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津亭重新穿上衣袍,出去之前叮嘱了云清晓一声:“把湿衣裳换下来,干净衣裳朕会吩咐书喜给你送进来,朕就不回来盯着你了。你自己出入浴池时小心滑倒,在浴池里也警醒些别晕了……据说平德皇帝当年酒后独自沐浴,差点淹死在池子里面,朕不想待会儿进来捞你的尸首,知道了吗?”
因为方才才脚滑过,应津亭也的确刚捞过他,所以云清晓这会儿只觉得应津亭的唠叨十分细心,甚至有点感动,没纠结突然又体贴起来的应津亭有多反复无常,他点点头道:“臣知道了。”
应津亭出去之后,云清晓才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岸,把身上水淋淋的衣裳脱下来,然后冷得发了下抖,又一步一个脚印小心地回到了浴池里。
身上没了布料做累赘,这下泡在水里就舒服多了。
而琅玕殿主殿外,书喜和其他宫人听到应津亭的吩咐,不论表情淡定还是讶异,心里都忍不住犯嘀咕……
这靖安侯府二少爷云侍卫,陛下在白日里总和人家待在殿内,虽说主殿大门一般都是敞开着、挺坦荡的模样,但陛下在这之前不是不许宫人和宫中其他侍卫们靠近吗,再说了这云二少爷也不像是正经侍卫啊。
现在云二少爷还在陛下的浴池里沐浴、陛下还特意亲自出来要他的衣物,就……据说平德皇帝的亲爹永安帝就好男风,这捕风捉影的事还被摄政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反正是借着宫宴“醉酒”的机会宣扬过呢。
可若说当今陛下和云二少爷之间……他俩进去也没多久啊,这么快的吗?还是还没开始?
或者陛下和云二少爷之间清清白白?
反正天潢贵胄们的事,宫人们自认心里悄摸着嘀咕也就差不多了,私下里都不敢和彼此交谈太过、怕留了话柄,当着皇帝本人的面更是不露声色,毕竟没人想死。
书喜接下吩咐,亲自去偏殿云清晓住的房间给他拿了干净衣物,再送到了主殿浴池边上,眼神不敢乱飘半分,又小心翼翼退了出来。
云清晓本来还想跟书喜打个招呼,毕竟都在琅玕殿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人家还帮自己送衣服进来,但看到书喜的神态举止,云清晓愣了下,然后意识到了大问题——他堂堂御前侍卫为什么会在皇帝的寝殿浴池里沐浴!
往阴谋论了想吧,可以怀疑一下应津亭是故意的,败坏他名声!而且琅玕殿多半有秦王的眼线,这消息传到秦王耳中,他或许会对喜欢男人的当今皇帝放松一点警惕……
但云清晓还惦记着应津亭方才的相救和体贴叮嘱,所以决定还是不要那么恩将仇报,毕竟应津亭让他在这里沐浴的时候他自己也没拒绝,大概应津亭和他一样都没想那么多。
而且,就算不在皇帝的浴池沐浴,他方才浑身湿透走出去,本来也挺惹人遐想,差别不算多大。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明天他哥就回来了,他回家去!眼不见为净!
云清晓沐浴更衣完,拿了干净手巾擦拭湿发,倒给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金贵少爷累得不行,想念短发和吹风机。
都收拾妥帖了,云清晓出了寝居,来到外殿,应津亭正在这里看书。走近了点,云清晓发现应津亭正在看的居然是《礼记》。
果然是对四书五经情有独钟。
“陛下,臣回偏殿去了。”云清晓知会了声。
应津亭这才抬眼看了看他,然后微微颔首。
应津亭方才在浴池里受到叩问的良心经过时间冷却后又黑了点,他看着云清晓走出主殿,有点不爽起来——
云清晓回去肯定是睡得香甜了,而他本来就在不成眠这毒的影响下睡不了一两个时辰,这一两个时辰里还有一部分时长是靠子夜毒发之前赶着时间睡会儿,但托云清晓的福,他今晚不仅吃了个酱肘子还得睡不着觉。
“等等。”于是心里不平衡的应津亭就阴暗地开口了,他叫住了正准备踏出门的云清晓,毫不冠冕堂皇地说,“朕看你头发都还是湿的,别出去吹风了,正好朕还没打算睡觉,你就在这里待会儿吧。”
云清晓脚步顿住:“……”
感觉“救命恩人”的滤镜摇摇欲坠了,应津亭这话和体贴没什么关系吧?他刚才溺水哎!现在就该躺床上休息!
然而先前应津亭对云清晓的分析某种程度上有部分的确很准确,云清晓吃软不吃硬,没踩着底线都记恩不记仇。
方才滑进浴池溺水,虽然从利益角度考量也知道应津亭绝不可能放任他溺死,但云清晓记得应津亭救他救得很及时、之后也没嘲讽他这么大个人走路还脚滑之类的。
看在这个份上,这会儿应津亭改口要他留下,云清晓意外之后,倒也没太多心不甘情不愿。
“是。”云清晓走到软榻边坐下来。
张牙舞爪惯了的野猫突然收了爪子,看得应津亭的良心重新痛了,又想让人赶紧回去休息了……但现在再度改口,就更像是耍人玩了,还是再等一会儿。
一刻钟后,假模假样看书的应津亭开了口,说自己要重新沐浴然后休息,云清晓可以回他的偏殿去了。
已经开始昏昏欲睡的云清晓就告辞,脚步跟飘似的回偏殿去了。
虽然云清晓落到浴池里之后已经尽量没有着凉了,但这天夜里体弱的他还是发起了烧。
半梦半醒间烧得脑袋疼,云清晓想要喊剑刃去叫齐大夫来给他看病,但两片薄唇跟黏在了一起似的张不开。
隐约间又觉得自己好像被扶起来了一点,一只冰冰凉凉很舒服的手摸了他的额头,然后有水喂到了唇边……不对,很苦,是药。
神志不清的云清晓皱着眉头,给他喂药的应津亭本来担心这娇贵的小少爷闹脾气不肯喝药,那现在这状态就有点麻烦了。
但没想到云清晓虽然满脸不高兴,却跟习惯了似的把一碗药都配合地喝完了。
应津亭把空的药碗递给宫人,让人下去。
夜深的偏殿之中,便只剩下了刚喝完药、被应津亭掖回被子里、还发着烧的云清晓,和心绞痛发作得最厉害的阶段刚过去、不成眠的余韵还折磨着肉|体的应津亭。
应津亭垂眸看着云清晓。
云清晓烧得脸颊有些红了,方才神志不清的人在喝完药后似是咂摸出了委屈,瞧着可怜兮兮的。
应津亭听到云清晓在喃喃自语,他耳力好,但云清晓声音低又病得含糊,勉强才分辨出来,云清晓是在嘟囔要他大哥捞他出宫。
“捞”这字眼,说得跟囚犯等着人劫狱似的。
一时好笑,又没由来地想要叹气。
应津亭知道,其实云清晓没做错过什么,系统的事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只是自言自语时说了些本不会影响旁人的话而已。
是他应津亭又忌惮又垂涎地把人搅进了宫里——当然,绝不是云清晓怀疑的那样属于断袖的垂涎——总之,云清晓没故意害过、哪怕是轻微地故意折磨过他,反倒是他先动过杀心,现在云清晓病得可怜,也是他应津亭害的。
若不是他起了戏弄的心思,故意让云清晓落到浴池里,何至于此。
“倒也是我对不住你。”应津亭忍着心口的不适,伸手轻轻掐了下云清晓的脸颊。
人在发烧,脸也显烫。
“只是既然都对不住过了,自然不能半途而废。”应津亭又轻声低语道,“舌者,兵也……我实在不能放你回家,你不如说点别的想要的?”
云清晓脸埋在被子里,继续难受地嘟哝他自己的,断断续续地说着:“……回家了……一天说一千句话……看他姓应的……怎么不让我……说话……”
应津亭:“……所以我说不能让你回家。”
听听这嘴吧,都烧得发烫了还能说出这么六月寒的话。
好在这话没被系统记录为必须要执行的任务,大概是因为没有具体到“今天”?
“我今天就要说……”应津亭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到云清晓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接着开了口。
应津亭想也不想地马上捂住了云清晓的嘴。
云清晓大概是被堵了嘴,更委屈了,睫毛轻轻颤抖着,像是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是谁这么欺压他云二少爷。
应津亭的掌心感受着云清晓软烫的唇,看着云清晓迷迷糊糊的模样,不知怎么的,这手就松开离远了点。
云清晓生病了也本性不移,逮着机会把刚才的话“喊”完了:“就要说!不等回家……今天就要说……说一千句话……”
应津亭听到系统通知的时候已经非常心如止水了。
他想,一千句话倒也不多,正好云清晓现在不舒服睡不着,他当哄云清晓睡觉便是,算作赔礼吧,反正他这会儿本也不困……暗地里害了人,暗地里赔礼,倒是都叫他包圆了。
可应津亭知道自己,别看他现在似乎挺多愁善感甚至自我反思,真让他对云清晓说出实情再道个歉,他宁愿选择杀了云清晓永保秘密、回头想得起来就再抒发一下愧疚——他就是这么个脏心烂肺的伪君子。
应津亭又给云清晓掖了掖被子,然后靠在床头,也不管云清晓听不听得到,开口道:“你今日提了《礼记》,那背礼记给你听,你不听困也能听晕过去,挺好。”
“《曲礼》曰:‘毋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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