不过我作为医生给出的医嘱还是建议他静养。”从旁边横插一道慢悠悠的声音,齐元霜结束和宁寻弈无意义的争吵,把注意力转回到裴清羽身上。
陈方旬点点头:“齐医生说的没错。”
很坦然地接受了医嘱,并对裴清羽的话作出了回答。
裴清羽的情商只会在必要时刻发挥作用,当下就装作没有听出齐元霜话里对他的暗讽,面色不改道:“说的是没错。听医嘱才能恢复得快,就像有些时候来自他人的必要建议。”
陈方旬从西装口袋里拿出眼镜布擦拭镜片,齐元霜看着他挑了挑眉,唯有宁寻弈挂着脸,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那声哼笑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被尽数湮没在黑鱼煲的蒸腾热气中。
“好饿。”宁寻弈嘀咕了一声,像是要配合裴清羽之前同陈方说的那番话,无端喊道:“学长,这可是你想要的。”
裴清羽拿着碗,温声道:“来之前,毕竟也征求了你的意见。动筷吧,大老远来不吃一口就算浪费了。”
陈方旬看了眼他们桌上冒着热气的黑鱼煲,又收回了视线。
拿食物打隐喻,给食物附加其余的意味,有种浪费粮食的反胃感。
但在某些时刻,却是最好用的道具,连他也不能免俗。
齐元霜注意到他的目光,慢吞吞道:“刚退烧没多久,不能吃鱼。”
陈方旬:“……”
“我也没想吃。”他很认真地反驳齐元霜,否认了自己想吃黑鱼煲的想法。
“不要那么傲娇嘛,想吃下次再来咯。”齐元霜一摆手,高高兴兴道。
陈方旬无奈道:“所以你听一下我的否认啊。”
出于他的身体考虑,他们这桌上了排骨煲,还有一盅炖梨汤被直接放在陈方旬的面前。
陈方旬摘下口罩,掀开盅盖先喝了一口汤,很是吝啬地评价了一句:“不甜。”
“知道你不喜欢甜的,点菜的时候备注少放糖了。”齐元霜站起身,盛了一碗排骨出来放在陈方旬面前。
往日出去吃饭,都是陈方旬照顾他,今天倒是他来照顾人了。
陈方旬接过他手里的碗,看见他脸上古怪的喜悦,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高兴成这样。
裴清羽和宁寻弈坐在他们隔壁那桌,吃鱼吃的像机器人。齐元霜让陈方旬安生吃饭,自己反倒往宁寻弈的方向挤了挤:“宁寻弈,你今天不上课?”
宁寻弈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瞥了他这个突然关心他的哥哥一眼:“我今天没课。”
齐元霜了然应了一声,又不动声色打量了坐在宁寻弈对面的裴清羽一眼。
“齐医生看来和陈助理的关系又亲近不少。”裴清羽放下筷子,像是读懂齐元霜心里在想什么东西,干脆开口,把话摆在明面上说。
“何止是亲近不少啊。”齐元霜意有所指地笑道,换来陈方旬下意识地注视。
注视也就一眼,和齐医生关系愈发亲近的陈助理低下头继续安静吃饭,默认了齐元霜的那句话。
这种一触即发的场合,他已经学会保持了沉默,可以做被讨论的主角,但不能做加入对话的主角。
奇妙的体质让他学会了不少的应对方法。
他把雪梨肉用勺子分成小块,注意力却在裴清羽身上。
被沈敬玄提示过后,陈方旬总算从过往缓慢的迟钝中反应过来,总算能明白那群人看向他的目光里,都带了什么情绪。
脑袋里像是某个地方突然通了,一瞬间的顿悟,让他看东西都变得格外清晰。
但只有裴清羽的视线里在想什么,上次共犯的判断也只是基于裴清羽那番“忠于自己”的话。
如今的状况陈方旬并没有办法立刻判断。
他会在不同的场合恰到好处地出现。怀疑是另有所图,可细想后却只能认为是“巧合”。
复杂的,聪明的,不怀好意却又谦卑内敛的人。
陈方旬不大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齐元霜笑眼弯弯开口,突兀且直白道:“裴先生的笑容还真是灿烂,让我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前后文根本没有任何关联,陈方旬在拆雪梨肉的同时抬头看了眼齐元霜。
这种人也格外应付不来直来直往的人。
他低下头,掩去嘴角的一抹笑,遵循医嘱好好吃饭恢复身体。
有些事,还是交给擅长的人去做更合适。
“方才要辟邪的不也是齐医生么?”裴清羽目光沉沉,嘴角微微向下挂了一寸。
“吃了点东西垫垫胃,自然感受不到邪气了。”齐元霜嘴一张就开始跑火车,“诶,老祖宗不是有句话吗,热饭驱鬼嘛。”
陈方旬偏过头,抿了抿唇,上扬的唇角硬是叫他压了下来。
这又是哪门子老祖宗说过的话。
“所以齐医生的一见如故,又是什么说法呢?”裴清羽眼皮一跳,强行让向下挂的嘴角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齐元霜见缝插针给陈方旬的碗里添菜,左手却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裴清羽:“上回裴先生去墓园,是祭拜谁吗?”
裴清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故人忌日罢了。”
“哦……”齐元霜拖长音,了然道,又忽地探身逼近他,“旧友,还是挚亲?”
满桌间只剩阒寂。
他望进裴清羽凌厉的眼底,笑意不变,注视那张骤然间紧绷的面孔。
“叮当——”
瓷勺与碗盅轻轻一撞,陈方旬放下只剩一层薄底的陶瓷碗盅,瓷勺斜放在其中。
他抬眼看向齐元霜,像是解围,又像是拿食物做隐喻:“元霜,饭要凉了。”
第72章 第 72 章
陈方旬只说了那句话, 齐元霜巧妙地和他对视一眼,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暗示, 知晓是问话太“急”,于是借着陈方旬的话下台阶,笑着圆话:“我这个人好奇心重了点,裴先生不要介意啊。”
裴清羽紧绷的面色因他这句话缓和不少,满桌阒寂紧跟着汇入餐厅内的嘈杂声,餐桌上忽地热闹起来。
他看向齐元霜, 平静道:“齐医生,好奇心太重,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句轻飘飘, 没带什么分量, 既没有威胁, 也没有讽刺, 就像是在陈述什么事实:“有时候无知才是最幸福的事。”
宁寻弈坐在他的对面, 像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慢条斯理用筷子挑鱼刺,一根一根放进骨碟之中,堆叠在一起的形状如同某种不知名的法阵。
陈方旬打量了他一眼, 裴清羽的话就在宁寻弈的沉默中,自动套到了他的身上。
“那天是我一位长辈的忌日,仅此而已。”裴清羽拿起汤勺舀了一碗汤, 解答了那天他出现在墓园的真正原因。
他是去祭拜自己的长辈。
“年纪大了,因为病痛走的, 临走前很痛苦, 又只有我这么一个晚辈,自然要多上心一点。”他垂眸看碗中奶白色的鱼汤, 油脂轻漂,鱼肉就在碗中。
分明没有红色,他却错眼,险些在白色中看见鲜红。
齐元霜嘴角噙笑,那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黑灰色的眼瞳锐利地望着裴清羽,从他一切的小动作中判断话语的真实性。
陈方旬朝他轻微摇了摇头,意思是没有问题。
他跟在傅长阙身边工作,对他的这位白月光却知之甚少,但没什么亲人这点却是有所证明。
傅长阙有时候会让他去买花,然后一个人替在外留学的裴清羽祭拜。
齐元霜不再抓着这一点不放,指尖轻点桌面,若有所思开口:“原来是这样,没怎么听到裴先生的事情呢。傅长阙那家伙一直记挂你,也不特意把你介绍给我们这群朋友。”
陈方旬放下筷子,道:“毕竟傅总很看重裴先生,大概是不舍得吧。我之前替裴先生准备过不少礼物。”
宁寻弈是宁家的孩子,但现在还只是个学生,裴清羽找他,不如直接让傅长阙替他和宁善渊牵线搭桥。
何必和宁寻弈走到一块。
陈方旬想不通的地方在这,他并不知道裴清羽要在宁寻弈身上得到什么。
裴清羽无奈笑了笑:“长阙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不过我不想一直麻烦长阙,情谊这种东西,是最不牢靠的存在,总有一天会消耗干净。多少年也是如此,总会因为一些小事彻底清空,再也没有所谓的情谊傍身。”
“事事依赖他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我并不敢赌这件事。”他慢慢说道,转头看向陈方旬,“陈助理,你觉得呢?”
陈方旬沉默不语,良久后才开口回答他:“分事分人,不过在我看来,念旧的人,总是长情些。”
裴清羽闻言微妙地看向齐元霜:“也对,陈助理是个念旧的人。”
齐元霜坐在座椅上,姿态闲适大方,察觉到裴清羽的视线时,无辜问道:“裴先生怎么这么看我?我也是个念旧的人哦。”
他时常语出惊人,裴清羽被说多了,这个时候竟然诡异地觉得自己已然能适应他的说话方式,闻言也只是平静地笑一笑,维持好表面的社交礼仪。
埋头吃饭的宁寻弈在接近饭局尾声时,终于想起来要开口加入话题:“清羽哥,下次再来这家店吧。”
裴清羽笑道:“当然可以,毕竟你是我学弟,年长的总要让一让年纪小的。既然喜欢,下次就继续来吃吧。”
“那就谢谢裴学长照顾我了。”宁寻弈说道,“上次演讲的内容也给我带来了很多思考。”
裴清羽像个固执维护社交礼仪的机器人,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平静道:“如果有问题的话只管问我就好,我也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宁寻弈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看向陈方旬的目光带了点少年意气:“陈助,我哥最近没有麻烦你吧?”
陈方旬对这种类似查人捉奸的话很是熟悉,沉声道:“宁总的吩咐算不上麻烦,不过宁总近期在外出差,我并没有随行,宁少爷如果是问我宁总近况,恕我无法给出答案。”
“陈哥你就是太严肃了。”宁寻弈嬉皮笑脸地开口,这个时候倒显出几分傻白甜大少爷的模样,“我还以为你和小霜哥在一起后能添几分幽默感呢。”
他在“在一起”加了重音,裴清羽更是惊讶地挑了挑眉,脸上出现了有别于笑容的神情:“原来是在一起了吗……”
话题中心的两个人,齐元霜和无事人一般,并不觉得在说他,只是耸耸肩对宁寻弈道:“少开玩笑。”
陈方旬慢条斯理开口:“齐医生的幽默感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和优点,我这种生活与性格都枯燥的人,自然学不会他的天赋。更何况天赋也不是简单交友就能获得的。”
齐元霜挑了挑眉,对陈方旬一句话既回绝宁寻弈的玩笑,又暗地阴阳了裴清羽的能力感到惊奇。
不愧是干了九年助理工作的男人。
宁寻弈和裴清羽两个人,没有因为共同目的走在一块,他和陈方旬是不信的。
宁家的人,都是一副君子皮,禽兽心,贪婪是他们幼年时的必修课,没有可获取的利益,凭什么交流?
家世是“天赋”,是裴清羽需要依靠傅长阙才能勉强共享的东西。
陈方旬的话,既是讽刺,也是提醒。
宁寻弈若有所思地感慨一声,没想过陈方旬会否认他的话。
他在裴清羽略有些难看的神情中开口:“陈哥原来是这样想的吗?不过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只是想哥的注意力不要一直放在陈哥身上,不然我会很难过哦。”
“小霜哥也会吃醋吧。”他说完后,又云淡风轻补充道。每一句话几乎都在把齐元霜往陈方旬面前推。
活像是嫌局面不够乱,裴清羽也横插一脚:“原来是这个原因。”
之前为了陈方旬的刻薄毒舌似乎都有了由来。
“我吃哪门子醋。”齐元霜抬了抬眉梢,“方旬和谁往来,是他的自由,我为什么要为他的日常社交行为感到不快?”
陈方旬今天中午吃了顿还算满意的午餐,重新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新的口罩戴上。
他推了推眼镜,沉静地看了眼宁寻弈:“我和宁总是上下属关系,宁少爷,你大可不必吃醋。”
“吃醋”这件事应该是宁寻弈自己对自己说,把旁人拉下水没有任何必要。
陈方旬对齐元霜问道:“吃饱了吗?”
齐元霜把空碗展示给他看:“当然吃饱了。”
“时间不早了,走吧。”陈方旬看了眼腕表,站起身,又垂眸看着裴清羽和宁寻弈:“先失陪了。”
临走前,他又对宁寻弈道:“宁总近来工作日程安排多,电话给我安排工作时隐约能听出鼻音,料想是身体不大舒服。”
这句话只是一个提醒,他离开座位,再次和他们道谢后,与齐元霜结账离开餐厅。
“没想到陈助理还是挺关心上司的嘛。”齐元霜的手肘捣捣陈方旬的,调侃他。
陈方旬瞥了他的一眼,道:“小齐医生吃醋了?”
“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吃醋哦。”齐元霜摆摆手,否认了陈方旬的问题。
陈方旬挑了挑眉,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也对,小齐医生毕竟是个很大度的人。”
“按照你的说法,我在古代应该能做宰相。”齐元霜慢悠悠道。
“可以先有一条船。”陈方旬道。
齐元霜朝着掌心哈了口气,白气四散在半空中,他抬头看了眼雾沉沉的天,感慨道:“感觉是突然降温。”
陈方旬点头应道:“今天比昨天更冷了。”
“所以你在我试探裴清羽他们的时候,是喊我名字了吗?没有姓,只有名。”齐元霜忽地快步走到陈方旬的面前,在人行道上倒退走。
陈方旬虚虚环住他,以免他撞到路上的行人,对他的话很是无奈:“你的前后文完全没有关联。”
“我之前替你冷敷手臂伤疤的时候,就让你直接喊我名字了,没想到后面都没喊,今天可是第一次。”齐元霜道。
“喊名字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只是听起来……”齐元霜状若思索后开口说,“听起来亲昵点,而且你没听过吗,每个人的名字都是一种契约。”
“亲——亲近原来也能算作理由吗?”陈方旬不知道说什么好,反问他:“那两个字的名字岂不是怎么喊都没有亲近感。”
齐元霜一时间因为他的问题陷入了卡壳。
两个字的名字,连名带姓喊,怎么也喊不出他要的那种亲近感。
陈方旬低笑两声,见他倒退走,前面又来行人,只好出手抓他衣领,把人换了个朝向正常走路:“元霜,看路。”
他的声音闷在口罩里,显出与平时不大相同的感觉,那种若即若离的暧昧感愈发强烈。
齐元霜一愣,就这么换了方向和他并排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悻悻道:“感觉方旬你是很会恋爱的那种人。”
“恋爱……”陈方旬意味不明地说,“大多数的恋爱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部分需求,需求匹配的时候,就会用更宏大的爱字概括彼此的关系。”
“不是擅长‘恋爱’,我只是比较擅长满足别人的‘需求’而已。”
上司刁钻的要求苛刻的方案,只要和他说一声“陈方旬,去做”,他就会完成,提供需求,满足需求,简单又复杂的等式。
他的表情被掩盖在口罩下,看不清他说这话的神情。连银边眼镜后的双眼也只能看出一如既往的沉稳。
齐元霜双手插兜,和陈方旬走在人行道上,他们要往停车场走,这段路,就当是饭后消食。
街上车辆来往,行人匆匆,他们没有再开口,就像是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悠闲时刻。
快到停车场时,齐元霜才开口道:“的确是很有方旬你风格的答案呢。”
“只是我的个人观点。”陈方旬说,“保险起见,我想我需要添加这个前提,我个人是这么看待的。”
“又不会和你抬杠,你就不用补充说明了。”齐元霜被他一句叠甲笑到,想了一会儿后笑容愈发灿烂,忍不住联想到平时陈方旬冷脸讲笑话的模样,一时间竟然根本停不下来狂笑。
“你有时候的笑点真是让人捉摸不透。”陈方旬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搀扶起来。
齐元霜扒着他:“没办法……你、你讲话,有时候太好笑了啊!”
陈方旬:“……”
“我只是很平静地在说话而已。”他无语道。
齐元霜陡然爆发更疯狂的笑,整个人像是开了振动器,在狂抖。
……更不明白了。
陈方旬揉了揉眉心,比较庆幸现在他们在空旷的停车场,没有多少路人欣赏齐元霜疯狂的笑。
齐元霜险些笑到岔气,好半会儿才恢复过来,磕磕绊绊道:“就是刚才这样啊。”
他就像是笑点上长了个人,笑点里陈方旬又占了很大的比例。
陈方旬实在不能理解。
他拿出车钥匙解锁车门,示意齐元霜上车,自己则拉开了驾驶位的车门,上车落座系安全带一气呵成。
车门落锁后,车厢内形成近乎私密的空间,一个适合谈话的场所。
只有得到问题的答案后,上锁的车门才会打开。
齐元霜知道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于是继续秉持着试探的原则,问道:“如果恋爱能够与满足彼此需求这件事划等号的话,方旬,你觉得我是‘擅长’恋爱的人吗?”
陈方旬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正在思考自己下午的上班安排,就听见齐元霜忽然接着上车前的问题问他。
他思索了一会儿,看向齐元霜,认真道:“如果你是问我的建议和想法,那我觉得你不擅长。”
齐元霜好学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擅长满足别人的需求不是一件好事。”陈方旬推了推眼镜,“有时候‘不擅长’更能保护好自己。”
他注视齐元霜那双黑灰色的眼眸,笑道:“不过我想小齐医生横冲直撞的性格,应该已经学会好好保护自己了。”
“啊……”齐元霜说,“应该是吧,毕竟我从小就很叛逆。”
“叛逆反骨挺好的。”陈方旬正色道。
“我感觉你在取笑我。”
“有吗?”陈方旬无辜道,“我是认真发言。”
“就是有……我能感觉出来……”
“看来我不太擅长阴阳怪气。”
第73章 第 73 章
“我现在只希望他们不要给我的工作添加额外负担。”陈方旬在开车的时候, 忽然说道。
齐元霜知道他是在说裴清羽和宁寻弈那两个人走到一块的事情。
“但按照他们说话的那个暗语来看,方旬你还是做好工作量陡增的准备吧。”他对陈方旬说。
裴清羽和宁寻弈那两个人今天约在一块显然是在讨论什么事情。
“裴清羽不会是要接近宁善渊吧?”他摸着下巴忽然想到。
陈方旬驱车右拐, 若有所思道:“说到接近宁善渊,傅长阙好像把宁家的项目交给他负责了。”
“他还在傅氏有工作?”齐元霜惊讶道。
“傅长阙惦记了多少年的人,当然愿意捧着人。”陈方旬道。
傅长阙记挂裴清羽,当年被人从车祸现场救出来就记了那么多年,现在回到自己身边了,自然要好好捧着人。
一个项目而已, 自然能交到裴清羽手中,更何况裴清羽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他嗤笑一声,想起上次在傅长阙办公室和他说的那番话, 看向他时的目光, 于是这些惦记都要打个折扣, 真真假假都分不清了。
“那这样说, 他对宁家有点心思了?”齐元霜说, “还是为了那个项目顺利进展……那找宁寻弈也太迂回了吧, 商业场合直接和宁善渊接触不就好了。”
“谁知道呢?”陈方旬低声道,“说不定是不想让宁善渊知道这件事。”
“也对,宁寻弈对宁善渊也不是表面那副深情舔狗样。”齐元霜讽笑道, “他已经长大了,在长辈眼里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傻白甜,年纪小, 做错点事情,尚且还能原谅。”
“但在我眼里, 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个蠢货。”蠢货两个字简直是从他齿缝间挤出来, 齐元霜对宁寻弈给出评价的时候,是格外暴躁的模样。
陈方旬多看了他两眼, 再一次想起那些,附在他耳边,带着恶意的言语:“你又知道齐元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就是个疯子,你不要被他给骗了。”
“长的就不怎么聪明。”过了一会儿后,陈方旬甩开那些带着恶意的言语与暗示,毫不费力选择了偏袒。
这是他在面对齐元霜时,做的最多的事情。
刻薄又讽刺,没有留半点余地。
齐元霜被他的话逗笑,忽然乐不可支,指着自己道:“我好缺德,还把你带坏了。”
他话说的颇有自知之明,认为陈方旬嘴巴刁钻有自己的影响,足可印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在心底却隐秘认可这种“影响”。
我和他才是一类人,让他能得到充分的安慰与安心。
陈方旬瞥了他一眼,不愿他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倒也没有,我只是少讲,不是不会讲。”
话说完后,他似乎意识到某些不同寻常的理由,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在你身上也学到了很多。”
好学认真的口吻,好学生的品质。
齐元霜坐在副驾笑得很开心,因为他一句话心花怒放。
陈方旬无奈摇摇头,只觉得他很好哄,殊不知那只是安全感得到满足后的正常反应而已。
他也许体会过这种感觉,也许没有。
两个人驾驶的旅途总是愉快的。即使不说话也能察觉到一种名为“轻松”的气氛在缓缓流淌,有别于日常社交行为,也有别于工作时的紧绷。
独属于二人的平静与祥和,红灯刹车时,更能感觉到那种舒缓的心情。
陈方旬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击方向盘,双眼注视着红色刺目的倒计时。
唢呐打破了车厢内的安静。
他转过头,齐元霜的手机铃声换成了刺耳响亮的《好日子》,和小跳蛙是一脉相承的快乐风格。
陈方旬受不了似的转回头看信号灯,用余光看齐元霜。
比起好日子,齐元霜接电话的神情更像是大难临头。
倒计时快结束,他没有办法光明正大转过头去看齐元霜,只能在绿灯跳出来的那一刻,紧跟住前面的车辆,双手握住方向盘,分出微弱的注意力,去观察齐元霜陡然降下的情绪。
“我什么时候闹过了吗?”齐元霜拿着手机,面无表情质问电话那头的人,“没按照您的心意,像机器人过活一辈子真是不好意思啊。”
听筒里传来的冷漠女声刺耳锐利,连喇叭声都盖不住的音量,话语断续不清:“齐元霜,你就是这么……说话的……”
齐元霜目光沉沉,脸色甚至有几分阴冷。但说话的语气依旧混不吝:“是啊,您不是早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废物么?”
“有个更值得您关注的,你要不要还是去找他聊天?”他语气欢快,“不然我会觉得您找我一个精神科医生讲话,有看病问诊的嫌疑。”
他的嘴巴向来不留人,陈方旬大抵能猜出电话那头是谁,只是从没想过齐元霜能这么完全表露出自己的攻击性。
“聊不起别聊嘛,直接把电话挂了。”齐元霜按照嘀咕一声,收起了手机,坐在副驾上委屈地伸了个懒腰。
他挂着笑,神情依旧阴沉冷漠,黑灰色的眼瞳毫无聚焦,大脑里像是被那些刁钻的话彻底包裹。
医院门口不能停车,行人车辆又多,陈方旬没有选择在大门口停下,而是在医院的地下车库停好车。
引擎的声音早就停止,车厢内是远比行驶过程中要更加鲜明的寂静。但齐元霜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目的,仍旧保持着那样阴沉的神情,嘴边若有似无的笑意。
许久过后,他才彻底反应过来车已经停下,回神后又变成平时欢快幽默的小齐医生:“啊,都到了吗!”
陈方旬点点头:“很早之前就到了。”
“有点走神,真是不好意思。”齐元霜尴尬似的抓抓头发,抓住车把手准备下车,然而车门纹丝不动。
陈方旬并没有解锁。
“刚才是你母亲吗?”陈方旬看向他,专注道。
齐元霜没有回避这个话题的意思,他很坦然地点点头:“是我妈。她今天估计脾气不怎么好,有点炸。”
陈方旬没说话,也没有像齐元霜预料的那样继续问下去。
他的妥帖和温柔总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周全包容所有问题与困难,像是雪中送炭,又像是独家特权。
他们在安静的车厢内对视,像是之前做过无数次那样。
车厢是只属于他们彼此的空间,安静的,沉寂的,再无别人的,不被打扰的。
陈方旬看出他眼底情绪的浮动,看出他身体里四散的,暗色的情绪。
但他没有对齐元霜开口,只是用他平时惯用的沉默目光注视齐元霜,就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也像一部蕴藏无数风雪的著作,唯有有心人能翻开书页,看见沉默的文字中包含的温度与情感。
长久的凝视后,冰冷的雕像率先动了。陈方旬抬手揉了揉齐元霜的头发,如同年长的兄长,容纳了那些四散的,与黑色相关的情绪。
“咔哒。”
他解开安全带带扣,探身,将齐元霜拥入怀中。
齐元霜甚至能在他的衣领中,闻见冬天降临的气味。
双唇隔着口罩,轻柔擦过了他的发梢,陈方旬搂住他,轻拍他的后背,声音低沉温柔:“不难过了。”
年长的,值得向往的领路人。
兄长,朋友。
恋人。
齐元霜放任自己陷入陈方旬的怀抱,冬天的气息,但是温热的躯体。
虚焦的双眼重新聚精会神,那一瞬间他想把自己所有的情绪交到陈方旬的手中,想和谈谈“自己”。
他也知道陈方旬绝对会耐心倾听,甚至愿意给出高效方便的方案,或许还会观察他的神情,换上更加恰当委婉的话语。
暴露自己的脆弱,换来更多的柔情,似乎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但齐元霜并不认为这对陈方旬公平。
提供需求,满足需求,他不想让陈方旬继续这样的等式。
一个温暖的怀抱就足够了。
话语到嘴边,被全部按下,齐元霜埋在陈方旬的颈肩,像只小动物,小心谨慎地蹭了蹭。
陈方旬对他的动作适应良好,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的下巴搭在齐元霜的头上,面颊,鼻尖,双唇,被口罩尽数遮住,于是感受那些微蜷柔软头发的行为就变得光明正大。
拥抱是安慰,也是能量补充剂,松开彼此的时候,呼吸还在勾缠连绵。
陈方旬叹了口气,解锁车门,对齐元霜道:“回去好好休息,下午上班才有精力。”
他目送齐元霜跳下车门,朝他摆摆手,脚步轻快地往医院走。
安全带被重新扣上,副驾的位置空空荡荡。陈方旬收回视线,掌心还残留齐元霜身体的温度。
他驱车离开医院,开始下午的工作。
但前提是楼万霄和沈廷佑没有互相对峙。
陈方旬看见这两个人闹腾的时候还有点恍如隔世,几个月前的调解工作还历历在目。
Mia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陈哥,沈先生和小楼总就这样安静看着对方好久了,真的没事吗?”
陈方旬叹了口气,脱下大衣:“我来吧,你去把弥琛那边要的合同打出来。对了,视界那边今天有来吗?”
“合同我已经准备好放在小楼总的桌子上了,视界那边说要延迟会面,楼总这段时间也不在公司。”
陈方旬点点头,先是敲了敲楼万霄办公室的门,喊了声“小楼总”后,才打开门走进去,顺便降下窗帘,直接避开了秘书办的冒出来的不同视线。
楼万霄坐在轮椅上,见陈方旬走进来,别扭地撇开脸。
沈廷佑倔强地站在楼万霄的对面,又道:“楼万霄,你一定要这么对竟风吗?”
“我怎么对他?”楼万霄嗤笑一声,“那老东西死在外面都和我无关。”
他双手撑着桌面,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沈廷佑:“你别和我说你对那老东西动真情了,所以才想着来劝我这个儿子滚回去尽孝道。”
“小妈,你算什么东西,还管到我头上来了。”
沈廷佑面色涨红,冷声道:“楼万霄,你没必要这么说话激我。你是竟风唯一的儿子,他心里不会不挂念你,你不能连他生病都不回去看一眼!”
他站在楼万霄的面前,说话语气停顿神态,竟然有了楼竟风的影子。
“儿子?”楼万霄讽笑一声,“我看你这么认真,我把这个儿子让给你做怎么样,又当人老婆又当人儿子,他所有最亲密的关系都和你有关,你不就不用这么操心了吗?”
沈廷佑厉声喝道:“楼万霄!”
“小楼总。”眼见事态有升级的趋势,陈方旬终于不在后面围观,叹了口气站出来喊道。
楼万霄上回表白被拒事件后,回避了他好长一段时间,今天再见面,还是有点别扭地问道:“陈助,你怎么来了。”
方旬哥也不喊了,充分表示了自己的决心。
原来我这个大活人站这里这么久根本就没有被人发现过。
陈方旬在心里无奈想到。
他还以为自己进来时的敲门声这俩人都听到了,结果压根忙着吵架,无法接受除了对方之外的声音。
沈廷佑看见他站在身后,那层与楼竟风风格相像的言行举止外壳忽然退却,露出与沈廷佑本人相关的性格特点。
他维持着社交礼仪,同陈方旬不咸不淡微笑,不再用之前那种尝试亲近,甚至仰慕的眼神望向陈方旬。
陈方旬只对此感到轻松。
他实在不想再被楼竟风盯着问最近有没有时间,要不要吃一顿感谢饭。
陈年旧事抓着不放,对所有人都没好处。
“二位今天又是为了什么吵架?”陈方旬推了推眼镜,试图开始上岗调解工作。
他没摘口罩,说话声音特意比平时要大点。
办公室里的两个人,一个哮喘一个体弱,他不想传染给这两个人,只能做好防护措施。
楼万霄这才反应过来他还戴着口罩,压根不想让他处理他和沈廷佑之间的问题。
他匆匆驱动轮椅来到陈方旬身边:“方旬哥,你身体好点了没?”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急切,陈方旬低下头看他,点点头:“多谢小楼总关心,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骗人,我听见你咳嗽了。”楼万霄又想之前那样靠近他,下意识嗅闻他身上的气味,“药味很重。”
他阴森道:“齐元霜根本就不能好好照顾你。”
陈方旬:“……”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趁机贬低齐元霜的作风还真是一如既往不变。
“齐医生照顾了我一天,如果没有他,我今天上班都成问题。”陈方旬为不在场的齐元霜解释道。
楼万霄冷哼一声,阴恻恻道:“也是,毕竟陈助和他关系好,我说什么都没意义。”
陈方旬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忽然漫不经心说道:“不过我生病的时候有人送了点稀奇古怪的礼物,我比较想知道,那天只有我、齐元霜以及你三个人在场的事情,到底是怎么被别人知道的,小楼总,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楼万霄阴沉的脸忽然变得呆滞,他看向陈方旬,在陈方旬带笑的目光下,缓慢地摇了摇头:“……我能知道什么。”
“我还有工作,陈助理,把他请出去。”
他忙不迭驱动轮椅回到办公桌后,装模作样对着电脑敲击键盘。
陈方旬见他一连串动作,忽地开口:“小楼总,您电脑插头没插在插座上。”
楼万霄:“……”
他讨厌齐元霜就是有理由的!
小楼总愤然收回手,再也不敲键盘了,把怒火全部朝向沈廷佑:“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真把自己当我长辈了?你算什么东西。”
沈廷佑极为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陈方旬站在一旁礼貌和他道别:“沈先生慢走。”
办公室内只剩下他和楼万霄,后者再次恢复方才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倔强模样。
陈方旬对这个老板只剩下好笑,想到楼竟风的现状,还是对他道:“小楼总,楼总近来身体不适,必要的面子工程您还是要去做的。”
“楼竟风”这三个字仿佛成为楼万霄的雷点,他炸毛道:“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生我的是我妈,养我的是爷爷奶奶,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自己也不过是继承了爷爷打下的家业,才有挥霍的今日。”
楼万霄对看望楼竟风这件事没有任何想法,他只希望楼竟风趁早死了,告慰他母亲在天之灵。
陈方旬默了一会儿,才沉声开口道:“小楼总,楼老爷子年纪大了。”
“而您还没有真正长大。”
楼万霄现在充其量就是头没什么力气的狼崽,商场上,能愿意正眼瞧他的人不多。
如果不是楼竟风在背后,他在踏出楼氏的那一刻就会被瓜分殆尽。
楼老爷子年事已高,手已经伸不了那么长,没法给孙子撑腰了。
至于陈方旬,一个能站在他身后给他安全感,帮他把场子撑起来的人,迟早会辞职离开。
楼家父子不和,外人都在看笑话。
陈方旬以为楼万霄翘班那段时间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准备真正往成长的方向前进。
结果还是这副模样,小孩子气性,全然没有半分继承人的模样。
口罩遮掩了他大半张面孔,也就遮掩了他大部分的神情。
唯有那双眼睛暴露在外,怜悯又可惜地看着年纪尚轻,仍旧沉浸在梦中的上司。
陈方旬最初来到楼万霄的身边,是楼竟风安排的,到岗前一天,他甚至还和楼老爷子见了一面。
楼家的这两个人和他没说多少话,但话里话外都是让他多“照顾”楼万霄。
他知道照顾的意思,从某种意义上,他既是楼万霄的助理,也是他的保护者,更是他的老师。
虽然他本人对这种事并不感冒,甚至觉得没有必要,但作为敬职敬业的助理,他还是认真去做了。
不过事实很显然,这位学生不算太聪明。
楼万霄怏怏道:“为什么非要将这些事当做我必须去做的日程?”
他陷在轮椅里,脸色很难看。
“一些游戏规则而已。”陈方旬很平静道,“学会,遵守,运用,制定……一些必经流程罢了。”
说出这些话时,他的口吻里沾上连他都未曾意识出来的讥诮。
楼万霄抬起恹恹的面孔,漆黑的眼珠望向他,视线飘忽不定。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他身上陡然沉下的气息,安分地应了一声:“我会去看他。”
陈方旬的视线多了分勉为其难的满意。
能听懂人话就很好。
上班之后老是有听不懂话的蠢货,这会儿有个能听懂话的简直能算的上走运。
陈方旬和楼万霄讲了讲楼竟风的事情后,又把工作日程重新说了一次。
楼万霄听得很认真,到后来学会安分上班工作,总算不再需要陈方旬三催四请。
这让他的工作压力骤然减少。
进入十一月中旬后,成倍的工作纷至沓来,陈方旬几乎没有多少时间停下来。
感冒彻底好全,他又是那个雷厉风行的陈助理。
“我明天要陪同宁善渊出席行业会议,临时加的日程。本来是杨姐陪他去,但杨姐临时回老家奔丧,那几个年轻的还没带出来,前几天又给我搞砸流程……只能我去。”
陈方旬和齐元霜道,光听话语内容都能听出抓狂的意思。
他如今接听电话都很忙碌,更别提回消息了,只能趁午休抽空和齐元霜说几句话,
齐元霜同样累的不轻,有些痛苦地开口:“这段时间追尾车祸特别多,你开车小心点。”
他这段时间被拉到急诊,彻底感受了一番“暗无天日”的痛苦。
陈方旬低头确认礼物清单,连声应道:“好,我会注意安全。”
入冬后路面湿滑,路况本就危险,碰上雪天更是灾难,陈方旬这段时间开车出行,车速都和龟爬没区别,就怕出意外。
两人没闲聊多久,又因为工作纷纷挂断电话。
陈方旬的午休时间还没持续多久,又要开始线上会议,会议结束后,宁善渊的电话准时到达。
“会议材料全都已经准备好发到您的邮箱,宁总您还有其他的吩咐吗?”陈方旬接通电话,语速比车速要快。
电话那头愣了愣,才缓缓开口:“材料没问题,酒店换了,我不住那里。”
“明白了。”陈方旬推了推眼镜,挂断电话,揉了揉完全僵硬的肩膀。
他放下电脑,站起身走向办公室的窗边。
天色阴阴沉沉,还有些雪花开始飘落。
他看了眼天气预报,对明日的晴天标注并不是特别信任。
某种古怪的预感在他的心底盘旋,就像在暗示。
他摘下眼镜,倦怠地揉了揉眉心,手机上的信息都来源于老板和工作群,连齐元霜的消息都是早上八点多发的。
一切风平浪静。
第74章 第 74 章
陈方旬将毛巾放进水盆中, 用温热的水流浸湿毛巾,拧干后折叠敷在双眼上。
他今天醒来后, 眼皮就像是用眼过度,不停跳动,跳的他心烦意乱。
热敷过后双眼的疲劳感有所缓解,他洗干净毛巾,重新将毛巾晾晒起来,找领带准备出门时, 领带又不见了。
一早上一切都格外不稳定,他要找的东西,应该在它本来的位置。
按照他自己的生活习惯, 乱放不可能, 却偏偏找了半天才找到。
打好领带后, 他出门上班。
天气预报上写着晴日, 天却开始飘雪, 慢悠悠落下, 路面比前几天更加湿滑。
昨天齐元霜和他说路上注意安全,他也就放缓了车速。
到达南星科技办公楼的地库时,他的眼皮又开始跳了。
陈方旬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 把那股不知由来的烦躁摁下去,拿上公文包下车。
宁善渊已经在办公室了。
他这段时间来办公室的时间有时候比陈方旬还要早,不知道是不是要通过工作来减轻自己的压力。
见陈方旬从门口进来, 很平静地打了个招呼:“早。”
“宁总早。”
陈方旬不动声色观察他的神态表情,试图看出他的情绪变化。
这一看就发现不对劲了, 宁善渊的脸色苍白, 眼下一片青黑,活像被什么东西折磨了。
“宁总, 您身体还好吗?”他皱了皱眉,忧虑问道。
身体状态如果有问题,今天的会议就需要请假取消,身体状况会影响他的工作状态。
更别提宁善渊的母亲十足关怀儿子,陈方旬不大想被那位宁夫人拉着问宁善渊的身体近况。
他是助理,又不是保姆。
宁善渊摇了摇头:“只是没睡好,会议照常,不用担心我的身体状况。”
说到“没睡好”时,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适应,话语更是含糊其辞。
陈方旬对他昨晚干了什么事情并不感兴趣,闻言也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明白了,那日程安排照常。”
他看了眼腕表,对宁善渊道:“宁总,可以出发了。”
宁善渊沉默地站起身,陈方旬拿上会议需要的材料,和他前往车库。
电梯轿厢内,宁善渊忽地开口对陈方旬道:“陈方旬,上次很抱歉。”
陈方旬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一句道歉很是困惑:“无论发生什么,您不需要和我道歉。”
宁善渊却是真心实意和他表达自己的歉意:“宁寻弈的事情,把你拖下水,很抱歉。”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我却把你……”他苦涩道,“把你拉下水,让你麻烦缠身,很抱歉。”
他低着头,倦色鲜明地爬上他的面颊。
陈方旬站在他的身边,眼神古怪地打量他。
不是他要怀疑宁善渊,主要是这群人在他这里都有案底。
突如其来的道歉,不会让他感动,只会让他心生疑惑——这群人是不是又要给他找事情,或者说要憋个大的,炸他一下。
上次就是如此。某个雇主有段时间格外安静,什么事情都没吩咐,结果情人节那天凌晨一点要他准备烟花秀,送礼物给恋人。
烟花还要在最高点炸开老板恋人名字的缩写。
陈方旬半夜爬起来找了无数家烟花公司,还从特殊渠道联系人,总算在一个半小时之内给老板和老板的恋人准备好烟花秀,完成了老板半夜一时兴起想要求婚的奇思妙想。
虽然这对有情人的婚姻只持续了一年。
这群人在他这里没有可信度,不作妖,就是憋个大的。
陈方旬闻言险些炸毛,想起凌晨一点烟花秀下求婚的惨案,匆匆开口:“宁总,我是您的助理,您不必这么客气。”
宁善渊嗫嚅着,直到电梯到达负二层,他都没有再开口。
这种战战兢兢怯懦的模样实在不符合那个冷酷无情的南星宁总。
陈方旬今早情绪一直很低,也没兴趣安慰他,只希望会议赶紧结束,状态不好的今天早日度过。
去会场开的是宁善渊的车,陈方旬帮老板拉开后座的车门,见人安稳坐进去,才坐上驾驶位,自动充当司机。
宁善渊的目光停留在副驾。比起后座,他其实更想坐在副驾。
坐在陈方旬身边。
昨晚宁寻弈又擅自来找他,搅得他不得安宁。
那些话盘旋在他的心中,不停重复播放,直到现在,宁寻弈都是声音还在他的脑海里,像是要提醒他既定的事实。
他看向正在开车的陈方旬,忽地开口问道:“陈方旬,你真的……”
“什么?”陈方旬忙着开车,只是回问了一句。
宁善渊没有继续说下去,随意道:“没事了。”
陈方旬不知道他一大早抽什么风,抬眼往车内镜看了一眼,宁善渊正偏过头看向车窗外,一声不吭。
仿佛方才犹豫不定的人不是他。
陈方旬收回视线,车厢内只余寂静。
他驶上主干道,行业会议的地点已经跨区,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
陈方旬按照行车习惯,看了眼后视镜,几秒后,眯了眯眼。
他看了眼两侧行车道的车辆,打了左转向灯变道。宁善渊察觉到方向变化,出言问道:“怎么了?”
“后面有车在跟我们。”陈方旬道。
后视镜内,那辆黑色丰田紧跟着他们变道,没过多久,又汇入车流之中。
陈方旬暗自记下车牌,明确清楚那是辆陌生的车。
宁善渊最近是惹上什么人了,行业会议途中还要被跟踪?
他在心里排查宁善渊的人际关系,连宁家的人也没放过。
宁善渊却阴沉道:“跟车?”
“一辆黑色丰田,车牌珩A6758B,驾驶员看不清楚,应该是个男人,戴着棒球帽,看身形我不熟悉。”陈方旬语速极快回复道,“宁总,您近期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人吗?”
他们这群人从小被盯着绑架都已经成习惯,但成年后被这么光明正大跟车还是第一次。
宁善渊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出事损失更大。”
他很笃定自己的身份和能力,被威胁的概率并不高。
陈方旬的指尖轻点方向盘。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片刻后,直接右拐驶上高架路。
他现在开始庆幸陪同宁善渊出行的人是他而不是杨慧书。
他好歹能打,杨慧书虽然能抡人,但到底没有专业练过,容易吃亏。
“不管如何,您先报警。”陈方旬道,他再次看了眼后视镜,那辆黑色丰田仍旧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啧”了一声,试图减慢车速,然而早上的心烦意乱在这一刻得到验证,车辆没有任何反应,如同脱缰野马,直接在高架上狂奔!
宁善渊察觉到越发快的车速,猛地坐直身:“陈方旬!”
陈方旬神色沉郁,森然开口:“宁总,刹车失灵了。”
他们从无数辆车旁呼啸而过,陈方旬只能打方向盘减速,尽可能避免撞上其他车辆。
“给交通部门打电话,告诉他们路段,车牌号,刹车失灵了。”他没有回头,沉声吩咐宁善渊。
陈方旬的声音听不出半丝慌乱,后视镜内,那辆黑色丰田似乎是察觉到不对劲,猝然提速跟上他们。
他打开双闪灯,距离应急车道还有几百米,高架路上车流密集,稍有不慎就容易追尾发生车祸。
黑色丰田已经逼近他们,陈方旬咬了咬牙,对宁善渊道:“宁总,扣好安全带。”
他抓紧方向盘,朝右变道,往应急车道驶去。
电光火石间,陈方旬却超乎寻常冷静。他缓慢降档,辅助手刹减速,然而车辆的左侧却传来猛烈的撞击,轮胎打滑,险些擦上围栏。
车身震了震,陈方旬向左猛打方向盘,回过头透过车窗看见了驾驶位上的男人。
眉上一道疤,面容凶悍,察觉到他的视线,无声咒骂了一句。
陈方旬那一刻的动作称得上悍然,他几乎是直接和那辆黑色丰田对着干。
应急车道就在前方,他不想和那个紧追不舍的断眉男耗时间。后方又有一辆黑色的车超上来,不要命似的撞上那辆黑色丰田!
“啧。”陈方旬暗骂一句,那辆黑色丰田被两面夹击,迫不得已减速。
刹车失灵,车辆依旧在往前狂奔,陈方旬盯着应急车道,降档减速,那辆挤开黑色丰田的车却在此刻降下了车窗,车内人朝他怒吼:“陈方旬!”
宁善渊在后座抓紧了扶手,对陈方旬道:“是沈敬玄。”
沈敬玄显然看出陈方旬驾驶的那辆车有问题,直接超速驶进应急车道中,硬生生拦在了陈方旬面前!
“砰!”
巨响过后,安全气囊打开,陈方旬趴在方向盘上,血从额角滑落,搭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控制不住发抖。
宁善渊在后座扣好了安全带,又有陈方旬刻意换方向,基本没受什么伤。
他从震颤中回过神,低声喊道:“陈方旬?”
前座没有任何声音,宁善渊撞开车门下车,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陈方旬趴在方向盘上,近乎昏迷的状态。
“陈方旬?”他的声音发抖,试图把陈方旬从车内搬出来,这才发现自己手抖的不成样子。
沈敬玄跌跌撞撞走下车,眼前发晕也不影响他走向陈方旬。
“先把他搬出来。”他盯着宁善渊,嘶哑喊道。
两人合力将陈方旬扶出车内,高架路上,其他车主降低车速,替他们喊了救护车。
天又开始飘雪,短促高频的鸣笛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救护车和交警到了-
陈方旬醒来的第一眼,率先看见的是白光,紧接着所有的场景才逐渐清晰,他缓缓转动脑袋,听见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齐元霜匆匆赶到他的病床边,冷着一张脸看他。
“眼睛能看清楚东西吗?”他冷脸归冷脸,说话语气还是温和的,陈方旬尝试开口,半天都没发出声音,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齐元霜等了他一会儿,才继续问道。
陈方旬像是终于找回自己的声带,声音沙哑开口:“头痛……”
“右手骨折,轻微脑震荡。”齐元霜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开口,“上个班还要把命搭进去,宁善渊那个废物怎么不自己去开会?开会还要人陪是什么巨婴吗?”
陈方旬很想解释是工作需求,费劲巴拉开不了口,还是按下了这个念头,虚弱道:“难受……”
他现在躺在病床上,却感觉自己坐在大摆锤中,脑袋七百二十度旋转,还隐隐约约有锤子锤头骨的感觉。
骨折的右前臂已经打上石膏,左手搭在一边输液,整个人没法动弹。
“感冒发烧好了没多久,现在又出车祸,你就庆幸受伤不严重吧!”齐元霜几乎咬牙切齿道,余光里见宁善渊在病房门口踟蹰,直接飞了个眼刀。
他今天在急诊,听到高架路上发生车祸,匆匆赶去接伤患。
看见推下来的人是陈方旬,整个人险些心脏停跳,有一瞬间大脑全然是空白的,完全反应不过来。
如果不是救人要紧,他能先给宁善渊的脸上一拳。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没过几个小时,再出现在他面前就是这副模样,齐元霜当场血压飙升不是说假话。
“对了……”陈方旬咳了两声,眼珠转了一圈,看向齐元霜,“他呢……”
齐元霜知道他在说谁。
救护车到的时候沈敬玄还在指挥秩序咆哮,如果不是额角冒血,他那副活蹦乱跳的模样还以为没受什么伤。
结果陈方旬刚送去急诊,他就开始吐血,直接倒了,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没醒。
“刚做完手术,还没醒。”齐元霜低声道,替他调节了输液速率,“情况没有特别严重。”
陈方旬缓慢眨了下眼睛,那是“知道了”的意思。
他对沈敬玄有恶感与恨意,对他那时突然出现截停防止他们翻车这件事的态度却格外复杂。
从事实上而言,沈敬玄救了他们,从情感上来讲,陈方旬并不想接受他的好意。
拿命相搏这件事,只有沈敬玄做的出来。
“不要想了。”齐元霜低声宽慰他:“他死不了,那些事情等你恢复之后再去处理。”
陈方旬现在动一下头就疼,开口说话喉间更是漫上来一股反胃感,格外想吐。
这副模样看起来很是可怜,齐元霜不忍心看,到最后为了照顾他,还是把视线放在了陈方旬的身上。
不过他没能照顾陈方旬多久,手头的病患太多,又要匆匆赶回急诊工作了。
“我现在要回急诊了,又送来两个车祸的。”齐元霜皱了皱眉,总觉得今天这个车祸率有点太离谱了。
“身体不舒服就使劲儿使唤外面那个啊,护工暂时没法到岗。”他对陈方旬叮嘱道,“不舒服就按铃。”
陈方旬又朝他眨了眨眼,催他快回去上班。
他现在没什么事,齐元霜那群病人都还指望他。
齐元霜一步三回头离开病房,看见站门口发呆的宁善渊,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威胁道:“好好照顾他。”
宁善渊没说话,事实上他连齐元霜和他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他的掌心通红一片,至今还在发抖,根本控制不住见到陈方旬昏迷时心底产生的惧意。
恐慌兜头浇下,冰寒刺骨。
手机在口袋里刺耳尖叫,但他没有任何兴趣接听电话。
他靠着病房外的墙,仿佛陷入了失温状态。
良久过后,他才从那种极度惊惧的状态脱离,挂断电话,缓慢走进病房。
陈方旬正对着天花板发呆。
他本来想思考一下工作,但很显然脑震荡给他带来了影响,他现在稍微多想一点脑子就开始警告他不要过度思考折磨自己。
脑子也需要休息。
迫不得已之下,陈方旬只好放空大脑漫无目的发呆。
发呆这件事,对他而言竟然也成了奢侈的事情。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受,脑子一片空白,不必被无数工作缠身。
宁善渊坐到他的床边,沉默无言地注视他。
陈方旬能感受他来到了他的床边。
“陈方旬。”良久后,宁善渊才敢开口,用沙哑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陈方旬慢悠悠转过眼珠看他,不过宁善渊不是齐元霜,并没有看懂他眼里的意思。
他自顾自开口道:“我让人去查那个人是谁了,今天的事情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陈方旬睁着眼睛看他,懒得说话。
他的手机和银边眼镜都放在病床旁的矮柜上,银边眼镜沾了血,猩红一片。
陈方旬看向那抹血痕,忍不住想要不要换副眼镜。
只是这副眼镜陪伴他很多年了,他不大舍得。
宁善渊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陈方旬烦得要命,索性直接闭上眼,用粗暴的态度表明自己要休息,不想听废话了。
闭上眼后耳旁的声音立马小了不少,到最后趋近于无。宁善渊不再说那些满是歉意的话,保持了沉默。
陈方旬闭上眼,本意是想躲开那些没必要的废话,到最后竟也慢慢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陪护的人换成陈雅瑛。
“哥,你醒了。”陈雅瑛放下电脑,挪到陈方旬床边,压低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方旬睡了一觉脑袋摇晃的度数换成了三百六十度,他看着陈雅瑛,断断续续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雅瑛脸色很难看:“给你打了七八个电话都没接,我就打给元霜哥了,这才知道你出了车祸,直接请假过来了。”
“你怎么那么过分,出了事也不和我讲!”她明显对兄长出事却不和她说这件事极其不快,陈方旬咳了两声,幽幽道:“我现在才醒,怎么给你打电话。”
陈雅瑛:“……”
她一时间因为陈方旬的一句话陷入了卡壳,半晌后才嘀咕道:“我很担心你诶。”
陈方旬本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无奈右手骨折,左手没力气,只能叹口气:“这次让你担心了,不会有下次。”
齐元霜换了身常服,提着保温桶走进病房,看见正在闹的兄妹俩,开口道:“吃饭了。”
陈雅瑛跑去调节病床高度,齐元霜把桌子支起来,保温桶就放在陈方旬的面前:“病号餐。”
他手里另外一袋鳗鱼饭递给了陈雅瑛,示意她吃这个。
陈方旬瞥了眼欢天喜地去吃饭的陈雅瑛,无奈摇了摇头。一低头,就看见保温桶里的肉末碎面和筒骨汤。
“你自己做的吗?”他看向齐元霜,问道。
齐元霜搬凳子坐在他的病床边,取出餐具和空碗,应了一声:“碎面是我做的,筒骨汤是找人熬的,没时间熬。”
他的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倦怠,手上动作却是依旧细致。
陈方旬不知道他气消了没,连要求自己吃饭这件事都没敢吱声,安安静静接过齐元霜送到唇边的碎面。
齐元霜喂一口,他就吃一口,直到实在吃不下去,他才撇开脸:“吃不下了。”
他额上擦伤的地方包扎过,双唇没有半分血色,吃饭时染出的嫣红不过几秒就淡了下去,右手可怜巴巴地打着石膏,靠在病床上,深黑色的眼眸沉静盯着齐元霜。
陈方旬在某些时候无师自通学会了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
他在心里感慨自己的堕落,也不影响半点他看向齐元霜时自然流露出的病气。
齐元霜抿了抿唇,把餐具都收起来,好一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在你眼里难道是会对着你发火的人吗?!”
陈雅瑛已经蹲在角落吃完了自己那份鳗鱼饭,听见齐元霜和陈方旬的动静,嘴一抹,打包外卖袋,贴着墙根蹑手蹑脚先跑出了病房。
很有眼力见地先腾出病房给那两个人。
“我没那么想。”陈方旬缓慢说出这句话,还是那副认真注视齐元霜的模样。
虽然他有利用自己这张脸的嫌疑。
齐元霜背过身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后才转过身对陈方旬道:“你受伤了,我不会责怪你,只会担心你,生气也是因为宁善渊。”
他的沉默比起是生气,更像是心疼,说什么话都会难过,索性保持沉默,直接不开口了。
陈方旬干涩开口:“抱——”
“不用道歉。”齐元霜放下桌板,屈指轻轻刮过陈方旬苍白的面颊,“说道歉的话我真的要生气了。”
病房内没拉窗帘,黄昏慢悠悠透窗洒进来。他坐在病床边,温热的掌心盖在了陈方旬的左手背上。
陈方旬明白他话语背后的意思,低下头注视被齐元霜握在掌心的左手,蜷起了手指。
“我明天请假了,今晚留下来陪你。”齐元霜对他说道,根本没给陈方旬拒绝的机会,用堪称恳求的语气对陈方旬说道:“方旬,我很害怕。”
“所以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可以吗?”
他知道陈方旬自尊心强,便把照顾这件事的结果转换成让他安心,只有这样陈方旬才愿意接受。
短暂的陪护他不在乎,长时间,甚至影响到第二日工作与休息,陈方旬必定会拒绝。
“麻烦你了。”沉默许久后,陈方旬和齐元霜道谢。
病房门被敲响,开了条门缝,陈雅瑛从门外探头,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陈方旬半靠在病床上,失笑道:“你直接进来就行了,这么小心翼翼干什么?”
“这不是看你和元霜哥在说话,我怕打扰你们嘛。”
陈雅瑛低声碎碎念。
她挪到陈方旬身边,对他道:“我今晚要留下来。”
“你回学校。”陈方旬毫不留情拒绝了她,“我还没到一定要人照顾的程度。”
“我今晚在,妹妹你就放心吧。”齐元霜温和开口,对陈雅瑛道。
陈雅瑛的眼神在他和陈方旬之间来回转悠,朝陈方旬提出异议:“我可以照顾你的。”
陈方旬面无表情看着她,很是无奈:“陈雅瑛,你哥是男的。”
陈雅瑛一姑娘陪护他,顶破天给他倒水送吃的,顺带帮忙喊医生,其余的就没办法做了。
“啊……”陈雅瑛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兄长已经是个成年男性,一时间怔愣在原地。
陈方旬那点无奈又变成了无语:“你是今天才反应过来我是男的吗?”
陈雅瑛在死寂中缩了缩脖子,沉默地点点头。
陈方旬:“……”
齐元霜低笑出声,对陈雅瑛道:“好了不用担心了,我一个医生在,学生就回去好好休息好好上课。听话,照顾好你自己,别让你哥担心。”
陈雅瑛丧着脸,吸吸鼻子整理书包,就这么被赶回学校了。
临走前还学着陈方旬平时和她说的那样,反复叮嘱,这才肯关上病房门离开。
陈方旬长叹一口气,靠在床头:“她居然真的在这天才意识到我是个男的。”
“兄长亲人,大多数时候都没有把性别意识套在你身上吧,毕竟在雅瑛眼里,你就是哥哥,是她的亲人,仅此而已。”齐元霜拿着一柄水果刀,慢慢削苹果皮。
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苹果激起陈方旬的好奇心,察觉到他好奇的视线,齐元霜说道:“有人探病,送来的果篮,有些还被我拦下来了,真那么送,病房装不下。”
陈方旬慢慢转动头,在病房内看见了一堆的果篮。
快要堆积如山。
“不然分给医生护士们好了。”陈方旬道,“里面应该没有你们忌讳的水果。”
“亏你还能想到这个。”齐元霜切下一小块苹果,递到他唇边:“吃不吃?”
陈方旬暂时不想使用咀嚼功能,示意齐元霜自己吃了。
他不吃,齐元霜也懒得搞精致做派,直接拿起苹果开始啃,啃完苹果核丢垃圾桶,进卫生间洗刀洗手,擦手的时候,却见陈方旬脸色满是说不出的古怪。
齐元霜神色一凛,开口问道:“哪里又不舒服了?”
“身体没不舒服,头也不是很晕。”陈方旬的脸色混杂了古怪和尴尬,情绪很是复杂。
齐元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抽了抽,忍笑道:“你要去厕所直接说就好了,不用那么尴尬的。”
“说实话,还是很尴尬的。”陈方旬正色道,“这是我没办法接受别人照顾我的真正原因。”
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需要他人来帮忙,对他而言,是格外难以忍受的事情。
“你自己心里那关我暂时没办法给你做开导,不过我这关你不用担心,我对照顾你这件事驾轻就熟,以及,”齐元霜认真道,说到最后甚至卖了个关子,拉长音继续说:“我还挺喜欢照顾你的,所以你在我面前不用羞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笃定认真,像是在进行什么宣誓。
陈方旬缓缓低下头:“你不觉得因为这件事这么认真,会有些奇怪吗?”
齐元霜坦坦荡荡:“为什么会奇怪,一件小事引申出来的看法而已。”
“而且我一点都不想当会被你排除在外的别人。”他牵起陈方旬的左手,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才慢慢扶起他:“走吧。”
陈方旬半边身子都搭在齐元霜的身上,脚落地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天旋地转。他不适地皱了皱眉,被扶着走进了卫生间。
好在最后一刻齐元霜贴心地选择了退出去,还为他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陈方旬双手撑在洗手台前,他绝佳的身体素质的确为他打好了基础,让他依旧能有余裕站着洗手。
只不过洗完手需要撑着缓一缓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
大概是他停留的时间太久,齐元霜在门口敲门:“方旬,你没问题吧!”
陈方旬无声叹口气,镜子里面容苍白的男人同样跟着叹了口气,脆弱又单薄。
他没回话,齐元霜紧张到直接打开门,见他停留在洗手台前没动,走到他身边,条件反射先打横抱起他。
陈方旬:“……”
脚离地那一瞬间,他的震惊盖过了羞耻心,片刻后才薄红一张脸,磕磕绊绊问齐元霜:“这也……有必要吗?”
齐元霜低头看了他一眼,笑容有些勉强:“你上次发烧我就抱过你了。”
陈方旬默默闭上了眼睛。
齐元霜重新把他放到病床上,站在床边揉了揉手臂:“缺乏锻炼了,还是得练练。”
他就是力气大,以及平时工作逃生练出来的能力,正儿八经的健身房不怎么跑。
今天抱完陈方旬,认为自己的力量训练有必要加入日程。
“……加油,有问题可以问我。”陈方旬生无可恋躺在病床上,注视着天花板。
他被人打横抱两次,两回都是齐元霜,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事,扯平了。”齐元霜拍拍他的肩膀,“我形象全无的样子也给你看过了,是不是很公平。”
他上次感冒打喷嚏险些把鼻涕喷到陈方旬的西装上,最后甚至是陈方旬给他擦的鼻子。
这么看看明显是他更丢脸。
“一定要比谁更丢脸吗?”陈方旬干笑两声,齐元霜低着头注视他:“你不觉得我和你的关系就是在这种丢脸行为里反复加深的吗?”
黑灰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笑意,他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点小得意。陈方旬回望他的眼睛,爽快承认:“也是。”
他们彼此共享那些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共享着彼此的自我。
代表真实的生活,这一面永远只为对方开放。
齐元霜的笑意加深,伸手整理陈方旬的头发,看了眼时间后,对他道:“吃个药,药吃完就乖乖睡觉吧。”
陈方旬点点头,就温水把药吃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齐元霜拉上窗帘,关了病房的灯,替陈方旬掖好被子:“睡觉吧。”
陈方旬暂时不困,也被他精心制造的环境劝进就寝状态,没过多久,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深,只是时不时紧蹙的眉间暴露了他睡得并不安稳的事实。
齐元霜坐在床边静静注视他,抬手抚平他的眉间。
他一直知道陈方旬长的很漂亮,既定的事实甚至不需要反复提醒。
病气甚至都不能减损那副容貌,只会增添不同的风采与气质。
但齐元霜并不想看到病气这两个字出现在陈方旬的脸上。
见惯的事物出现在陈方旬的身上,只会让他痛苦。
“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啊……”他无奈喃喃,趴在了病床边。
良久后,他像是彻底下定决心,抬起头靠近了熟睡的陈方旬。
他不会知道的,齐元霜在心里想。
心跳如擂鼓,暴露了他紧张局促的状态。
他唯一庆幸病房的另一个人,暂时不会发现他的心思。
齐元霜缓缓俯下身,在最后犹豫紧张的那一刻,闭上了眼睛。
双唇轻轻落在陈方旬的额上,像是一只蝴蝶停留。
刹那后蝴蝶扇动翅翼飞离。
一个轻飘飘的吻。
齐元霜抬起头,对陈方旬轻声道:“晚安。”
远离陈方旬后,被蛊惑的理智似乎也在一瞬间归位。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的面颊一片通红。
他抬手试图用手背给自己降温,在病房内打转一半天,许久后才想起来自己可以往病房外跑,干完事儿就忙着逃避。
同一时刻并再次庆幸陈方旬睡得很深,压根不会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轻手轻脚打开门走出病房,关上门后才靠在门上,长舒一口气。
走廊有护士经过,惊讶地看着他:“齐医生,你脸怎么那么红啊?”
齐元霜欲盖弥彰给脸颊扇风:“有点热。”
护士狐疑地看着他身上略显单薄的卫衣,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话就走了。
病房内一片昏暗,落锁声响起后,熟睡的陈方旬缓缓睁开了眼。
左手轻抚上额头,他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轻笑了两声。
一个轻飘飘的晚安吻。
一个货真价实的证据。
第75章 第 75 章
齐元霜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暴露。
陈方旬与他一直在试探当中, 他对齐元霜抱有慎之又慎的态度,齐元霜因为他对傅长阙等人的态度, 也格外警惕。
两人在互相试探与争夺主动权之中,只想掌握全部。两颗谨慎警惕的心脏逐渐大胆,借由车祸与夜色发酵,齐元霜率先暴露出了弱点,将自己置于下风。
陈方旬注视黑暗中的天花板,双唇轻柔的触感与温度似乎还停留在那寸单薄的肌肤上。
他从来没想过齐元霜会这么大胆。
其实在齐元霜抚平他紧蹙的眉间时, 他就已经醒来,闭上眼保持呼吸,好奇齐元霜下一步的动作。
上次发烧之后, 齐元霜就用抚摸他脸颊的动作泄露了一丝弱点, 直到今天亲吻成为确凿的证据。
陈方旬头还晕着, 上扬的唇角却暴露了他因那个微妙的晚安吻而向上的情绪。
门锁响动两声, 他微微偏过头, 掩饰了自己正醒着的事实。
齐元霜走进病房, 躺在了陪护床上。
陈方旬听着他翻身的响动,有一瞬间想睁开眼,状若无事般开口, 和齐元霜说方才的情况。
但一瞬过后,他听着齐元霜时而平缓稳定时而紧张兴奋的呼吸,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当做心照不宣的秘密。
晚安吻的功效再一次发挥, 困意重新在他的身体里涨潮,他再次陷入了睡眠之中。
醒来时天光大亮, 护士早上已经查过房, 齐元霜不在病房内,陈方旬盯着白色的天花板醒神, 好一会儿才听见病房门被打开的动静。
齐元霜已经换了身衣服,手里提着陈方旬的早餐:“醒了?”
他全然没有昨晚偷亲人之后的紧张局促,坦荡的模样仿佛无事发生。
陈方旬试着手撑床面坐起身,头晕头痛的症状比昨天要减轻不少,连反胃的呕吐感都没有出现。
他本人是个要强的,连身体都遵循他的性格,硬是花了一天一夜强力恢复,这会儿行动已然自如。
齐元霜替他支起桌板,夸了一句:“状态恢复不错嘛。”
早上是瘦肉粥,他还打包了碗小馄饨,看陈方旬自己的喜好。
陈方旬右手打了石膏挂在脖子上,左手撑床,坐在床沿慢慢套上拖鞋下床,拖着脚步走了几步确认身体状况后,毫不犹豫大步往卫生间走。
齐元霜就站在他的身后,带着笑意看他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只在他走不稳时出手扶一扶。
“有问题就叫我啊。”他对陈方旬道,“小的今天不上班,就在病房伺候您。”
“一大早就那么贫。”陈方旬睨了他一眼,撑着他的手,一脸无语。
齐元霜嬉皮笑脸回他:“我胎教就是听的相声,你这得问我妈。”
“我现在也许应该感谢我妈怀我的时候保持了沉默。”陈方旬道,“我不太能想到我讲相声的模样。”
“人生重在尝试,你可以试试,我给你当捧哏。”齐元霜好心替他关上卫生间的门,“洗漱完出来吃早餐。”
回应他的是陈方旬刷牙的声音。
陈方旬右手骨折,做什么都不方便,好在齐元霜提前帮他把牙膏挤好放在洗手台上,他能直接用。
出来吃个早饭,齐元霜坐在床边,拿着勺子朝他张了张嘴:“啊——”
“不用这么做。”陈方旬接过那勺馄饨,对齐元霜哄小孩的做法很羞耻。
齐元霜无辜道:“不需要配套服务吗?”
“不需要,真的不需要。”陈方旬无奈道,“我自己来吧,左手还是能用的,我虽然不是左利手,但左手用的还是很熟练的。”
齐元霜端着那碗馄饨,笑意盈盈道:“让我献个殷勤嘛。”
“那你这殷勤献得有点大。”陈方旬和他吵嘴,说来说去,到最后馄饨吃完了,那勺子也没有到他的手里。
两个人吃完早餐后,陈方旬坐着消食,半个多小时过去,就被按着吃药,吃完继续平躺在床上,躺姿很板正。
“一定要这个姿势吗?”他眼睛转了转,看向坐在床边的齐元霜。
齐元霜瞥了他一眼:“脑震荡就好好卧床休息,你难道还想去参加男生女生向前冲?”
“你的话题跳跃度为什么那么快……”陈方旬对他跳跃的思维能力简直无话可说。
齐元霜晃着手机,慢悠悠道:“不过你要是想当笨蛋也是可以的,把你打包卖给我。”
他发出反派似的奸笑,陈方旬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他的怪笑攻击,忍无可忍道:“绑架笨蛋可不是高尚的行为。”
“哦,是什么原因才会让英明的陈助理产生我齐元霜是个很高尚的人的错觉?”齐元霜惊讶地看向他,语气夸张说。
陈方旬揉了揉额角,又听齐元霜对他问道:“而且就一定得是绑架吗?就不能是自愿么?”
齐医生探身和平躺着的他对视,黑灰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语气欢脱轻快。
陈方旬看向他噙满笑的眼眸,半晌后才无所谓道:“自愿和绑架对笨蛋有什么区别呢?”
齐元霜故作思索后,才感慨似的道:“虽然我本人也很擅长强扭的瓜很甜这种操作,不过有时候还是心甘情愿更有感觉吧。”
“我还是很希望笨蛋能心甘情愿诶。”
他看向陈方旬的视线直白又纯粹:“你说他会不会愿意呢?”
问话陈恳真挚,仿佛真的在期待某个笨蛋的答案。
借代背后的笨蛋回望他忐忑的目光,轻笑两声后,慢条斯理道:“这个问题,对笨蛋来说还是太难了吧。”
齐元霜夸张地唉声叹气,病房门打开的声音却与手机铃声在这一刻同步响。
陈方旬皱了皱眉,伸手拿过电量百分百的手机,接通了对方的电话:“喂?”
“陈助理,竟风出车祸了!”
沈廷佑的声音急促紧绷,说到最后甚至接近破音状态。
陈方旬神色一凛,尚未开口回话,便听见病房门口护士的声音一起到达:“齐医生,急诊那边又有连环车祸,伤员太多了!”
她知道齐元霜今天休假,只是人命关天,实在缺人手。
齐元霜猛地站起身,回头与陈方旬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难以置信。
这两天的车祸概率未免太高了。
“有人是要搅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啊……”陈方旬低声喃喃,对齐元霜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躺着好好休息,给他们抢救的人是我。”齐元霜厉声道,陈方旬却猛然抓住了他的手:“出车祸的是楼竟风,我必须在场。”
齐元霜面容紧绷,最后因他冷肃的神情妥协,直接借了辆轮椅给陈方旬,毛毯和外套一样没缺,保暖工作格外到位。
陈方旬连挣扎都没有,任由齐元霜给他套衣服盖毛毯。
坐在轮椅上那一刻,他体验到了齐元霜平时练出来的长跑能力。
他在医院里,听到了呼啸而过的风声。
齐元霜把他送到了急诊科的分诊台,手一松,轮椅一放,人就跑没影儿了。
陈方旬朝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扬声喊道:“小心点!”
急诊科内声音嘈杂,笑声哭嚎同一时刻响起。住院部安静,他乍一来到吵闹的地方还有些不适应。
陈方旬不太熟练地推动轮椅穿过长廊,有些想直接站起来推着轮椅走。
身后传来喧闹的喊声,他驱动轮椅往廊边靠,医生与护士推着推床呼啸而过,垂落的那只手鲜血淋漓,腕上戴着一只陈方旬格外熟悉的腕表。
那个人是楼竟风。
他睁大了眼,看见沈廷佑跟在他们身后,最后摔坐在抢救室前。
轮椅骨碌碌转动,陈方旬操纵了轮椅来到沈廷佑身边,朝他伸出左手:“沈先生。”
沈廷佑怔愣着提起头,半晌后失焦的双眼才重新聚焦,扶着墙,硬是撑起哆嗦发软的身体。
“陈、陈助理……你的身体怎么回事?”他声音发虚,陈方旬没戴眼镜,不大适应地炸了眨眼睛:“昨天出了场小车祸。”
“又是车祸……”沈廷佑脸色发白,看模样比陈方旬一个真出车祸的还虚弱
他靠着墙,手掌心满是楼竟风身体里冒出的血。
“他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舒服,所以都在家休养……”沈廷佑忍下即将流出的眼泪,带着哭腔道:“但他今天突然说要出门见一个人,我说我陪他一起去……他拒绝了,让我在家待着。”
陈方旬知道他现在需要靠言语分散注意力,便安静耐心听他说。
沈廷佑深吸一口气,捂着心口,强行让急促的呼吸平静:“他甚至是一个人开车……我不放心他,就开车跟在他的身后。”
“他去见了黄姨……返程的路上就出了车祸……”
沈廷佑眼眶通红,牙齿几乎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
黄惠萍。
陈方旬记得这个头发枯黄身材瘦弱的中年女人,上次她来到楼氏,固执要同楼竟风见面,称有话和楼竟风说,只是那个时候时机不对,楼竟风本人也不大想听,黄惠萍只能无功而返。
这次是和楼竟风把话谈清楚了么?
他皱了皱眉,沈廷佑却已经说不出话,靠在墙上,无声落泪。
“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拦住他……”
懊悔的话语只剩下干涩的气音。
陈方旬怕他当场犯哮喘,温声道:“楼总吉人自有天相。”
不过看送来的出血量,只能听天由命。
或者寄希望于医生能从阎王手里抢回人。
不过按照齐元霜那个性格,应该是直接和阎王爷干架。
陈方旬叹了口气,见沈廷佑痛苦的模样,一时间也说不出更多劝慰的话。
他拿起手机,直接通知了Mia和楼万霄,又及时联系了楼氏的公关团队和律师团队,与此同时,给楼氏老宅的管家发了消息。
现在抢救还没有结果,他暂时不希望楼老爷子知晓消息。老人家年纪大了,陈方旬怕他一时承受不住。
昨晚这一切后,他才搂了搂膝盖上的毛毯,陪在沈廷佑的身边。
不过多时,后方再次传来急促混乱的脚步声,推床滑轮与地面发出刺耳声响,有男人嘶哑吼道:“宋清!”
视野之内,染上血痕的指尖与推床一角一触即分,紧接着手指垂落,推床消失在抢救室内。
陈方旬沉默回头,傅长阙双目猩红,胸前一片艳红,裴清羽摇摇晃晃跟在他身后。
“长阙,你冷静点!”裴清羽抓住傅长阙试图砸上墙面的手,低声怒吼道。
傅长阙甩开裴清羽的手,嘶哑道:“清羽,我要怎么冷静!”
陈方旬看向抢救室,已然失语。
护士说的连环车祸,当真是不掺半点水分。
陈方旬左边是无声痛哭的沈廷佑,右边是双目猩红抱头崩溃的傅长阙,和摇摇欲坠的裴清羽。
看了眼沈廷佑后,他又转过头看傅长阙,出声喊道:“傅总。”
傅长阙抬起头,往日磁性的嗓音像是被砂纸摩擦过:“方旬……?你怎么在这?”
陈方旬安然坐在轮椅上,言简意赅道:“齐医生在里面上班。”
傅长阙现在满脑子都是宋清出车祸,脑子压根转不过弯来,并不知道齐元霜在上班和陈方旬在急诊等着的关系。
他咽了口唾沫,嘶哑道:“你身体好点了吗?”
陈方旬点点头,知道他昨天大概也是被齐元霜拦在门外的一员。
“好很多了,多谢傅总关心。”他对傅长阙道。
“那就好……”傅长阙低声喃喃,“那就好……”
“咚!”
摇摇欲坠的裴清羽终于撑不住,直愣愣摔倒在地。傅长阙目眦欲裂:“清羽!”
他的嘶吼并未彻底喊出口,紧跟着涌出的是鲜血。
“噗!”
陈方旬脸上是罕见的惊恐:“医生!护士!”
简直要疯了!
见傅长阙和裴清羽这两人都被送进抢救室后,陈方旬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他重重跌坐回轮椅里,一口气还没顺上来,Mia带着楼万霄先到了,身后还跟着脸色惨白的黄惠萍。
楼万霄连看都没看沈廷佑一眼,连楼竟风在抢救室里都没有分得他半分注意力。
他看向陈方旬,阴郁开口:“方旬哥,那个害你出车祸的家伙我已经在查了。”
“谢谢小楼总,不过楼总还在抢救中。”陈方旬努力把话题转移到楼竟风身上,但楼万霄只是阴沉地笑了两声,自顾自撕扯手上的倒刺:“他在抢救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看向沈廷佑,漆黑的眼珠鬼气森森:“难道不应该是他的问题么?如果不是为了他,死老头子可不会连保镖都不带就出门。”
沈廷佑已经没有力气反呛他,眼珠机械性地转了一圈,最后朝向了楼万霄的方向。
陈方旬揉了揉眉心,对楼万霄道:“小楼总,我现在头晕,不大想安抚您暴躁的心情,麻烦您态度平和一点。”
他额角的包扎还没拆,右手的更是打着石膏,身上还套着病号服。
楼万霄向来只听他的话,又见他这副罕见的虚弱模样,闻言缩在轮椅不再吭声。
陈方旬见他安定下来,稍微松了口气。
他看向Mia身旁的黄惠萍,开口喊道:“黄女士。”
黄惠萍打了个哆嗦,眼睛骨碌转了半圈:“您……您好。”
“您不必紧张。”陈方旬温和道,“我只是想了解楼总当时出车祸的情况。”
黄惠萍猛地打了个激灵,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什么情况!”
陈方旬皱了皱眉,尚未开口,齐元霜从抢救室里走了出来。
沈廷佑匆匆迎上去,抹掉脸上的眼泪:“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陈方旬推着轮椅到他身后,看向齐元霜。
楼万霄停留在原地没动,冷眼看沈廷佑紧张的模样。
“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齐元霜嗓音沉闷,他看向沈廷佑:“这里有份申请单,你先填了。”
沈廷佑手指发抖根本拿不住笔,笔尖来回晃动,一半天都写不上一个字。
齐元霜这才发现楼万霄这个直系血亲也在,朝陈方旬道:“方旬,让楼万霄填。”
陈方旬拿过沈廷佑手中的笔和申请单递给楼万霄。楼万霄纵然不耐,还是放下撕倒刺的动作,专注填表格。
齐元霜看着这几个人,开口道:“楼竟风是A型血,但现在库存不足,有可能需要请人现场输血。”
沈廷佑和黄惠萍下意识看向楼万霄。
楼万霄甩开笔:“我不会捐的。”
“输血给他的人不能是直系血亲,你那个身体也不适合。”齐元霜冷声开口,又看向面前的几个人,正色问道:“你们有谁是A型血或O型血吗?”
“我是A型血,我可以——”
“廷佑不行,他不能捐!”
第76章 第 76 章
黄惠萍抓住沈廷佑的手臂, 尖声喊。
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梗着脖子, 声音像是从喉间奋然挤出,没有给她半分犹豫的机会。
急诊科无数哭嚎尖叫,亦或是死里逃生的欢声笑语同一时刻如退潮般消散。
一片死寂。
抢救室前的空间无限收紧狭窄,真相丑闻被尽数压缩在这一句话中。
刹那间只余几人目光游弋。
陈方旬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向目光闪躲的黄惠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齐元霜猛然睁大眼, 楼万霄死死抓着手里的笔,扬起的脖颈青筋暴起,下唇叫他撕咬得鲜血淋漓。Mia像是明白什么秘辛, 红唇紧抿, 猛地转过了身。
黄惠萍再次成为一尊没有生气的石雕, 灰白的脸再无反应。
沈廷佑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猝然褪去, 他看向黄惠萍, 粗喘着气, 呼吸短促,到最后只能听见呼气的声音。
肩胛骨重重撞上墙面,他捂着心口, 双唇微张,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通红的眼睛只余眼珠能动, 机械性扫过面前每一个人,最后仍旧停留在黄惠萍身上, 视线重若千钧。
黄惠萍低着头, 枯黄的头发散落,如同冬季彻底掉落封存的落叶, 早已死去,再也不会等到春天。
一如死寂中那个明确的答案。
被死死抓着的笔掉落在地,狭窄的空间内平地起惊雷,楼万霄梗着脖子,怒然抓住了黄惠萍的衣领,沙哑嘶吼:“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残废的双腿不会支撑他的身躯,碎石般轰然倒塌,他从轮椅上滚了下来,深黑的眼珠发狠地盯着黄惠萍,苍白的肤色近乎厉鬼:“你在说什么!!!”
齐元霜回头看了眼抢救室,再次沉声问道:“除了他和楼万霄,还有谁是?”
Mia转过身,低声急促对他道:“我是O型血。”
“麻烦你和护士去了。”齐元霜叹了口气,再次看了眼沈廷佑和楼万霄,朝陈方旬眨眨眼,重新回了抢救室。
陈方旬坐在轮椅上,神色冷肃,他伸手,硬生生将楼万霄从地上拉起来,在他耳旁沉声喊道:“楼万霄!”
楼万霄灰白枯瘦的十指扒住轮椅座椅,像是冬日的树枝。
他的喉间嗬嗬作响,几乎说不出一句话,双眼死死盯住了黄惠萍,没有半分游离。
陈方旬到现在才有机会思考沈廷佑与楼竟风的关系。
直系亲属不能输血,黄惠萍脱口而出的“廷佑不能捐”,已经能证实那个直指丑闻的答案。
他推着轮椅到黄惠萍面前,压低声问道:“黄女士,还有谁知道?”
任何一点声响都会让黄惠萍发颤,更别提直指核心的问题。她撇开头,干瘪的手下意识伸向沈廷佑的方向。
但沈廷佑避开她,往旁边瑟缩。
陈方旬半眯着眼,再次开口:“黄女士,您应该也不希望事情传的太广,影响到沈先生吧?”
打蛇打七寸,问话也要抓住软肋,黄惠萍的软肋显然在沈廷佑身上。
长久的沉默后,黄惠萍终于愿意开口:“没有。”
她的双唇颤抖:“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陈方旬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发痛的额角。
当年他和楼竟风出差,在一家会所里遇见了沈廷佑。
沈廷佑那时在楼竟风眼里不过是个解闷的人,谁又能想到会把人直接带回楼家。
楼竟风甚至没有叫陈方旬去沈廷佑的资料,那双毒辣的眼睛像是被突然蒙蔽,一颗心挂在人身上。
陈方旬头痛的要命,如果当初查清楚来历,就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楼竟风想必也是和黄惠萍聊完沈廷佑的身世来历,才会在返程路上出车祸的。
楼万霄的保镖跟着Mia身后来了医院,陈方旬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看好楼万霄和沈廷佑,这才转头看向黄惠萍:“黄女士,楼总现在正在手术当中,我是楼总的助理,今天的事情由我负责处理,您愿意和我谈谈么?”
他是楼竟风的助理,今天这件事必须要在医院按下处理好。
陈方旬只觉得自己上班都在处理烫手山芋,短寿。
再者如果黄惠萍不愿意说,那他只能动用特殊手段。
他安静等待黄惠萍的答案,然而抢白的人却是沈廷佑。
他终于重新掌握身体的控制权,看向黄惠萍,嗓音沙哑开口:“黄姨,我想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楼竟风仍旧在抢救过程中,黄惠萍抬头看了眼抢救室的大门,终于开口道:“这里太吵了。”
陈方旬拿上手机,索性直接让保镖留着等楼竟风,他带着黄惠萍和沈廷佑去找安静的、适合谈话的地方。
楼万霄死活要跟在他们身后,不想在抢救室前尽孝心。
急诊大楼后有片类似小花园的地方,今天天气不怎么好,没有多少人在这些地方停留。
陈方旬让黄惠萍和沈廷佑坐在长椅上,把楼万霄拉到了自己身边:“黄女士,您可以说了。”
他不动声色打开手机录音,沉静地注视黄惠萍。
头发枯黄的中年女人咽了口唾沫,张了张干涩的双唇:“我和廷佑的母亲……曾经在同个地方上过班。”
她低着头,不敢看沈廷佑,上班的地点叫她模糊而过,像是耻于提起那段经历。
黄惠萍声如蚊蚋,继续说道:“她长得漂亮,那个时候总有很多老板看上她,只是她不愿意,就一直打散工……”
“有一天她送酒的时候被缠上了,经理让她忍一忍,可她不想忍,那群人就想给她一个教训……”黄惠萍似乎还能想起那天的场景,昏暗的灯光下,年轻漂亮的女人倒在门口,被人残酷地拖进了包厢。
沈廷佑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陈方旬蹙了蹙眉,紧跟着恢复寡淡的神情,敛下那一瞬不忍。
“我想抓住她,但我不敢……这个时候,楼先生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站在了包厢门口。”黄惠萍说的语无伦次,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对一个家境贫寒,出身微末的人,饱受欺凌之时,楼竟风的出现不啻于绝境中的蛛丝。
沈廷佑的母亲在那个时候抓住了楼竟风。
“呵……烂俗的英雄救美么?”楼万霄嗤笑两声,黄惠萍唯唯诺诺,却在这个时候爆发了:“不是这样!”
陈方旬叹了口气,看了眼楼万霄,示意他保持沉默。
楼万霄缩在轮椅上,不再开口,双眼却因倦怠迫不得已闭上。
黄惠萍喘着粗气继续道:“楼先生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她同意了。”
“我继续留在那工作,有时候也会嫉妒她竟然能轻而易举离开。”她苦笑着,苍白的面容颓丧倦怠,“她和楼先生走了之后,有时候也会给我打电话。”
年轻的黄惠萍擦干手上的水珠,看见手机上的陌生电话,迟疑许久后,才敢接通。
“惠萍!”电话那头的女声轻快愉悦,“我是沈从芳!”
“她和我说,她过的不错,楼先生还带她换了名字,她有了自己的名字。”黄惠萍的双眼没有聚焦,嘴角却情不自禁上扬出一点弧度,但那点弧度却在几秒后下滑,消失不见。
她继续说道:“那天下暴雨。我在家门口捡到她,她和我说楼竟风不要她了。”
沈廷佑面容紧绷,忽然意识到接下来的话才是全部的重点。
“她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了孩子,直到你在她肚子里闹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和楼先生……”
一锤定音。
沈廷佑靠在长椅上,牙关紧咬。
他印象里的沈从芳精神状态并不稳定,痛苦而又崩溃地持续着生活。
咒骂自己为什么要生下他,却又痛哭流涕不该那么骂他。
“她和我说她爱楼先生,”黄惠萍记得那天沈从芳近乎疯魔的情绪,直到现在还难掩怒意,“所以她决定把你生下来。”
“我怎么会想到……你居然会和他!”
陈年旧事穿梭无数岁月,连带着那几十年的悲痛疯魔,落入了下一代人的耳中。
无数复杂的情绪与事件在陈方旬的脑中穿行,到达某一点时,狐疑的种子破土而出,展露雷电般的白光。
他看着捂脸痛哭的黄惠萍,沉声开口:“亲子鉴定。”
黄惠萍猛地抬头看向他,难以置信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沈先生和楼总有没有做过亲子鉴定?”陈方旬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到如今全是黄惠萍的一面之词,真正的证据到现在都没有确认。
故事可以俗套可以精巧,可以按人的期待发展,每个人甚至都能创作出一个“故事”。
但陈方旬不信故事,他只信事实。
他看着黄惠萍,近乎残酷地开口:“在沈先生和楼总的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之前,您口中的话,都只能是‘故事’”。
“相比起在往事中惴惴不安,得到结果之后,不是更安心么?”陈方旬缓缓开口。
“不用了。”沈廷佑忽地开口,“是不是真的……都没有意义了。”
他勉强向陈方旬扯出一个笑,站起身,失魂落魄往急诊大楼走。
陈方旬皱眉喊道:“沈先生!”
沈廷佑没有回头-
楼竟风抢救过后,情况逐渐稳定下来,然而到了晚上,又被送进了ICU。
陈方旬一天跑下来,和齐元霜说了一声,直接办了出院手续,先打车回家换了身衣服,又马不停蹄赶回医院。
“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齐元霜站在陈方旬身边,垮着一张脸骂他。
陈方旬低下头挨医生骂,默不作声。
按照医嘱他至少要卧床休息一周,才躺了两天不到,就顽强爬起来处理工作了。
“事情实在太多了。”他推了推眼镜,抬眼看向ICU的门口。
沈廷佑缩在那里,失神地盯着眼前的空地。
楼万霄冬季本就容易生病,今天出门又没有换厚衣服,在室外待了一会儿,当场发烧了,楼老爷子心疼他,把他压在家里休养了。
楼竟风出车祸的事情陈方旬暂时还压着,没让人知道。
如今进了ICU,更难开口。
齐元霜连轴转了一天,说了陈方旬那两句后也没多少力气,靠在墙上打了个哈欠。
“傅长阙那三个也是,一个脾脏出血,一个脑震荡,一个和楼竟风一样都进了ICU,沈敬玄么还躺着没醒,谢逐青下午过来给他办了转院。”
陈方旬长叹一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边那个也没处理。”
齐元霜瞥了眼沈廷佑,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
【CFX:黄女士说沈廷佑母亲沈从芳当年和楼竟风发生过关系,分手的时候沈从芳已经怀孕。】
陈方旬看了眼那行字,回复齐元霜的消息。
【AAA齐医生:这么狗血?不过口头说明没用的吧。】
【CFX:是没用,所以我让人去做他们之间的亲子鉴定了。】
这件事由不得沈廷佑拒绝,陈方旬的手段已经算是温和,换作楼家人,沈廷佑今天大概率是直接被压着去做鉴定。
楼家多出疯子,但离经叛道到这种程度,也不会轻易放过。
陈方旬揉了揉眉心,由衷希望结果并非所有人所想那般。
楼竟风还在昏迷,沈廷佑却没法承受。
【CFX:我还让人去查沈从芳了。】
【AAA齐医生:上一辈的人到底多混乱,姜京月那一家也是这样。】
陈方旬摇了摇头,不想再谈这些,他走向沈廷佑:“沈先生,护士医生都在,您现在也没办法探视楼总,先回家好好休息吧。”
沈廷佑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里是无数复杂的情绪,他伸手轻抚墙面,最终默然收回手,开口道:“我知道了。”
陈方旬悄然松了口气,他和齐元霜跟在他的身后,直到看见他坐上楼竟风司机的车,才收回视线。
“回家吧。”齐元霜看向陈方旬,又打了个哈欠:“我要困疯了。”
他现在手脚都发软。
医院外风大,夜空还飘着雪,齐元霜双臂交叠,手掌搓了搓手臂,哈出一口冷气。
陈方旬瞥了眼他单薄的衣衫,低声训道:“今天多冷不知道吗?”
“着急啊,就随便套了点,哪知道晚上又降温了。”齐元霜搓搓手臂,嘀嘀咕咕反驳。
陈方旬解开大衣扣子,能使得上劲的左手抓住他的右臂,把他一把拉进怀里,拿大衣裹住了他。
齐元霜窝在他的怀里,缓缓睁大了眼睛,猛地回头看向陈方旬,险些亲到他的嘴巴:“你怎么——”
他从来没想到陈方旬会这么干!
“你不能让我一个病人脱了外套披你身上,我不想受冷感冒。你明天还忙,也不好生病。从务实角度出发,这个是最合适的解决方案。”陈方旬垂眸看他,条理清晰道。
怕齐元霜失望似的,他还补充说明一句,开玩笑道:“很抱歉没有雪天披外套的浪漫感。”
“我也不需要这种浪漫。”齐元霜正色道,“你的身体最重要。”
一个右手骨折,一个困倦眼神发直,两个人都没法开车,就叫了车,准备打车回家。
为了方便,就站在医院门口等。
陈方旬把大衣收了收,彻底裹紧齐元霜。
两个人紧贴的体温,身体明显又暖和了一点。
“还好我是骨架偏小的清瘦身材……”齐元霜贴着陈方旬温热的胸膛,忍不住感慨。
今天的情况但凡他和陈方旬身材差不多,这种缩人怀里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他想了想精壮身材的自己和陈方旬互相拥抱,忽然就被戳中笑点,缩在陈方旬的大衣里面狂笑不止。
陈方旬不知道他又在笑什么,但总而言之听他笑就可以了。
齐元霜抓住陈方旬半露在冷空气里的手指,掌心直接包住:“给你的手供暖。”
“谢谢。”
“不客气。”
他们板板正正和彼此道谢,紧跟着互相笑出声。
陈方旬的头往后仰了仰,看着齐元霜发梢略卷的后脑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朝那发梢吹了一口气。
就像是偃旗息鼓多年的恶作剧心态重出江湖。
大概是之前猛回头险些亲到陈方旬的嘴,齐元霜这回的转头很是谨慎小心。
他回头看着陈方旬,像个土匪山大王:“是不是你对着我后脑勺吹气?”
陈方旬挑了挑眉:“不是。”
“我有那么傻吗?”齐元霜嘀咕一声,好在叫的车总算到了。
齐元霜跳出陈方旬的大衣,只觉得自己身上都是陈方旬的气息。
他晃晃头,把那些悸动按下,打开了车门:“陛下请吧。”
“你怎么这么热衷当奸臣。”陈方旬难以言喻地看了他一眼,坐进车里:“赶紧上车。”
齐元霜拉上车门,蹭地钻进他身边。
陈方旬和司机报了电话号码后四位数,确认目的地后回过头,就见齐元霜盯着他,眨了眨眼。
“怎么了?”他疑惑问道。
齐元霜义正言辞道:“请问我可以得寸进尺吗?”
陈方旬脸上的迷惑更加明显了:“什么得寸进尺?”
齐元霜眨眨眼,夜晚后街上的灯光透进车厢,落在他脸上,犹如银鱼在他面上漂浮而过。
“我手有点冷。”他说。
陈方旬没有动作,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那你想要什么?”
他又听不懂言外之意,从容地看着齐元霜把手搭在了他的大腿上。
指尖沿着大腿上滑,最后停留在了大衣口袋之外。
陈方旬注视齐元霜的那只手,微微挑了挑眉。
紧跟着他就看见齐元霜把手伸进了他的大衣口袋,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好暖和。”
陈方旬:“……”
还以为得寸进尺是什么“过分”的请求,结果就是塞口袋取暖。
陈方旬面色不改,同样将左手伸进了口袋,包住了齐元霜的手。
他回过头看向齐元霜,那一刻车窗外恰巧一束灯光照入,映亮他半张优越精致的侧脸。
陈方旬慢条斯理道:“这个才叫得寸进尺。”
第77章 第 77 章
温热有力的掌心在口袋之中, 盖住了齐元霜的手背,五指移动后, 连带手指都一起归拢,将齐元霜的手彻底环住。
一连串动作流畅自然,全然没有半分犹豫。陈方旬目不斜视,态度格外坦荡,像是觉得并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齐元霜的手安然待在他的掌心,抿着唇, 略略低下头,突然不敢看陈方旬。
这样才叫得寸进尺。
像是暗示,也像是提醒, 又或者是提前通关的秘籍。
齐元霜忽地紧张起来, 这句话和游戏厂商免费发赠的外挂没区别, 他顿时陷入怀疑之中。
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上钩。
沾染了冷意的身躯在陈方旬的体温下逐渐暖和, 温度透过掌心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 齐元霜感觉自己就像个热水壶, 烧得滚烫。
陈方旬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如说他有部分时间都不明白齐元霜的脑回路,只是学会了如何包容与如何回应。
他扭头看向车窗, 却在借着车窗上的模糊倒影观察齐元霜。
齐医生低着头,安安静静的。
口袋里交叠的两双手隔绝了冬日的冷意,自行构筑出唯一的春天。
他的五指又收紧了一点, 把仅剩的冷风都驱散出去。
掌心下收拢的五指在此刻却微妙地动了动,陈方旬没有松手, 却也没有看向齐元霜。
他想知道齐元霜要做什么。
指尖小心谨慎地勾了勾, 紧接着往回收,五指在口袋中舒展开, 手背翻至掌心朝上,与陈方旬掌心相贴。
齐元霜靠着后座,头看向车窗。
他们彼此都没有回头。
陈方旬松了松手,就有手指挤过他的指缝,指腹搭在他的手背上,与他彻底十指相扣,严丝合缝没有任何空隙。
他略微低头,敛去唇角那点笑意。
车在茗溪公馆外停下,陈方旬和齐元霜下车,左手与右手依旧藏在大衣口袋中十指相扣。
没有人对此提出疑义。大衣口袋与冬日天寒成为绝佳的理由,他们心照不宣地使用相同的借口,在大衣与夜色的遮掩下当做无事发生。
在相贴的掌心间,似乎能清楚听到心脏跳跃的声音。
电梯快到陈方旬家时,齐元霜开口问道:“你的手,要不要我帮忙?”
陈方旬的脑袋没有那么晕了,手成了大问题,伤的是他的惯用手,左手虽然也用得不错,但总归没有右手便利。
他想了想,回道:“那就麻烦你了。”
“那行,我先回家洗个澡。”电梯门打开那一瞬间,齐元霜松开陈方旬的手,指尖一触即分。
他抬手和陈方旬挥了挥:“等会儿见。”
“行。”陈方旬下了电梯,率先进门回家。
家里走之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陈方旬现在的情况也不能打扫卫生,只能开了自动扫地机勉强打理地面。
他打开电脑,勉强把这两天堆积的工作处理完毕。
在给自己复制粘贴“出车祸”假条理由到请假系统时,大门密码锁响了响,齐元霜洗完澡,穿着珊瑚绒睡衣蹿了进来。
“我怎么觉得你家里比我家暖和一点。”齐元霜嘀咕一句,坐到陈方旬身边:“在请假?”
“嗯。”陈方旬道,他现在特别想直接群发消息,只是请假还要走人事留档,要按流程走。
“哇,好多啊。”齐元霜看了眼几十条请假申请,对陈方旬的打工能力又有了新的认知:“你是真的拼命。”
陈方旬按下确认,合上了电脑:“还好,有些工作基本都是线上处理,我没必要去公司。”
他的指尖轻敲电脑外机,神色严肃,算了一会儿后,总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明年就能辞职了。”
齐元霜的记忆还停留在他的天价房贷,闻言惊讶地看着他:“要不要提前恭喜?”
“忌讳半场开香槟。”陈方旬道,本来按照他预估的时间可能还要晚点,只是这次出车祸,宁善渊为了补偿他,直接给了他补偿金。
陈方旬对已经危及到自己性命后的补偿金,没有半点推拒,爽快接下来了。
一场车祸后,房贷清空三分之一,今年年底年终奖拿完又能还一部分,房贷还完攒的钱够他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
存款利息都够用了。
陈方旬放下电脑,齐元霜站起身,把他往浴室推:“去洗漱吧,身体还没好就跑了一天。”
直到齐元霜跟着进了卫生间,顺带关上卫生间的门,陈方旬才回过头看向他:“你怎么……一起跟进来了?”
齐元霜抬眼看他:“你说的麻烦我,难道不是让我帮你洗澡吗?”
他的视线落在陈方旬吊着的右手,迷惑开口。
陈方旬左手捂着自己的衣服,但无奈右手骨折,实在拼不过双手完好还力气大的齐元霜,简直是腹背受敌。
“我单手也可以淋浴,这件事就不用麻烦你了……”
他身体往后仰,脚跟直接碰到了浴缸。
“我又不是没给你擦过身体,再说了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好害羞的……”齐元霜找到了完美的反驳理由,说完后才恍然大悟:“对哦,我们俩都是男的,为什么要为看到对方的身体害羞,你有的我又不是没有。”
陈方旬:“……”
前天晚上偷亲他的那个人可没像现在这么坦荡。
“那这样吧,泡澡怎么样?”
齐元霜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熟门熟路打开陈方旬家浴室的储物柜,翻出一颗浴球。
“泡泡浴,这样总可以吧。”为了陈方旬的羞耻心着想,他举着浴球说,“我就帮你脱个上衣。”
齐医生当真好心,陈方旬在心里无奈感慨,虽然不知道齐元霜的这个好心里掺杂了多少私心,但还是松开了左手:“行吧行吧。”
齐元霜拿过他的大衣挂在挂钩上,指挥陈方旬的手,顺利脱下他身上的羊绒衫和衬衫。
“衬衫扣子好麻烦……你自己怎么穿上的。”他低着头解纽扣,难以置信地开口。
陈方旬在某些方面有自己的坚守,他看着齐元霜凌乱柔软的头顶,说道:“单手扣纽扣,平时练出来了。”
他顺势展示了一下单手扣和单手解的技能,不过多久衬衫扣子就全部解开了。
“所以我才不喜欢衬衫,还不如直接扯开。”
“小齐医生,思想很危险。”
齐元霜哼笑一声,给浴缸放水丢浴球,差不多后关掉水龙头,背过陈方旬站着:“接下来你自由发挥吧,右手不要碰到水。”
“哦,我保证不偷看。”
陈方旬单手解开皮带,皮带扣落在陶瓷浴缸边缘发出清脆响声。
齐元霜严格履行契约,坚决不回头,直到听见入水声,才挑了挑眉问:“我可以转身了吧?”
“转身吧。”打着石膏的右手搭在浴缸边缘,陈方旬看向活像在站军姿的齐元霜,无奈道。
齐元霜转过身,顺手拿过毛巾,挑了块干的地方坐下,把毛巾递给陈方旬:“感觉应该先帮你洗完澡再回去洗澡的。现在很容易打湿。”
他的珊瑚绒睡衣外套放在客厅,身上就一条单薄的家居服。他挽起袖子,把打湿的毛巾拧干,轻轻擦拭陈方旬的左臂。
陈方旬明显不太适应这么充裕放松的泡澡,更别提还有一堆泡沫。
他对齐元霜道:“我感觉冲澡就好了。”
平时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泡澡。
“也算是全新的生活体验啦。”齐元霜说道,“一直那样高效生活不累啊,总要允许自己浪费时间。”
“看来你对泡澡很有心得。”
“倒也没有,”齐元霜拿着毛巾的手擦过陈方旬的胸肌,否认得格外快,“太麻烦了,上班累的要死只想随便冲冲,倒头就睡。”
陈方旬点了点头:“的确没有时间。”
“我给你洗头吧!”齐元霜丢下毛巾,忽然说道。
“我怎么感觉你就是在把我当玩具。”陈方旬仰起头看齐元霜,戏谑开口。
齐元霜立刻浮夸道:“大人明鉴,小的冤枉啊!”
“医院那会儿不还是陛下么,现在就是大人了,身份降级这么快?”陈方旬反问他,齐元霜转换画风求饶:“陛下恕罪!”
他这一天到晚戏瘾格外大,陈方旬抬手掐了把他的脸:“不闹了。”
齐元霜收了神通,打湿陈方旬的头发,挤了泵洗发水开始给他洗头。
陈方旬靠着浴缸,任由他弄自己的头发。水温适宜,浴室内温度正好,他缓缓闭上眼,耳边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微弱的水流声。
指腹按摩头皮的动作生疏,但却格外细致,陈方旬索性放下心享受沉静的氛围,感受齐元霜的十指在他的头上游走,动作愈发古怪……
“等会儿,你在干什么?” 陈方旬睁开眼,仰头看向齐元霜。
齐元霜满手泡沫,朝他乖巧眨了眨眼。
“稍微给你做了个造型。”片刻后,他才对陈方旬说。
太安静一定会出事,陈方旬深知这个道理,就像家长们说的那样,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陈方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左右两边被泡沫堆出来两个角。
就知道是这个造型。
他叹了口气,问齐元霜:“你不会自己洗澡的时候也这么玩吧?”
“有时候会。”齐元霜说,“还会吹泡泡。”
陈方旬不受控地咳了两声:“那现在玩够了吗?”
“玩够了。”齐元霜干笑两声,替他把泡沫冲掉,迅速转移话题:“上身帮你洗完了,下半身你自己来?”
“可以。”陈方旬道。
齐元霜小心走出浴室,要开门的那一瞬间又杀了个回马枪:“有问题就找我哦!”
陈方旬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齐元霜带上浴室的门,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浴室里来冲澡的声音。
独立自主的陈助理没有给齐医生发挥的余地,单手冲澡擦身体换衣服一条龙服务。
齐元霜没听见浴室里的动静,刚要抬手敲门,陈方旬就走了出来。
他套了件浴袍,齐元霜的手不偏不倚落在了他赤/裸的胸口。
“这么着急?”陈方旬垂眸看他抵在自己胸口的手,讶异道。
“这不是担心你吗?”齐元霜收回手,眼神闪躲。
陈方旬只是挑了挑眉,没说话。
他把吹风机放到齐元霜的手里,总算开口请求帮助:“那就麻烦小齐医生帮我吹个头发了。”
齐元霜欢欣鼓舞接过吹风机开始给他吹头发,陈方旬靠在他怀里,被热风吹得昏昏欲睡。
边打瞌睡,脑子里还在想齐元霜的爱好独特。
那种照顾他时流露出来的热情和兴奋的确有点奇妙。
齐元霜吹他的头发吹得格外认真,吹完后还抓了抓头发,理顺打结的地方。
陈方旬脑袋往后一点,直接靠进他的怀里,呼吸平稳,显然已经进入熟睡之中。
齐元霜放下吹风机,把陈方旬放进被窝里,掖好被子后,又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道了句晚安后,才往客房走。
陈方旬家里的客房常年打扫干净,四季床品都是备好的,齐元霜能直接睡。
他陷进柔软的床铺中,不过一会儿就熟睡了过去-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陈方旬下意识用右手去摸手机。伸展半天都没拿到后,他终于睁开眼睛,换手去关闹钟。
昨晚吹头发的过程中就睡了过去,睡眠质量也很不错,他醒来后明显能察觉到自己精神状态很好。
陈方旬起床洗漱换衣服,打开主卧门时,客卧的门还是关着的。
早上六点半,齐元霜醒着就奇怪了。
他看时间预定了早餐,坐在中岛台前,把他请假这段时间的工作日程全部安排下去,打出来了一个压缩包,拒绝上次意外发烧,结果工作全都堆积给他的情况发生。
七点半时,预定的早餐送上门,他敲了敲客房的门,拧开门把困到晕晕乎乎的齐元霜叫醒了。
齐元霜睡醒后的头发造型视睡姿而定,大多数时候都是炸毛。
陈方旬薅了把他的头发:“醒完觉,起床洗漱吃早餐。”
齐元霜拉长音应了声好,和哈欠同步发出。
他爬下床套上外套,幽灵一样钻进卫生间刷牙洗脸。
出来后炸毛的头发都被捋顺了。
“小笼包……不是你自己做的吧?”齐元霜拿着筷子,问道。
陈方旬正在看手机新闻,闻言否认道:“叫人送的,单手做饭太麻烦了。”
新闻看到一半,陈雅瑛的信息批发似的发给他,陈方旬只能先回她的消息。
回完早餐也吃得差不多了。
“你今天还要去医院?”齐元霜问道。
“楼竟风的事情还没处理好,亲子鉴定那边走了加急处理,估计下午就能收到报告了。”
陈方旬收拢餐具,一时间无事可做,只好坐在原地看齐元霜吃早餐。
齐元霜点点头,把最后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放下筷子对陈方旬道:“那我回家换个衣服。那几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连着出车祸的,他们最近是不是遭报应了?”
陈方旬揉了揉额角:“谁知道呢。”
前天的那辆黑色丰田只查到了是套/牌/车,司机至今没查出身份。刹车失灵还在查,监控里找不到任何问题。
齐元霜吃完早餐回家换了套衣服,拿上陈方旬的车钥匙,载人一起去了医院。
到ICU门口时,陈方旬神色一凛,情不自禁站直身体,和人打了声招呼:“楼老先生。”
楼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知楼竟风出车祸的信息,已经在医院等着了。
楼竟风至今没有苏醒,转院风险太大,楼老爷子纵然想把人转到眼皮子底下盯着也不方便。
楼万霄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坐在轮椅上,转了转漆黑的眼珠。
“方旬啊。”楼老爷子拄着拐杖,沉声问道:“竟风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出车祸?”
他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陈方旬不放。
陈方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说比较合适。
楼老爷子摆明了是想知道楼竟风那天是为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才会连保镖都不带,一个人就开车出了门。
他总不能说老爷子楼家走大运,您儿子和您疑似流落在外的孙子搞到一块了!
陈方旬今年三十一岁,可担不起气死老人的责任。
他在心里苦笑一声,当真是不想干了。
“楼叔出车祸那天方旬刚出完车祸不久,这石膏还打着呢。”齐元霜对着楼老爷子道,“怎么着方旬都不像是那个该知道的人,老爷子,您说呢?”
楼老爷子上了年纪后精神头就差了,浑浊的双眼看向齐元霜:“元霜也在啊。”
“诶,我在医院上班呢。”齐元霜应了一声,“楼叔出这事儿,我们做小辈的也是难过,事情乱,您叫人查查,也好让楼叔宽心。”
“咳咳咳……”楼万霄捂着惨白的唇,楼老爷子的注意力立马被他吸引走了:“霄霄,哪儿不舒服了?”
楼万霄哑着嗓道:“没事……”
他抓住楼老爷子的手,忍着恶心道:“爷爷,您先回家去吧,这几天天气不好,您更应该好好休息,死……爸爸的事情,我来盯着就好。”
楼老爷子睁大了眼:“你还生着病,怎么能让你操心!”
楼万霄摇摇头:“我今年都二十三了,总不能让您护着一辈子。爸爸还在病房里躺着,我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半点孝心都不尽。”
他苦笑一声,喃喃道:“他毕竟是我爸,我再恨又能恨到哪里去……”
楼老爷子丧着脸,险些老泪纵横,摸了摸他的头发:“明事理了啊……”
楼万霄扯了扯嘴角:“爷爷,您年纪也大了,有些事,让小辈操心就好。”
他看向一旁的保镖司机:“送爷爷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保镖和司机连声应是,忙不迭扶着楼老爷子送人回家。
他走了之后,楼万霄那点本就装不出来多少的心痛消失得无影无踪,板着张棺材脸,看向齐元霜:“他什么时候会死?”
“大孝子,变脸有点太快了。”齐元霜扯扯嘴角道。
“你明知道我是装的,不要恶心我。”楼万霄干呕两声,对陈方旬道:“方旬哥,抱歉。”
“老人家年纪大了,总是会固执一点,没事。”陈方旬叹了口气,见他满脸病容,止不住咳嗽,皱了皱眉:“药吃了没?”
楼万霄点点头:“吃过了。”
他靠在轮椅里,膝盖上还盖了毯子,整个人虚弱又可怜,说一句话都要咳两声。
“傅长阙他们在哪个病房?”陈方旬看向齐元霜,问道。
“宋清在里面。”齐元霜指指ICU的大门,“傅长阙和裴清羽还在留观室。”
所有事情都撞到在一块,陈方旬揉了揉眉心,手机铃声紧跟着响了起来。
他还没接通电话,有人在长廊尽头向他跑来,手里还拿着文件袋。
“陈助!”年轻男人喊他,陈方旬应了一声,同步接通电话。
“报告出来后我就直接拿来给你了。”
“陈助,沈先生自杀了!”
陈方旬接过文件袋的动作一滞,厉声道:“人现在在哪里!”
他的脸色格外阴沉,文件袋在他手中的那一角皱成一团,年轻男人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忍不住抖了抖。
齐元霜悄悄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道:“你们陈助还有工作,麻烦你送东西过来了,回去吧。”
年轻男人瞥了眼正在接电话的陈方旬,点点头,一溜烟跑了。
陈方旬挂断电话,难得暴躁地骂了一句:“他晚一步会怎么样?”
楼竟风的秘书今早去楼竟风家中取工作需要的文件,按了半天门铃沈廷佑都没有开门,就直接打开了门锁。
她心里记着陈方旬的叮嘱,连喊几声都没有人应后,人就有点慌,在楼竟风家里找人,打开浴室,先看见的是满地血。
吓得人直接打了120把沈廷佑拉医院了。
“不想知道答案吧。”齐元霜双手抱臂道,“知不知道答案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毕竟……”
毕竟之后的话他没有说出口,陈方旬明白那个意思。
沈从芳和楼竟风的过往,对现在的沈廷佑而言,足以是灭顶之灾。
陈方旬拿着手里这份烫手山芋,拆也不是,不拆也不是。
楼万霄盯着他的手,冷不丁开口道:“方旬哥,我昨天查到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陈方旬看向他:“什么?”
楼万霄没有直接说的意思,反而抓住了毛毯,飘忽开口:“方旬哥,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楼竟风害死了我妈。”
上次楼万霄跑他家里诉苦发疯也是这个原因,但那个时候陈方旬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如今他再次提起,陈方旬的眼皮跳了跳:“害死?”
楼万霄抬起头,脸色灰白,神色如鬼魅:“我妈身体本来就不好,当年和楼竟风联姻后,因为一直没有孩子,楼竟风又需要一个继承人。”
“所以我妈做了十几次试管。”他哑着嗓,从喉间挤出那些话语,“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愿意,所有人都和我说她是因为太爱楼竟风了。”
“这种话简直就在侮辱她。”
陈方旬抓着手里那份文件袋,听见楼万霄喑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生完孩子之后,楼竟风那个畜生只回来看了他一眼,再也没有出现过。”
“哺乳期后,我妈因为产后抑郁,自杀了。”
楼万霄猛地咳了咳,咽下喉间的血腥气。
提起这些往事时,他漆黑的眼瞳漫上了几分赤红。
陈方旬皱了皱眉,眉宇间露出显而易见的憎恶。
楼家当年的对外说法是病逝,显而易见是在舆论上做了手脚。
楼万霄咬着牙,面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十几次试管……昨天晚上我知道了。”
“楼竟风是重度弱精症。”
“他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
第78章 第 78 章
楼竟风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
这件事没有比楼万霄更加清楚的人了。
他已逝的母亲, 他永远无法站立的双腿,常年病弱的身躯, 全都是楼竟风带来的灾厄。
陈方旬扯开了文件袋,拿出文件翻到了结果。
“不支持……是生物学父亲。”
“既然不是亲生,那黄惠萍为什么要说沈廷佑是楼竟风的儿子。”齐元霜皱了皱眉,对当年知情人的说法感到困惑。
陈方旬道:“她听到的只是沈从芳的一面之词,当然只能保持信任。”
楼万霄看着那份报告,嗤笑道:“沈从芳当年跟着楼竟风没多久, 就被楼竟风一笔钱打发了。”
他有些倦怠地靠在轮椅上,边咳边道:“沈廷佑的生父是谁查不到。”
“我能查到的东西……”楼万霄从折叠的毛毯下拿出一只文件袋递给陈方旬,“她当年离开楼竟风后, 找了很多男人。”
陈方旬接过那只文件袋, 里面只有一些照片。
都是沈从芳当年来往过的不同男性。
陈方旬把那些照片取出来, 和一张张翻阅过后, 心底却萦绕着某种古怪的感觉。
然而却说不上来。
“是不是觉得那些照片很古怪?”楼万霄咳了咳, 又道:“照片排好序了, 标号最大的那张是楼竟风年轻时候的照片。”
齐元霜拿过楼竟风的照片,将那张照片与其它男人的放在了一起。
“感觉……”他低声喃喃道,“这些照片一旦放在一起就有种熟悉的感觉。”
陈方旬眯了眯眼:“所以沈从芳当年是……”
“那个女人来往过的男人全都有某个地方和楼竟风相似。”楼万霄讽笑道, “所以才会生出来一个和楼竟风有几分相似的替代品。”
“在她眼里,沈廷佑只是她的一个替代品。”他说,“临死前那段时间, 沈从芳几乎已经疯了。”
“楼竟风只会害死所有靠近他的人。”楼万霄扭过头,看向ICU的门口。
那里面躺着至今未醒的楼竟风。
他转过头, 盯着齐元霜, 阴鸷开口:“所以他什么时候会死?”
“尊重一下我的职业道德。”齐元霜回道,“我从业的时候宣过誓的。”
他只负责救死扶伤, 楼竟风本人的问题轮不到他来评价。
楼万霄遗憾地叹了口气。
陈方旬抓着那两份报告,脑子嗡嗡乱叫。
齐元霜瞥了眼他有点发白的脸色,连忙扶住他:“方旬,你还好吗?”
陈方旬摇摇头,揉了揉刺痛的额角:“……我不太好。”
他以为自己见得足够多了,现在想想还是自己见得少了。
车祸之后果然没有休养好,听见这种消息头就开始痛。
“我头好像有点晕。”陈方旬对齐元霜道。
“你不是好像,就是在晕啊!”齐元霜龇牙咧嘴道,“本来就没好全乎,还出来乱跑。”
他搀扶着陈方旬:“我带你去值班室休息一下。”
楼万霄待在原地没动,他回过头看了眼:“要不要和我们走?”
“不用了。”楼万霄说,“我等会儿要回楼氏,还有事情要处理。”
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冷肃沉郁,连最后一点青涩都褪去了。
他转回头,安静地盯着ICU的大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元霜不再说第二次,扶着头晕的陈方旬回值班室休息。
值班室里没人,都在忙着工作。齐元霜把人扶到床上,从包里翻出陈方旬的药:“你早上是不是还没吃药。”
他们早上吃完早餐就出门了,事情都压在陈方旬身上,别说吃药了。
齐元霜顺手把他的药塞进包里带了出来。
他把保温杯拧开倒了杯水,拿了瓶矿泉水掺进去降温,才把药和水都递给陈方旬:“先把药吃了。”
陈方旬重重咳了两声,咽下药:“等会儿还要去看傅长阙,还要通知傅家人……”
齐元霜坐在床边顺了顺他的后背,从他手中拿过那两个满是楼家秘辛的文件袋:“一群神经病,都该吃药。”
陈方旬靠着他,脸色有些发白:“傅长阙和裴清羽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吗?”
齐元霜道:“裴清羽没什么问题,卧床休息就好,人应该已经醒过来了。傅长阙还在观察中,我同事说今天检测血指标,出血量放缓了。”
“如果是接下来一段时间指标抬升恢复到标准就不用手术摘除了,死小子福大命大。”他拧上保温杯的盖子,“不用那么担心,一院的治疗水平还是很高的。”
陈方旬无声松了口气:“连着两天都有车祸,出车祸的还是这群人,总感觉是蝴蝶效应。”
一点小意外的发生,导致后续事件都发生了偏移。
齐元霜摁下他:“这些事总有人会去查的,你现在就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
“你今天是不是很忙?”陈方旬问道。
“也没有。”齐元霜说,“我的本职工作还是精神科医生。”
陈方旬:“……”
如果不是齐元霜自己说,他差点忘记齐元霜是精神科医生,这段时间不是急诊就是外科,之前甚至是男科医生。
身为同样打很多份工的社畜,陈方旬和齐元霜共情了,甚至能同样体会二十四小时拆成七十二小时使用的痛苦。
“齐元霜。”他喊道,齐元霜坐在他的旁边,疑惑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你当初为什么当医生?”
齐元霜眨了眨眼:“为什么当医生?”
“嗯。”
“嗯……”他摩挲着下巴,“为什么当医生……其实是一个大逆不道的理由。”
陈方旬适当露出困惑的表情。
“因为我感觉我母亲的教育理念有很大的问题。”齐元霜委婉说道。
陈方旬愣了一会儿,才从他委婉的话语里七拐八拐思考后跟上他的脑回路。
认为母亲的教育理念有问题,因此怀疑母亲的心理状态可能有点问题,于是走上了从医的道路。
“部分家长其实是意识不到他们在教育孩子过程中出现了问题,反而会指责孩子为什么是个精神病。”
齐元霜慢吞吞道:“其实有心理疾病的大概率是家长本人。”
他这几年不是没给青春期的孩子看过病,家长死活不愿意离开诊室,给孩子一个独立的问诊空间。
还有瞒着家长自己偷偷攒钱来看病,一整条胳膊都是自残的痕迹,尚未开口,眼泪先落。
“其实这个理由是我当医生之后才想到的。”齐元霜又说,“高考那会儿死也不出国,报志愿学医,第一肯定是气一气我妈,后面又觉得,说不定能医者自医。”
他朝陈方旬笑了笑:“现在看来非常成功,已经转换成从他人身上寻找问题了。”
齐元霜还比了个大拇指,很是认可自己现在的攻击性。
“成天把错归结到自己身上很痛苦的。”他双手交叠垫在脑后,整个人靠在床头,懒散道,“不过你应该很少有这么想的时候吧。”
毕竟陈方旬惯来喜欢对事不对人,问题当前,永远都是理性先行,仔细思考解决方案。
无差别攻击自己反复自责,这种事只会换成合理的方式出现在陈方旬的身上,有另一个词去形容。
内省。
“也有过。”陈方旬歪了歪头看向他,撞上齐元霜略显惊讶的神情,他无奈道:“不用那么惊讶吧。”
成熟理智的陈助理也是花了很多年时间才走到现在的。
“我现在也不见得在处理自己的情绪上有多成熟,更别提青春期那会儿。”
陈方旬说道,想了想锐气锋利的少年陈方旬,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如果能和十几岁的自己交谈,我连句话都懒得和他说。”
和刺猬一样,讲一句话就扎嘴,犟得要命,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会儿忙着兼职,四处打工,还要回家和老不死的打架,做家务,带妹妹,没多少时间想东想西。”他捏了捏齐元霜放在他身侧的手,“有时候压力太大失眠,就会想自己怎么还没长大,还那么一事无成。”
齐元霜任由他捏自己的手指,开口否认:“你比我要勇敢多了。”
苦难是不能用来比较的,但他总是情不自禁将那些苦难转移到十六七岁的自己身上,用二十九岁的挑剔目光,给出“做不到”的评价,以此赞扬陈方旬坚韧的品格。
陈方旬稍微加重力气捏了捏他的手指:“没必要这么做比较,更何况这么说,十六七岁的你会难过的。”
用现在的目光去苛责过往的自己本就不合适。
“十六七岁的齐元霜遇到你,估计会吵架。”齐元霜想了想,笑道。
陈方旬说:“那会儿十八十九……吵倒不至于吧。”
“小齐医生以前是个杠精哦。”
“那小陈也是个闷葫芦。”陈方旬笑道,“别人和他说十句他都懒得回半句的闷葫芦。”
一个假哑巴,一个碎嘴子,想吵架都吵不起来。
“感觉你会生闷气。”陈方旬道。
齐元霜思索后承认了这一点:“能回嘴还能有来有往,沉默简直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再怎么闹都感觉已经在态度上输了。”
到最后寡言的那个任由说,什么都不记在心上,说话的那个人先炸了,生一肚子闷气。
“现在也挺好,大家都是能听得懂人话的成年人了。”陈方旬总结道。
他和齐元霜之间的交流恰到好处,换成少年人,少不得三天两头单方面抬杠吵架。
“不过你不觉得听不懂人话的时候相处也很好玩吗?”齐元霜摸着下巴道。
陈方旬默了默,发出一声闷笑。
齐元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这个设想很奇怪吗?”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笑。”
“什么叫想笑啊,明明就是嘲笑吧?你是在嘲笑没错吧?”
“……”
“不要沉默啊!”
陈方旬慢悠悠开口逗他:“让你短暂体验一下听不懂人话时候的相处。”
“果然年纪不一样了。”齐元霜打卷的发梢要炸开来了,“现在遇到这种情况的第一个反应是你有什么诉求。”
换做以前就是彻底炸毛开闹了。
“记得做成PPT,方案要明确清晰符合预算。”
齐元霜盯着他含笑的眼睛,失笑道:“我给你开病历单得了。”
“就这样——”他做了个五指虚空盖在陈方旬脸上的动作,“啪的一下贴在你额头上。”
“很遗憾。”陈方旬朝他浅笑,“我的皮肤很健康,出油的情况应该不支持一张沾在脸上。”
齐元霜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好半天才维持无语的表情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能分得清口红的颜色。”
陈方旬点了点头:“化妆品有时在送礼清单内,我要分得清口红的色号。”
在早些时候,陪同上司的夫人们逛街都在他的工作清单里,沉默寡言当个人形货架,还有些女士会问他口红哪个颜色好看。
他那会儿工作没多久,是个对化妆品研究只局限于哪款遮瑕遮黑眼圈好用的“直男”。
虽然不是色盲,但一堆红色要他分辨也是件难事。
全靠勉强够用的情商逃过一劫。
下班后回家就开始研究颜色,好在现在已经不需要陪同女士们逛街,只需要节假日送礼。
齐元霜听他说起之前的工作经历咋舌道:“你有这个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白天不认识颜色晚上就开始补课,一定要确保自己在下一次面对同样的问题能够侃侃而谈,给出近乎精确标准的答案。
“我又不是天才,当然要努力。”陈方旬道,“我当年高考成绩是市里第一,但省排名是二十四。”
“进了珩大就知道天才遍地都是,我要是想让我妈和雅瑛日子好过点,只能拼命。”
齐元霜没有否认他的话,只是忍不住看着他认真的面容,在心里想。
能持之以恒坚持前行,也是一种“天才”。
“我记得抚岚的教育资源也没有那么好吧。”他对陈方旬说道。
连蹊水镇都近些年才发展起来的,陈方旬当年那个情况,没有强大的师资力量托底,也接触不到网络,基本都是靠自己考出来。
“那个第二名好像和你差了三十多分。”
齐元霜琢磨着开口。
他当年算过陈方旬的高考时间,蹊水镇飞出来了一个尖子生,本地新闻都在播报,他那会儿已经接触电脑了,有心查总能查到新闻。
陈方旬缓缓撑坐起身,略带古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第二名和我差了多少分?”
齐元霜:“……”
连陈方旬现在也只记得自己的高考成绩,哪里还记得那位第二名。
当年市政府给他发奖金,他俩合照的事情倒是有点印象。
齐元霜低咳了两声,生硬转移话题:“要不要睡一会儿?”
他的手还在陈方旬的手里,手指被轻轻捏了捏:“不要转移话题。”
“这个答案很重要吗?”齐元霜反问他。
“嗯……”陈方旬道,“说重要也不重要,说不重要也挺重要的,只是好奇心上来,想知道吧。”
“好奇心害死猫哦。”齐元霜比划了一下,朝他龇牙恐吓。
“没关系,我是人,又不是猫。”陈方旬严谨回复他,“灵长目人科人属,不是食肉目猫科猫属。”
“……噗嗤。”齐元霜捂住嘴,笑到全身都在抖。
陈方旬看了眼时间,无奈任由他笑,见他快笑完了,捏了捏他的手指道:“不想说就不说吧,人总会有点小秘密。”
虽然他也不知道齐元霜是出于什么想法才会去找他高考的信息。
就算是近段时间翻找的,也很微妙。
如果是十七岁那会儿,就更值得思量了。
“我也没有非要知道。”陈方旬说,朝齐元霜抬了抬眉梢,“或许也可以期待你和我分享的那天。”
他撑着床铺下床:“我去看看傅长阙。”
“你的‘边界感’,有时候很容易错过一些答案。”齐元霜双手抱臂看着他。
陈方旬低下头,对上他戏谑的眼神,随意道:“我不觉得我对你有很强烈的边界感。”
“你说呢,小齐医生?”
像是配合这句话,他伸手把齐元霜早上勉强拉直的头发揉得一团乱,手法很狂野粗暴。
“感觉你在摸狗诶。”齐元霜顶着彻底炸毛的头发,难以言喻道。
“那倒没有。”陈方旬把桌上的文件袋塞进齐元霜的背包里,否认的速度很快。
齐元霜嘟囔两句接过他手里的包,去留观室的路上碎碎念就没有停过。
陈方旬被他念叨,无奈低下头:“给你摸回来。”
“不用,昨晚玩过了。”齐元霜瞥了眼,毫无兴趣地收回目光。
昨晚帮陈方旬洗头洗澡,差不多把玩陈方旬头发的乐趣都消耗了。
陈方旬这时候再次庆幸他们在彼此能懂人话的年纪重逢。
“不过手感有那么好吗?”齐元霜困惑地抬手在脑袋上摸了摸,“不就是头发的触感。”
“挺好摸的。”陈方旬斩钉截铁道,“手感很好。”
“手感再好也不能一直摸,会油的,我昨晚刚洗的头。”齐元霜压了压略卷的发梢,企图恢复之前的发型。
无奈陈方旬揉完之后发型不再,蓬松地顶在他的脑壳上。
陈方旬抿了抿唇,花了点力气才偏开头不去看齐元霜的动作,告诉自己不能笑。
他咳了两声,在留观室时,推了推眼镜,终于恢复淡然的神情。
他们到的时候,傅长阙还在睡,裴清羽已经醒了。
出于齐元霜的“好意”,这俩人的病床是挨着的,裴清羽一转头就能用深情的眼神注视傅长阙。
“是不是很浪漫的巧思?”齐元霜附在陈方旬耳边阐述自己的设计思路,陈方旬点了点头:“很浪漫。”
有点浪漫过头了。
第79章 第 79 章
“陈助理。”见到陈方旬, 裴清羽屈起手,撑着床铺就要坐起身, 被齐元霜率先摁回病床上:“病人好好躺着。”
陈方旬和他打了声招呼:“裴先生,身体状况如何?”
裴清羽瞥了眼傅长阙,勉强笑道:“多谢关怀,其实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长阙……”
陈方旬顺带看了眼还没醒的傅长阙,顺口宽慰了一句:“傅总福大命大,指标逐渐恢复稳定了, 裴先生不用太担心。”
“那宋清呢?”裴清羽收回视线,抬眼望向陈方旬,回答的人事齐元霜:“宋清情况比你们严重, 现在还在ICU。”
裴清羽低声喃喃:“ICU……他……”
他苦笑两声, 说道:“他根本没有必要那么拼命的……”
陈方旬或多或少能猜出来宋清的想法, 救傅长阙一命, 就当两清, 没死活下来, 捡一条命回来。
死了,那就走运算解脱。
无论是哪种结果,宋清都能接受。
至于裴清羽的感慨里有几分真情实感, 陈方旬懒得管。
探视时间有规定,他只是过来确认傅长阙的状况,没问题后就通知傅家人了。
转院的事情, 有齐元霜这个医生在,傅家人大概也不会率先开口。
陈方旬看了眼时间, 准备转身离开, 却被裴清羽喊住:“陈助。”
“裴先生还有什么事么?”他问道。
裴清羽看向他,勉强开口:“陈助不问问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陈方旬果决摇头:“裴先生现在要紧的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一切等身体状态恢复后再做考虑。”
留观室也不是只有他们两个病人,并不适合谈话。
齐元霜站在一旁,对裴清羽道:“病人就好好休息,你情况稳定了,等会儿给你办理住院,不好占留观室的床位。”
留观室床位紧张,裴清羽脑震荡,卧床休养才是最重要的,住院两三天,确认没问题就能直接出院回家躺着了。
谈话在住院的那两天就能解决了。
“那长阙呢?”裴清羽明显不准备离傅长阙太远,陈方旬不知道他这个深情演给谁看,这会儿又不是“忠于自己”了。
不过他本人在某些时刻也是敬佩裴清羽这样随时开演的人。
齐元霜道:“他如果明天还是今天这样的情况就能转住院了,放心,给你俩安排好了,绝对挨一块。”
宋清一个人隔开来,安安分分,不会被打扰,很合理。
陈方旬朝裴清羽微微颔首,和齐元霜先行离开留观室。
“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回家休息还是就在医院待着?”齐元霜抽紧背包肩带,看向陈方旬。
“回家休息吧。”陈方旬请了假,刹车失灵的事故宁善渊在查,暂时不用他管。
其它工作已经安排好,对他而言是难得不需要上班工作的假期。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齐元霜见他明显因为过分放松而紧张的状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叫车送你回家,好不容易有场不会有人烦你的假期,可以把你想看的电影看了。”
陈方旬个人生活简直匮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他不打游戏,不怎么玩手机,好友稀少,对聚餐不感兴趣。
骤然从工作中脱离之后,才会发现一时间根本找不到能做的事情。
他连培养个人爱好的时间都没有。
陈方旬闻言点点头,齐元霜把他送到医院门口,吃的药和保温杯都装在袋子里,放在了陈方旬的腿上:“不舒服有问题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陈方旬无奈笑道,“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齐元霜和他摆摆手,帮忙关上了车门。
陈方旬到家后,坐在客厅沙发思考了很久,听从齐元霜的意见,翻出了高分电影清单,按照评分高低打开了一部。
坐得板正,看了十几分钟电影之后,他皱了皱眉头,习惯性关掉播放平台,打开了工作邮箱。
早上刚清空不少邮件,现在又多出来不少。
齐元霜中午来消息问他午饭吃什么的时候,陈方旬正在开线上会议。
部分分配出去的工作又和飞盘似的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他一边听负责人汇报,一边给齐元霜回消息:【还没吃,等会儿。】
【AAA齐医生:方旬,你是不是在工作?】
陈方旬乍一看到这条消息,还以为齐元霜在监视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
【CFX:……】
【AAA齐医生:……】
两条是省略号并肩同行出现在聊天框内,齐元霜又发了一条:【就知道,我真的服了你了!】
“没问题,你们就按照这个方案去做吧。”陈方旬匆匆结束会议,拿起手机给齐元霜回消息:【不知道要做什么。】
右手没骨折的话现在还能练练字,叠衣服做家务来缓解,但右手骨折,就剩左手,很多事情也做不了。
齐元霜大概是对他的现状表示了怜惜,给他发了个小熊抱抱的表情包。陈方旬戳了戳小熊脑袋,给他回了个小熊捧花。
陈方旬就这样在家里线上办公了一天,中午本想着躺床上休息一会儿,就当午休。
睡衣换了所有事情全部准备妥当,戴着眼罩睁眼十分钟后,他迫不得已坐起身,打开了工作群询问进度。
上班已经彻底把他毁了,他整个人好像失去了享受生活的能力。
现在更像是辞职的演练,之前理想中的辞职后生活根本没有发生。
晚上六点多,齐元霜提着一袋子菜打开了他家的大门,见他坐在沙发上,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会今天就这么坐了一天吧?”
电视里还在放着电影,齐元霜瞥了眼,枯燥干巴无聊,陈方旬估计就是放着给家里添点声音。
陈方旬摇了摇头:“事实上我已经把工作处理完了。”
他甚至发挥了比以往更高的效率,一天处理了一周的事情,在无聊的时间里压榨出了更大的潜能。
齐元霜震撼地看着他,最后换上了怜悯的神情。
“上班害人不浅啊。”他换上拖鞋走进厨房,“你煮饭了吗?”
陈方旬道:“煮了,估计还有几分钟就好了。”
“行。”齐元霜把一袋子的食材放在中岛台上,“我打包了一份筒骨汤,都是你的,今晚要喝完啊。”
陈方旬看着那一大碗筒骨汤,怔愣开口:“一定要吗?”
“以形补形嘛,快点好起来喽。”齐元霜把菠菜从袋子里拿出来放进沥水篮里,挽起袖子:“也没多少,脂肪含量高,不会让你喝太多的。”
他这段时间的厨艺简直是突飞猛进,上次那个在自家厨房略显生疏的做饭手法,现在已经完全精进,完全把控了适量这两个字的精髓。
陈方旬本来想上手帮忙,被人赶了出去:“坐着消停点。”
他生平第一次被人说消停点,还在自家厨房,一时间竟然有些稀奇。
齐元霜上下忙活,菜刀和砧板连击发出极富节奏感的“哒哒哒”,不消一会儿,切好的土豆丝便被装进水盆浸泡,切好的空心菜和芹菜分装,牛肉切丝腌制。
他的刀工从始至终都很好,切菜的样子格外专业。
陈方旬坐在中岛台前,看着他爆香蒜末,沥干空心菜的水分,把菜扔进了油锅里。
烟火气骤然炸响,齐元霜围着围裙,熟练翻炒。
清炒空心菜不需要放太多调料,齐元霜放了点盐就直接装盘出锅。陈方旬把隔热垫放在桌上,接过了齐元霜手里的菜。
“还有个炒土豆丝和芹菜炒牛肉。”齐元霜对陈方旬道,“饿了就先把汤里的筒骨吃了。”
陈方旬今天运动量基本为零,脑力活动有,但对他而言更像是消遣,没耗费多少精力。
此刻坐在餐桌前没察觉到多少饿意:“一起吃。”
齐元霜眨了眨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了然地笑了笑:“知道了。”
陈方旬总感觉他又联想到什么东西,不过大概是出于某种警惕的自我保护机制,下意识选择了沉默。
剩下两道菜做完后,齐元霜摘下围裙,打完饭坐在陈方旬身边,问道:“要我喂你吗?”
陈方旬转过头看着他,尚有用武之地的左手拿着一只叉子:“我可以自己吃饭。”
“哇,好厉害。”
“可以不要戏弄病人了吗?”
齐元霜不带什么诚意地道歉,他戴上手套,把筒骨上的肉拆成了肉丝:“帮你拆了,拿个叉子叉都叉不动。”
他甚至搞了根吸管插在筒骨里,方便吸食骨髓。
陈方旬对骨髓这个东西比较排斥,但毕竟是齐元霜一番好意,还是吃了。
只不过一口骨髓就了三口饭而已。
“七八岁那会儿扭了手腕,我妈就给我炖筒骨汤。”他用叉子点了点那根筒骨,说道。
那段时间,眼睛尚未彻底病变的陈雪蓉拖着病体给他炖汤喝。
她听多了老一辈说的话,怕陈方旬扭到手没恢复好,以后留下病根,天不亮就爬起来,去菜场半眯着眼挑棒骨,买回来后早上就开始炖,炖完盯着陈方旬喝完,骨头里的骨髓也要吃干净。
幼年陈知知试图以母亲身体为重,他受伤不严重,家里经济状况不大良好等理由阻拦陈雪蓉炖汤的一颗慈母心,不过最后都被强势镇压了。
“我妈连炖了七天,之后闻到那个味道都有点害怕。”陈方旬说,“后来硬是要我妈和我一起喝,才不用喝那么多汤。”
比起补身体,陈雪蓉才是那个最应该补的人。
齐元霜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你小时候真的很可爱。”
“小孩子不都那个性格么?”陈方旬看向他,“你小时候不这样?”
被家长压着吃东西,逆反心理上来各种找办法逃掉。
“我?”齐元霜指指自己,“我没有啊。”
他满不在乎道:“我要不吃就饿死。”
宁家人是不会在乎他出不出现在餐桌上的,他要是没有准时坐在餐桌上,那天就等着饿肚子。
初中之后就学会在食堂提前吃完饭回家了,省得回家没饭吃。
陈方旬皱了皱眉:“饿死?”
“嗯哼。”齐元霜把那碟芹菜炒牛肉往陈方旬的方向推了推:“我妈那会儿忙到根本没空管我,宁家人又不大喜欢我这个跟她来的拖油瓶,当然不在乎我吃没吃饭。”
他对这些事根本没什么感触,提起来的时候就像在说局外人的故事。
陈方旬眉头紧锁。
他带大了陈雅瑛,对陈雅瑛的饮食更是上心,到饭点一定是催着吃饭,青春期那会儿还有加餐,生怕饿着发育期的妹妹,变着法做饭。
实在难以想象齐元霜在宁家吃不饱饭的少年时代。
“饿着谁都不能饿着孩子”是陈方旬的朴素观点,他听完之后只能给出难以言喻的评价:“宁家人是不是有病。”
齐元霜早就看开了:“我又不姓宁。”
他也懒得融入宁家,还没到缺钱饭都吃不起的地步。
自己都能解决的事,非要从宁家那里通过吃饭寻求认可,在他看来实在是很不划算。
“而且宁家的饭很难吃。”齐元霜拿着筷子,“宁家的菜比珩大食堂都难吃。”
他一句话羞辱了两个对象,陈方旬一时语塞,半晌后才勉强道:“那不吃也罢。”
不过他至今仍旧倔强觉得珩大食堂的饭菜还是能入口的。
齐元霜埋头吃饭,不想再说宁家那群人,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快到十二月了。”
陈方旬疑惑地看着他:“快到十二月,怎么了?”
“寿宴。”
宁家老太爷那场被安排在十二月中旬的寿宴,如今只剩半个多月,却偏偏发生了连环车祸。
一帮人半个多月后,能下病床都算好的了。
“船到桥头必然直,不想了。”齐元霜暴躁地头发揉成鸡窝,整理餐桌上的餐具,端到洗碗池开始洗碗。
陈方旬站在他旁边,打开了那个不怎么用的洗碗机:“用洗碗机。”
齐元霜拿他之前的话回应他:“就这么几个碗,洗洗得了,你去洗澡。”
鉴于陈方旬单手冲澡的战绩,齐元霜已经不大担心他会在浴室里出事了。
无论是陈方旬之前发烧,还是现在出车祸受伤,他已然将陈方旬当做小孩来对待,嘘寒问暖生怕出事。
这种过分的关照下,他总会忘记陈方旬已经是个成年男性。
在之前甚至承担着保护者的身份。
尽管这件事在齐元霜看来并不合适。
“那我先去洗澡了。”陈方旬乖乖往浴室走。
关上浴室门后,他站在洗手池前脱衣服。
换下来的衣物丢进一旁的脏衣篓。
衣扣被一颗一颗解开,陈方旬的动作却越来越慢。
他忽然发觉自己和齐元霜早已模糊了相处的边界。
齐元霜在厨房洗碗,自然而然地催促他洗漱休息,他没异议,自然而然地答应,所有的相处与对话水到渠成。
就像是在一起同居生活许多年的伴侣。
陈方旬解衬衫扣子的动作一顿。
他和齐元霜之间说的所有话,每一句都已经超过了友人的界限,下意识地往对方的更深处挖掘,熟稔又亲密,直到在其中发觉深切的占有欲,才会偃旗息鼓,假装无事发生。
陈方旬微妙地体会了一番变质的情感,敲门声却拉回了他的注意力:“方旬,你还好吗?”
齐元霜站在浴室门口敲了敲,他没听见水声,浴室里安静得要命,心里想着没关系的他还是采取了行动。
陈方旬低头继续解扣子:“没事,我在解衬衫扣子。”
齐元霜稍微松了一口气:“有事喊我!”
“知道了。”陈方旬在浴室内高喊道。
他能解决,齐元霜也就坐在椅子上回消息。
法医好友的信息回到一半,手机系统铃声在房间里响起,齐元霜拿着手机,敲了敲浴室门:“方旬,你手机在响。”
水声淅淅沥沥后停了下来,陈方旬的声音仿佛染了雾气:“来电人是谁?”
“宁善渊。”齐元霜看了眼来电人,啧了一声。
陈方旬没有要接的意思:“等他自动挂断。”
齐元霜拿着振动响铃的手机,又响了几十秒后,宁善渊不再固执打下去,挂断了电话。
未暗下去的锁屏跳出一条消息,发信人宁善渊,信息内容就“抱歉”两个字。
齐元霜冷眼看着屏幕暗下去,将手机重新放回床头柜,对陈方旬道:“他挂断了。”
浴室里没有再传出水声,过了一会儿门直接打开了,陈方旬套着睡衣,拿起了手机:“不接就一直打,真固执。”
齐元霜连植物大战僵尸都不想打了,窝在椅子里没动。
“他为什么要给我发抱歉。”陈方旬盯着那条没头没尾的信息,实在不能理解。
“这个节骨眼给你发抱歉,我只能想到,他什么都没查出来,那个凶手已经逃之夭夭了。”
齐元霜随意抛着手里的手机,又一把抓住,看向陈方旬:“或者说,他查到了什么,但是不能和你说,所以感到抱歉。”
两个概率五五开,陈方旬试着回拨宁善渊的电话,无人接通。
“没人接……”他挂断电话,开口道:“我那天是临时陪同宁善渊出门参加会议的,有预谋也不是对着我,相比起真正被针对的宁善渊,我对找到凶手的需求并不强烈。”
他只不过是个助理,平时做事八面玲珑,雇主多到能绕珩京,并没有和谁结仇。
这也意味着他是被无辜牵连,之后并不会被针对。
反而是宁善渊要考虑好人身安全,调查也是让他自己安心。
现在突然和他说抱歉实在是莫名其妙。
陈方旬难以理解。
这件事在那辆黑色丰田被查出是套/牌/车后,他就已经不放在心上。
更别提赔偿金也已经拿到手,一个打工的普通人,也就只能这么应对了。
“前者……”齐元霜说道,“我不太信宁家查不出来。如果没查到,他那个自尊心,要么不给你发消息,要么面前解释一句。”
“后者的话,没头没尾发一句道歉才有理由。”他冷笑一声,“因为他查出来的东西是禁忌,不能说,也就不能追究。”
陈方旬坐在床沿,沉默良久后抬起了头,齐元霜看向他,拿着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所拨打电话已关机。
齐元霜没气馁,又打了一个,响铃很久后,对方才接通,疲倦又冷淡地问道:“有什么事情么?”
他开了免提,扯了个笑:“您这话说的,给亲妈打电话不可以么?”
“我没时间听你说废话。”季俞琴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鲜明的不耐烦,齐元霜也就和她客气说说,当即收起笑脸,抢在她撂电话前语速极快地开口:“妈,宁寻弈呢?”
季俞琴的呼吸突然静了一瞬,而后寡淡道:“你没事问他做什么?”
“好歹是我弟弟,这几天不回我消息不接我电话,我还是会担心的。”齐元霜在椅子上蜷缩成一团,面无表情吐出语调轻快的话。
季俞琴明显不买账,冷然道:“他出去旅游了。”
“旅游啊……”齐元霜拉长音重复,季俞琴的话却愈发冷漠:“他做什么轮不到你来管。”
“齐元霜,管好你自己。”季俞琴说完后,直白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余一阵忙音,最后归于沉寂。
卧室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过了几秒后,齐元霜才若无其事地抓了抓头发:“看我妈这个态度,感觉不用猜前者了。”
“宁寻弈安静成这个样子,百分之七十的概率,他掺和进宁善渊车祸的事情里了。”他抓着手机对陈方旬说,“剩下的百分之三十还是得私下查查,找到证据就行了。”
“明天给裴清羽办理住院手续后直接找他谈吧,上次他和宁寻弈凑一桌吃饭果然有问题。”
陈方旬坐在床沿,看着齐元霜窝在座椅里,絮絮叨叨分析车祸原因,拿着手机找人去查信息,却说不出一句话。
齐元霜的脸上班的时候很吃亏,显小,眼角眉梢少年气重,病人们不大相信他的医术,总觉得他看不好病。
这些偏见通常会在病症痊愈后被彻底打破。
有时候那张脸又很占优势。在路上走,他都会被拉着问路。
去菜场买菜,能和一群阿姨阿婆聊得有来有往,把人逗得笑到合不拢嘴。
如今他就这么坐在椅子上,陈方旬却觉得那副容貌放大了他的压抑与失落。
又或者消沉的情绪本就有那么严重。
“元霜。”陈方旬喊他的名字,“过来帮我个忙。”
齐元霜收拾了一下情绪,走到他面前,打起精神问了句:“什么忙?”
陈方旬的左手搂过他的腰,抱着他,让他坐在了自己的怀中。
齐元霜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摸了摸那发梢打卷的后脑勺。
“只是突然觉得有点难过,想让你抱抱我。”
陈方旬柔声道。
第80章 第 80 章
齐元霜陷在陈方旬的怀里, 没有说话。
陈方旬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温热的吐息一并传过耳廓, 温柔抚摸后消散在半空中。
他埋在男人颈间,沉闷道:“那我安慰你一下。”
双臂环住陈方旬的腰间,拥抱的力道愈发收紧。齐元霜像是要让自己躲进温暖的怀抱中。
体温相触,拥抱如同精心构造的安全屋,将风雪尽数阻拦在了臂弯之外。
那些本以为不需要的安全感包裹住他,让他意识到, 让自己感到“安全”是件弥足珍贵的事情。
他的脸颊贴着陈方旬的颈侧,皮肤相触,那一刻他忽然想让自己的身形无限缩小。
缩小, 不断缩小, 躲在黑暗温暖的口袋中, 跟随人体呼吸的起伏, 在口袋之中安然入眠。
那是他能所想到的最安全的方式。
陈方旬的掌心沿着他的后脑勺缓缓下滑, 指腹摸过后颈的颈椎棘突, 最后落在了后背,轻轻拍了拍。
“好。”他应答齐元霜的话,“多谢你安慰我。”
他的动作温柔不乏强势, 话语却听起来全是示弱。
齐元霜窝在他的怀里,抓着他后背的睡衣布料。
“我好困。”他对陈方旬说。
陈方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那就把眼睛闭上。”
颈侧的呼吸逐渐平稳,抓住他睡衣的力气却没有变小。
困意在言语与拥抱的效用下逐渐放大, 齐元霜缓缓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陈方旬的面颊贴了贴他柔软的发丝,伸手拂开了垂落遮住视线的刘海, 再次抱住他。
他偏过头, 啄吻发丝。直到齐元霜彻底睡熟,他才将人放进床铺中, 盖好了被子。
自从认识齐元霜以来,他所见到的齐医生都是格外自由洒脱的一面,身上仿佛没有任何枷锁与困境的刻痕。
他是一只飞鸟,永不停歇无所畏惧的飞鸟。
但认识的时间越长,陈方旬越能意识到飞鸟的羽翼也曾受到重伤,暴风雨中飞行时也会从雨中坠落,受伤恢复好的羽翼会在某一刻骤然发出刺痛。
他躺进另一侧的被褥中,关上了夜灯。
在黑暗中,朝向了齐元霜的方向。
陈方旬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知晓他的五官在何处。
片刻过后,他学着医院里齐元霜做的那般,低下头亲吻他的额头。
一触即分。
“我想你应该睡着了。”陈方旬用气声说道,“无论睡没睡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声音含着笑,“晚安好梦。”
睡醒后又是新的一天,不开心的事情就放在昨天,每天都是新的一天。
每一天也有每一天的情绪课题要处理。
他重新躺下,听着齐元霜平稳的呼吸入眠。
齐元霜的确已经睡熟了。
隐秘的晚安吻在另一人的入眠中彻底隐入浓郁的夜色中,静候第二日到来-
昨天睡得早,又因为上了一天班,齐元霜难得比陈方旬要早醒来。
下意识伸懒腰时,他碰到了另一个人的身躯。
彻底睁开眼后,看见的就是尚在熟睡中的陈方旬。
昨晚他“安慰”完之后就直接睡着了,都不知道陈方旬是什么时候睡的。
齐元霜小心翼翼从床头柜拿过手机看时间,才早上六点出头,对他而言简直是个不可思议的起床时间。
他往常都是直接睡到必须要出门上班的时间,不到那个时间点脑子根本没法清醒,只会更加困,冬天这汇总情况更是严重。
难得一天六点醒啦,人还很清醒。
他侧过头去看熟睡的陈方旬,完全平躺在床上,骨折的右手搭在胸前,最大程度避免了压迫。
陈方旬的睡姿和机器人没区别,睡相很安静的人,很有他自己的风格。
睡颜却会显出几分醒着时没有的乖巧,对他本人而言是很稀奇的少年气。
齐元霜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掀开被子蹑手蹑脚下床。
六点半是陈方旬醒来的时间,都不用闹钟就能准时醒来,他决定趁这个时间做早餐。
下床后陈方旬没有半点被惊醒的模样,齐元霜悄悄松了口气,穿上拖鞋拿上手机,去客房的卫生间洗漱了。
他刷完牙洗脸后,先回家换了套衣服,又重新回陈方旬家里,去厨房开始做早餐。
时钟到达六点半时,陈方旬准时睁开眼睛,左手下意识往身侧摸了摸,只摸到一片空。
齐元霜已经起床了。
他缓缓坐起身,顺手将散落的刘海往头上梳了梳,翻开被子下床去洗漱。
打开卧室门后,烹饪的香气慢悠悠穿过厨房客厅,飘进了他的鼻腔。
陈方旬走向厨房,齐元霜正在煎鸡蛋:“啊,你醒了吗?早餐快好了。”
他将齐元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认他的状态已经完全恢复后,率先将餐具摆放在桌上,而后拉开餐椅坐下:“难得早上那么早起来。”
“要给你做早餐嘛。”齐元霜把煎鸡蛋装盘,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陈方旬惯来拿他没辙,道:“那就多谢小齐医生给我做早餐了。”
“不用客气,吃了你那么多顿早餐,总要让我做一次。”他把餐盘放在陈方旬面前。
芦笋鲜虾沙拉配葱香咸口松饼,齐元霜手里还拿着一升装的鲜牛奶:“你喝牛奶吗?”
陈方旬摇摇头:“我不喝牛奶。”
齐元霜了然地点点头,把牛奶倒进速食咖啡里。
这种精致早餐也就他心情好点的时候会做,平时楼下包子店随便买点包子垫垫肚子就好。
陈方旬这个常年吃减脂餐的人对食物压根不挑。
吃完早餐后,休假的陈方旬和齐元霜一起去了医院。
“傅长阙情况差不多在逐步回升了,今天和裴清羽一起办住院手续,他住院后,就能问问他和宁寻弈到底说了什么了。”
齐元霜开着车,发出一声嗤笑:“本来脑子就不好用,还想和裴清羽那种家伙谋划,他不是找死是什么。”
陈方旬抬起头看手机上的工作邮件,南星和傅氏地产的合作项目更换了负责人,他又要重新对接。
“说不准是为了宁善渊。”他闻言停了停敲键盘的手,回复齐元霜。
齐元霜冷笑声更响亮:“闲着他了。”
他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在他看来他那个愚蠢的弟弟,为了什么最后都只会是为了自己。
装出一副多痴情疯狂的模样,剥开面具后落脚点仍旧是满足私欲。
宁善渊也一个德行。
“到了。”齐元霜停好车,解开安全带,拿上车钥匙和手机,背好包下车。
“要不现在这里把药吃了吧?”他单肩背包,说完就要去拉书包拉链。
“也可以。”陈方旬道。
他们两人都是吃完饭后就直接出门了,开车到医院后,刚好到吃药的时间。
齐元霜替陈方旬已经把药剂分类装好,吃药时只要吃一个药包就好了。
“没冲剂还是方便一点。”齐元霜把药递给他,又倒好了一杯水。
陈方旬一口气吞完整包药,无奈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太麻烦了。”
齐元霜收拾好东西,斜睨他一眼:“伤筋动骨一百天,自己算着时间吧。”
陈方旬不提还好,一提齐元霜就记起来他出车祸这件事,对宁善渊又是一肚子气。
这股火气持续到了裴清羽换病房。
裴清羽办理住院手续后,陈方旬跟在齐元霜身后去看他。
单人病房内只有他一个人,靠坐在床头,看向窗外。
听见门口响动的声音,他转过头,朝着陈方旬和齐元霜笑了笑:“今天也很早。”
“身体怎么样了?”齐元霜顺手拉过座椅,把陈方旬往位置上摁,自己坐在了另一边问道。
“还有点头晕,偶尔会很反胃。”裴清羽指指自己的脑袋,“别的症状并没有。”
他靠坐在床头,微微转头朝向陈方旬:“你们两天都来找我,应该是有问题问我吧?”
裴清羽对连着两天的看望很是清楚,他并不觉得陈方旬和齐元霜会那么闲,闲到对他发善心。
“这个倒是。”齐元霜开口道,“只是比较好奇裴先生的家人。”
“傅长阙父母昨天就跑医院来找我和他了,”他又说,“裴先生的父母是不知道你出车祸了吗?”
孩子出车祸都不来看一眼,齐元霜还挺好奇他的父母。
裴清羽轻咳两声,勉强笑道:“我父母身体不好,出车祸这件事免不了让他们担心,我不想和他们说,怕影响他们的身体。”
陈方旬坐在一旁安静听他们俩谈话,手里拿着一个橘子转。
橘子是从同事下属送他的果篮中拿的,齐元霜早上出门拿了好几个塞包里。
水果太多了根本吃不完,还得拿出去分。
现在这个橘子落在他手里,只是充当他的玩具。
陈助理再厉害也没办法单手剥橘子,只能放在掌心转着玩。
转到一半又被齐元霜拿走,眼睛看也没看,三下五除二剥干净皮,拿橘子皮垫着,把果肉塞进了陈方旬手里。
陈方旬盯着被剥好的橘子,眨了眨眼。
他暂时不想吃橘子,只想手里拿着抓握,还能练练手指。
只不过剥好了就只能直接吃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做吃橘子的吉祥物。
齐元霜看着裴清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单刀直入道:“我有件很好奇的事情想问问裴先生。”
裴清羽虚弱地朝他笑笑:“齐医生尽管直说。”
“你还能联系上宁寻弈吗?”齐元霜问道。
裴清羽反问道:“什么?”
“毕竟你是宁寻弈的学长嘛。”齐元霜说,“宁寻弈这几天联系不上了,我妈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担负起责任,去找找弟弟。”
“我这联系了一大票人,才想起来还应该问问你。”
他笑得很诚恳,就像是真的丢了个弟弟那般紧张痛心。
陈方旬埋头吃橘子,想到昨天那个和母亲打电话的齐元霜,现实和谎言之间有着天堑般的出入。
裴清羽微微睁大了眼:“他联系不上了?”
齐元霜点点头:“对啊,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所以想问问你,他这段时间有和你联系吗?”
裴清羽略略思索后,摇了摇头:“他这几天没有和我联系,上次吃完饭后,我们就不怎么聊天了。”
他叹了口气:“他说他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也有工作,平时作息都对不到一块,更别提联络了。”
“他有很多事情要做?”齐元霜半眯着眼,“怎么听起来那么像笑话?”
裴清羽笑着点点头:“他是这么和我说的,那我也不好打扰他。”
“行,谢谢裴先生了,我再去问问他的朋友们。”齐元霜不再针对这件事,转头看向陈方旬:“方旬,我问好了。”
陈方旬点点头。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问傅长阙车祸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鉴于他现在还没辞职,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
于是只能看裴清羽,准备询问当时车祸的情况。
然而裴清羽先开口了:“陈助理的身体还好么?”
“还好。”陈方旬话到嘴边卡壳,匆匆咽了回去,换了回答。
裴清羽轻轻咳了两声:“那就好。”
他的回答并没有任何问题,陈方旬却莫名从其中读到了不同的味道。回答里像是带了点清晰的“松了一口气”的意思。
陈方旬眉头跳了跳,若无其事道:“当时车祸还是凶险,还好侥幸捡了条命回来。”
“陈助理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也不舍得让你受太重的伤。”他的视线落在陈方旬打着石膏的右手上,视线里多了分庆幸。
陈方旬不知道他这副关怀的作态有多少是演出来的,但还是微妙地把自己的手往一旁挪了挪。
裴清羽察觉到他的排斥,收回了视线。
他重新看向陈方旬的面容,笑容柔和:“陈助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陈方旬沉默地看着他,似乎要从他即使满脸病气也无懈可击的笑容中看出漏洞。
良久后,他才问道:“傅总当时为什么会出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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