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快要到站了。
这并非基于副本内已知的信息, 而是源自肉眼可见的现实。
抬眼，目光落在更加遥远的轨道上，隐隐可以看到远处一个白点逐渐扩大——
在这个现实里, 灾厄相邻轨道上快要有列车进站了。
“到底还有几辆？！”
“你说清楚一点，什么叫停不下！”
耳畔，是灾情局成员略显崩溃的声音, 对方正在打电话，似乎在与另外的官方机构沟通。
正是因为他情绪激动下脱口而出的几个词和拔高的音调, 才让叶云州及时从直播间中回到现实，发现远处列车即将进站的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在灾厄降临后就灾情局小队便当机立断地联系铁路运输部门请求停止列车, 但到目前为止, 列车都没有完全停下。
甚至前不久, 才有一班列车突然进站。
那时, 现实中的列车在铁轨上发出轰响，副本内也同时响起了进站的广播。
鉴于之前医院的镜子会根据外部光线而变化的特点, 叶云州大胆猜测，副本内列车的停靠也是基于现实中的声响。
有了这个发现, 他对灾厄的了解也更深入了一些。
看似只是一个封闭诡异的异次元时空, 却既能够感知外界的光线，又可以接收到外界的声音。
总感觉, 这样的情况很危险。
叶云州摇了摇头。
算了，更深的思考暂且不提, 有了这样的信息, 至少可以帮助副本内的主播, 先解决问题。
“你们真的是冥顽不灵……”
副本内，被无脸乘客怼到有点急眼的主播才刚骂了一句, 就看到原本一言不发的少年忽然上前，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列车很快就要停下了。”
闻言，不仅是主播，就连那些乘客也微微转头。
主播们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而乘客们则隐隐带着别的探究，窃窃私语：
“这个人在瞎说什么？”
“这趟车可没有固定安排，谁都不知道路线吧！”
“奇怪的人，你是在吓唬我们吗？”
【☆大概还有十秒。】
针对当前的情境，叶云州贴心地辅以建议。
【☆倒计时可以有效增加压迫感:)】
“并不是。”乌祐精准看向那位嘟囔着“是不是在吓唬他”的乘客，“只是想证明一下，还有三秒。”
骗谁——
其他人的质疑声才刚刚冒头，就忽然听见熟悉的机械音，在前方响起：
“列车即将到达下一个站点，请各位乘客就座耐心等待！”
等到广播结束，乌祐扫了一眼众人不一的反应，冷淡地转身，准备先回后面的车厢。
“等，等等！你怎么知道车会停的！”
“你刚刚说什么合作？还可以吗？你真的可以让我们安全吗？”
“别走啊！我们不是还没商量完吗？？”
身后传来了急迫的声音，辨认音色，大概是先前表示过质疑的无脸乘客。
而那些走走停停的脚步声，大概是其他犹豫又迟疑的主播。
但乌祐依旧并没有回头，而是径直掀开了车厢上的门帘，回到了原本的车厢座位上坐好。
117，118，119……
他在心中默默数着，最终得出列车自广播结束至彻底停稳所花费的时间和上一次停靠完全一致，精确得像是用机器计算过。
但与此同时，两次停靠站点的时间却毫无规律。
至少，从他的视角上看，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辅助判断的信息。
真奇怪。
“卧槽，真停了啊！”
“牛哇，不愧是大佬！！”
“哈，这下估计能把他们给劝好了，刚刚我走了还有人拽我呢！”
与此同时，同样回到车厢坐好的主播们正异常兴奋地讨论交谈。
其实，他们也有点想要探究乌祐方才判断的依据，但一看少年坐下就没再抬眼，便都自觉略过了这个话题，只想等列车重新启动继续行动。
兴奋劲过了，他们也都停止了发言，车厢内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无事可做，便有人出神地望着窗外，玻璃外依旧是最初那副看不清的黑色流沙，不断往下流淌，四周都是昏暗一片，完全看不清楚列车究竟身处怎样的环境。
“这样的地方，能上来什么乘客啊？”
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
又探头去看车厢前方，黑色无光的门帘直到现在也是动也不动，就像是一堵墙死死杵在那里，根本不知道到底人来了没有。
能在那样古怪的外部环境上车，又是完全看不见却移动飞快的透明人乘客，究竟是什么奇怪的设定啊……
这样的思索没有持续太久，大概四五分钟后，列车重新向前移动。
目前看来，车上只有一个真正空缺的位子，但按理来说，现在车厢内应该有不少没有占到位子的游离乘客，或许需要按照先前的流程，借着乘务员的手将它们挨个除掉。
按理来说是。
但乌祐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直接拿出了口袋里的喷雾，对着过道和前方空荡的座位都喷了喷。
以他所在的座位向外，一簇簇原本透明的水汽在接触到空气中某个存在后显出了莹绿色，霎时间勾勒出一个个高矮胖瘦不一的残缺人形。
它们有的正坐在座位上撑着脑袋，有的正在过道上看着手中的方型物件，有的甚至举着行李箱，正要往头顶的行李架放东西……
一举一动都活灵活现，在场的主播们却察觉不到任何动静。
而此刻它们忽然显形定格，却依然只有轮廓若隐若现，简直就像是灵异片中的场景。
“……！”
才想着起身的主播倏地坐回去，头皮发麻，心跳得飞快。
但幸好，这些乘客并不在意他们。
依照它们脑袋的扭转方向判断，可以看出每一名显形乘客都望向了致使它们显形的少年。
乌祐不动声色地回望，表情平静，却借着窗户与座位的间隙，将自己手中的喷雾往后递了递。
“诶？”
身后传来一声小小的疑惑声，手中很快一空，他顺势收回自己。
大概又对视了一两秒，那些乘客终于缓过神来，它们纷纷放下了自己手头的物件，气势汹汹地直奔乌祐所在的座位。
看样子是吸足仇恨了。
【☆啊哦:O】
弹幕适时感叹。
明明是在这紧要的对峙关头，乌祐却实在没忍住，眼中露出了一丝微弱的笑意。
“别担心，先生。”
被某位无形乘客堪称暴躁地按住了肩膀，少年却也没什么波动，反而还有心思和观众说悄悄话，语气轻松。
“只是想确认一些事。”
……
这次的纷争比前几次规模都要大一点，很快，都不用乌祐说什么关键词，乘务员便响应了这边。
依旧是熟悉的场景，地面出现黑色阴影，一双手从地面伸出。
但，或许是因为判定范围内有好几只脚，这双手可疑地停顿了几秒，无助地蜷了蜷手指，到底没反应过来到底要抓谁，只能自己飞快沉下去
很快，几团黑色的阴影便从车厢前方的门帘处飞快向内蔓延，只是一晃眼，阴影便化为了四五名穿着黑衣的乘务员，他们睁着冷淡无神的眼，扫视当前车厢内的混乱。
“%&……%^*!”
那群透明乘客自然是先一步转头控诉，依旧是用那听不懂的，噼里啪啦的奇怪音调，又因为七八个人一起开口，有点混乱，听起来就像是被点燃的鞭炮。
而轮到乌祐，他只简单说了一句：“不是我。”
显然这个理由不太充分，几名乘务员看了他一眼，干脆大手一挥，包括乌祐在内，几名闹事的乘客脚下都生出了深黑的阴影。
乌祐低头看了一眼。
或许是因为他坐在位子上，所以并没有立刻下沉，只是踩在表面，隐隐感觉这片阴影似乎踩起来有些松散。
是什么？
想了想，他找到合适的比喻——土。
又轻轻用脚尖碾了碾，他似乎在鞋面上看到了与窗外类似的黑色流沙颗粒。
若有所思，他其实有些好奇这些乘务员穿梭在阴影中的机制，但显然，眼下不应该冒险。
所以乌祐又抬起头，补了一句解释：“我身上没有工具，不可能是我。”
“……”
乘务员冷漠地摆着臭脸，不为所动，直到听见——
“谁允许你们这样的？”
“停下，叫你们领导出来。”
话音刚落，阴影扩张的速度骤然变缓。
这句话，大概是每一个从事服务业的工作人员都不想听到的话。
而副本里也没有意外，听完这话，原本还表现冷酷的几名乘务员彼此看了看，虽然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眉眼，却无端看出几分局促。
这回，他们就开始秉公办案了。
因为有其他作为乘客的主播“作证”，再加上没能在乌祐身上找到什么工具，所以最后这件事简单揭过，以那些泛着荧光绿并且骂骂咧咧的乘客被拖入黑暗作为结尾。
十分钟不到，高效解决问题。
确定车厢内位子都被腾出来了，乌祐便带着其他主播往前走。
大概是因为方才他成功“预警”了列车停靠的时间，又刻意冷淡了一段时间，这次的交涉变得异常顺利。
车厢内的乘客都答应了换座的要求，在经过一众主播时，还会哭哭啼啼地请求：
“拜托一定要让列车停下来啊！”
“小心点啊，我们也可以帮忙的。”
“一定一定要停下，不能继续了……”
虽然对着一张张毫无起伏的空白脸有些掉san，但是副本进展顺利的认知，还是让一众主播变得有耐心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应着这些乘客的恳求。
甚至，祁乐还灵光一闪，干脆留了一名乘客同行，让它帮忙与上一节车厢的乘客交涉，这样就可以省去他们一遍遍说服的功夫。
就这样顺利往前进了两个车厢。
终于，这样大规模的人员变动还是引起了车上其他人的注意。
当众人掀开帘子，进入第三个车厢时，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帘外，几名冷脸拦路的黑衣乘务员。
与此同时，广播在他身后响起：
“为了列车运行安全着想，请各位乘客不要轻易更换座位！”
第032章 坟墓
广播里的机械音一直都是居高临下, 轻松说出各种不容置疑的话，结合列车实际的危机性，总带着些许孩童般天真的残忍。可这一次, 它却陡然转变了语调，终于带上了真切的不满。
“请不要违反车厢秩序！”
“乘务员会维护列车的运行安全，请配合它们的工作！”
一进车厢就听见这个, 主播们纷纷顿了顿，下意识看向走在最前面的乌祐。
“没有违背。”
不负众望, 少年依旧是非常冷静的态度，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他有什么波动，像是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刚才, 都是乘客自愿的。”
广播中人仿佛听见了他的话, 一阵刺啦的噪音短暂闪过, TA不悦地开口补充：
“请各位乘客维持原位，好好坐好自己的位置！”
“既然已经上了这趟车, 就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别忘了！”
“列车的目的地早已经定好，而你们也必须和列车一同奔向一切的终点, 谁都不可能逆转这个过程！”
广播啪的一声结束, 但伫立在过道中的几名黑衣乘务员却并没有离开，而是留在明处, 不知道遵循着什么命令，紧紧盯着主播们的一举一动。
虽然看着唬人, 但当主播们发现他们并不会干预乘客之间的交流后, 一个个便又大着胆子, 依旧按照先前的流程，试图说服这节车厢的乘客换座。
结果却大打折扣。
“走不了了……真的完了……”
“我还没做好准备, 我还不想……”
“只是做梦吧，只是做梦……”
大概是广播的那番话起了作用，乘客们都像是失了魂似的，低喃着什么听不清的话，完全没了意志，动也不想动。
问题似乎变得棘手了。
【☆列车即将停靠。】
恰好，又从搭档口中得知列车即将停靠的消息，乌祐便决定暂时停下，先回到后一车厢修整。
这个决定是非常正确的。
因为这一次，列车停靠的时间忽然变短了。
让副本中人都无法理解的变动。
*
现实。
“对对，直接过好了，不要停下！”
“对，先开到到下一站，如果真的要来A市那就换个站点坐车过来。”
“当然我们这边建议是先别来，A市才半月就两起了，这一起还和专家预料的不同，不可控性太大了……”
在打电话据理力争许久后，灾情局终于和铁路部门达成一致。
停在铁轨上的列车想要从这里通过，可以，但必须直接开走，不能在这里的站台停留上下人。
要知道，这几个小时，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这趟代表着灾厄和不详的恐怖列车已经往前缓慢窜了快有一百米。
而肉眼可见的，每当隔壁轨道有列车进站又离开时，那些原本七零八落看不清列车原貌的碎片都会剧烈波动，混乱地黏连和分散。
就像是……即将重新整合成列车那样！
本身这次就已经是超出认知的灾厄了，一看它还会被现场的动静影响，哼哧哼哧组装向前，在场的蓝制服可以说是胆战心惊，恨不得直接把附近铁轨全都封起来。
但封起来又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尽可能协商，让仍在铁轨上等待的列车直接略过这个站点，在下一站停靠。
这已经是最大程度的让步了！不能再退了！
幸好，事实也证明了，只要其他列车跑得够快，灾厄列车的变化幅度就没有那么大，还在众人接受范围之内，至少让他们有一定时间记录研究，也让这个轨道上的其他列车有充足时间变道错开。
“太好了！”
他们对这个结果由衷感慨。
只是，当俞飞白突发奇想，不着痕迹转头打量着一直留在现场的青年时，却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冷意。
细微的神情稍纵即逝，差点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他坚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在发现他们成功解决列车之间的协调困局时，这个本就可疑的青年感到了不满……究竟出于什么心态才会觉得不满？！
一点点回头，本就因为对方冷不丁道出副队死亡事实而心存警惕的俞飞白在心里进一步将对方的嫌疑值拔高，决心之后都要死死盯着对方，找到可能的破绽。
……
……
看着隔壁轨道的列车飞驰而过，叶云州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变动，虽然知道是这群公职人员尽力争取来的结果，但从他的视角上看，还真是不利于副本的变动啊。
【☆之后列车停靠的时间都会变短。】
【☆所以，可能需要换个策略了。】
才坐下便看到这两条弹幕，乌祐有些意外。
但出于对搭档的信任，他还是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垂下眼，看样子是在认真思索接下来的应对措施。
与此同时，屏幕外的叶云州也在思考。
既然现实对副本的影响这么大，那么他也需要从现实出发。
深呼气，他看着铁轨上的灾厄。
从出现到现在，这趟灾厄列车已经在铁轨上缓慢前进了大约一百米，列车尾部已经快要离开站台了。
与之相伴的，从天上不断往下撒落的黑色不明碎片也已经在铁轨上积了厚厚一层，目测，如果踩上去应该可以淹没至成人的小腿。
不同于医院的镜面灾厄，这次降临的灾厄迄今为止也没有形成一个固定完整的形态，始终在变化，无法理解的状态。
但可预见的是，只要这次的灾厄持续得足够久，那么纷纷扬扬落下的黑色细雪将会淹没整个轨道。
这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许多信息似乎都满含深意，却又没有一个确切的联系，叶云州干脆从源头开始，回忆起之前与女孩互动的一幕幕。
脑中无数闪过的片段，最终定格在那对沾着灰黑色泥土，狼狈蜷缩起来的小手上。
——女孩因为想把宠物仓鼠带进列车站所以解开笼子放它逃走，结果仓鼠却被人意外踩死，最终只能捧着小动物的尸体，亲手挖土将它埋葬。
死亡与下葬。
似有所悟，青年又眯着眼睛往铁轨上看，在刻意模糊的视野中，隐约可以看见立于一层深黑上，被逐渐埋没的黑色长方体。
危机四伏的列车，形态各异的旅客，一身黑衣的乘务……
他闭了闭眼，思路逐渐梳理完整。
好，这下是完全明白了。
目光定格在左侧的弹幕框中，斟酌着语句，现实中的观众缓缓开口：
【☆乌祐，我有一些猜测需要与你分享。】
……
列车重新启动，照理来说应该要开始行动了，但当主播们望向乌祐时，却只看见少年望着虚空某处，似乎在出神。
不，不动了吗？
他们面面相觑，有人想说什么，被祁乐嘘声阻止。
因为率先抱上大腿，祁乐在新队伍里俨然成为了二把手，作为传达乌祐意思的传话人身份存在。
而她现在也依旧非常机灵，大概猜出了乌祐此刻出神的原因。
一定是在和那位特殊观众联络吧！
毕竟她能成功抱上大腿，就是因为她教会了乌祐调出那个藏得很深，原本是用来狙击那些扰乱主播思路的黑粉观众，现在却被用来当做情侣玩家之间私密对话窗口的直播间特殊功能。
可贵了，按字收费的！
她之前知道有这个功能时，还觉得这是智商税，没点家底，积分可经不住这么乱花。
而且，谁家主播花钱和观众私联的，这简直倒反天罡！
不过现在能借此让大佬开心也不是不行啦……真好，磕到了。
眼巴巴看着始终沉默的少年，祁乐努力压住自己的焦虑，反复告诉自己大佬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重复两三遍之后，她看见对方终于动了。
……
最开始的行动依旧是老套路，因为车上有游离状态的无形乘客，所以需要让它们先被乘务员制裁。
用工具激怒它们，然后等乘务员进行评判。
只不过这一次，乌祐在等待过程中，忽然没头没尾对着乘务员以及那些乘客说了一句：“为什么它们可以上车？”
这个问题其他主播也好奇，但这不很明显只是一个难度设计嘛，还能有什么特殊设定……
“它们已经死了。”
“需要往生的亡灵，不应该坐这趟车。”
语出惊人，无视一众主播疑惑的目光，乌祐看向倏地顿住动作的乘务员们，继续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们的目的地不一样，它们上错车了。”
这段话所描述的内容，似乎超出了这些黑衣乘务员的理解范围。
他们沉默着，在几秒后化为影子遁入车厢内，与此同时，那群被绿色喷雾勾勒的幽魂们也都略显茫然，彼此对视着，似乎因为少年这几句话意识到了错误，不用乘务员做什么，它们便一个接一个地飘向了窗外离开。
……
还能这样？？
其他主播大惊失色。
可缓过劲来，回想乌祐的这几句话，也让他们捕捉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转头便对上主播们求知若渴的表情，虽然乌祐看上去不太情愿，但出于和先前一样的原因，还是言简意赅地跟这些人简单解释了一下副本的设定。
简单来说，这趟列车承载的乘客全都是将死之人，像是棺木一样，列车的目的地不是别的，正是象征着死亡的坟墓。
而玻璃外，一直被主播们好奇的那些簌簌落下的黑色不明物质不是别的，正是即将埋葬这趟列车的黑色土壤。
他们正在被列车带向死亡。
所以哪怕面容不清，思路混乱，出于对生的本能渴望，乘客们也都想着要停下这趟列车。
而他们行李中的工具，其实可以看做是生者准备给亡者的陪葬品，在冥界通用，所以对车上原有的乘客无效，却能够在那些透明的亡灵乘客身上起效。
“……！”
信息量过大，主播们都静了静。
半晌，祁乐率先缓过劲来，梳理信息，对情报的敏感让她下意识询问了这段解释中的盲点：“呃，那那些黑衣服的乘务员是……？”
话还没说完，车厢内忽然出现的阴影便让她止声，往窗户那缩了缩。
——那群乘务员又回来了。
这次，甚至还叫上了真正的领导，那位有着独特琥珀色眼瞳的青年。
出现后，他依旧是眼含笑意，亲切地注视着座位上的少年，轻轻偏了偏头，似乎在表达疑问。
虽然看着温柔亲切，可当他身后站了一整排高大冷酷的黑衣人，这一幕就只剩下无声的威慑。
但乌祐面对这一幕却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反客为主先声夺人：
“关于你们工作的失误，还有什么想要解释的？”
“这件事，给我们造成了很大困扰。”
对上那对微微皱起，似乎有些困扰无措的漂亮眼睛，乌祐依旧眼都不眨，冷漠地用手指了指对方：
“你，单独和我谈。”
第033章 合作
虽然乌祐的口吻并不客气, 但或许是作为服务人员的职业素养，青年在短暂无奈后便点了点头，摆手拒绝了想要跟他一起离开的其他乘务员, 一个人跟在少年身后，走进了漆黑一片的过道中。
……
就，就这么叫走了？？
目送这两人一前一后掀开门帘离开, 留在车厢原地的众人简直是目瞪口呆。
几名面瘫着脸的乘务员面面相觑，不知道做什么便沉入阴影消失了, 而主播们的反应可就复杂多了。
“我去，这也行，这不还挺好说话的, 那我上我也……”
“你行个屁, 下葬啊亡灵啊你知道哪个？！大佬肯定也是有把握才能私聊的, 你去聊就直接被拖进地里了！”
“只是说说, 只是说说……”
“就这么走了？呃大佬，还回来吃饭吗？”
“每一步都走在了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学习，学习一下。”
……
……
深黑的门帘在身后缓缓合拢, 瞬间将车厢内的声音和光锁在外面, 让这个并不宽裕的过道形成了一个极为隐秘的场所。
哒哒。
哒。
脚步声逐渐停下。
乌祐转过身，先一步开口：“就在这里吧。”
对上那对在暗处隐隐发亮的浅色眼瞳, 他左右看看，又坦然提了个要求：“人少一点, 安静点。”
虽然看不清口罩下的表情, 但对面的青年似乎微微弯了弯眼睛, 稍一抬手，两侧的阴影便如同潮水般退去, 过道不复先前的昏暗，霎时间变得明亮开阔起来。
【☆他可真酷:D】
弹幕中，叶云州忍不住感慨。
虽然一开始看着和自己有着一样面容的人出现在副本中有些别扭，但现在将副本的大部分内容明确之后，反而能抛下包袱，轻松地评价对方。
客观上讲，看到以自己为原型的角色有这么炫酷的能力，的确很有意思，不是么？
“……”
然而，就在这条弹幕飘过的下一秒，画面中的少年忽然瞟了镜头一眼，抿着唇。
一闪而过，差点让叶云州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没来得及询问缘由，直播间的场景中便开始交涉了——
“合作吗？”
“一起停下列车。”
乌祐开门见山，直击主题，语气甚至冷淡得有点过分，不像是在商讨。
对面，这名大概是乘务长的青年似乎也被乌祐的直白略微惊讶到，快速眨了眨眼，覆面的口罩微微动了动，传来疑惑的话语：“唔，合作？”
……原来会说话。
不过，或许只有这一个人可以，毕竟很特别。
乌祐默默评价着。
仅仅是三个字，也能听出青年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音色也很好听，只不过有一点有些奇怪，就是那刻意放轻的语调，简直像是在哄小孩。
是和这身黑衣的冷酷穿着完全不吻合的气场。
“……”
平心而论，其实乌祐很喜欢这个嗓音。
但，一想到方才搭档特地发表弹幕表示对这个人的赞美，他就觉得有些郁闷。
明明夸他的时候，没有用过那样的笑脸。
飞快压下这不合时宜的负面情绪，缓了半秒，乌祐才继续开口，依旧是平静的态度，只不过语气却变得更加冷淡了：
“是，我发现你和其他乘务员不一样。”
“你也不想列车顺利运行，所以合作？”
过道中静默了片刻。
忽然，青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半垂下眼睫，显出几分忧郁，声音却变得愈发温柔轻盈起来：“嗯，你说的没错。车上很多人都想让这辆车停下，不光是你们，我也一样。”
却又摇了摇头，话锋一转。
“但是，这趟车很难停下的。”
“就算这趟车停下，有的人也无法逃走。”
乌祐：“谁？”
他精准地抓到了这段话中的关键点，认真追问：“是因为那个人，所以你才反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青年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只是略显惆怅地点了点头。
按理来说接下来就要谈论关于合作的事了，可偏偏聊到这里，对方却不吱声了，似乎并没有帮助主播们的打算。
场外，看了又看，观众得出结论——
【☆看起来，我们的筹码还不够说服他。】
是这样没错。
现在，已经能够确定这位乘务长的确有停下列车的愿望，但因为某种原因，他对此并没有抱有太大的期待。归根结底，和之前的无脸乘客类似，乌祐目前所展现出来的能力还不足以说服他合作。
但乌祐并没有因此感到沮丧，反而心平气和地开始思考。
既然这样，那就需要从“那个人”身上入手。
如果能说出更多对方的信息，会和预知列车停靠带给普通乘客的冲击力一样，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他的能力，达成合作。
嗯，第一个问题，那个人是谁。
在列车上，哪怕这趟车停下也依旧无法离开列车的人会是谁？
……
目前已经出现过的乘客和乘务员都不符合，任一形态的乘客都不与列车绑定，而乘务员整体与列车前进意志一致。
列车里还有谁？
忽地，乌祐的目光越过面前的青年，遥遥地看了一眼远处的黑色门帘。
他记得就在门帘上方的角落那里，有一个监控，以及一个不断播报发声的广播。
目光微暗，他冷不丁开口：
“那个人，是列车长？”
说对了，他捕捉到了青年略微变化的眼神。
有些动摇，但似乎还差点火候。
正在思考其它细节，这个时候，虚空中的搭档给他添了一把火——
【☆告诉他，你知道这名列车长其实是个小女孩。】
饶是乌祐十分信任自己的搭档，也有些意外这个信息，停顿一秒后，才对面前的青年道出：“……列车长，是个小女孩，对吗？”
“你——”
这回，青年的神色就完全变了，眼睛睁大，语气也略微上扬：“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会这样说？”
还在掩饰，但表情已经出卖一切。
以及，还有点奇怪。
这样外露的情绪……像是躯壳和灵魂并不匹配。
不动声色地打量，乌祐的眼珠微动，虽然有这样古怪的发散，但还是暂时专注副本，依旧按照弹幕所说的那样，向前几步逼近对方，平视着青年的双眼，一字一句冷静开口：
“因为在上车前，有人答应过会来保护她。”
“所以我们来了。”
*
事情，似乎解决了。
当看见返回的黑衣青年领着一批乘务员遁入黑暗中时，主播们在庆幸之余，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说实话，这不和刚才的结果差不多吗？
那刚刚那个二人单独聊天起到的作用是什么……
隐隐怀抱着这种失望，但也不敢对一路上的领头人说些什么，只能接着往前，但当他们掀开门帘，准备前往下一个车厢时，顿时瞪大了眼——
只见，原本被收缴的那些工具正整整齐齐摆放在过道上，刀具枪支符纸应有尽有，堆成了一座小山，甚至似乎比原本的种类还要再丰富一些。
不仅如此，在这些工具旁，还有一个延伸至门帘的特殊阴影通道。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只手从中伸出，朝着他们轻轻挥了挥。
还在兴奋挑道具的一名主播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旁边跳了跳，生怕那只手忽然发力把他拽下去，警惕半天，却只看到那只手沉默片刻，冲他比了个无语的手势，然后继续朝乌祐的方向挥手。
“跟上。”
乌祐理解了它的意思，转头看了祁乐一眼，然后便先一步迈步，在那只手的指引下，走进了这片阴影中。
……
视野由暗转明，再次恢复视觉，乌祐来到了另外的过道中。
而前方门帘上标注的车厢号，明晃晃写着02。
这可帮大忙了。
要知道，方才主播们忙碌那么久，也仅仅是往前了三个车厢，而现在有了列车乘务内鬼的辅助，直接就逼近第一节车厢了。
被祁乐催促着进阴影里的主播们出来一看，都高兴坏了，根本不用催促，便很自觉地掀开帘子，拉着那名被选中当说客的无脸乘客，准备给这个车厢也尽快来一次乘客大换血。
乌祐就站在一旁，没有参与。
正如弹幕所说的，有了这些主播之后，他的工作量确实轻了不少。
对他来说，比起重复这样的工序，或许思考副本会更有价值一些。
很明显，现在的列车上有两股势力。
一派希望停止列车，一派希望保护列车。
先前的威胁都只是小打小闹，甚至可以通过话术周旋，但如果真的到达可以威胁列车运行的那一步，后者大概会剧烈反扑，但究竟会做到哪种程度，暂且不得而知。
会怎样威胁他们呢？
“停下！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警告你们，不要打着危害列车运行安全的主意！！”
车厢上方的监控眼转了转，冷不丁看见主播们就这么突然来到了02号车厢，并且开始有条不紊地更换座位，广播刺啦刺啦地乱叫，听起来更加气急败坏了。
原本的机械音，也因为情绪起伏过大，每个音节都在颤抖，差一点就要盖过变声器的效果。
不同语气的前后对比，像是一出精彩的反转剧情，但乌祐却皱起了眉，向前几步，站在了广播底下认真倾听——
“bu……”
“jiu……”
他又听见那声非常微弱，夹杂在一系列杂声中的细碎音节。
jiu？
救命？
第034章 撞车
很快, 这一节车厢的乘客便成功换完。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为这个结局感到心灰意冷，广播骤然安静了下来。
乌祐却只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所以, 在发现监控的红光闪烁，镜头还微微偏移后，他的心中倏地生出某种不祥预感。
“立刻坐下。”
相信自己无由来的警惕感, 他转头，对着其他还沉浸在进度条猛涨喜悦中的其他主播这么叫了一声。
【☆快坐下！】
几乎同时, 弹幕的提醒也飘过，语气略显紧迫。
乌祐才落座，就骤然感受到一股天旋地转的失重感, 力道大到直接让他一头栽到了窗边。
咔哒。
咔哒。
混乱中, 似乎还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等等！救——”
身后, 传来某位主播骤然中断的惊恐嗓音, 转头，看见一名没来及坐下的男人被列车忽然的变故直接掀翻, “啪”的重重砸在了玻璃上。
伴随着几声细微声响，被这名主播砸到的玻璃竟然逐渐开裂, 在一次颠簸中终于抑制不住, 直接爆裂开来！
被玻璃扎了满身的主播甚至来不及挣扎和痛苦，就在某一秒忽然定格住, 穿过列车，消失在了窗外无穷的黑暗中。
窗上的人消失, 细碎的玻璃渣和窗外因为气流而猛然涌入的黑色泥土便一并砸在附近主播的身上, 呼啦啦的风声和列车颠簸摇晃的失重感简直逼人发疯, 有人下意识尖叫起来，声音却完全被车厢内足够让人耳鸣的噪音所压过。
我*！！
现在是什么情况！！
剩余的主播们竭力抓紧座位扶手, 感觉自己像是坐了一趟极其颠簸的山路大巴，又或者是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跳楼机器，强烈的失重感让人心脏飙升。
“刺啦……刺啦……”
这时，广播却又响起了。
比起不久前的气恼和情绪化，此刻它的口吻变得格外冷漠，就像是真正的机器发出的声音，音调毫无波动，连用词也倏地专业起来：
“尊敬的各位乘客，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由于列车运行安全问题，列车被迫更改路线。”
“列车组全体工作人员依然会竭力维护列车的正常运行，由于精力有限，请乘客们自己保障个人安全问题。”
“列车依然会驶向目的地，对于干扰列车正常运行的乘客，列车及其工作人员有权利拒绝服务，甚至是拒载。”
改变路线？拒载？
乌祐紧紧抓着左右两侧的座位扶手，竭力在这样的环境中保持平衡。
“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快往前啊？”
“这里破了！怎么办！我们还能动吗？？”
“早知道不这么急了！救命！”
左右，其他主播在仍然颠簸的车厢中勉强缓过劲，哀嚎的声音被风声吹得模糊不清。
……
不应该往前走吗？
眼眶似乎被狂风吹进来的玻璃碎屑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略微刺痛，乌祐却浑然不觉，拧起眉，半晌才逐渐松开。
不，他的想法并没有错。
作为有难度和筛选性的副本，有波澜才意味着行动有效。
【☆幸好，你们已经换到了这里。】
【☆如果列车想要拒载，最可能就是从末尾车厢开始一节一节断开，作为乘客的你们对此没有任何反击之力。而现在你们在02车厢，已经大大增加了生还概率。】
而在飞舞着黑色碎屑的视野中所飘过的星星弹幕，也在表示肯定，虽然他们的依据不同。
乌祐这么想着，没有负担，便进一步思考现如今的对策。
车厢的窗户破了，车厢内多了看不见的乘客，所以有未能及时坐下的主播因此而死亡。
现在是行进的列车……这些乘客和之前不一样？
【☆不一定要干想，不如问问那名卧底试试。】
【☆车上的事，他或许懂得更多。】
在搭档的建议下，乌祐将目光放低，落在前方的座位底下，那里，有一片深黑的阴影。
——先前达成合作时，不仅确定了帮忙换座这件事，对方还提供了一个可以随时呼唤他的方法。
少年按住扶手，稳住身形缓缓俯身，伸出手，先是触碰阴影，然后微微下沉，指尖轻而易举穿透这层黑暗，继续往下，随后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怎么了？’
对方在他掌心比划，表示询问。
看来在阴影中的乘务员确实无法察觉外界的情况，乌祐低声，简洁地叙述了一下当前车厢的情况，因为列车过分颠簸，他的话语略显波动，几次甚至差点一头撞在前面的座椅上。
【☆小心点。】
屏幕外，叶云州看得眉头紧锁。
大概是被现实的情绪所感染，他的心情也骤然沉重下来。
他，大概知道副本变故发生的原因。
就在刚刚，副本广播静默的那段时间，现实中的灾厄列车，毫无预兆地以一种极其恐怖的架势，扭头驶入了隔壁的轨道。
而恰好，那时正好有一班列车呼啸而过。
就这样，它直接与灾厄列车才扭过来的车头撞了个正着，紧接着，就像被黑洞吞噬那样，钢铁铸成的巨物就这样毫无抵抗地没入其中，在众人的惊呼中从头到尾一点点消失在虚无的空间中。
此时恰好已经傍晚。
天边的火烧云即将被黑沉的夜幕重重压下，铁轨的远处是背光而显出深黑轮廓的城市建筑，近在咫尺，一班承载着几百近千人的动车就这样没入未知，消失得一干二净。
连同背后的无数个家庭，几近毁灭性。
“……”
站台上，出现了短暂的错愕，几乎没有人能说得出话。
“快，快让他们都停车啊——！！”
终于有人回神，忙碌了一整个白天后的嗓音显得干涩沙哑，他却依然喊得格外用力，声音响彻整个站台。
所有人也都忙碌起来。
在角落的叶云州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几乎就在同时，左眼中的直播间也出现变故。
幸好，乌祐恐怖的直感再次发挥作用，甚至赶在他发表弹幕之前，就提醒了所有主播立刻坐下。只可惜有人不以为意，没能及时坐下，被新涌入的乘客占据了座位，成为了被抛弃的成员。
他大概能够知道这些新的乘客是谁——正是那辆撞入灾厄的列车上坐着的人，进入灾厄，他们也变成了上车的乘客。
而列车忽然的波澜，或许就是将这样的撞击合理化的结果……
既然这样，先前的手段恐怕就不能轻易用了。
果不其然，直播间内，当被乌祐询问到关于列车上新上乘客的事宜时，乘务长给予了否定的答复。
“他说他们无法控制这些乘客。”
传递至观众耳畔，少年的密语中带着些许困惑：“为什么？他们特别在哪里？”
【☆或许是因为，他们并不是这趟列车的乘客。】
叶云州深深叹气。
现在的事态，简直完全抹去了先前的优势。
“……”
不是这趟列车的乘客？
这趟？
乌祐敏锐捕捉到了弹幕用词的特别。
所以，有别的列车？
可自始至终，副本内都没有这样的讯息。
他一直都知道搭档有特殊的信息来源，这也是搭档一开始合作时便坦诚告知的，但他此刻还是忍不住好奇，对方究竟是通过什么渠道了解这些像是副本场景之外的内容。
某种隐晦的猜测一闪而过，未能被他捕捉，眼下的情况让他无暇分散太多，只能继续思考当前副本的解决方法。
似乎，又回到了占座的难题上。
忽然，眼前跳出了一抹星光。
【☆嗯，不如换个思路？】
……
认真与虚空中的搭档对话，乌祐都忘记自己手还伸在阴影中，甚至还拽着阴影中人的手腕，直到被对方不安挣扎的力道所提醒，这才回过神。
但回过神后，他也没有松手，而是进一步将这只手拽离阴影，然后，一根根掰开那些松散蜷起的手指，往里面塞了一些东西。
做完这些，少年微微俯身，低声开口：
“我需要你帮一个忙。”
*
车厢内狼藉一片。
自从后侧座位上的那个玻璃碎掉之后，随着列车不断前进和拐弯，车厢外的黑土不停往车内飘，呼啦啦的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处因为气流急速变化而产生的压强差，离得近的主播更是胆战心惊，被黑土糊了一脸也抓着扶手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吸出窗外。
在呼啦啦的风声中，他们隐隐听见了什么不一样的。
“嘶嘶……”
好像是车厢前面的广播那里。
哥们别搞……嗯？！
满脸痛苦地扭头，正祈祷着广播不要再搞什么事的主播们忽然极其统一地顿了顿，然后睁大了眼睛——
只见，车厢前的角落中凭空生出了一团黑色的阴影，随后，一只漂亮纤长的手从中伸出，它握着一把小刀，直直插入上方监控探头的镜面，咔嚓一声将其毁坏。
而刚才的嘶嘶声，不是别的，正是已经被弄坏的广播音响，在那处利落干脆的切口处，隐约还可以看到电流跳动。
还来不及对此感到惊讶，他们就看见不远处的乌祐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
“别！”
才有人发出惊呼阻止，却看见少年就这样正常地往前迈步，并没有定格重复先前几名主播的悲剧。
诶，不是？？
主播们直接愣住，大脑过载，差点松手。
等会，啥情况？
似乎是感受到了几人的疑惑，乌祐忽然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开口说了什么，但因为车厢内噪音很大，他们完全没听清楚，不知道该怎么做。
“愣着干啥——！跟上啊！”
还是祁乐最快反应过来，壮着胆子第二个站起来，惊喜发现自己也没出事，便大声招呼其他人也跟上。
……
在高速行进并且有一扇窗户破损的列车车厢中行走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但主播们毕竟也是玩家，不说能力，体质都是还不错的，所以他们扶着座位，勉勉强强还是跟上了乌祐。
中途，其实也有重量较小的主播差一点被吹飞，但在被掀飞前，都会有一只手从各处悄悄伸出，帮助这些人维持平衡。
——也多亏窗外吹进来，遍布车厢各处的黑色泥土，使得存在于类似阴影中的乘务员能够肆意穿梭时空。
【☆之后，列车就不会再停下了，你们可以一直向前。】
【☆但破坏了监控和广播，显然也会引起TA的注意，驾驶室里可能会有危险，当心。】
穿过漆黑的过道，眼前率先跳出由星光牵引的文字。
乌祐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他非常信任搭档的话。
方才讨论如何离座时，也是对方的梳理让他发觉了线索。
【☆换个思路去想……】
【☆不要考虑如何才能保住自己座位，而去考虑，列车是如何判定你失去座位的。】
【☆在车上，你有感受到类似的事物么？】
顺着这几句话思考，乌祐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是监控。”
【☆嗯，如果以广播的反应作为评价标准，似乎TA只能注意到监控范围内发生的事。】
【☆比如，在过道内其实发生了更加严重的事，但TA却看起来一无所知。】
二人思维的区别就在于，即便到这个程度，甚至可能早一步就有所怀疑，叶云州也不能确定就是监控的作用，因为大部分都只出于猜想，但乌祐至此已经完全确定，并且开始思考如何解决。
毕竟最开始，他就很在意车厢前的那个监控了。
让他感到异样，存在就必定有其含义。
【☆嗯，我相信你。】
情况既然紧急到这个程度，叶云州也不打算勉强让一切都满足自己的认可，便顺着话题，继续与乌祐讨论。
【☆那么，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破坏监控。】
【☆如果你们现在能够自由活动或许还要斟酌一下……但现在应该只能靠这位卧底先生了。】
所以接下来，顺理成章的，乌祐找身后的祁乐要了小刀，递给阴影中的乘务长，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一切如愿进行。
他们成功恢复自由，能够在车厢内自由行动。
避免夜长梦多，现在，必须走得更快一些。
幸好他们就在02号车厢，所以穿过门帘，直接抵达最后的一节车厢。
入目，车厢内的座位上依旧是一群懵懂无知的乘客，主播们还以为要与他们换位子，却被乌祐一个眼神阻止。
“不用。”
“直接向前，拿武器。”
他这么说。
并不知道自己脸上因为被玻璃划伤，眼眶晕着淡淡血迹，再加上原本就冷酷不驯的眉眼，此刻的气势看起来格外凌冽逼人，乌祐反而有点不解一众主播鹌鹑似的眼神和喏喏的应答。
但这些无所谓。
转头，少年盯着车厢尽头，由一扇厚重白门阻隔的驾驶室，大步往前。
重重的脚步声，直接压过了一众无脸乘客略显惊愕慌乱的声音；
“这是在干什么呀！”
“你们，你们什么情况！”
“啊啊！好恐怖——”
一行人气势汹汹，几秒便在颠簸的车厢中由末尾来到尽头。
角落的广播无力地发出几声嘶嘶声——和02车厢一样，这里的车厢也被内鬼提前毁掉了。
此刻发出的声响，似乎是谁想要阻止，却又无能为力。
“不要，不要向前啊——”
身后的呼喊声愈发壮大了。
明明都是乘客，为什么它们和其他车厢的人不一样，现在反而开始阻止了？
“嘭！”
实际执行的动作还是快过此刻犹疑的意识，少年一脚便破开驾驶室的大门。
“不要，不要……”
他听见了熟悉的，属于幼童的孱弱音色。
就在驾驶室中，和乌祐先前知晓的一样，是一名女孩正在驾驶座上，驾驶着这趟死亡列车。
但问题是——
她是被一枚定时炸弹绑在座位上的。
而且，在驾驶室门被破开之后，那原本在缓慢倒数的时间，忽然开始剧烈下跌。
第035章 仓鼠
列车的驾驶员竟然是个小孩？驾驶座上竟然有炸弹？！
在乌祐后方晚来一步, 看见驾驶室内恐怖场景的众人大惊失色。
尤其是听见那嘀的一声逐渐加快已经不足十分钟的死亡倒计时，更是直接失态大喊：
“卧槽卧槽卧槽，救一下！！”
“小妹妹你别怕啊, 你别动，别动！”
“之前那谁行李里有炸弹不是配套有铁钳螺丝什么的？去拿一下啊！”
“那些都在最后一节车厢里啊，说得轻巧一来一回还剩时间吗！”
“我靠, 反正02车厢破了个洞，要不把人连座位一起丢出去算了！”
最后一句, 不知道是谁提出了一个馊主意。
显然，这个人并没有意识到女孩于整个列车的重要性。
“不要，我不要……！！”
听见这句话, 本就情绪不稳定的女孩顿时更加惶恐了, 她尖叫了一声, 在椅子上挣扎起来, 手在驾驶室的操作板上胡乱地拍。
嘟嘟——
不过半秒，操作板就发出了濒临崩溃的警告声, 整片面板都闪烁着红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然后烧毁, 而列车也变得更加颠簸了。
这还不算完, 在幼童的尖叫声中，无数阴影仿佛护卫般自车厢四面八方赶来, 主播们熟悉的黑衣乘务从中显现，他们直接合上了敞开的驾驶室门, 面罩外, 一对对冷漠无温度的眼睛不善地盯着这些闯入驾驶室的乘客。
卧槽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这些乘务员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把人拖进黑暗里，或许是因为监控被破坏, 所以他们的能力也下降了一些。
因此，在狼狈躲避着乘务员攻击的同时，还有主播有余力吐槽：
“不是哥们，那里有炸弹，你倒是去拆啊？”
“这不比我们更影响列车运行安全吗？啊？！”
“*的撵我们做什么啊，我们能比那小孩更危险吗？”
一片混乱中，并没有人发现祁乐已经悄悄往回跑，同样，也没有人看见，原本正在躲避某位乘务攻击的乌祐，在某一瞬间，被另一双手轻轻的拽住，拖入了门上的黑暗中。
……
滴。
滴。
腰上的倒计时简直比水滴下落的速度还要快，并不符合常理的流逝速度，每一声都让座位上的女孩蒙受着巨大的压力。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她又开始慌乱地拍打着座位前的操作面板，企图让列车快一点，再快一点。
开始的时间就不对了……
一定要补回去！不然就完蛋了！
无法控制操作板，列车不受她控制地向前，难以言喻的恐惧在女孩的心头蔓延，身体就像是应激的幼鸟，心口处过于激烈的跳动几乎要让她抢先在炸弹爆炸之前暴毙身亡。
怎么办，怎么办……
泪眼朦胧的视野中，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情绪比大脑更快认出了这只熟悉的手，女孩像是仓鼠一样哭哭啼啼地搭上自己的两只爪子，然后紧紧抱着这只手，转头求救：“大哥哥，怎么办……”
求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因为就在这间狭小的驾驶室里，她不仅看到了熟悉的，唯一值得信赖的青年，还看见了就在刚刚，暴力踹开门让她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恐怖坏蛋恶魔。
对上女孩呆滞的目光，乌祐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别哭”
这句话是徒劳的，因为下一秒女孩便瘪起嘴，满含恐惧和不安地尖叫起来：
“不要，不要杀我！”
“不想死，我不想死！”
“救命，大哥哥——”
她似乎想要扑进一旁的青年乘务长怀里，却因为被绑在了座椅上，所以只能不安地挣扎着，身体反复挣脱，像是一只被绑住爪子而无法飞行的小鸟，最后只能蜷缩在椅子上，满含恐惧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人，不受控制地发抖。
“……啊。”
这样的情况，乌祐有些无能为力，只能看向一旁的青年，期待对方能够安抚一下女孩，却意外看见了此刻在青年眼底也弥漫着淡淡的恐惧与绝望，其中神色，竟然和座位上的这个女孩差不多。
奇怪。
【☆不用指望他了，他现在应该也是心有余悸。】
屏幕外，叶云州却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副本里的他并没有人格，从本质来说，只是由女孩意识所构建出来的投影，其他NPC应对事物可能还会基于原型角色做出反应，而副本里的“他”不可能。
一切的行为，都是女孩对他的印象，同时也蕴含着女孩自己的情绪。
很显然，女孩现在真的被吓坏了，连带着身为百分百造物的“他”也心有余悸。
……
老实说，在看见驾驶室内的情形时，叶云州被吓了一大跳。
一辆失控的诡异列车，驾驶的人竟然是一名被绑在炸弹座椅上的小女孩，无论哪个条件单拎出来，都是一场可预见的恐怖故事。
但，这也反映出了一件事。
女孩绝对不是自愿上车的。
哪怕她面上伪装得再好，在现实中嚣张跋扈，在副本广播中嬉笑嘲弄，都不能更改她其实是被绑在失控的列车上，无论列车是否停下，她自己就会先一步步入死亡这个事实。
她很害怕。
广播音中时不时的抖动，其实就是她的求救，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副本任务，不会有竭力反抗列车的乘客们。
但与此同时，列车上又存在着外力监视着她，就像是在她身上捆绑的炸弹，裹挟着让她一步步按下按钮不断向前……
他会救她的。
叶云州深深地呼气。
不止是副本，还有现实。
上次在医院还不确定，但这一次，叶云州大概能够肯定，纪泽宇被枪杀的事故就是在副本结束之后发生，也就是说，在副本结束到现实灾厄消失这段间隙，会有人能够短暂地活动。
其中深意暂且不予讨论，只考虑当下，也就是如果这次的灾厄再次成功消散，女孩极有可能也会在列车上被人杀死。
这也正是那位乘务长所犹豫的，关于哪怕停下这趟车也就无法救下女孩的原因——此外，女孩本身也清晰认识到这点，所以才恐惧，并勾勒出自己被炸弹时刻胁迫的形象。
……
不过没关系，叶云州大概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副本内的炸弹其实根本不足为惧，这仅仅是一个意识层面的象征，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安抚女孩的情绪，让她能完全相信他们。
【☆来，试一试吧？】
“……”
“不哭，我不是坏人。”
飞快接收完搭档在弹幕中的讯息，乌祐斟酌了一下，略显生疏地开口。
如果现在的任务只是拆弹，他可能会感觉轻松很多，但轮到安慰一个主宰副本，心智却又是真正孩童的女孩时，他就有些无从下手了。
不过还好，他有一名格外可靠的搭档，随时提供建议。
【☆或许，你可以试着叫一下她的名字。】
“小玉？”
座位上的女孩没有任何反应，隐隐还抖得更厉害了。
不叫这个吗？
也对……一看就知道是个假名。
叶云州沉吟片刻，在弹幕中换了个名字。
“瑶瑶？”
“……！”
这一次，女孩倏地便抬起头，依旧朦胧的眼眶中，带着些许不可思议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乌祐其实也有些惊讶，但好在他表情一贯冷淡，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你……”
名为瑶瑶的女孩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似乎被这个名字一下叫穿了心理防线，声音一下子变得柔软下来，软软地开口：“你认识我吗？你是谁呀？”
原本，因为没有其他信息，乌祐想要编一个普通而正常的回答，可搭档却忽然给了他一个非常古怪的选项，在看到这个选项时，少年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但最后，他还是缓缓开口，声音因为心虚而变得很轻很轻：
“仓鼠……”
他甚至不敢补上前面的人称认领。
仓鼠，为什么是仓鼠？
列车上有任何可以联系到这种动物的信息吗？
是因为那些土？还是车上咔咔的声音？
好奇怪……
耳根微微发热，但他还是尽可能稳住表情，垂下眼睫，抿着唇保持冷静。
因为这个回答太过诡异，哪怕早已经因为主播明显全程在与某位观众私联而愤怒离场or窥屏的观众都忍不住开麦吐槽：
【不是，为什么是仓鼠啊？？】
【编个邻居哥哥或者别的不是更靠谱吗？仓鼠？哈？？】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天主播竟然还真的照说了……震惊我一整年！】
【呃呃呃看不下去了，感觉接下来要完蛋！】
但打脸的是，女孩竟然接受了这个回答。
其实一开始，女孩先是有些懵懂的。
那对被水洗过的眼瞳格外黝黑，呆呆地盯着乌祐，像是在努力打量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少年和意识深处那只米黄色小仓鼠的相似程度。
视线乱飘，忽然定格在少年无表情时微微下抿的嘴角，她终于像是找到了证据，眼睛倏地亮起来。
是的，那只仓鼠也总是不开心！
被关在笼子里，与她对视时总是非常可怜的样子，让她每次也会很难过！
所以她管它叫瑶瑶，希望瑶瑶能够逃走。
瑶瑶，逃……
意识深处，似乎有什么极为恐怖的记忆一晃而过，却倏地被更厚重的力量压制住，无法回忆，只零零散散记起些许片段。
也因此，女孩在确定这件事情之后，只感到了由衷的喜悦：“瑶瑶！你是瑶瑶！”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什么，只知道“仓鼠存活”这个事实就让她由衷开心，就像是自己心中的某一块也被解救了一样。
“……嗯。”
乌祐对上女孩忽然变得亲昵的眼神，硬着头皮，轻轻应了一声。
先生的判断，真的每一次都没有出错。
但是，真的太过于奇妙了……
当然，直播间的观众比他更为震撼。
【不是，哥们？？】
【啊？啊？？】
【等会这里是哪里来的线索，我错过了什么？？】
【按照正常的发展，不应该是女孩始终戒备，然后那个内鬼忽然又翻脸不认人吗？不应该是最后的难关吗？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喂？！】
“我来帮你的。”
等女孩平复心情，结束这令人无措的“相认”，炸弹的倒计时也进入了危险的三分钟，既然乌祐已经获得了对方的信任，便直接开口，指了指女孩身上的束缚和炸弹：“我会帮你解开这个。”
这一次，女孩没有拒绝，也没有怀疑。
她只是乖乖坐在椅子上，用一对湿润而渴盼的大眼睛注视着少年，嘴里嘟嘟囔囔：“瑶瑶，为什么你变成人了呀？”
乌祐俯身检查炸弹的构造时，她埋头蹭了蹭少年的肩膀，感慨着：“瑶瑶，你现在变得好大只哦！”
乌祐蹲下来拆解链条时，她痒得咯咯直笑，用手抓了抓少年的头发，忽然有点疑惑：“瑶瑶，为什么你现在是黑头发呀？”
虽然话多，但好歹很乖。
而果然，正如叶云州所料，身为副本造物的一环，炸弹的倒计时也是唯心的，当女孩心情舒适，并且自己不知道具体时间时，原本紧迫的倒计时变得格外缓慢。
很快，倒计时播到最后六十秒，乌祐也只剩几处必须用器械才能破解的机关。
接下来，只需要拿到末尾车厢的工具就好了。
如果让乘务长帮忙，大概一两秒就可以拿到。
松了一口气，乌祐缓缓起身，偶然对上女孩不吵不闹，只是安静注视他的黝黑眼瞳，他顿了顿，遵从本心抬起手，安抚式地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头顶：“马上解开，别怕。”
一贯冷淡平直的语气，在这种情况下听起来却很可靠。
女孩在他的手下，轻轻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细声细气地道谢：“谢谢你呀。”
乌祐点了点头，转身，正想让乘务长帮忙拿工具，却听见门外忽然传来什么嘈杂的声响。
还以为是门外的乘务员忽然打进来了，略显戒备地皱起眉，下一秒，在他的注视下，驾驶室的门再一次嘭的被人踹开，然后，满脸通红的白发少女举着厚实的行李包一头栽进来，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OK啊我这种体弱后勤情报人员也是干上体力活了我天只剩50秒了大佬请用——！！”
鸡飞狗跳，一片混乱，但乌祐还是拿到了所需要的工具。
倒计时走向最后三十秒——
“咔嚓。”
“咔嚓。”
这么几声，剪断了炸弹决定性的几根金属线，同时也剪断了束缚在女孩身上的锁链。
第036章 停车
咔嚓两声, 女孩便自由了。
“呜，呜哇——”
此时，狭窄的驾驶室里已经挤进了三个成人一个小孩, 其实已经算是非常拥挤了，但女孩还是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跳下来，一头埋进了隔壁副驾驶座上黑衣乘务长的怀里, 闷闷抽泣，似乎仍心有余悸。
平静地看了一眼, 没有打扰小孩消化情绪的打算，乌祐先将被剪断的炸弹放在地上，然后便弯着腰, 自顾自迈步跨到了驾驶座上。
就在这座位前方, 是不断闪烁红光的列车操作屏, 底下的按钮只有形状和颜色, 没有任何文字标识。
靠近边缘处，还有几个黑色的手柄和旋钮, 依旧是不明用途。
而他们现在，至少需要安全地停下列车。
拧着眉打量几秒, 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小心翼翼凑过来的白色脑袋, 乌祐想起对方自称的“情报家”身份，扭头询问：“你知道这个？”
“不不不！”
祁乐连忙摇头, 飞速否认，生怕乌祐把停下列车的这项重要使命交给她：“我死的时候, 都还没见过列车呢！而且这也是我第一次进以列车为主题的副本啦。”
乌祐转回头, 继续打量面前陌生的操作面板。
他倒是见过列车, 但都是铁轨上废弃的，型号和这辆列车完全不一样。
有些棘手。
“呜……”
旁边是女孩仍然细细小小的哭声。
虽然, 前不久女孩才坐在这个位子上驾驶着这趟列车，但在停车这件事上，乌祐并不打算选择询问对方。
他不认为女孩能够实际操作或影响这趟列车，同样，女孩也无法像改变炸弹的倒计时流速那样改变列车。
这是一种非常玄妙的直觉。
他下意识觉得，列车本身和刚才的炸弹是不一样的东西。
所以，如果想要停下列车，需要更加严谨的操作步骤……
【☆或许，驾驶室里会有什么线索？】
乌祐也明白这点，便离开驾驶座，在这略微狭窄的室内摸索着。
“大佬别急我直播间摇人问问！”
而身后，目睹了全程的祁乐却大概是误解了少年的行为，一下睁大了眼，急忙开始招呼自己直播间的观众助力：
“大家有没有见过这种列车的呀？告诉一下该怎么操作呀。”
“帮帮忙！拜托拜托，就差最后一步了！助力奇迹！！”
“这次副本快吗？噢我也感觉这次很快！你永远可以相信你乐姐的站队能力嘿嘿！”
按理来说，说到这里，祁乐应该顺势宣传一下这次抱上的金大腿，非常自觉地帮人引流之类的，但话到嘴边，她就想到少年一整个副本都没有与观众互动的表现，又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观众的助力一是上帝视角下多个直播间的信息互通，二是观众作为副本玩家自身的判断能力，但按照之前的情况，这两方面似乎对乌祐来说都无足轻重，再加上大佬似乎还有一位特殊观众在聊……
咳咳，那就不说了吧！
祁乐只能自己含泪独吞这波热度。
毕竟，她可是直击第一现场，其他直播间的观众都围上来了嘿嘿！
弹幕反响也很积极：
【我没见过类似的……这啥型号的列车？】
【感觉有点落后呀，我记得我那个世界里都已经是触屏了。】
【虽然没有见过类似的，但应该可以按照设计思路推理的，我叫我那个相关设计师朋友看看……】
【应该是最底下从左往右第四个按钮是制动键，试试？】
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有个回答，祁乐没有直接动手，还想着再来几个回答综合一下取舍，却看见原本离开座位在驾驶室中摸索的乌祐忽然又坐回了驾驶座上。
像是已经有了答案，他直接伸手摸向几个按钮。
但不知为何，在按下之前，他却先莫名停顿了几秒，再动手，却伸向了另外的手柄，先扭转了一个弧度，再按下了两个按钮。
“嘟——”
祁乐被这果断的连招动作吓了一大跳，再加上恰好因为这个操作列车猛地颠簸转动，她一个没站稳便重重撞在墙上，来不及喊疼，她立刻蹲下，抱住头瑟瑟发抖。
不是，这动作也太自信了吧！
好歹和她说一下啊大佬！
有那么短暂一瞬怀疑过少年这个举动的可靠性，但下一秒，她便看见原本闪烁危机红光的操作板恢复原状，而列车也骤然平缓起来。
悬着的心终于还是落下，心中的话语也陡然转变口风。
嘿嘿，这把稳了！
不愧是大佬！
祁乐在后面傻乐，而前方驾驶座上的乌祐操纵着列车，凭着直觉，让列车大致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一切准备就绪，正准备按下最后的按键时，被弹幕阻拦。
【☆乌祐，稍等一下。】
【☆帮我带几句话给这个孩子吧？】
乌祐当然没有拒绝的可能。
毕竟，方才的两道关卡，都是弹幕的发言点出了关键。
虽然他在驾驶室的墙上发现了线索，大概知道了列车部分按键的操作，却也是在弹幕提醒下，才知道列车在方才的剧烈颠簸中偏离了路线，需要稍微调转弧度才能回到原本的出发地。
然而，以他在副本内的视角，或许要额外留心02破口车厢的风向与初始列车窗外景象的差别，才能知道这件事。
他的搭档，总是能知道副本更深处的信息。
这些信息或许让他花时间在副本中探索也可以得到，但哪怕是以他一贯跳跃的思路，也无法就这样得到这些结果。
副本外的观众，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
乌祐平静地注视着镜头，在某一刻忽然垂下眼。
【☆大概就这几句。】
【☆说完再停下列车吧？】
“好的，先生。”
他忽然又用了直播间的传音功能，清冽的嗓音在观众耳畔响起，像是雨滴轻轻落下：“车停后，副本就结束了，对吧？”
【☆嗯，应该是。】
【☆怎么了？】
“……没什么。”
思绪无边际地发散，无数的猜想也随之荡起涟漪，但均归于平静，乌祐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询问什么，只是抬眼看着镜头，语气格外认真：
“下一次的特殊副本，我还会报名。”
“下一次，我还是想要见到你，先生。”
这么说完，垂下眼睫避开镜头，他回到所处场景，记着搭档的请求，用手拍了拍埋在青年怀中，情绪已经逐渐稳定的女孩。
对上小孩略显懵懂的眼神，乌祐按照搭档的要求，非常仔细地嘱托：
“列车已经调头了，很快，你就会回到出发地。”
“没能将乘客送往目的地，或许会有人追责你，也就是惩罚你。”
“……别哭，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他指向身后的车厢，顿了顿，因为发现门还关着，但很快，这扇碍事的门就被反应很快的祁乐一下推开，乌祐顺势继续往下讲。
“车停后，立刻跑到过道里，穿过这些座位就是。”
“那里的柜子可以藏人，你躲进去，藏好。”
“很快会有人找到你，救你。”
因为面对的是一个小孩子，所以乌祐特地重复了好几遍关键词，直到女孩懵懵懂懂地也跟着重复“过道”“柜子”这几个词，这才结束对话，转身，按下了列车的按钮。
滴——
随着一声提示音响起，列车重新启动，而他也因为惯性的作用微微靠在了座椅上，自然而然地，他抬眼看向了虚空中的镜头。
【☆乌祐，谢谢你。】
自方才少年说完那句话便倏地沉默下来的搭档，在这时终于开口。
间隔略长，似乎心绪复杂，但语气却又是非常柔和的。
【☆我也很希望能够见到你。】
【☆那我们，下次再见？】
“下次见，先生。”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乌祐轻轻扬了扬嘴角，声音贴在观众耳畔，轻声道别。
“叮——”
不过几秒，副本内便跳出了结算的各类音效，而他们所身处的场景逐渐抽离变淡。
“卧槽！结束了！”
“啊啊啊我竟然还活着！！”
那些原本在驾驶室外与乘务员缠斗的主播们也都还活着，冷不丁听见系统的提示音，一个个都是欣喜若狂。
就连驾驶室里的祁乐也彻底松了一口气，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
在场的他们，如果不出意外，大概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进这样危机四伏的特殊副本了。
虽然主神系统没有写明概率，但据可靠内部消息声称，只要玩家随机被抽取过进入一次副本并且幸存，那么接下来就不会再被随机抽取到。
也就是说，通关一次特殊副本就相当于终生免疫了！
当然，条件有些苛刻，目前达成这点的玩家寥寥……不过今天就多了四五个！
爽了！
与其他主播的激动不同，乌祐表情平静，淡定地注视着逐渐远离的车厢。
或许是因为他原本就身处在驾驶室的缘故，外部的车身对他来说像是不存在一样，让他能够清晰看见列车内的场景和人物。
八，七，六……
倒计时一点点响动，但他却不像上一次那样心情紧迫。
直到某一刻，当与驾驶室相隔了某个特定的距离，而副驾驶座上的黑衣青年也恰好起身，牵着女孩往里走时，那高挑而纤瘦的黑色背影，却让乌祐倏地变换了神情，瞳孔微缩。
先前就有过古怪的既视感，而他现在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
——在那家医院外的长椅上。
*
“你好，岑先生。”
忙碌了一整天，与各种部门协商，还有各种报告记录要提交，好不容易在夜幕降临时有喘息的机会坐下来简单吃点速食，岑远忽然听见了一声轻缓的呼唤。
短暂反应了一会，他意识到了来者的身份，便立刻放下手中的面包，抬头，语气关切：“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做好了处理这位无辜群众各种问题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说的是——
“灾厄，马上就要结束了。”
“小队提前准备好，到轨道上，然后进车检查吧。”
第037章 孤露
夕阳下, 火车站的大厅略显空荡。
这里明明是A市最大的交通站点之一，此刻却像是废弃的车站一样，安安静静, 连门口来往的人都很少。
这是很正常的，因为本应该在今天有出行计划的乘客早就争先着逃光了。
而闻讯赶来的遇难者家属，也因为这次的灾情过于复杂, 被官方人员劝离，无法在更近距离悼念, 只能零散坐在候车厅里，小声抽泣着。
和之前一样，灾情局在官网上公开了这次灾厄的细节。
但与最近一次的医院不同, 这次的列车灾厄虽然才持续了不到一天, 却已经有了长达十页的记录。
因为它动了。
降临于列车这样关键设施也就算了, 竟然也真的像列车那样前进转弯, 这样的灾厄简直突破了所有人的认知。
不少人原本还以为上次医院灾厄的迅速解决意味着灾情转好，却不想事实与这样的理想背道而驰, 这次的灾厄简直可以说是来了一次超级进化，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移动天灾。
而这一次带来的恐慌, 比医院那次更加严重, 灾厄降临的周边区域，都受到了波及。
不再有敢接单开到这里的出租车, 许多餐饮小摊匆匆关停，就连本应该格外热闹溢价的车站酒店, 也都在一夕之间接到了无数退订房间的消息, 而哪怕酒店的前台也是心不在焉, 恨不得赶快下班远离这里。
这样的恐慌是难以抑制的。
毕竟，上一次的医院可以说是奇迹, 大众对灾厄的普遍认知，依旧是持续许久并无法自然消散的恶性天灾。
哪怕仍有人怀抱着微弱的希望，觉得这次的灾厄或许也能够自然消散，却也不敢奢望说能像先前那样迅速解决。
但，有人却不这么想。
……
一双狭长的眼睛，正像是蛇一样锁定着站台下方。
他看见那名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黑衣青年忽然站在了那位队长的面前，低声说了什么，短暂交谈后，似乎达成了共识，那位队长起身，二人一起前往了站台远处。
高处的视线，忽然定格在二人交叠的手上。
果然，是认识的。
有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看来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无能嘛，是终于发现了什么？
上半身向前靠，放松地压在二楼的栏杆上，任由风吹动他的白色衣角，整个人倚在栏杆上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秒就会因失衡直接坠下楼。
而在他的身后，就是身穿蓝色制服的灾情局成员，不知为何，这名成员却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没有阻拦他或劝阻他离开现场的意思。
“好吧，所以在候车室里大概是故意的……仅凭几句话就达成了这样的效果吗？”白衣男这么自言自语着，忽地笑了，玩味又轻佻，“真厉害，感觉医生的名头要拱手让人了啊。”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看起来毫不在意，压低身子，在风中湮灭随后的低语：
“不过没关系，我其实也不是非常称职。”
“就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
站台。
“队长？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队长，是要行动吗？”
“队长，那个列车好像还在动，别靠近了吧，太危险了！”
收到了一路队友的热情关怀，岑远对着小队成员们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在意。
走在他前面，叶云州只在第一声问候时扭头看了看，之后便没有理会，就这样拉着灾情局小分队的队长，走到了灾厄最初降临的位置前。
这里的站台人并不多，因为就在不远处，那辆原本拐弯的列车在方才已经再次扭转车头，绕了一圈把所有人吓得要命之后，却阴差阳错地回到了原先的轨道，然后缓缓往他们所在的站台行驶。
叶云州知道它最后一定会回来。
所以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就好，他顿住脚步，准备松开手。
啪！
然而，在他松开的一瞬间，一路上都格外被动安静的另一只手忽然强硬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略微讶异地回头，他对上了岑远难得严肃的表情。
“你是怎么知道，列车会扭头回来的？”
“还有，你说……”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似乎想尽可能保持镇静，但略微起伏的语调还是暴露了他思绪的不稳定，“灾厄马上就会结束，是真的吗？依据是什么？”
岑远有些心神不宁。
一开始，当听见青年那些话时，他还以为是对方等待太久的幻想，正准备安慰，结果下一秒，列车便如青年所说的那样缓缓扭转，并调转方向，从原轨道开回来。
完全一致。
也因此，当青年拉住他，再次让他提前准备好，尽可能赶在灾厄消散的第一时间上车检查时，他没有拒绝。
只不过，因为这整件事的荒谬和无依据，他无法命令小队成员也和他一起，只能是自己跟上了对方。
而现在停下脚步，他终究是忍耐不住，这样询问着。
“嗯……？”
叶云州尝试抽了抽手，对方握得很紧，他没能成功脱手，不过现在也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他在心里默默叹气，随后开口：“是真的，很快就会结束，但依据……恕我无可奉告。”
因为还有一大半心神都花在与直播间少年的交互上，他在现实中的表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低垂着眼，望着左侧的虚空出神，平淡而机械地道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但事实会证明一切，岑先生。”
“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岑远并没有立刻答复。
他还在竭力思考对方究竟是如何得知灾厄的变化，是巧合还是凭借着不为人知的隐秘，饶是他一贯以善意示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先前小队成员对青年的怀疑，难道医院那次也……
“呼，麻烦松一下手好吗？”
直到手中再次传来挣扎的力道，岑远才骤然回神，对上青年微皱的眉，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用了劲，立刻松开手：“抱歉。”
这时，他才注意到青年的脸色也很差，明明是现在是温度适宜的傍晚，对方的额角却有细汗，唇色也微微发白，方才握住的那只手也触感微冷。
虽然还有灾厄这件事横跨在他们之间未解，但他还是忍不住认真关切一句：“你身体不舒服吗？需要帮助吗？”
“……”
叶云州忽然笑了，边笑边摇头：“我没事，谢谢关心。”
他抬起眼，看着岑远，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真切的关怀。
嗯，所以哪怕他表现得如此危险，没有坦诚交代必要的信息，这位风评良好的大队长依旧足够正直，并且发自内心。
很好，非常可靠。
在A市灾情局内部已知可能还存有卧底的情况下，这位从他市紧急调来，并且通过了他的判断的岑队长或许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选。
如果，他还想和真正的官方合作，寻求庇护的话。
“岑先生，如果一切如我说的那样进行，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这么想着，叶云州再次把话题拉回，他凑近对方，用绝对不会被他人听见的音量轻声开口，“等会停下的列车上，会有一个躲藏在柜子里的女孩，我希望你把她定为……”
顿了顿，他才道出那个名称：“孤露。”
岑远原本还不适应这个距离，在听见这个词时，却倏地陷入了思考。
孤露，原指幼年丧父或父母双亡，而在灾厄在这个世界降临后，有了一个延伸意，作为对曾经卷入或因灾厄而失去家庭的十岁以下孩童的称呼。
这样的孩子，出于各种复杂原因，在灾厄降临的初期，很难以正常流程找到收养家庭，所以，在灾情局前身就有一个小小的后勤组织，专门负责照顾安置这些孩子，如果这些孩子愿意留在灾情局也可以，但到现在，大部分孩子都已经找到了正常的收养家庭，步入新生活。
当然，现在社会秩序足够稳定，对灾厄的认知也已经逐渐科学理性，这样的流程已经不需要他们经手，也很少再有孩童被定义为孤露。
“为什么？”
岑远紧皱着眉，提及这个词汇，他的心绪有些复杂，但抛开那些油然而生的回忆，他回到当下，还是认真开口解释：“如果灾厄真像你说的那样即将消散，这么短的时间，一切都不会变化，也不会有这样的孩子出现。”
但青年只说：“会有的。”
正想着再解释几句，岑远就看见青年退后远离他，然后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已经逐渐行驶至他们眼前的灾厄列车，在某一刻忽然开口：
“五。”
“四。”
岑远立刻反应过来，也看向列车，心跳不自觉地跟着这样的倒计时而逐渐加快，垂落身侧的两只手下意识攥紧，微微用力，绷紧的肌肉甚至让手臂上的制服也平整起来。
这可是十几年来都让人类毫无头绪的无解天灾。
“三。”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的……
“二。”
可这又是怎么办到的？是发现了什么？
“一。”
如果灾厄可以被解决，那他们先前的认知都是错误的吗？
“零。”
倒计时结束，岑远亲眼目睹着面前的这趟灾厄列车如青年所说地停下。
紧接着，就像是某种科幻电影的场景，那些分崩离析的黑色碎片一点点重归于好，缓慢组装，一点点还原成了列车的模样。
而那些在列车轨道上累积的黑色不明物质也如雪融一般缓缓下沉，融化在轨道之间的缝隙，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的黑色都已经褪去，在面前的铁轨上，再次出现的事物正是所有人都熟悉的现实般白色流线型列车。
甚至就在岑远的前方，这节车厢的车门甚至还是开着的，过道处还站着几名低头看手机的乘客，他们怔怔地眨了眨眼，像是出于某种预感，他们都看向了车外，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列车外身着蓝色制服的岑远。
“诶？怎么回事？”
“灾情局的人？”
有人还懵懵懂懂，有人却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大变，拖着行李箱就想往外冲。
“大家都先别动。”
而岑远早就做好准备，先一步抵住门框挤了上去，拦住了隐隐躁动的人群，不忘伸出手，和其他成员比划他们队伍之间的配合手势。
进入本职工作，哪怕先前的一切再怎么离奇也无法让他分心，他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处理好灾后的一切。
余光瞥见叶云州也上了车，他也没有去管。
毕竟，既然青年对他提出了要求，那也不急这一时。
*
躲起来。
睁开眼，女孩懵懵懂懂，什么都已经记不得，但脑中却反反复复想着这句话。
躲起来！
去过道！
躲到柜子里！
这份意识甚至直接驱使了她的躯体，才睁开眼，女孩就在四下静止的时空中飞快跑起来。
跑起来后，才有意识地去观察周围。
诶，四周的人都好奇怪，他们为什么一动不动的？
身后也很安静，女孩跑着跑着回头，并没有看到熟悉的人。
现在没有人跟在她的后面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扭过头，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很快，她就躲进了一个空荡的柜子里，在一片黑暗中抱住自己的膝盖，盯着眼前那一条小小的光。
心忽然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会有人来找到她吗？
会是谁找到她呀？
“哗——”
四周，似乎在某一刻忽然变得嘈杂起来，而她的心跳声也倏地鼓噪。
“……呜。”
看着眼前的那道小小的光，等待中女孩忽然又感觉害怕起来，她伸出手，用手去遮，不想让这个光变大。
她的手不够大，挡不住这个光。
女孩收回手，开始轻轻地发抖，因为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她逃走了。
会被发现吗？
肯定会被发现的！
真的害怕，所以她下意识地开始啃自己的指甲，在狭窄的柜子里，像是小狗一样重重喘气，湿漉漉的眼泪糊了一手。
啪嗒。
啪嗒。
忽然，她听见了周围其他柜子被打开的声音。
小孩顿时停下了所有动作，带着些许畏惧和微不可查的希冀，紧紧盯着眼前的狭窄光条，呼吸都快要停了。
下一秒，柜门被打开。
“啊——！”
下意识想要尖叫，声音却半截卡在喉咙里，因为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漂亮眼睛。
因为真的很喜欢这对眼睛，很喜欢眼珠的颜色，弯起来的弧度，翘起来的睫毛，所以她在候车时一直看啊看，换着各种角度看，想要把这对她喜欢的眼睛永远记在心里。
而现在，有这样漂亮眼睛的大哥哥来接她了。
逆着光的青年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朝她轻轻伸出手：
“瑶瑶，我来带你走了。”
第038章 困兽
短暂分开后再次见面, 岑远看到青年牵着一个小女孩朝他走来。
孩童的脸上隐隐还残留着泪痕，但她的表情却是极其欣悦的，牵着大人的手晃呀晃, 像只小蝴蝶一样在对方身边转来转去，黑润眼瞳里的依赖和喜欢完全不作假。
先前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虽然现在还没处理完灾情后续处理, 但岑远仍然下意识将青年的事放在了第一位。斟酌之后，他叫了一名队员接替自己的工作, 随后便主动走进，引着另外两人，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
感觉位置差不多合适交谈, 岑远停住脚步, 转身：“你说的那个孩子, 就是她吗？”
他依然坚持先前的话术：“之前我说的那些要求, 不仅仅是出自我个人的坚持，整个部门也都必须要确认的, 并不是随便找一个小孩就可以的。”
“我知道。”
叶云州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态度非常坦然：“有什么疑虑, 你可以直接问她。”
闻言, 岑远看向青年身侧的女孩。
对上他的目光，女孩往后缩了缩, 抱紧了青年的腰，半边身子躲在人后, 用一对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陌生人。
呃, 他什么时候看上去这么可怕了吗？
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 岑远想着或许是自己的身量看起来比较有威胁性，便主动蹲下, 与女孩平视后，才开口询问：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瑶。”
结果等了几秒，他只听见了这一个字。
“你叫瑶瑶吗？”岑远想了想，又继续询问，“那你姓什么呢？父母在哪里呀？”
他尽可能温和地询问，每一个问题都说得很清楚，但女孩却依旧对这些问题一问三不知，只是不断摇头，紧紧抓着青年的衣角，将脸埋进去，不吭声。
“……好吧，那他们都不在车上，对吗？”
虽然有所预料，但秉持着严谨的态度，岑远还是最后确认了一遍。
“嗯！”
这一次，倒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问到这里，至少从程序上走，先将女孩定义为孤露，并且由灾情局暂时负责照顾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当然，如果岑远想要挑毛病，其实可以挑出很多。
比如，女孩绝不可能是独自一人来到的车站，无论是安检还是检票，都至少应该有一名成年的监护人负责看管，而那个人很大概率就在这辆列车上，也大概能称为女孩的监护人。
如果挨个询问，或者是调取车站的监控，都可以轻易找到这个人。
但，既然进庇护所是这两人共同的要求，而其中一位又在方才的灾厄中令他大开眼界……
心中的天平便逐渐倾斜。
虽然严格上来说这样并不太符合规矩，但从很久之前，他就不再认可遵循过分死板的规矩了。
“好的，那这个孩子就暂时交给我们这边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最终，岑远还是这样开口，应下了叶云州先前的请求。
但他还是不忘强调：“不过，我希望你能知道，如果有和这个孩子有确定血缘关系的亲属上门，于情于理，我们都必须要交还给他们的。”
“嗯，没问题。”
这件事，叶云州早在在方才就确定过了。
女孩完全确定，带她进站的那两个人不是她的父母。
其实单看“这一家子”的面相，就已经能够看出这点，这也是为什么叶云州会在白天候车时有那样的怀疑，并且主动与女孩交流确定对方的安全。
而至于真正的血亲？女孩自己也不清楚，她自称自己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孤儿院，哪怕真的忽然冒出一对亲身父母上来认亲，那么论起先前的遗弃，也不一定能轻易带走她。
确定了这些，叶云州对要求灾情局暂时庇护女孩这件事非常有把握，不仅是女孩的背景应该能满足，而方才他刻意表现的一切也足以让对方仔细审视他的要求。
但，眼看岑远答应的这样干脆，还是让他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起码要再经过一些说服的程序，他或许需要摆出一些他目前可以透露的信息，谈论起亲属，至少要说出女孩和那对挟持她进列车的夫妇并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才可以足够有说服力。
说辞都准备好了，结果对面只是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就这样通过了。
没想到有一天，灾情局竟然还可以这样灵活通融，还真是令人感慨……
忽然就想到了什么，叶云州垂下眼，摇着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唔？”
而下一秒，衣摆就被扯了扯，低头，他看见身侧的女孩发出小动物似的拟声词，用湿润而担忧的目光看着他，见状，他很快调整表情，弯着眼笑了笑，微微俯身，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给了她一个轻柔的拥抱，说：
“之后，瑶瑶就先跟着这些叔叔好吗？”
“唔……”女孩似乎还有些依依不舍，但想起路上青年的嘱托，便强压下来任性的情绪，只额外地小声开口，“那之后，大哥哥要多来看我呀。”
“好。”
叶云州自然是答应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
通过交接仪式，接过了还有些依依不舍的小孩，感觉到小孩的躁动，岑远安抚式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才看向叶云州，这么开口。
叶云州原以为对方是想问关于方才灾厄的事。
结果，却听见一句：“你，为什么会知道孤露？”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轻轻松松，他说：“巧合知道的。”
巧合……
听了这个回答，岑远却变得更加犹豫，他再次将目光放在青年的脸上，越看，越觉得那对眼睛熟悉。
之所以他能立刻反应过来孤露在灾情局内部的含义以及各种确定的手续，就是因为在十几年前灾厄初降临时，他就负责这方面的工作。
……
那时，他才刚踏入职业生涯，作为队伍中的新人无法参与第一线工作，便短暂地负责照顾那些孤露孩童。
而对于他，或者对于整个庇护所的工作人员来说，令人最印象深刻的，就是一名非常漂亮，却格外敏感警惕甚至到了有些病态程度的孩子。
岑远只见过他一次，已经记不清对方的脸。
因为被诊断出的极端被害妄想，那个孩子在庇护所中总是佩戴着口罩，不肯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脸，所以岑远只记得他有一对琥珀色的眼睛，看起来非常安静，漂亮。
但许多工作人员却对他避之不及。
因为这个孩子自从进入庇护所之后，就一直在焦急地寻求着大人的帮助，声称自己遇到了危险，并且又请求他们不要认定他的亲人死亡……
相比于其他脱离家庭被迫进入庇护所的孩子，他有些过分活跃了。
虽然因为表达清晰，长相又非常好看，许多被他求助的工作人员都会认真听完他的话，并且答应下来，但事实是，并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也不会去做他要求的事。
仅仅是一个孩子的话，没有证据，没有可靠的人为他背书，是无法调动当时本身就管理混乱毫无章法的灾情局前身组织的。
所以，在充分表达自己的想法之后，这个孩子只得到了厚厚一沓的心理障碍评价表，并且时不时要被拉去心理室谈心。
大概从第一天从心理室出来之后，他的话就变得少了一些。
再之后呢……
再之后，那个孩子就失踪了。
在灾情局准备将所有孤露孩童暂时转移到郊区育幼所的那天，大巴却意外遭遇车祸，在尝试寻回每一个登记在册的孩子时，他们发现唯独少了这一个。
不知所踪，最后被定为意外身亡，注销了身份档案。
但，或许不为更多人所知的是，其实就在前一天晚上，例行检查每一个房间是否熄灯的岑远，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月光下，单薄的身影，小小的一只坐在廊下，发呆。
其实，岑远偶尔也会被这个孩子说动，但他只是一个新人，无法调动什么，顶多在晚餐时给对方多一块甜品，这么尝试安慰。
所以到了那天晚上，他也没有着急催促对方回房间，而是坐下来，和小孩聊天。
他听到了哪怕现在也记忆犹新的几句话：
“我的感受是假的吗？为什么你们都不关心？”
“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感觉很不安全，我很害怕。”
“我能给什么证据呢？要我直接死掉才够吗？”
“我可能，明天就会死吧。”
他那时，并没能做到比安慰更深的事。
那时候，他也被其他人的想法影响了，虽然怜惜，但从心里面，只是觉得这个孩子的病症似乎加重了。
然后，就是事故，就在第二天，就是TA。
在这件事发生后，才刚加入这场救助工作的岑远大受打击，甚至没有颜面敢再留在A市，就这样调去了其他地方，一直过了十多年。他已经三十有几，在其他市的事业也有了成就，一直以为或许曾经的阴霾早已经散去，不会再影响他……
但当他得知A市降临灾厄，并且负责出外勤的支队没有领头人时，他还是第一时间主动提交了申请调岗的书面声明。
……
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个？
或许是因为听见了熟悉的词汇，再加上眼前的这双眼睛实在眼熟……只不过仔细来看，这对眼睛中没有那份困兽般的尖锐和挣扎，变得平静淡漠，似乎不会再有那样剧烈而破碎的情绪波动。
是吗？不是吗？
岑远有点不太敢开口。
“没有别的想问吗？”
等了几秒，也没能等到下文，叶云州感觉身体的不适已经有些难以忍受，便准备结束话题：“嗯，那我就先离开了。”
见岑远似乎欲言又止，他了然地点点头：“不用担心，因为瑶瑶需要你们帮忙照顾，所以我会在之后合适的时机造访贵局的。”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
内心挣扎许久，岑远却还是没有叫住对方。
可就在青年消失在视野中的下一秒，原本乖乖顺顺站在他身边的女孩忽然发作，啪的用力打了他一下。
“怎么了，瑶瑶？”
回过神，岑远也不生气，毕竟一个小孩的力气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啊！你还问！”
身旁，女孩一改先前在青年身边如猫咪似的温顺，在他身边转悠，简直像个随时就会暴起顶人的小羊，鼓着脸，毫不客气地斥责他：“大哥哥已经很不舒服了！你说那么多干嘛！”
要知道，她也是因为这样，才强忍着，愿意和大哥哥分开的！
“抱歉，我没发现。”岑远愣了愣，下意识开口解释，“刚才，我只是想问，先前他是不是也曾经来过我们这里……对了，你知道吗？”
本来是想从女孩这里获得可能的信息，却起了意外的效果。
“有吗！真的吗！那里长什么样子呀！”
原本还有三分不情愿的女孩大概误解了他的问话，因为本身对青年的亲近感加成，完全认可了即将前往的庇护所，并直接开始反向追问。
对此，岑远只能苦笑。
*
“啪嗒。”
紧赶慢赶，赶在彻底力竭前回到了酒店房间，叶云州关上门，再次靠着门板缓缓坐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感觉头昏脑涨，有点难以思考。
但总体而已，比上次好了很多，至少他现在的意识依旧清醒。
不知道是因为有过经验，还是因为这次灾厄持续的时间较短……
无论如何，当确定现实中的确存在一个如医院副本里那样的神秘组织后，他就必须要考虑自己在每一次直播结束后的安全问题了。
这也是他主动在灾情局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原因。
从最坏的打算，如果足够高调，哪怕现在就出现神秘杀手把他杀死在酒店房间里，至少今天交谈过的这位队长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调查他的死因，并且保护好那个女孩。
近乎冷静地审视这一切，确定今天没有什么太大纰漏，叶云州便放空自己，等到重新拿回身躯的掌控权，洗漱完坐回沙发上休息，才想起来一件事。
……他忘记拿行李箱了。
当然，里面并没有什么重要的证件，重要物品他无论何时都是贴身携带，行李箱内只有一些衣物，并不贵重，也不要紧。
想想这一整天的信息过载，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记起来还有个行李箱，还要拿回来，这才是难事吧。
再买一个吧。
站身又坐下，想着干脆就这样重新买行李箱和衣服，才点开相关购物软件，叶云州便听见了门铃声——
“叮咚。”
而门外，一名自称灾情局的人正盯着猫眼往内看，而在他身边，正是叶云州遗失在车站的行李箱。
第039章 危机
“您好, 是叶先生吗？”
门外，大概是猫眼内的光线变化让这位自称灾情局成员的男人意识到门后已经有人了，所以他又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语气礼貌地询问再次：“这个行李箱是您的吗？我们在车站发现了这个，特地送还给您。”
见面前没有立刻开门，他甚至还从口袋里掏出了带有印章的工作证, 冲着猫眼前晃了晃。
自觉已经万无一失，他再次开口：
“所以, 麻烦您开一下门，确认一下吧？”
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过了几秒, 门板内却只传来一声冷淡的拒绝：“这不是我的, 你找错人了。”
有点出乎意料。
门外的人愣了愣, 下意识摸上耳朵, 停了几秒，才又开口：“但是, 我们发现这个行李箱之后，特地查看了车站的监控, 确定这就是您的物品。”
见房间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凑近一看，猫眼上的光线变化, 也显示对方似乎离开了门后，男人忍不住小声嘟囔：“疑心也太重了吧……”
但下一秒, 他一个激灵, 忽然又转变态度, 重新换上了带笑的表情，并微微加大音量, 体贴地退让一步：
“这样，我直接把行李箱放在门外，您有空出来拿一下吧？”
这么说完，他其实还是有些不甘心，假意离开，躲在走廊又静静等了几秒，直到确定门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悻悻离开。
而当他走动时，藏在耳道中的微型耳机，隐隐传来几人的交谈声——
“警惕心真强……现在怎么处理？”
“是灭口？还是……”
“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再加上灾情局那边的人……”
“牵扯到……还是请示那位的意见……”
设计更多的信息，交谈声逐渐变小。
而男人目不斜视，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发现似乎并没有人在乎他任务失败这件事，这才长松了口气，步伐稍微轻松了一些。
……
一直到走进电梯，看见了熟悉的面孔，他才知道，自己刚才高兴得太早了。
*
门外彻底安静下来。
即便这样，叶云州也没有去拿行李箱，而是叫了一名保洁，让她负责带走这个箱子。
这个行李箱大概率有问题。
既然他与岑远之间有了关于瑶瑶的约定，那么灾情局就不太可能调取车站的监控。就算他们真的发现乘客的行李遗失，也不至于专门派人送上门来送，哪怕真的有，也一定是岑远借这个理由上门，不可能是普通灾情局成员。
简直是漏洞百出。
经由这样诡异程序所回到他面前的行李箱，大概率不是原装。
他认为里面不会有什么非常危险的东西，最大的可能，是藏着微型的窃听器或者摄像头，就像是刚才在他门外的那个人一样，只是充当一个试探他的耳目。
但也没必要冒险收下。
反正都已经暴露在对方眼下，甚至被直接找上门来，装作一无所知根本没有用，只是自欺欺人。
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目前来说，对方的态度还算温和。
原本还因为结束直播而感到身心俱疲，结果被这样的插曲一刺激，叶云州反而还恢复了一些精力。
……
那就干脆梳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吧。
靠在沙发上，打着一盏小小的阅读灯，四周都是静谧的黑暗，像是潜藏着未知的存在。
但叶云州反而习惯在这样偏暗的地方梳理思绪，大概是能够人为营造出一种紧迫感，让大脑能够飞快整合当下解决问题的信息。
首先，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确定，现实中的确存在一个病人口中的神秘组织，这个组织能够控制灾厄的形成，并在具体的个体身上展开实验。
单是这个结论就已经足够衍生出无数的问题了。
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这些问题，又牵扯到了无限世界。
灾厄的本质是连通另一世界的副本，消散与否只和副本的结果有关，不受现实的影响。哪怕是他，也只是通过弹幕影响主播的行动，如果不是两次都遇见可靠的主播，他在弹幕里再怎么努力发言也改变不了灾厄的结果。
所以，灾厄的形成和消散，应该是分别由两个世界掌控。
也就是说，现实中的神秘组织，是在机缘巧合下获得了控制灾厄形成的能力，并出于某种目的展开实验，控制被选中个体的思维，正在企图塑造灾厄……
可这有什么用？
有谁会因此获益么？
……
不对，等等。
思绪走到这里，叶云州忽然意识到一处盲点。
无论是医院还是列车，在副本结束之后，灾厄消失之前，都有一段延迟。
对于这段时间，他已经知道，副本的现实核心是会提前一步苏醒的，而正因此，在他的嘱托下，女孩能够躲进柜子里藏好。
但别忘了，女孩为什么要藏。
是因为基于医院副本的经验，叶云州推断列车上有可能会对她下黑手的人，所以让她提前防备——而这也就意味着，这些人，也会在这个时间提前苏醒。
第三类人。
在副本核心与普通人之外，出现了这样的第三类人。
已知的情况是在副本通关的情况下，他们能与副本核心同时苏醒。
那么，如果是在灾厄无法消散的情况下，他们又会怎么样？会永远被定格在灾厄内吗？
还是说，他们有能力，哪怕在灾厄不曾消散的区域，也能够活着出来？
既然这样，灾厄对于组织中的他们来说可能便不再意味着灾难，反而是一场无害而有趣的游戏，甚至……
思绪隐隐触碰到了什么，却又缺少许多关键内容，不成体系。
还想要继续思考，身体客观的疲倦感已经无力支撑，叶云州揉了揉额角，干脆倒在床上，用最后一点点脑力，定下了第二天醒来后的计划——
他打算去一趟灾情局。
主要是看看托付在那的小朋友，再和那位队长简单聊聊，顺带着……观摩一下局内的预警部门。
既然现在已经确定灾厄就是人为引导的天灾，那么，这些专家究竟是怎么预测的？依据是什么？到底是谁在支持他们的判断呢？
他很好奇。
在没有其他任何线索的情况下，顺着这点查下去，或许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发现。
想完这些，叶云州实在没有精力再思考更多，仅仅是微微阖眼，意识顷刻间便坠入一片黑暗。
房间内变得格外寂静。
*
“咚咚。”
叶云州是被敲门声叫醒的。
醒来后，意识仍然困倦，大脑就像是生锈的机器那样运转滞涩，坐在床上缓了好几秒，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才逐渐清晰。
反应过来后，叶云州看向门口。
他应该还没有睡太久，怎么又有人敲门？
明明在入住前，他就已经强调过，不需要任何客房清洁服务的。
略显警惕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往外，却意外看见了未曾设想过的访客——岑远。
这位队长穿着休闲款的私服，提着一袋水果，规规矩矩站在门后半米的距离，虽然表情看上去有些焦急，但动作依旧是非常耐心地等待。
见依旧是没人开门，他向前迈了一步，抬起手似乎又想敲门。
“啪嗒。”
在被扣响前，门先一步开了。
……
“已经7号了？”
领着岑远进屋，当听见对方解释自己上门的原因时，叶云州的动作一顿，有些讶异。
这时他才看了眼时间，发现距离他回到酒店睡下，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天。
这次的后遗症好像加剧了？
甚至，如果没有岑远敲门，他感觉自己还可以再睡很久。
到这种程度，好像已经不是睡眠而是昏迷了……
“你还好吗？”
这时，从放下水果后就一直打量他的岑远再次开口，语气略显迟疑：“你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吗？”
叶云州：“嗯？我没事。”
好像时不时就有人这样问他……但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毕竟他的思维一直以来都非常清晰。
就比如，他现在知道岑远上门，是因为等了太久，没能等到他自己主动到灾情局拜访，所以才忍不住私下登门的。
“岑先生，瑶瑶现在怎么样了？”
言归正传，既然岑远已经直接上门，正好可以履行先前定的计划，所以叶云州示意对面坐下，并且给人倒了一杯水。
大概是因为睡太久了，四肢微微麻痹，拿起水壶倒水时，他的手抖了抖，倒出的水流略微偏移了一下，在调整后才准确没入水杯。
“……她没事，已经顺利进入庇护所了。”
岑远表情复杂地接过水杯。
此时，房间的灯光已经全部打开，在全屋明亮柔和的白光下，坐在沙发对面的青年一览无余。明明嘴唇都已经毫无血色，却像是丝毫感知不到那样，依旧在侃侃而谈。
目光移至对方搁置在膝盖上，不自然发颤的指尖时，岑远终于忍不下去了。
“稍等一下。”
他打断了青年的话语，起身，越过中间相隔的矮桌，指着对方的膝盖，语气略微加重：“你看，你已经在发抖了，我觉得我们可以之后再聊这些事，但现在，你应该休息或者去医院。”
“我并不需要……”
“你需要。”
岑远感觉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萌生出保护欲，或许是因为对方与那个孩子极其相像的眼睛，又或许是因为青年身上关于灾厄的秘密……
总之，对方的安危很要紧。
叶云州：……
反复强调解释，总算是让这位大队长熄了直接把他送进医院的念头，但到最后，还是被人塞了一堆食物和应急药品。
甚至这样还没完，岑远直接提出了道别。
“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聊，很抱歉，不知道你现在状态不好。”
“之后，我会在灾情局总部等你，你可以直接在接引台报我的名字。”
“一定记住，要在乎自己的身体，不要无视它发出的讯号！”
在关门道别前，岑远再次这样郑重其事地开口，或许是因为方才见到的情况，让他认为自己今天的上门有些冒昧了。
“……”
叶云州已经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目睹房门被礼貌地轻轻合上，他转头看着门口柜子上堆着的药品和食物，表情复杂。
啊。
岑队长，还真是一个好人啊……
要做的事忽然这么没了，叶云州一时间也有些迷茫，最终还是决定不辜负对方的好意，虽然感知不到什么不适，但还是正常补充了食物喝水，并服用了一点药品，遵从身体的感受，又回到床上补了一觉。
……
再次醒来，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行为起了效果，叶云州确实感觉身上略微轻快了一些，没有上一次的迟钝和麻痹。
一看时间，他又睡了两天。
所以叶云州换了身衣服，觉得今天必须去一趟灾情局。
直播间的后遗症确实比他想象的要严重一些……如果还有下一次灾厄，他觉得自己必须在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度过这段时间。
离开酒店，走在大街上。
当时从车站出来，叶云州是就近挑了一间酒店住下，而恰好，A市的灾情局总部距离这个车站不远，步行可以在半小时左右赶到。
想想自己在床上躺了五天，叶云州觉得自己还是干脆走过去比较好。
大街上，人来人往。
不知从何时起，叶云州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是有人正在看着他。
这种感觉陌生而熟悉，被封闭许久的第六感罕见地发出警报——
但现在是在白天的大街上。
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监控，会有什么危险？
理性这么说着。
继续往前走，即将开始穿过人行道。
与此同时，左眼像是被什么惊扰，在眼眶中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
但它也没发现什么异样，这只是一条普通的斑马线，现在是绿灯，每一辆停在线外的车辆都安静等待，倒计时还很充足，理论上不会有任何威胁。
理论上……
叶云州看着脚下的路，忽然往后退了几步，下一秒，微热的风扬起他的头发，一辆失控超速的面包车就这样从他的身前窜出，略过他原本站立的位置，然后猛地撞上不远处的金属栏杆，发出一声巨响。
“啊！！”
同样在等车的路人发出惊呼，慌乱地往后散开。
叶云州看着这辆扭曲的白色面包车，半响，他直直往前，飞快穿过即将结束绿灯倒计时的人行道。
刚才，他罕见地选择相信了一次自己无缘由的直觉。
而现在，直觉再次告诉他——
还没有结束。
“嘭！”
就在叶云州离开原地的下一秒，一个弹孔出现在地面上。
第040章 副本
嘭嘭, 嘭嘭。
穿梭于建筑和车辆之中，借由密集的人流隐藏自己，叶云州罕见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快, 手脚发冷。
刚才，绝对不是意外。
就在他迈步之后，因为过分警戒而变得灵敏的听觉让他听见了身后清脆的响声, 干脆利落。
他猜是枪。
还没有结束，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
“啊, 两次都躲开了？还真是敏锐。”
远处，在大楼的天台上，传来这样微妙的感慨声。
“唉, 真可惜, 无论是怎么办到的, 这样的能力, 总感觉不应该就这样随便灭口呢。”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熟悉的白衣，正是曾经在车站出现过, 光明正大出现在站台上方的青年。
“可惜？你在质疑那位大人的决定？”下一秒，站在他身旁的女人冷冷看了他一眼, 目光朝下, 冷淡地俯视着在低处渺小仿佛蝼蚁一般的人群，语气丝毫没有温度, “整整五天闭门不出，唯一一次便是与那位我们不知道底细的队长交流……我们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不稳定因素存在。”
闻言, 白衣青年笑而不语, 方才趴在地上开枪的人倒是停止瞄准起身, 在一头卷毛下，露出一张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面孔。
他, 正是曾在医院灾厄结束后，若无其事地通过医院后门揣着仍残余热度的微型枪支离开的人。
“啧，跑得跟个兔子一样。”
少年紧皱着眉，似乎有些不解：“难不成我们这里也有内鬼？他怎么跟提前知道了一样？”
怀疑的目光直接略过身旁的白衣青年，射向了对面的女人，眼神不善。
“听着，小少爷，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意见。”对上他的目光，女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语气冷淡地开口，“但麻烦你稍微用点脑子思考一下。本身，这个任务是我负责的，你们两个才是强行跟上来的人好么？就算有内鬼，也绝对不可能是我。”
她瞥了眼架在天台上的狙击枪，语气又冷了几度：
“更何况，你自顾自地用上了狙击，还需要我额外找人清理痕迹，车祸和枪杀可不是一个级别的事故。”
“呵，不过幸运的是，你什么都没打中，又有车祸转移注意力，看起来没能引起任何关注。”
“之前就说了，只允许你开一枪，既然这都没中，那就别继续闹事了，听姐姐的话，好吧？”
然而，少年直接忽略了她后面的一长串话，只揪住一个点发挥：“哈，所以你觉得我是内鬼？真好笑，那就让父亲来选啊，看他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这个外人！”
这两人又一如既往地呛声起来。
而被两人忽视的白衣青年自顾自走到天台边缘，透过望远镜，微笑着看目标人物左拐右拐消失在视野中。
不同于另外两人或多或少的愤怒，他倒是心情平和，甚至感到了些许趣味。
“医生，你在笑什么？”
“老师，你别理她。”
两句话一前一后响起，该说不愧是姐弟么？虽然不是亲姐弟，但在各种方面都很像，一脉相承，包括讨人厌这点上。
想着，他面上却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既然你们两位都没能办到这件事，不如试试让我来？”
“一个更合适，还不会浪费可能的人才的方法……”
说着，他又往下看。
目光遥遥落下，仿佛能透过那栋建筑，看到先前消失的小黑点。
弯起眼，意味不明地轻笑。
既然，你的两次出现都能加速致使灾厄的消亡。
那么，如果是你自己深陷其中，又会如何呢？
*
迫于背后无形的压力，叶云州偏离了原本的路线，来到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
毫无章法地穿梭于各种商铺中，通过商场复杂曲折的构造甩开了时时刻刻萦绕在身后的视线，重新从商场小门出来，他提前叫了一辆车，确认无误后上车，告知司机开往灾情局大楼方向。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座椅上，微微阖眼。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臂麻木到无法抬起，胸口也产生几近痉挛的痛楚。
想抬手攥紧胸口的衣服，但是手臂根本抬不起来，所以他只能将头抵在窗户边上，无声地，虚弱地喘气，瞳孔微微涣散。
刚才那样的危机感，几乎瞬间将他带回到了曾经的记忆中，那种无力反抗，数倍于自身的威胁笼罩在头顶的感觉……看来，他没有他所说的那样坦然。
在灾厄未曾降临时，他其实可以选择短暂地回到A市看看，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或许，就是因为他仍然在惧怕这样的杀机。
……
没必要。
没必要的。
车窗飘进来的风，带着街边绿化的青草香气，逐渐让青年的心跳平稳下来。
缓过来之后，他尝试劝服自己，逐渐镇定，甚至开始为方才的痛苦感到疑惑。
他为什么会难受？
明明都是有过预料的，并且，现在的情况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
而现在，他又没有真的死去，已经暂时躲开了，为什么还要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种无用的情绪中？
想着，便彻底冷静下来，叶云州一点点舒展自己的手指恢复，姿势不变，顺势以这样的视角静静看着车窗外飞快略过的场景，眼神平静。
他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
但在某一个路口，因为司机拐向了他未知的方向，叶云州直接转头，紧盯着前方后视镜中的司机。
半晌，他的目光逐渐下移，定格在对方倚靠在座位的脖颈处，而手中，才在商场买到的折叠刀一点点从袖口弹出。
他那时还觉得是否多此一举，可现在一看，他随便叫到的车辆甚至都被控制……
这时，后视镜中，司机与他对视上。
这位中年的老大叔忽然挠了挠鼻子，像是被抓包似的，有些惭愧地开口：“呃，不好意思啊帅哥，刚才那条路显示堵车了，我给你换条路，多出来的车钱你看着给就好，嘿嘿。”
“……”
叶云州没有说话。
直到过了五分钟，窗外略过熟悉的路牌，车辆已经回到了正确的轨迹上，他才确定了司机的话，收回目光，他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罕见地有些迷茫。
他刚刚，是怎么回事？
明明稍微想一想就可以正确判断的事，他却想得那么极端……
太不理智了。
但他却难以抑制，难以自控。
……
就这样沉默地抵达了A市的灾情局总部，叶云州心不在焉地给了司机两倍的路费，下了车，走进这栋大楼。
大脑有些空白。
他今天，是想来干什么来着？
机械性地报了岑远的名字，被早有准备的接引员引到等候室等待，青年坐在沙发上，又短暂地陷入了一阵空茫中。
半晌，才反应过来。
今天，他应该要和岑远谈谈关于灾厄的事，并且，通过对方了解一下灾情局的预警部门，尝试通过幕后的支持者调查那个组织的情况……
嗯，大概是这样。
“叮咚。”
很快，等候室的大门就被推开。
明显是匆匆赶来的岑远还穿着标志性的蓝色制服，见到沙发上的青年，他先是露出笑容，而后不知道看到什么，表情微微凝固，继而严肃起来。
转身合上门，他大步上前，在叶云州略微疑惑的眼神中，拉起他的左手。
边缘沾湿的黑色袖口下滑，露出手腕上一道略深的血痕，差一点就划到动脉，仅仅是被人轻轻握住，伤口处就又像是断线的珠链那样倏地涌出一连串鲜红。
……嗯？
是刚才没收好刀吗？
叶云州大概猜到了伤口的成因，正想要抽回手，就被不轻不重地呵斥了一声：“别动！你受伤了，不痛吗？”
确实，没什么感觉。
这么想，叶云州倒也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配合岑远将他手上的伤口包扎好，稍微活动了一下，确定没有影响到什么，他礼貌地冲对面点头：“谢谢。”
“……不客气。”
岑远的表情很复杂。
似乎每一次见面，这位青年都给能给他不小的惊吓，就像是完全不会照顾自己，完全意识不到身体的痛苦那样，真让人担心啊。
想着，他看了眼时间，想起上次见面的情况，没有询问对方的来意，而是先询问一句：“你吃过早餐了吗？”
果不其然，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这位向来习惯关照他人的大队长深深叹气，忽视青年的委婉拒绝，在一旁的柜子里寻找了一番，愣是配齐了一顿非常丰富的早餐放在桌上，才说：“既然这样，我们边吃边聊吧？”
“……好，谢谢。”
叶云州对食物的需求感很低，对于他来说，只要身体还有活动的力气，基本就不会想到主动进食，他觉得这个过程有点浪费时间。
但似乎，面前的这位队长很在意这点。
三次……四次见面，包括在医院外的那次初见，对方都提到了食物方面的事。
真是好人啊。
在心里，叶云州不知道多少次这样感慨道。
用完这顿略微奇怪的早餐，终于可以进入主题了。
“那天，你真的知道什么，对吗？”
“这两次的灾厄都解决得很快……你知道原因吗？”
终于，岑远可以问出这个困扰了他快一周的问题。
事实上，不止是他有这样的问题，几乎所有人都有这个问题。
明明是萦绕人类社会十几年的梦魇，却因为这两次的意外而像是出现了希望的曙光，每个人都在迫切地寻找原因。
如果之后也能够这样……
对上岑远的目光，叶云州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
此刻，某种跨越时空的意志正注视着他，让他无法开口，也难以透露灾厄的真相。
其实早在直播间最初降临时，叶云州就已经看到了那个保密条款，所以他一直没有和任何人透露直播间的事，也因此知道自己应该就是现实中唯一知道灾厄真相的人。
但现在，他还是需要回话的——
不会真的说出口的。
想想吧，哪怕他说了，口说无凭，没有证据，不会有人相信的。
不用担心他会透露什么，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和还有内鬼存在的灾情局坦诚相待，只是想在他们面前立一个身份，获得来自官方的庇护而已。
眼看着岑远似乎急迫的想要得到一个具体的回答，叶云州便在心中这样自言自语，尝试说服那股无形的束缚。
令人意外的是，他竟然真的可以开口了：
“我只是‘看到’了它。”
这个回答，让岑远愣了愣：“看到……你看到了什么？”
只要不透露直播间和副本的具体内容，叶云州发现自己还是能够正常开口，便斟酌了一下，选择了一个形容：“灾厄的生命。”
副本与直播间，从某种意义上就是灾厄的生命。
这两句话语焉不详，单拎出来看简直就像是网络上在灾厄初降临时一群邪教徒打着灾厄口号哄骗人的口号，但岑远刚好有幸见证过现场，便无法轻易质疑这些话。
他沉默了好一会，大脑飞速运转。
忽地，他想起来，曾经小队第一次注意到青年的原因，忍不住询问：“所以，在医院那一次，你也看到了？”
“嗯，因为很新奇，所以一直在看。”
“而在那一次的最后，我看到，有人中枪倒地了。”
最后一句话的信息量非常大。
岑远深呼气，忍不住站起身，在窗边站着，吹着凉风平复心情。
这有些，太超出他的认知了。
“岑先生。”
忽然，房间内的人这样轻轻地呼唤他。
岑远回头，看见沙发上的青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一身黑衣，气质冷淡而神秘，在略显朦胧的室内，那对琥珀色的眼瞳带着些许清冷的蛊惑，迎着窗边闪动的光辉，轻轻开口：
“我看不见地下的颤动，看不见海边的浪涌，因为这些是自然的伟力，但偏偏，我可以看见灾厄的生命与消亡。”
“所以你觉得，它真的会是天灾吗？”
……
……
叶云州心满意足地离开灾情局大楼。
虽然没能让岑远直接相信关于灾厄并非天灾这件事，但至少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并且，他成功获得了一些内部情报，包括灾情局预警部门的专家和背后供应资金和研究设备的详细企业名单。
他还以为自己或许要多说几句，没想到仅仅是暗示了一下，岑远便主动提供了。
不过这也很正常，这些信息一大半都是公开的，在灾情局内部或许也不算什么机密性很高的情报，但对于早有目标的叶云州来说，这些信息非常重要。
说不定，就可以顺藤摸瓜，揪出那个组织。
略显轻快地又走了几步，叶云州忽然顿住。
啊，他现在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关于早上的那场暗杀。
似乎，他刚才应该说一下？
……
这本来应该是很紧要的目标，结果他却忘了。
停在原地，仍在纠结之时，叶云州忽然敏锐地感受到了身后灼热的视线——似乎有人在跟着他。
顿了顿，他并没有选择乘车离开，而是往右走，拐进了灾情局周边的一条小吃街。
透过各种繁复的镜面折射，他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人——
曾经在酒店外伪装外卖小哥上门，又在车站被他激将成功从而将他带入站台的灾情局成员，俞飞白。
应该，不是什么危险。
打量的视线下移，落至对方腰间的鼓起。
……配枪了，还有对讲器。
叶云州原本漂浮不定的心逐渐放下。
好，虽然大概是可能是监视，但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保护了。至少在这一路上，他不可能毫无波澜地死去。
这么想着，他干脆不着急回酒店，而是在这条街上慢悠悠逛了起来。
这条街的建筑并不高，基本是低矮的店面外加三四层的居民楼，一眼望去都能看到顶，有种朴实而亲切的感觉。
走过几间店铺，还有那种狭窄的拐角，裸露出来的甚至是朴实的红色砖瓦，而在拐角里面也开着小店，排队的人从里面直接排到街上，看起来非常热闹。
各种新鲜小吃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很香，很热乎，人气很足。
起码，跟在后面的俞飞白已经要流口水了。
这条街刚好就在他们灾情局周边区域，每次他们下夜班结束都会直接来这边吃夜宵，现在闻到这个味道，他已经开始条件反射想要停下来买吃的了。
这么诱人的味道，结果前面的那个人却只是略微驻足便继续往前，丝毫没有被美食勾住的意思。
连带着，需要跟着他的俞飞白也只能继续往前。
倒是停一下啊，不饿吗？
现在是饭点了！吃点吧，吃点吧！
好吧，怪不得看起来那么瘦……
抱怨归抱怨，既然队长给了他这个机会允许他追踪调查这位让他一直怀疑的青年，那么俞飞白就要认真履行职责，一路观察到底。
擦擦口水，他继续往前。
*
不知道是不是灾情局派来的监视起了作用，在那之后的几天，叶云州就再也没有感受过类似的危机感。
甚至，当他拖着行李箱，从酒店出来，打上了前往灾情局大楼的出租车，一路上也依旧是风平浪静，没有人来阻拦他，也没有意外的车祸。
一度让叶云州怀疑，那天是否只是一个意外？是他的被害妄想？
这反而让他庆幸，他那天没有直接向岑远告知自己可能被暗杀的事，毕竟如果叫来了一众蓝制服保护，结果却无事发生，那么他话语的可信性或许会下降不少。
嗯，现在这样就很好。
这几天，只有一名大概是被岑远指派的蓝制服在暗中跟着他，而神秘组织的阴影也暂时消失无踪，而现在，在岑远和他共同推进的情况下，他现在准备住进灾情局大楼的宿舍里。
这是目前来说，他觉得最安全的地方了。
……
当叶云州真的走进单人间宿舍，放下行李，和领他进来的岑远暂时告别，就这样安全坐在床上时，他还有些迷惘。
就这么顺利的结束了吗？
没有发生任何事，就这样进来了？
所以，是他多疑了吗……
难以理解，但总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叶云州便坦然接受现在的结果。
他和岑远约定好了，在下次的灾厄降临时，他需要实时与对方通报所谓的“灾厄的生命”，一旦确定他话语真实性，他就可以加入他们研究灾厄的进程。
所以，现在只需要等待就好。
不过直到现在，所谓的灾情专家都还没有通报下一次的灾厄是什么时候降临，在哪里降临，非常奇怪。
而关于先前获得的信息，叶云州已经看了很多遍，暂时没有头绪。
除了政府之外，支持这些专家的还有不少民间企业，其中最大的资金来源是A市本地最大的龙头企业江氏集团，其次便是其他几个受灾厄影响较大的城市大企业。
光凭财力来讲，大概前十名都可以供养起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神秘组织，包括获取枪支之类的违禁物品。
那么，再思考这些企业投资的可能原因……
其实都说得通，无论是出自利益，还是人道主义。
因为很多企业，比如江氏，不止在灾厄这项事物上投资很多，还在其他天灾重建以及公益捐助上花了不少钱，看起来都是非常亲民良心的人民企业。
呼。
还是信息不足。
这样翻来覆去梳理许多遍之后，叶云州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应该找机会和组织的人碰面，不然如果对方就这么缩回去，甚至不制造下一次灾厄的话，他永远也无法继续推进。
但，这些事显然无法遵从他的想法进行。
他只能继续等待。
这段时间，这样过分的平静，总让人有一种格外不祥的预感。
*
又过了一周。
叶云州已经习惯在灾情局宿舍这边的生活。
虽然每天会被岑远敲门提醒吃三餐这件事让他有些困扰，但客观来说，这的确让他健康了不少。
而一直悄悄跟在他后边的俞飞白似乎听岑远说了什么，也不再只跟在他后边，而是主动和他打好关系，偶尔还会叫他一起去附近的小吃街吃东西。
虽然……不太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但叶云州还是选择接受。
又到了一天的夜宵时光。
俞飞白再次积极地登门，询问叶云州是否要和他们一起出去吃夜宵。
叶云州答应了。
在临走前，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穿那件在袖口处藏了刀具的黑色大衣。
虽然已经风平浪静了这么久，但他心中仍然残存着些许危机感。
而这次——
出事了，但不是大事。
“我去，偷到我们家门前了！”
“好哇，这么嚣张啊！”
“我们去去就回！”
目睹了抢劫现场，一群蓝制服大惊失色，看着那抢了小姑娘钱包就跑的背影，一个个都扔下了手中的烤串，摩拳擦掌地追了上去。
作为唯一被留在现场的编外人士，目送这些人逐渐远去，不知为何，叶云州忽然感觉有些奇怪，感觉这一幕似乎有些刻意。
但，因为他的预感在这段时间内被频繁打假，导致他也无法确定，只是默默往后退，挑了个人很多的店铺坐下。
坐下后，他下意识地先打量了一遍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店铺，有逃生通道的标志，屋内的构型比较复杂，如果出现意外，应该可以立刻逃走。
在这个位置，哪怕是街道外的车辆忽然失控转进来，也无法撞到坐在这个死角的他。
上方没有任何吊灯或是装饰，除非整个楼都塌下来，不然他的头顶也是安全的。
即便如此排查过，依旧是心神不宁。
为什么？
是什么让他感到不安？
难以抑制地皱起眉，无法忽视的惊悚感正在鞭笞着他的大脑，打响警报。
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
“哐当！”
刺耳的声响在店内响起，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穿着黑衣的清瘦青年猛地推开桌椅站起身，桌上的水壶因此摔下桌，可他却对此置之不理，而是转头看着在场的其他人，张开嘴——
他似乎想说什么。
但他们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就在这瞬间，无形的力场已经遍布这整条街，所有人都定格，意识冰封般彻底冻结。
叶云州也是一样。
哪怕他已经提前几秒意识到了灾厄的降临，也无法改变，无法逃走。
这瞬间，意识就像是被裹入了一望无际的海洋，而他自己的思绪根本微不足道，无力反抗。
直到——
“叮，侦探副本已开启。”
一声不属于这个次元的声音，短暂地将他的意识唤醒。
在这清醒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大脑像是被硬生生分成了两半，另一种思想在冲刷着他，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以一种无法反抗的力量，企图取缔他的自我。
而这样带着痛苦的清醒却也只是稍纵即逝，很快，一切又开始模糊起来。
不！
等等！
微弱的自我正在挣扎着，竭力思考着出路。
必须想办法，他不可以，不可以……
“先生，你在吗？”
忽然，在一切都定格的感知中，左眼的视野却忽然闯入了一张让他感到非常熟悉的脸，以及一声清冽的，短暂唤醒他感知的呼唤。
好像，还有一线希望。
他将他最后的意识，最后的自我，最后的呼救，凝聚成在另一个世界虚空中，短暂飘过的一句话——
【☆乌祐，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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