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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顾应昭听完谢卿琬的自述,得知她那夜和谢玦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显得十分震惊,很是不可思议。


    “怎么会?”他的唇瓣蠕动着,眼睛滴溜不停转,眼皮都快掀翻了,“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陛下血脉里的毒怎会被压制下去?”


    “就算凭借意志力强行扛过去了,那也该是痛苦万分,至少三日卧床不起,但……”但谢玦次日不是还上了早朝吗?


    这哪里像是硬扛过去的样子。


    说罢他就转头研究起柜阁里的医书古籍,顺便翻起谢玦近日的脉案来。


    就这样研究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得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十分意外的结论。


    “陛下那日恐因情绪激荡,血脉偾涌,与体内的余毒产生激烈的对冲,以至于解下了毒性。”


    顾应昭一板一眼地解释着。


    谢卿琬投去怀疑的目光:““这样也行?”


    顾应昭忙点头:“动荡的肺腑血气与热毒皆乃至阳至烈之物,两者相冲,自会抵消,就像纯阴之体能压制阳气一样,此为五行相生之道。”


    谢卿琬不满问:“那你先前怎不说这个?”


    顾应昭摸了摸鼻子,无辜地说:“医书上说的情况本就罕见,毕竟能达到书中条件,基本不可能,臣也不可能有把握能叫陛下心绪激荡,何况风险极大,若非万一,并不建议。”


    “停——”谢卿琬打断他的话,直击重点,“我只想问你一句,皇兄身上的热毒以后还会发作吗,是否彻底好了?”


    顾应昭沉思片刻,以手托腮,诚实道:“臣不敢保证,只能说,如今陛下体内的余毒已经微乎其微,就算发作,也很好解决,公主不必太担心。”


    什么叫就算发作,谢卿琬下意识觉得有些不靠谱,但除了顾应昭,也没人能解决这个问题,于是只好让他下去,自己留个心眼。


    其实,对于此时,谢卿琬如今的心情有些古怪,一方面,她自是希望皇兄的身子彻底大好,但另一方面,她的脑子里又克制不住地浮现出从前那些绮丽靡靡的画面……


    她居然有些微微的失落?


    谢卿琬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


    这些日子,她和皇兄一直在一种模糊的界线中相处着,亲密如常却又不同以往,反倒是从前许多自然而然的举动,如今竟染上一层羞赧。


    至少目前为止,这种现状继续保持下去对她来说不错,那就暂且维持如今的相处状态,谁也别先戳破那层薄得不能再薄的纱。


    ……


    谢卿琬自小就有来葵水时腹痛的老毛病,若是那几日又逢阴湿天气,更是难耐。


    最近一两年,倒是没犯这个老毛病了,只是这月初到了信期之时,偏飘起了小雨,天气转凉,好死不死的,她的小腹便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刚开始只是中等程度的疼,虽然不适,也还能进行日常生活。


    到了晚间的时候,谢卿琬已经痛得卧榻不起了,就算有宫人为她拿来了汤婆子,放在小腹上面,也是徒劳无用。


    谢玦赶过来的时候,雨势转大了些,他来得匆忙,身上还挂着雨珠,待脚步踏入室内,又后知后觉想起卧榻的谢卿琬,便又生生折回去,在门口用内侍递过来的绢帕,简要擦干净自己身上的水珠,这才重新走进去。


    他太怕自己将湿气又带给了病中的她,只能小心再小心。


    当谢玦步入谢卿琬寝房,看见那躺在床榻之上,有气无力的少女之时,脸色几乎是在瞬间难看下去。


    他见谢卿琬的脸苍白如纸,像生了一场大病,唇瓣没有什么血色,两眼亦是紧闭,便再也抑制不住担忧的心情。


    谢玦的眉深深皱起,他本欲继续上前,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并不懂医,就这般上去也是徒然,反倒给她添了麻烦,于是顿在原地,远远看了她两眼,这才转身去见守在外面的顾太医。


    一离开谢卿琬的寝房,谢玦周身的气息就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低压了下去,待他走到顾应昭身边的时候,顾应昭已经感觉到这大夏天里的森森寒意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会病成这种样子,你方才看过了,可有对症下药,须命宫人从急煎药,不得怠慢。”谢玦声音带着冷意,少见地染上了焦急。


    顾应昭擦了擦头上的汗,低头道:“陛下您放心,公主并没有生病,只是因为葵水来临,小腹疼痛,此症千古以来并没有能根治的药方,只能看各人不同体质。”


    “那为何此次如此严重?”谢玦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从前不能治,那如今便去研究治的方法,如今就算不能治好,也至少该缓解她的疼痛。”


    回想起谢卿琬痛得叫都没有气力叫的样子,谢玦面上的血色亦淡了许多,薄唇紧紧抿起,心脏是被搅碎般的痛。


    顾应昭在谢玦的沉沉压力中,额头上又不停冒出新的汗,他吞吞吐吐:“其实也不是没有……”


    话说到一半,像是陡然意识到什么,他突兀地停了下来,有些慌乱地捂住了嘴。


    这自然没有逃过谢玦的法眼。


    他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顾应昭,不容他逃避躲闪:“你方才要说什么?”


    “说。”


    谢玦自然也注意到了顾应昭的异常神色,认定他对自己有所隐瞒,越发用逼人的视线盯着他,威逼道:“不得有隐瞒,否则拿你是问。”


    顾应昭一听这口气,就知道谢玦是动了真格,他没有办法,只得绷着神经,紧张地小声说:“陛下可知阴阳调和之理?”


    谢玦有些莫名,本想斥责顾应昭在此等时刻还说什么无厘头的话,但转眼又想以他的性子应当不会说无关之事,便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顾应昭的声音越发低沉幽邃:“陛下,公主此次腹痛,是因为她体性偏寒,而近年来也没有好好地调养过,才会如此来势汹汹。而缓解的方式说起来也简单,公主……呃不是阴气过重吗,那么只要渡给她一定的阳气,就可以抵消阴气对她的损害了。”


    话说到这里,顾应昭再度停了下来,似乎在组织接下来的语言。


    谢玦轻抬下颌,以目光示意他继续,那目光中好似粘着冰渣子,看得顾应昭下意识一抖。


    他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话,突然有些担心起自己的小命安危起来,但今日依照谢玦的架势,他不说个所以然出来,怕是根本无法脱身。


    顾应昭干脆两眼一闭,心一横:“陛下,您……嗯不是中过热毒吗?虽然如今热毒已散,只剩下微末,但这么多年您与热毒并存,身体已经被热毒改造过了一遍,如今,正是世间罕见地至阳至刚之体哇!”


    他说话不结巴,却音色带颤,一口气说到了底:“所以,这事说起来难倒也容易啊,只需要您给公主渡阳气就可以了。”


    空气短暂地沉默了会儿,顾应昭缓缓睁开眼,正见着谢玦淡淡地看着他:“哦,怎么个渡法?”


    顾应昭看着谢玦的双眼,一种预感极其强烈,若是他下面说的话哪里不中听,恐怕要得人头落地。


    于是他自以为聪明地委婉道:“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既然是渡,自然需要身体接触。”


    话都说到了这里,谢玦哪还有不明白的,他藏在宽袖中的手不自觉捏紧,眸中的冰渣融化又凝结,又再度融化,反复来回。


    最终,终是先沉不住气:“就一定非要用这种方式吗?”


    “不能通过手掌的接触?像传内力那般?”


    顾应昭诚恳地摇了摇头:“渡阳气,实则是将陛下您身上多余的阳气注入到对方体内,但凭手掌的表面接触,怎么可能做到?”


    注入……


    分明知道顾应昭说这个词的时候没有别的意思,谢玦还是不禁延伸了很远的思维。


    他怎能对她用这个词?


    可是,谢玦很快又想起,灵璧不就是这般来的?


    他的眉间狠狠一沉,刹那笼罩无边暗色。


    最后,谢玦问了句:“如果不这样做,会如何?”


    顾应昭有些遗憾地摊手:“那随着年岁的增大,公主体内的湿寒之气会越发严重,每月都会腹痛六日,期间如同历经酷刑,摆脱不得。”


    谢玦的心剥落了一块,掉在了地上,月月都如此,她如何能承受得了。


    似想起什么,顾应昭突然补充了一句:“过去一年,公主却是没发过病。”


    是了,自小以来,每逢信期,她总是娇气地依赖在他的怀里,叫他哄着她,还非要他用手暖着她柔软的小腹。


    唯独去年,她却好生生的,没有疼过。


    彼时他还庆幸她终于不用再被折磨,如今回头想来,却是……


    谢玦想起过去一年发生了什么,忽然抿唇不语了。


    以那些梦发生的频率,她获得的阳气应是很旺盛,也难怪她没有疼过……


    ……


    谢玦的脚就像生了根一样,立在原地,牢牢不动。


    他的人被硬生生分裂成了两半,对于某些想法,一半是严厉的阻止,一半是急切的催促。


    有个声音告诉他,你怎么可以擅作主张,用这种方式为她治疗,另一个声音却对他说,她或许亦是愿意的。


    第一个声音又对他说,你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实现自己不敢承认的私欲,再如何也不能做如此越线之事,另一个声音却冷笑一声,质问他: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她受折磨吗?


    那个声音声声逼问:谢玦,事到如今,你在逃避什么?当做的不当做的,不都已尽数做过了么?如今这般惺惺作态,倒真是可笑。


    第112章


    谢玦再度踏入谢卿琬的寝房之时,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了下来,乌压压的云在天上堆积着,隐有紫光在其中闪动,仿佛随时要来一场倾盆大雨。


    他的神色亦如这天色一般隐忍,压抑着沉沉暗色,弦被拉到了极致,随时处在绷断的边缘。


    窗棂并未全关,有风自外灌入,吹起谢玦的足边的长袍,亦吹起谢卿琬床前的纱幔。


    谢玦的目光透过那时而飘起的纱幔产生的空隙,看见了如今依旧躺在床上的谢卿琬。


    她那般安静地待在那里,双唇的血色似乎更淡了些,原本用齿轻轻咬着唇,如今竟也像脱力般地微微张着。


    额头上的碎发则已被汗水彻底浸透,湿哒哒地黏在那里,谢玦瞧她干枯的唇瓣,倒有些担心谢卿琬脱水了。


    他从旁倒来一杯水,缓步至她的榻前,以指尖轻轻按住她的下颌,另一只手半扶起她的肩背,似乎喂她喝两口水。


    可是没有用,谢卿琬如今就像是疼得失去意识了一般,任凭他怎么喂,她的唇也是那般虚虚张着,一动不动,牙关和喉咙却是紧紧的,如何也喂不进去。


    谢玦用余光扫了扫谢卿琬目前的情况,一咬牙,对她的担忧和关切到底最终还是战胜了其他顾忌。


    他仰头径直灌下一口水,喉结滚动,有水珠顺着他好看的下颌线滴落,一向肃整的谢玦却顾不上擦,眼一闭,心一狠,直直地低头向前,头一次主动地——吻上了她的唇。


    谢玦的心脏几欲停跳,一股强烈的背德感以及僵硬感迅速席卷了他的周身,他的手一时不知何处放,最后只能徒劳地抓住她肩角的衣裙,将她的衣料攥得起皱。


    所幸就算是在这种时候,谢玦也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使命,他紧绷着太阳穴,最终还是将水顺利地送到了谢卿琬的唇中,又看着她咽了下去。


    待他预备去含下一口水,而从她的唇瓣处离去的时候,两人的唇间拉出了一道暧昧的银丝,谢玦手心冒汗,心脏快要跳出胸口,低头再不敢看。


    也不知道他是凭借怎样的意志力,最终才将那半碗水尽数给谢卿琬喂下的。


    当那瓷碗中水渐尽,露出碗底,谢玦竟由身自心地长舒一口气,虽然头脑仍是晕晕的。


    他罕见地有了一种筋疲力尽之感——而这种感觉只在军营中连续带上五个时辰才短暂地出现过。


    可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谢玦一想起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情,顿时觉得喉咙被拉紧,快要呼吸不过来,眸中有墨云翻涌,阴沉潮湿。


    他缓慢地低下身子,靠在谢卿琬的耳侧,轻轻唤了一句:“琬琬?”


    鬼迷心窍般地,他居然想着,哪怕她对他有一分排斥,他也不会做任何事,可是——


    原本沉浸在痛苦中的谢卿琬,居然好似听到了谢玦的声音,微微张开一条眼睛缝,虚弱地回应:“皇兄?”


    或许是见到了亲近的人,她也毫无保留地暴露出自己的脆弱之处。


    谢卿琬委屈地说:“我好痛,皇兄,你能帮帮我吗?”


    谢玦的嗓音一出来,哑得他自己都快认不出:“如何……帮你?”


    “就像……你之前每次帮我的那样呀……”帮我揉揉,暖暖身子,谢卿琬说话间又忍不住发出哀哀痛呼,“总之,你帮帮我就好了……”


    谢玦一下便想起先前无意识“帮”到她的那些,喉咙涩到发疼,每发出一个音节,都好似拿着破旧的二胡在拉:“帮你……”


    他微微垂首,颤抖着贴上了她的唇,含住了那片柔软的花瓣,任馨香在口齿间流动:“这样帮么?”


    谢卿琬没再出声,却放松了唇齿间的紧闭,大方地留出让他能长驱直入的空间。


    唇瓣也是柔顺又温和地贴在他的唇上,甚至慢慢地伸出小舌头探了探他的舌尖。


    谢玦的心里有什么轰然崩塌,犹如千里之堤终在此溃散,某种先前被禁锢住的东西此刻再不受限制,滚滚流下。


    他就像失了控一般,完全遵循本能地进行着自己的下一步,如同疾风骤雨,强势又蛮横地席卷关于她的一切。


    谢玦的手紧紧贴在谢卿琬的后背,力道之大,她几乎都要嵌进她的怀中了。


    从上方来看,他宽阔的肩膀,强健的身子,撑在她的身上,足以将她娇小的身躯尽数遮挡,另外人无法窥探到分毫。


    ……


    热,这是谢卿琬唯一的感觉,先前盘亘在她小腹处的疼痛,不知何时被另一股热流压制了下去。


    她无须再受疼痛的折磨,但这新生起的感觉却同样叫她不好受。


    难耐之下,谢卿琬在谢玦的怀中扭了起来,甚至急切得没有章法地在他的脸上胡乱亲了起来,有许多次,亲歪到了下巴,鼻子,甚至眼皮。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如今头脑迷糊的她分不清眼前是梦还是真实,却只想求个痛快。


    可眼前的人却迟迟不给她一个痛快。


    谢玦用指腹轻轻抹去了谢卿琬眼角泛出的泪花,却并不着急进行下一步,只是固执地贴在她的耳侧,寻求一个答案:“琬琬,你知道我是谁么?”


    谢卿琬眨巴着朦胧的眼睛,声音也不成连贯:“是……是皇兄啊……”


    “那你当知道,这不是梦境罢……”


    “不是梦,我知道不是梦。”谢卿琬又开始抽泣起来,被一种诡异感觉折磨周身的她实在是受不住了,断断续续地答:“皇兄……你是真的皇兄……”


    迷糊中,她在泛着虚影的视野里,看见眼前撑在她上方的男人似乎在盯着她,他的眸色暗沉,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她此刻也无心去管他想什么。


    她只想他赶紧救救她。


    于是忍不住对谢玦发出阵阵哀吟,尾音坠落一颗颗破碎的露珠。


    直到她喉间的哀吟戛然而止,谢卿琬登时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上首。


    谢玦自然没有漏过谢卿琬眸中一瞬的失神,他强压下身体的某种冲动,以大掌覆盖住她的眼睛——他害怕她眸中的某些神色,可以轻而易举摧毁他的一切防御和克制。


    谢卿琬开始忍不住哼唧起来,声音也是破碎的,不成句的:“皇兄……啊……你在……”


    “先别动……”谢玦不知自己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勉强完整地说出了这句话,“很快就好了……”


    ……


    蓄势已久的雷电终究从层云中劈落,厚重云层的平衡骤然被打落,伴随着一声惊天巨响,亦有无数雨珠尽泄而出。


    雨大到连成了一条线,又连成雨幕,将天地相接,成了横亘于其中的一堵堵厚重闷湿的墙。


    帘帐轻轻飘动,内里是一种更闷湿的气息,细细闻甚至还可以嗅到一股轻微的血腥味。


    ……


    谢卿琬如今其实已是月事末,没有什么葵水了,但往往这个时候,却是最疼的。


    而这原本还要继续持续下去的疼痛,却在方才得到了大幅缓解。


    当她意识清醒了许多时,她最先看到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如玉,异常好看的修长大手,从她的裙裾边下移出。


    她有些发怔般地看着这一切,一动不动,看着谢玦将手慢慢浸入一盆清水,伴随着气泡上升到顶部的是微红的血丝,她还好似被抽魂般地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谢玦将手从清水中伸出,优雅地用绢帕擦干手上的水珠,尔后,一个沁凉的物体贴上了她的脸颊——是那只如玉的手,还余着浸过水的凉。


    谢卿琬的脸颊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脑中再次出现那些天旋地转的场景来。


    皇兄……皇兄怎么能……


    谢卿琬的舌头打结,说不上话,整个人却还在被震的晕晕乎乎的余波中。


    那可是执笔定江山的手啊,可以轻易决定整个大晋所有人的生死,平素持的是御笔,落的是黄绢,可他却用来……


    谢卿琬脸颊发烫,尽数噤声。


    用来那般伺候她。


    一时间,除了害羞,更有种诡异的虚荣感弥漫上了她的全身。


    但是……但是皇兄今日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儿,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谢卿琬不觉得谢玦会那么快从先前那种矛盾自厌的状态中走出来,除非……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外力影响。


    正当她慌张地思索缘由时,耳畔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他近到几乎咬着她的耳垂:“还疼么?”


    伴随着他声音一同响起的是,窗外突然鸣响的巨大惊雷声。


    谢卿琬本能般地往谢玦怀里蹭了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有些卡壳地道:“嗯……不疼了。”


    她很快将这句话同皇兄今日的异常行为联系在一起。


    “皇兄……你是在?”


    他避而不谈她的问题,却突兀地说起另一个话题:“我事先仔细净手过了。”


    短暂的怔愣之后,谢卿琬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顿时霞飞双靥,又惊又慌:“啊……”


    他居然在向她解释这个。


    谢卿琬一时无言,只觉脸颊烫得烤人。


    一闭上眼,都是那只白得惊人的手,和那清水中格外妖冶鲜艳的鲜红血丝的景象。


    怎么……怎么可以……谁教他的?


    ……


    谢玦次日在处理政务的间隙,偶会抬起他的左手,盯着它,从上到下地看一遍。


    尔后又神使鬼差地放在鼻端嗅了嗅。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他又立马如触电般地弹开自己的手。


    但他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的气味,那不知道是不是他幻觉的淡淡的幽香,以及独属于血液的腥甜。


    如此奇异,又令人战栗。


    第113章


    明明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但那日过后,谢卿琬仍像失魂落魄了一般。


    谢玦一不在她眼前,她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想着他的人,他的一颦一笑,又揣测着他到底是何想法。


    今日晨间,谢玦下朝回来,两人巧遇,打了个照面,谢卿琬脚步一个不稳向下滑去,恰好被谢玦稳稳地握住了手腕,扶住了腰肢,他的声音如常,却在她的胡思中变得低哑幽喑:“怎么了?”


    谢卿琬僵笑着从他的臂间脱离,正欲离谢玦几步远,却被他突然的话语控住了身躯:“身子可还不适?”


    此话一出,谢卿琬一下子想起那个迷乱的夜晚,回想起来,仍是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


    他,他怎么会那些……


    她并不愿意如此轻易地就承认她其实也很舒服,可那些记忆却如温暖的海水,一浪浪朝她扑打过来,冲刷掉遮掩在沙滩上的杂物,露出雪白柔软的沙地。


    谢卿琬难为情地低下头:“没……没有。”


    她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格外矫情,明明最开始大着胆子想主动出击的是她,如今真临门一脚了怯懦的却也是她。


    也就是皇兄才能忍受她这般的性子。


    谢卿琬低着头,掩饰着颊侧的薄红,谢玦也低头看着她,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突然攥紧了她衣角的边料,声音也收紧了些:“不论如何,今晚我还是去找你……”


    谢玦顿了顿:“或者你来找我也可以……”


    找她做什么?出于维持两人之间的诡异平衡,谢卿琬当了一回哑巴,没有出声。


    却对他话中的意思,难得地心知肚明。


    一时喉口炙热,舌尖发干,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只得干巴巴地道了一声别,转头便跑了。


    这……这究竟算什么呀!


    谢玦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指尖微动,到底还是静静地看着她离开,没有阻拦——


    如今谢卿琬葵水已尽,却仍忍不住想,那日过后缓解了许多的疼痛,莫非真和皇兄有关?


    她忍不住面如火烧。


    ……


    夜幕降临,谢卿琬侧卧于小叶紫檀雕花床上,这个夏夜格外幽静,窗外凉风习习,顺着半开的扉窗吹进。


    睡梦中的谢卿琬下意识扯着被她踢到一旁的薄被,她闭着眼,全凭本能,于是当她扯不动的时候,不由得发出了不满的嘟囔声,小巧的秀眉也蹙了起来。


    谢玦无声贴近她的时候,正巧压到了原本散在床榻上的薄衾,在感受到谢卿琬那端传来的力道后,他怔了片刻,眉眼微动,露出带着一丝无奈的浅笑。


    他以臂撑起自己,留出与床榻间的间隙,将衾被从身下拉出,轻柔地覆在了谢卿琬的身上。


    谢卿琬眉间的褶皱无声被抚平,重新舒展神色继续安眠,谢玦安静地注视着她,目光也变得越发柔和。


    他一时还不想打破这美好的静谧。


    谢玦不知就这般看了谢卿琬多久,或许她连梦都做了几个回旋了,明明是一件对别人来说很有些无趣的事情,他却看得颇有滋味。


    当她的面上露出微笑,他亦忍不住展颜,当她的神色空茫,嘴角下压,他则恨不得立马进到她的梦里去,帮她驱散魑魅。


    所以,当谢卿琬的手指扒拉到他的衣角,又拽着往旁扯的时候,谢玦的第一反应不是阻止,而是顺从。


    这种刻入本能的反应叫他猝不及防,当他定睛看去的时候,谢卿琬已将他的胸部以下的衣袍尽数掀开。


    然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她素白的小手,紧紧贴在他的腹肌上,开始四处游走起来。


    谢玦的手伸到了一半,但又莫名顿了下来,最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手收了回来。


    只是,睡眠中的谢卿琬却不满足于此,越来越过分了。


    上半身微微的挪动,她将她的半边脸,都贴上了他赤-裸的腹部。


    谢玦的腹肌是温热甚至有些发烫的,谢卿琬的脸却有些凉,这一冷一热甫一碰上,谢玦几乎在顷刻之间,微微抽气,发出“嘶”声。


    他垂眸而下,看着她,却发现谢卿琬此刻的神色有些奇异——唇角毫不掩饰地勾起,露出一种堪称是享受及迷恋的神态,连睫毛都仿佛带着笑,卷翘着微颤。


    她梦见了什么?


    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谢玦的喉结无意识滚动了一下。


    眼见着谢卿琬的手要继续往上,去探寻那尚在衣料遮挡下的秘地,谢玦终于出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却意外地遭至了她的某种不满。


    谢玦惊讶地感觉到手上传来一股横冲直撞的蛮劲,他又怕伤了她,不敢握太紧,便叫谢卿琬寻着了机会,一个不察边防失守,塞外雄兵单骑直入。


    谢玦的脸倏然变色,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却还是气息不稳,嗓音干涩,他隔着衣裳,握住了她不安分乱动的小手,每个字仿佛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琬琬,你这是……”


    谢卿琬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她看上去仍是在睡梦之中,所以行为似乎也因此变得格外大胆。


    谢玦没有想到,她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居然也能使出如此大的力道,堪称蛮横地蹂-躏。


    若是他现在可以低头去看,大抵那里已经发红了吧。


    谢玦本以为,即便是这样,也可以凭借着意志力,忍忍便过。


    却没想到,事态的发展远超过他的预料。


    当谢卿琬抓住他的手,带着他一路向下的时候,谢玦无法再维持淡然的神情了。


    ……


    从梦境中挣脱的时候,谢卿琬只觉得自己全身仿佛都泡在热汤里一般,周身又热又湿,还很累。


    迷蒙间她意识到自己正在一个宽大怀抱的包裹中,两人紧贴在一起,以至于湿汗透湿了他们二人的衣裳。


    谢卿琬本能般地扭动了下身体,刚一动作,便浑身僵住,他的手,居然……


    原来方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而她以为那只是梦,于是放肆自己,势必要等同回报,便也……


    谢卿琬猛地将手收回来,谢玦突然被惊动,忍不住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哼。


    他意识到谢卿琬醒来,便也缓慢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对不起。”谢玦又湿又热的气息贴在谢卿琬的耳畔,带着一丝不易被发觉的沉重,“先前,或许是我太看轻了你的心。”


    “你对我之心,正如我对你之心,我愿你康健无忧,想必你定亦是如此,我舍不得……你落泪,甚至愿意为此推翻立于心中多年的高墙,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琬琬,我或许还是不够关心你,以至于没有真正看清你的心,没有发觉你的细微心理。”


    谢玦眼中似有莹莹,他长叹一口气:“从前,我总是将你当做未长大的孩子,才会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


    “却没有发觉你早已是能自主决断,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你的选择不该被看做是幼稚的玩笑,而是值得我思考的成熟决定。”


    “我首要需要做的,就是思考你每一个行为背后的考量,这些,不该是由你告诉我的,而是由我自己来体会,发掘。”


    他慢慢抬起手,抚她柔顺的长发,那发丝在如此潮湿的空间里,也有些发黏,就那么随着他的指尖移动,被一勾勾地带起,仿若情人间最缠绵的目光。


    “而我既爱你,就该接受你的一切,爱你完整而成熟的人格,尊重你的决定,也正是在生死关头,我才慢慢体会到它们的含义,回首望去,蓦然惊觉,曾经的我有如此多欠缺。”


    谢玦心里又酸又涩,既有一种回首往事的茫茫然空旷,又有一种看透前路的大悟与开解,他的心如同一根麻花,紧紧绞着,一半是心疼她而起的酸,一半是自己从未得知的涩。


    如同打翻了酱油醋碟,情绪如瀑布倾泻而下,一时竟有些无法控制。


    在如此情况下,他低头去看谢卿琬,却发现她正埋首于他的胸前,只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


    他忽然感觉一阵刺痛,带着一种令人腿软的酥麻,从他胸前的敏感处传来,神色一变,尚来不及动作,就听她闷闷的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


    “所以,你真能接受我的全部?”


    谢卿琬的声音带着一股较劲般的倔俏,又带着一点儿娇。


    谢玦见那乌黑的发丝飘起,是她抬起了头,一双大眼睛湿漉漉地,直勾勾的盯着他:“皇兄,你也和我成了同类人了。”


    谢玦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垂下眼睫,没有反驳。


    谢卿琬见他这副模样,笑了起来:“可你却怎么还是如此畏畏缩缩,倒不如我。”


    谢卿琬突然发现,戳穿一切之后,本应处在下风的她,却因为一系列预料之外的事,而倒反主客。


    甚至因为最初那股一切暴露之后破罐子破摔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的疯劲,令她如今越发大胆,甚至敢单方面对谢玦呛声回顶。


    “皇兄。”谢卿琬眨着眼,眼中竟透着几分娇媚,以及难以忽视的挑衅,“其实,或许从现在开始,你才真正开始认识我。”


    “你说你也是为了我,但,你真的懂治病吗?”


    “这条路上,说不定你才是后来者。”


    ……


    谢玦多年来构筑的一切知识体系在此刻轰然崩塌,偏他只能沉默地垂着头,当一个最谦卑的初学者。


    他一下子想起了在太学教谢卿琬功课的日子来。


    第114章


    从前,谢卿琬是谢玦唯一的学生,他总是耐心而又细致地教导她,不计较她的粗心错漏,不仅言传身教,甚至亲手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


    如今,谢玦恍然发觉,谢卿琬懂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而他就像吃错了媚药一样,被她带领着,彻底跌落无法回圜的深渊,坠入之前,他唯一的念头只剩下——他真是疯了,她也是。


    ……


    室内飘散着一股露水沾着花香的味道,像极了骤雨过后,花骨朵儿被打得蔫巴巴,而雨水染着花的清香,砸向泥土地,将清香扑散至四面八方。


    不久前还在翻滚的红浪,如今只余二人呼吸带起的均匀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谢玦率先醒来,当他发现眼前的一切,维持在原地僵硬了足足半刻。


    眼前的场景堪称凌乱,原本柔软丝滑的衾被,如今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床单亦是一半都被扯到了一旁,还沾染着一些……


    谢玦低下眼睛,耳根子泛起了红。


    至于两人的衣服,已是完全不像样了,大抵成了一次性的报废品。


    谢玦努力去回想记忆,却是想不起谁才是罪魁祸首。


    至于琬琬……


    他的目光极快地往那边扫了一眼,便看到格外有冲击力的画面——雪背之上,染着极鲜妍的红梅,而后脖颈以及那雪臂,却落着更显张扬的凌乱疏梅。


    谢玦同样极快地收回目光,目不斜视,此刻,耳背也跟着一道红了。


    真是罪过……


    谢玦突然想起先前那些日子里似梦非梦的场景,在那里面,他似乎要比如今凶狠许多,那琬琬……


    想到此处,他的内心居然蒙上几分心虚歉疚。


    对于素有洁癖的谢玦来说,眼下的场景他自然是不能忍受的,于是不要宫人,他自己便亲力亲为地收拾了起来。


    待收到谢卿琬身旁的一块枕巾时,他发现它正被她的身子压着,犹豫再三,谢玦还是决定轻轻扯出来。


    只不过这一扯便扯得谢卿琬整个人也一同顺势翻了过来。


    雪白如贝的丽景顿时一览无余,谢玦完全没有防备。


    反倒是那慵懒的睡美人此刻悠悠转醒,揉着眼皮微微张口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唔。”


    而她发现自己的现状后,既没有抱怨,也没有指控他,只是微微睁大着眸子,做出一副无辜又惊讶的清纯模样,甚至纯然到双手都忘了遮挡。


    谢玦一声不发,突然扯落纱帐,盖在了她的身上。


    到这时谢卿琬却开始叫唤起来了:“哎,我浑身粘腻好不舒服……你能带我去沐浴吗?”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仿佛他不答应就是什么天大的罪过,眸中却唯独没有羞怯。


    谢卿琬如今寻得了一种全新的乐趣,那便是看着谢玦窘迫。


    她从前曾以为,她英明神武的皇兄面上永远不会出现崩裂的神情,永远都是那么的冷静,智慧。


    但后来,渐渐的,她发现并非如此。


    她也终于懂得,皇兄为何那么喜欢掌控那些臣子,随随便便调动他们的喜怒哀乐,自己却岿然不动,超脱物外。


    原来这种感觉的确不错。


    于是,就算如今谢卿琬当真心有羞怯,她也要不动声色,强撑着,去看皇兄先犯窘。


    打断谢卿琬沉思的,是她的身子忽然的腾空,惊得她几乎掩盖唇惊呼。


    天地一番晃动,身边景色更是飞快变动,谢卿琬这才发现她已经被皇兄拦腰抱起。


    因悬空而产生的本能紧张感,迫使她双手紧紧抓着谢玦的衣料,甚至将他的襟口都快扯到胸膛,嘴上再也不敢犯浑了。


    当两人进入雾气弥漫的浴殿,谢玦顺势关上大门,谢卿琬听着门关上的咯噔声,本能般地心头涌上一股不安。


    谢玦先将她放在了浴池旁的软椅上,然后弯身下来替她褪起了临走前搭上的中衣。


    夏季的衣衫很轻薄,谢卿琬眼见着身体越来越清凉,而谢玦却依旧衣冠完好,不由得不满道:“你怎么不脱?”


    此话一出,空气寂静了一刻,她见皇兄突然停下动作,将她的罗袜放在一旁后,便开始利落脱起了自己的衣袍。


    浴殿的灯光是暖色调,打在谢玦精瘦强健,却又玉白好似天人的身体上,覆上一层蜜蜡般的光,散发出浓浓的吸引力,更为诱人。


    谢卿琬默默咽了一口口水,但为了显得自己不是没有见过市面,便故意摆出一副淡淡的神情,看着眼前的一切。


    甚至还掩耳盗铃地喝上一口水,咕噜的声音在安静的周边很是显耳,她却还是一言不发。


    谢玦缓慢地看了她一眼,最终也没说什么,而是率先进入浴池,在谢卿琬的面前沐浴起来。


    这可苦了谢卿琬,她表面装得不在意,并不代表她真的不在意,偏偏浴池上乳白色的雾气极大极浓,谢玦的大半边身子,隐于水下,又被雾气遮挡,压根什么也看不见。


    而水面之上能看的,又少得可怜,也面临着同样被雾气缭绕的问题。


    谢卿琬以为以谢玦沐浴的速度,应是比较迅速,不料他今日就像是转了性一般,沐个浴,却是又慢又磨叽。


    她就感觉他擦拭自己的背都快一刻钟了,却还没有结束。


    而其中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水花声,显得轻灵又活泼,滴滴打在谢卿琬的心头,润得她心里怪怪的。


    竟有了坐立难安之感。


    她不动声色地挪到了浴池边,将脚尖浸入水中,一下下踢着水,故意将水溅到他的发上,身上。


    谢玦察觉到了,也不恼,依旧自顾自地洗着。


    被这般无视,谢卿琬就不乐意了,她故意在岸上哼唧着:“我好累,真的动不了,你什么时候来帮帮我呀~”


    谢玦抬眼,看了一眼她:“哦。”


    正寻思着他哦什么,下一刻,谢玦就抓住谢卿琬放在水中顽皮的脚,一把将她拉进了水中。


    谢卿琬猝不及防,直直跌入了谢玦怀中,和他撞了一个大满怀。


    “琬琬。”她气息未稳,就听他在她头顶说,“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谢卿琬尚未做出回应,谢玦已先有了动作。


    她也因而再一次体会到了,他修长的手指有多么灵活,仿佛能抵达任何一个角落。


    直抵灵魂的深处,搅弄她的一袭好梦。


    ……


    谢卿琬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其实是不太喜欢浴池的,因为浴池总是容易灌进去一些水。


    她也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他的服务有多么的体贴细致。


    到了最后,她泡澡泡得浑身发热酥软,硬是在浴池里又出了一回汗,连走上岸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却拿着巾帕,一点一点地为她擦拭干周身的每一滴水,连脚趾缝都没有放过。


    最先大胆的谢卿琬此刻却害起羞,浑身红似虾米,快蜷缩成一团,谢玦却仍坚持要为她涂抹精油。


    美曰其名她的皮肤娇嫩,更需要仔细呵护。


    谢卿琬对谢玦的真实意图深感怀疑,但见他那张正经出尘的脸,又丝毫没有怀疑的根据。


    最后只得一言不发,任谢玦折腾完。


    ……


    二人洗浴完毕,谢卿琬又由谢玦抱着她回到寝房,只是回去的路上,因步伐动作,两人的肌肤相贴,偶尔甚至产生碰撞,谢卿琬发觉他的身体,有些过分的热了。


    不像是她那般,在浴池中被水泡热的,而是由内自外,散发着火球一般的滚烫热意。


    谢卿琬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危险,于是一回到寝房,就挣扎着要从谢玦的身上下来,谢玦却一反常态,牢牢地按住了她。


    “皇兄?”谢卿琬微微吃惊,瞪圆了眸子,疑惑又惊异地看着他。


    谢玦盯着她,缓缓开口:“你知道我这是如何了么?”


    “如何了?”谢卿琬声音打颤,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呵——”谢玦突然莫名笑了一声,眸中依然满是她的倒影,“琬琬,你当最清楚才是。”


    谢卿琬的脑子宕机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却还是一副不愿相信的样子:“啊……啊,难道是热毒不成,可是……”


    可是不都清除干净了吗?


    “是。”谢玦感受着周身那熟悉又陌生的血脉流转,率先承认了下来。


    谢卿琬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她突然想起顾应昭似乎说过,皇兄体内还有微末的残余热毒,量不大,等闲不会发作,就算是发作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但先前那些惨痛的记忆历历在目,谢卿琬哪敢轻看。


    她有些后悔方才一直勾着他了,如今,他的兴致或许是刚刚被挑起,她却已经彻底衰颓下去了。


    这可是热毒啊。谢卿琬又不是挨打不长记性的人,这几日她和他小打小闹倒还好,因为她知道这与她之前经历的相比,不算什么,但若是在小打小闹过后还要吃满汉全席,她却是受不了了。


    “琬琬。”谢玦慢悠悠地说着,“你告诉我,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说着,他就抬起了眼眸。


    谢卿琬定睛望去,被谢玦眼球上密布的红血丝吓了个跳——即使他如今面色还算镇定。


    “嗯?”他步步紧逼,却表现得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诚恳又执着。


    可惜谢卿琬这个老师,如今却只想落荒而逃。


    ……


    早在一开始,谢卿琬就应该预料到,她是逃不掉的,反倒不如早点放弃,省得白浪费了一番体力,如今却是更加狼狈。


    这真是昏天黑地又竭力的一夜,谢卿琬已不记得自己被翻来覆去过多少遍了,以至于最后,她连发声的气力都没有,只能微弱地嘤着。


    床榻已是彻底不能用了,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谢卿琬被迫来到了窗边。


    曾经的她,以为皇兄骨子里到底是温文尔雅的,至少不会做那些粗蛮之事,而肉贴着肉,肌肤相近,汗水夹流这样的景象都很难与他联系在一起——看上去太不相贴了,甚至太不优雅了。


    就算是先前未知真相时的他,屡屡让她快要承受不住,她也抱有着最后一丝幻想——或许这是因为他误认为在梦境,又热毒猛烈的原因。


    而到了如今,谢卿琬才发觉自己错了,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错了。


    无关热毒,也无关幻梦,他天赋异禀,难以收敛,便到了如今,也是这般,谢卿琬对此无话可说。


    还能如何,只有认了,自己种下的瓜,总得自己来收。


    她只是很好奇,从前皇兄不总是一副病弱的样子么,又是何时养成的这股蛮力和仿佛用不尽的精力。


    以至于如今明明已经累得不行,她却还得睁着眼,想着这个问题。


    ……


    精致的云纱梨花木窗棂外,种植着许多棵潇潇修竹,这种竹子名为雨竹,雨落风吹之际,竹子的枝叶会随之而舞,发出仿佛笑响一般的声音。


    而今日,月上竹梢,正是下起了雨,不大不小,却恰好与竹子相互伴奏,奏响一曲泠泠之音。


    谢卿琬玉白的两只手撑着窗框,一手在下,一手在侧,呼吸急促,面色绯红,眼眸迷离,似有雨落。


    曼丽的眼角堆叠着红晕,又染上湿痕,欲泣不泣的样子可怜又可爱。


    她的纤长手指紧绷,几乎要将那窗框上的朱漆印在手上,凭空抠掉一块纹饰。


    太过分了,谢卿琬想。


    若不是前方还有一堵墙,有一个可以供她支撑的着力点,她就要被压出窗外了。


    这窗子似乎是她最后的依靠,支撑着她那悬空的,风雨飘摇的体重。


    而那个造成这一切的讨厌鬼,此刻却偏偏不知廉耻地贴在她的耳边,一声声问。


    眼下她就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他又问:“琬琬,我们如今这般算什么?”


    这声音一出,反倒比任何身体上的刺激都要来得迅猛,谢卿琬几乎是在一瞬,便绷紧了脊背,叫谢玦的额上的青筋,也随同弹了弹。


    她也不知是故意气他,还是随口一说,就那么吐了一句:“兄妹……?”


    令他架在她大腿下,支撑着她身体重量的手忽然松了松——他自是不会让她掉下去,却也吓得谢卿琬花颜失色。


    “你可真是会气人。”谢玦声音喑哑,磨着牙般地在她的耳旁说着。


    最开始非要逼着他面对事实,非要打破这层界限的是她,如今半路反悔想临头退缩的也是她。


    谢玦快被气笑了,若是旁人,随便换一个,如此戏弄他,都难有好下场。


    但若是谢卿琬,别说她只是做了这些不足挂齿的小事,他甚至觉得“戏弄”两字,都对她而言过重。


    如何叫戏弄,一种情趣罢了。


    “嗯……”她哼哼唧唧,却也不再肯出声,像是为了报复他今日的所作所为,硬是不给他答案,非叫他自己去猜,“不然呢?我们可是当了快二十年的,便是亲生的,也没有——”


    话说到一般,戛然而止,换成一声漏了风的破音惊呼。


    谢玦不气也不恼,就那么慢吞吞地附耳说:“现在呢?”


    “普天之下,有这般的兄妹,在窗棂前……”


    他适可而止,可这留白的余韵,却比直接说出某些话还要要命。


    “你说的对,琬琬,从前是我太虚伪,太孤高,自以为是。”他心情颇好地咬着她的耳朵,诚恳检讨,“所以,我该认错,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更应该从今往后,加倍地检讨,改正。”


    谢卿琬却恨不得捂住耳朵,权当听不见他的那些“改正”。


    谢玦无视她的神情,继续道:“也所幸这些年我最常唤你的便是琬琬,而不是什么……皇妹,不过你却……格外喜欢唤我皇兄……”


    他绕过她的颈,顺着她的脖子轻轻一路缠吻过去,与她的唇瓣相贴,那温柔的声音,也就因此破碎起来:“但我很喜欢这个称呼,所以以后,你可以不用变……”


    她那般唤着他,会让他有一种她是她最亲密之人的感觉,而他不止想是她最亲密的爱人,便连最亲密的亲人名头,也想牢牢占住。


    贪心似乎没有止境,如同蜿蜒生长的藤蔓,只想缠绕,占尽她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谢卿琬咬着唇,声音断续,却还是赌气般地说着:“凭什么得你来决定我对你的称呼,我爱叫你什么,就叫什么。”


    “今日喜欢叫这个,也不影响明天得了趣,又去叫另一个。”


    “我偏不叫你皇兄,我要叫你玦哥哥,阿玦,琰郎,清琰,换着叫,就是不叫你爱听的。”


    谢玦用牙齿轻磨着谢卿琬的脖颈,却发出一声暗笑:“你怎知我不爱听。”


    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分明是喜欢得要紧,你别忘了我的字,是因何而生的。”


    他这般一说,谢卿琬一下就想起了他字的缘故,此刻一提起,谢卿琬倒意识到,琰其实是一种顶端尖锐的玉,而琬则是圆润之玉,这一尖一圆,可不是应证了如今的阴阳之道。


    后知后觉意识到上当的谢卿琬,彻底羞红了脸,捏着手不肯说话了。


    ……


    不知过了多久,风消雨歇,只剩下晶莹的露珠从竹叶上垂落,发出噼哒的声音,为空气染上一抹清新。


    那满林的笑响歌声终于是一同歇了,寝殿内外前后,也终于安静下来。


    谢卿琬长睫垂落,映在脸上,阻挡了月光,留下美丽的阴影,谢玦静望着她的睡容,以指腹在她的眉间轻拢。


    “其实……”他长叹一声,又轻又柔,“我只是想着,我何时才能得到你的慷慨,光明正大地携手立于世前。”


    “也怪我自己怯懦,居然不敢在你醒着的时候说。”


    “琬琬,孩子也是该有个家了,不是么?”


    第115章


    谢卿琬发现自己再度有孕的那天,是寒香端来了她最爱吃的酥酪,她却只尝了一口便要当场作呕。


    这可吓坏了寒香,还以为是有人下毒,忙叫人喊来御医,里外都验过一番,确定了没问题才终于没吓破胆。


    却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正巧御医来了,她便请御医顺势为谢卿琬诊断一番,哪知御医刚搭上脉,脸色就不太对劲,随时时间的流逝,更是越发古怪,看得寒香心里直咯噔。


    要不是谢卿琬还在眼前,她就要上前抓着御医的领子盘问了。


    御医终于收手回袖,却还是一个劲地按捏着自己的手指,脸上满是拿不定的神情。


    寒香的耐心终于散尽,忍不住问:“我家公主究竟是如何了,您看了半天,总得给个准头啊。”


    如今这要说不说,欲言又止的,又是什么路数?


    她若是个暴君,只怕早就把这御医拖出去砍了。


    哦,不对,叫陛下待在现场,就算陛下是明君,估计也忍不住。


    御医擦了擦头上的汗,谨慎道:“微臣的医术浅薄,不足以判断公主的脉象,不如叫上医术高明的太医院正,或者是声名远扬的顾太医,定能慧眼识病,一语中的。”


    御医的心此刻简直慌死了,他刚来皇宫没有多久,对于很多皇室隐秘都不太清楚,刚刚在诊得公主的脉象时,他差点以为自己的老眼昏花了——若不是他如今的真实年龄还只有二十多。


    有谁能告诉他,公主怎么会怀孕啊,公主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也没听说过她有什么豢养面首的爱好,如今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却莫名揣上了个孩子,难不成是受了欺负?


    但这普天之下,谁有胆子去欺负今上的心肝妹妹啊。


    谁人不知,随着建武帝逊位,新帝登极,如今偌大皇宫看着人马泱泱,其实真正要毕恭毕敬小心伺候的主子只有两个,一个是新帝,一个便是这长乐公主。


    这是小御医第一次来昭阳殿,一进来就被这满室辉辉给震慑住了,四处都是他没见过的宝贝,便是贡品也没有这般将各类连城之物集中在一起的,看来新帝对这位公主的宠渥还真是优厚极了。


    他暗自乍舌露出没见过世面的目光时,也在心里越发谨慎恭敬起来,生怕得罪了眼前的贵人。


    但是,老天,为什么要选择让他来撞破这个天大的秘密啊——啊啊啊啊——


    小御医心如死灰。


    顶着四方催促或者是忧切的目光,更是无话可说——


    直到顾太医来了。


    对于将顾太医拖下水,小御医其实是有一点歉疚的,但转念一想对方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大概率死不了,很快又心安理得起来。


    顾应昭被急火火地叫过来,如今的他已算是波澜不惊心如止水了——毕竟经历了之前那些折腾事,无论是谁也被磨练出来了,他都敢顶着谢玦瞒下滔天大事,还怕其他的?


    于是看到小御医一脸惊慌的表情,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极快地一琢磨,难道是谢卿琬得了什么绝症不成?瞧这个没出息的怕成这样。


    不过,顾应昭到底没有将此放在心上,毕竟凡人与他的医术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他随意地搭在谢卿琬的脉搏之上,几乎是刹那间,他的眉心跳动,猛地抬头与谢卿琬对视,嘴角情不自禁地抽了抽,由衷感慨道:“公主,陛下真强。”


    谢卿琬:?


    顾应昭补充道:“你也是。”


    谢卿琬有些不悦:“顾太医,你有话就直说,犯不着说些八竿子打不到的谜语,我的身体又和皇兄有什么关系?”


    顾应昭摇了摇头:“关系可大了。”


    他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向谢卿琬:“臣……臣恭贺公主,呃,恭贺陛下,您又有喜了。”


    此刻,躲在角落里的小御医,已经快要将眼珠子瞪出来了,他躲在这里,就是为了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有什么灾难波及了自己。


    可你瞧瞧,这顾太医说的是人话吗?恭喜公主他尚可以理解,恭喜陛下这是什么脑回路?总不能是恭喜陛下当舅舅了吧。


    还有,公主如今云英未嫁,这种事情,是能当着公主的面直接说的么,也不怕人公主将他灭口。


    小御医如今心中只有一个佩服,怪不得人能做到陛下面前的首席,这胆量和脑回路就非同一般。


    同时,他也以余光悄悄觑着谢卿琬,想瞧见她是什么表情——


    顾应昭此话一出,谢卿琬愣在了原地,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不知过了多久,生锈的齿轮才开始慢慢转动,理解了顾应昭话中的意思。


    理解了过后又有些晕眩,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怀孕了,但谁遇到这种事能不晕啊。


    怎……怎么会这么快呢,明明,这段时间里,她和皇兄的接触也没几次啊,按照上次怀孕前的频率来说,也不该如此。


    可能是有这般侥幸的想法,所以她这次不小心中招了。


    顾应昭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适时地在旁补充:“您上次经过了许久才怀孕,是因为您之前体性偏寒,本就极难有孕,只是在解毒过程中,阴阳相调,冲淡了您身体内的寒气,所有才会怀上孩子。”


    “而经过先前那些日子,如今您体内的寒气已大不如从前了,而您和陛下又……咳咳龙精虎猛,血气方刚,会很快又怀上,本就是十分正常的事。”


    虽然还是太快了些,顾应昭在心底偷偷吐槽道。


    不过,作为男人,他还是情不自禁地羡慕起谢玦,也不知道他前世是不是拯救了整个大晋,怎什么好事都叫他给摊上了呢。


    第116章


    顾应昭一边羡慕谢玦年纪轻轻就成为九五至尊,大权在握,俯览河山,满身王霸之气,一边又羡慕他事业家庭两手抓,宵衣旰食996还能在如此英年三年抱俩。


    而他顾应昭,呜呼哀哉,明明才二十出头,却是个医学狗,头发日渐稀少,天天吃灵芝大补丸都救不回来。


    这要是等他学术大成,终于有空相亲,届时还会有多少姑娘能看上彼时秃顶的他,真是一眼望到头的前景悲凉。


    想到此处,顾应昭就再也笑不出来了,看到眼前人生圆满几乎没有任何烦恼的主角,更是郁闷得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于是离去之前,随手指了指角落里的小御医:“你,回头写个脉案,将今天的结果呈给陛下。”


    小御医差点吓得滑倒了,却只能颤颤巍巍地被迫接下这个任务。


    陛下……面见陛下,他禀报这种事,真的不会被拉出去打死吗?


    正当他为自己进入倒计时的生命默哀之际,谢卿琬终于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看了看身旁面无血色的小御医,善心大发地说:“这件事我去和陛下亲自说,你先回太医院吧。”


    经历了之前一次隐瞒,这次,谢卿琬想将这种大事亲口告诉谢玦,不假于任何人之手,也算是弥补了上次的遗憾。


    小御医松了一口气,脚底抹油赶紧跑回去的同时,越发佩服起谢卿琬的心理素质,怎么公主就对自己怀孕的事一点都不惊奇呢,整得像怀过似的。


    等等……他突然对自己这个跳脱的想法感到几分悚然。


    ……


    谢玦今日刚巧收到了东南沿岸的急报,此时正处夏末秋初,沿岸有飓风登陆,造成伤亡损失不知凡几,他召集众臣,连夜商讨至清晨,发下谕旨,又去继续上了早朝,才回到立政殿。


    虽是一夜未眠,他却并不打算休息,至少,也得先看完眼下的奏报。


    正巧,此时外面的宫人通传谢卿琬来了,他便放下手中折子,将视线朝门口的方向投去。


    谢卿琬一进来,就发觉谢玦的神色有些不对,仔细一看,居然在他的眼睑下看到了两片青黑,不由得大惊失色:“皇兄,你昨夜又没睡!”


    谢玦顿了一下,微笑解释:“无妨,也不是日日这样,只是偶尔……”


    谢卿琬可听不得这些托辞,她快步走到他的身边,抓起他的袖子就要将他往旁边拖:“你说的这些我可不管,只知道你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便是昨晚实在没空睡,那现在呢,怎么还不休息?!”


    谢卿琬的力道对于谢玦来说,实在不算大,但他却丝毫挣脱不得,只能无奈地任由她将自己一路连拉带拽拉到了软榻边。


    见谢玦坐在软榻边没有躺下的意思,谢卿琬边道:“你听我的话,躺下去休息,我就告诉你一个大事。”


    谢玦见她一脸笃定他猜不到的表情,倒是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无奈地笑笑:“好。”


    他从善如流地躺了下去,甚至还主动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有她的馨香在侧,他居然很快感受到了一股困意,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就此和她一同小憩一会儿的时候,她的声音,伴随着那若有若无的香气,缭绕在了他的耳边。


    声音很软很轻,却足以平地炸起一颗惊雷:“我……我有孕了。”


    谢玦的眼眸骤然睁开,此刻眼中哪还有一丝困倦。


    所有的睡意在一瞬间消失,他甚至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而谢卿琬仍抓着他的长袖,以一种古怪的姿态,侧躺在软榻上。


    谢玦的面上布满了错愕之色,他眸中震惊,盯着谢卿琬足足看了好一会儿,才略有些缓过神来。


    “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有些哑,甚至嘴唇都有些抖,却不自觉,掩在广袖下的手指不自然地搓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转了又转,甚至勒出红痕。


    谢卿琬难得见到谢玦这副样子,倒是觉得很新奇:“今天才知道的,大概……一个多月了吧……”


    一个多月,谢玦习惯性地将日子倒推回去,却发现,恰好就是那夜,他抵在她的身后,她双手撑着窗框,腿都要站麻,便被他托起……


    时间正巧对得上,但谢玦还是很不可思议,倒不只是她在短短时间之内再次怀孕,而是他分明就吃了避子药。


    正在他思忖之际,他突然想起,那夜前他喝下的汤药,好像与其他时候,味道并不相同。


    此刻,谢卿琬突然懊悔地说道:“唉,皇兄,我知道你素来喜欢喝补药补身子,那天晚上,我就是不小心打翻了你的补药,就赶紧让宫人新熬了一碗端上来了,却没有想到药效这么好,也不知道那些个办事的究竟放了什么东西,千年的灵芝人参也不过如此了吧。”


    怕就是喝了她精心准备的大补药,才让那个夜晚如此漫长,如此难捱,谢卿琬如今想起来,除了后悔就是后悔。


    一抬眼,却见谢玦的脸色大变,她心里也打起了鼓:“皇兄……你是不高兴么……”


    毕竟,皇兄性子向来冷清,看上去也不像是喜欢小孩子的样子,本来,有了一个灵璧烦他就已经够折腾了,结果现在又给他整了一个新的闹腾鬼。


    谢玦忙收起自己的神色:“不是。”


    他怕她会因此多想,忙补充:“我只是在想,琬琬,这对你太辛苦了……”


    谢卿琬用两手捏住他的下巴两侧,不依不饶:“别转移话题,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呢,你高兴吗?”


    谢玦赶紧回:“高兴,这是琬琬的孩子,我怎么不高兴,但是……”


    他的嗓音突然低了许多:“但是,一想到你会因此受罪,我又不那么高兴。”


    谢卿琬见他眉心似有折痕,似是掩藏不住的担忧,也怔了怔,旋即将他的脸颊用力一捏:“放心啦,我不会出什么事的,我怀灵璧的时候,他就很乖,没有怎么闹腾我,我那个时候可是连西羌都去过了嘿嘿。”


    此话一出,谢卿琬就后悔了,因为她看见皇兄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暗,紧绷了起来。


    果不其然见他道:“确实,我都险些忘了这事。”


    谢玦沉沉地看着谢卿琬:“我或许该反思自我,没有教导好你,才叫你不顾自身安危,以身涉险。”


    谢玦只要一想到,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谢卿琬居然揣着孩子,挺着快要生的大肚子,独自一人跑到荒郊野外,导致被劫持到敌国,他就快要发疯。


    他甚至不敢假设任何一种万一的情况……万一,她遭遇险情,腹背受敌,自己和孩子都……


    谢玦至觉颈后升起一股寒意,再不能思索下去。


    当然,以谢玦的性子,他自然永远都不会去责怪谢卿琬,比如此事,他率先责怪反思的是他自己。


    他若是说她,倒能让谢卿琬厚着脸皮挺过去,可是皇兄字字都在怪他自己,谢卿琬的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浓重的愧疚和心虚。


    是她叫皇兄担心了。


    但是,目前她不是还好好的嘛,她也不想让谢玦继续钻牛角尖,专注这个问题,便扯起笑对他说:“别想这些往事啦,如今该多想一些高兴的事情。”


    “一个新生命即将要诞生,难道不值得开心嘛?”


    谢玦对此不置可否,却用目光紧紧锁住她,以行动表明:他最在意的只有她。


    “我们已经有一个孩子了。”言下之意便是,无论是从皇位继承的角度来说,还是从别的角度来说,她都没有必要再受一回罪了。


    甚至,他固执地认为,她连第一回罪也没必要受。


    当然,既然谢卿琬已经怀上了,他自然也会好好照顾她,照顾这个孩子。


    只是心中,到底不是全然的高兴罢了,复杂的心虚之下,多少潜藏了几分对于她怀孕及生产的隐忧。


    便是心大的谢卿琬,此刻也看出了谢玦到底在担忧什么。


    她摇了摇谢玦的手,像哄小孩般地哄:“好嘛好嘛,事已至此,就不要再多想了,这个孩子既然存在,就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所以,一切都会顺利的,也会逢凶化吉的。”


    “不是逢凶化吉,是平平安安。”谢玦冷不丁纠正。


    谢卿琬愣了一下,失笑:“都是差不多的意思,所以,现在你想通了嘛?”


    谢玦垂下纤长的眼睫,轻轻扇了扇,声音淡淡的,又有些音色底部的发闷:“别将我当小孩来哄。”


    他补充:“我不是灵璧。”


    谢卿琬却心想:你们哪里不相像了,分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得极其相似的脸,差不多的性子,有时候连有了小脾气都不直白地表达出来,非得拐着弯叫别人猜。


    也幸亏灵璧现在还小,不太会说话,否则,她天天光猜这对父子的心思,就得累死。


    谢卿琬干脆换了一个方法,侧着靠过去,靠在他的身子上,嗓音又轻又软:“皇兄,难道你就不想弥补之前没能看着灵璧出生的遗憾?”


    “看着他在肚子里一点点长大,从一个不起眼的小豆芽,一点点长成一个会动的胎儿,甚至还会隔着肚皮和外界的人互动,在腹中就喜欢来自于父母的气息,你难道真的不曾期待过吗?”


    “待它会动了,你就可以摸摸它了,还可以陪它一起睡觉,我知道你对之前的事有心结,也有愧,这难道不是一个解开心结最好的契机吗?”


    谢卿琬说着,将谢玦的手臂捞过来,让他的手掌摊开,轻轻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第117章


    谢玦修长的大手覆盖在了谢卿琬的小腹上,这种感觉很奇妙,莫名感觉手心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他本是被她的手带着过来的,但如今竟也舍不得挪开。


    虽然如今还什么都摸不到,但他总感觉能通过掌心的温热,触碰到另一个小生命。


    不知怎的,眼眶竟有些发热。


    谢玦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没叫谢卿琬看见自己的异样。


    谢卿琬却越发往他那边拱了拱,不依不饶地追问:“皇兄,你现在是不是想通多了?”


    谢玦没吭声,但面上的神色却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谢卿琬便也咧开嘴角,笑:“这本来就是值得高兴的事呀,灵璧也有个伴了。”


    虽说暂且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并不代表谢玦就彻底放下心来。


    他一边将谢卿琬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心里,一边蹙眉道:“这段日子里,为了你的身体万无一失,你即日就搬到明光殿来。”


    谢玦补充道:“昭阳殿距离东宫虽近,但离我如今的寝殿却是太远了。”


    登基之后,事务繁杂,他样样都想给她最好的,偏又没时间亲自监督她新寝殿的修葺,就将此事耽搁了下来。


    如今更是来不及,不如就叫她与自己同住算了,也省得他日夜操心。


    谢玦不客气地评价:“正好昭阳殿年久失修,也算是旧了,你再住里面,实在委屈。”


    谢卿琬:啊???


    若不是她今早才从精致典雅的昭阳殿中出来,她都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真住在皇兄所说的那个地方。


    三年前才给她大修过一次,这也叫年久失修?再说,昭阳殿本就是前朝传下来的古殿,庭院古色古香,颇有韵致,但怎么也和旧谈不上关系吧。


    皇兄话里说的,好像她住在什么漏风漏雨的冷宫里一样,日夜忍饥挨冻。


    谢卿琬犹疑:“可……这样不太好吧,我到底还是长乐公主,对外……那些朝臣会不会……”


    言外之意,不用说皇兄也必定明白。


    却未想到谢玦神色坦然:“既然你说到此事,那我也不瞒着你了。”


    谢玦突然顿住,看着谢卿琬良久,才握住她的手,郑重道:“琬琬,我们的婚事或许早该提上日程了。”


    “正巧你又有孕了,若是等身子重了,恐多有不便,若是你愿意,时间就定在下月二十?”


    “彼时秋高气爽,着翟衣冠服亦不炎热。”


    他的嗓音更温和了些:“你放心,一切事宜我已提前安排好,内务府和礼部均以待命,你婚服的制作也将近尾声了。”


    谢卿琬:“啊?”


    这是她在短时间内第二次惊讶,甚至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她是彻彻底底地震惊住了,望着谢玦,甚至都忘记了怎么说话。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怎么……这么突然?”


    “突然吗?”谢玦将她的手指尖放在掌心里轻轻摩挲,“我尚觉太迟。你不是想让灵璧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么,如此安排,便是最好的。”


    谢玦不动声色地将重点转到了灵璧身上,谢卿琬的注意力也被转移过去,有些呆滞地点了点头:“说的有道理。”


    谢玦趁胜追击:“那此事便说定了。”


    谢卿琬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只是懵懵地微点着头。


    如此单纯懵懂的样子,落在了谢玦眼里,倒难得叫他生起了一种哄骗良家少女的负罪感。


    谢卿琬此时突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你都准备好了,那那些朝臣……他们是如何说的。”


    她倒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却是很在乎皇兄的名声,若是因此传出什么难听的传闻,被她听去了,她只怕会难过得不行。


    皇兄是要做一代明君的人,可万万不能因为她的缘故败坏了名声。


    谢玦连停顿都没有,当即轻描淡写答:“他们又能说什么?”


    语气中的随意,仿佛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谢卿琬见他胸有成足,舒展自然的神态,将剩余的话也默默憋回了肚子。


    世事的变换还真是离奇,一年前的今天,她尚因肚子里的孩子不知如何是好,更在想着,若是将来嫁给了他人,该如何才能常见到皇兄,不与他疏远。


    未想一年之后,她便有了第二个孩子,还将要成婚,而成婚的对象偏还是去年的她死也想不到的——


    在谢卿琬稀里糊涂的默许之下,此事就被正大光明地提上了议程。


    礼部和内务府早已收到消息,要筹办天子大婚,里里外外的大部分人手都为此忙了许久。


    毕竟这是新帝登极以后吩咐的第一件大事,而此次大婚又是建朝以来的第一次帝王大婚,许多例制都没有,众人自然是往死里使劲,想尽办法将此事办得隆重。


    至少也得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为后世所传。


    不过,大多数人,只知道天子将要大婚,却是不知道人选是谁。


    于是不少名门世家,勋贵皇亲的心思都活络起来。


    历朝历代里,帝王大婚除了册立新后以外,还会一同小选一波妃子,谢玦虽性子冷清,但此次大婚,不也破了例么,再破一回例,也不是没有可能。


    其中,最有野心和威望的世家,甚至不免想到,这皇后的人选,会不会从他们家族里出来。


    一时间,各世家门庭若市,都是来往结交联络的人,有几户看上去最有希望的家族,府邸里更是充满了提前押注过来讨好的。


    其中,当以吏部尚书兼内阁次辅的府邸为最。


    徐尚书今年四十有五,正是官途鼎盛之际,甚至距离首辅的位置也不过半步之遥,而吏部又为六部之首,可谓是炙手可热的官场中人。


    如今又传出他家可能出一个未来皇后的消息,纵是留在府中,也忍不住暗喜,听着族里个人对他的吹捧以及对未来美好前景的幻想,素来老成的徐尚书也忍不住拈着胡须,眉飞色舞。


    “要稳重,要稳重,我都给你们这些小辈说过多少遍了,还是沉不住气。”到底是在晚辈面前,且也没有明确的信号,徐尚书还是强行压住快要翘起的嘴角,故作严肃地训导着围在他身边的小辈们。


    “我们都知道的。”徐尚书的小儿子,小徐郎君笑嘻嘻道:“阿姐当皇后之前,我们要低调。”


    “嘘。”徐尚书听到皇后这个词,忙看了看左右,以手抵唇:“这话可不能乱说,陛下大婚,乃是国朝根基,自是陛下自决。”


    小徐郎君不在意地说:“阿姐蕙质兰心又颇有美貌,除了她,京中还有哪个贵女比得过,如今陛下大婚是定了吧,平日里也没见过陛下亲近过哪个女子,大婚当头,总不能凭空变一个出来吧,若是现挑,我就不信谁还比阿姐又优势?”


    徐尚书也觉得说得很有道理,但他毕竟是长辈,还是假模假样地说:“无论如何,这几日我们都闭门谢客,谁也不见,这种紧要关头,最容易出岔子。”


    徐小郎君点了点头:“您说的有道理,儿这就吩咐下去,叫各房的人都管好自己,莫要惹眼。”


    不得不说,徐家父子的考虑的确是周全,当他们关闭府门,谢绝了一切外来访客之后,有许多人忍不住在暗地夸赞他们:徐家不愧是清流之风,的确配得上后位。


    京中之人各怀心思,徐家表面淡定,其实也在焦急地等待。


    就在这般的等待之中,度过了快半个月的时候,迟迟未决的皇后人选终于公布了。


    第118章


    徐家人就差坐在家中等着众人来上门贺喜了,结果却左等右等等不来消息。


    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但徐尚书还是勉强维持着淡定。


    因为他左想右想也想不到,这个人选舍徐小娘子其谁,诚如其他人所说,谢玦不是一个与女子有接触的人,从前能近身的,也不过长乐公主一人罢了。


    ……


    收到忽然传来的消息,徐尚书只觉两眼发黑,差点晕厥过去了。


    他强行扶住廊柱,才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方才所听到的——新帝居然要立长乐公主为后!


    在这一刹那,徐尚书心中如拨云见月,一切骤然明了。


    难怪……难怪……


    彼时还是太子的谢玦过去多年对长乐公主独一份的偏爱,过分亲密的交际,唯独对她的破例,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起来。


    原来……从那么早就开始了吗?


    原是他太愚,傻乎乎的一直以为这么多年来,谢玦对谢卿琬当真只是朴素的兄妹情,还在幻想自家能出个金凤凰。


    也是,以谢玦那眼高于顶的性子,若是早对女子感兴趣,又何必等到今日,除非……那人的身份很特殊,抑或他很看重,不得等闲待之。


    徐尚书此时已经彻底死心,也明白,此次帝王大婚,应是不会有其他同僚所猜测的小选发生了。


    只是……虽然没有血缘,但是陛下和长乐公主这些年到底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精明如徐尚书,从前也没有多想过,只当他们二人如寻常人家兄妹,毕竟,他从前也见过两人一同出现,彼时,谢玦看向谢卿琬的眼神干净而纯粹,绝对没有一丝杂质。


    至于为何会变成如此境况,这恐怕是徐尚书一辈子都无法弄明白的问题了。


    ……


    虽然谢玦之前已为她留够了心理预期,但当谢卿琬当真发现他将此事昭告于天下之后,她还是愣了好久,都有些在梦里般的感觉。


    就这般说出去了?她当真要嫁给皇兄?


    而她所担忧的如巨浪般的反对声也没有出现,朝中安安静静一片,在这个过程中,每一道圣旨的下发,都顺利得不能再顺利。


    那些往常在朝堂里吵的天翻地覆的朝臣们,此刻仿佛都集体隐身,毕竟大家都不傻。


    谁都知道,在国朝政事上面,吵一吵有时候反而能找出治国良方,于大晋有利,就算陛下不喜聒噪,也不会因此指责他们。


    但若是陛下的私事,谁敢插手一步,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自然,谢玦也在昭告天下,发往各州郡的圣旨上下了功夫。


    先不说圣旨的内容句句都由他亲手所写,乃是剖心之言,谢玦更是将此事之责皆揽于他一人之身,若有天谴,也由他一人受之。


    他在圣旨中说明了两人并无血脉之系,再言之二人如何相交,如何相近,如何相亲,并非少年意气一时上脑,而是认定此生,矢志不渝。


    句句肺腑,句句言深。


    虽天下之大,谢玦自有办法叫所有人承认他们,但四海泱泱,难免会有人对此心有微词,他不愿人们对她颇有误解,故而笔书此道圣旨。


    便是有人责难不满,明眼人也该看出是他之罪责。


    这便是谢玦之心。


    ……


    圣旨发下,消息如雪花一般,传入每一个州府,郡县,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便连路边的走夫贩卒,也都知道了谢玦和谢卿琬将要大婚的消息。


    这其中,也自然包括隐藏在江南某处小镇的元公子。


    自开始参与复辟之事,他便时时提醒自己要忍耐,有句话他也时刻谨记于心——小不忍则乱大谋。


    但此刻,他是真的要忍不住了。


    去他的什么谋略什么大计,他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被人拱了,还管得了这些。


    说句真实点的,他汲汲于复辟,不过是因为那是他父母的江山,他是一个重亲情之人,才会为此百折不挠,甚至不惜赔上了自己前半生的一切。


    可父母临终前的愿望,绝对是希望他和妹妹都能平平安安,而不是复辟国朝,而如今看着看着国朝没有复辟,妹妹却也被抢了!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元公子如今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此时他回想起彼时谢卿琬硕大的肚子,还有那嗷嗷待哺的孩子,脸色顿时漆黑如墨。


    他从前以为谢玦是君子,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监守自盗的小人。


    难怪谢卿琬当时死活不肯说孩子的生父是谁,感情是袒护着谢玦,怕他去找麻烦?


    元公子是真的彻底坐不住了,就是冒着被谢玦抓住的风险,他也要当面质问他,到底是和居心。


    想到此处,元公子眼神阴戾,狠狠捏碎了手上的瓷盏。


    ……


    经过彻夜不休的赶路,元公子终于抵达了京城。


    他觉得再不到他就要在半路气死了。


    一路上,总是有源源不断的消息从京城的方向传来,比如谢玦又和谢卿琬如何如何了,又给她送什么东西了,两人被世人艳羡等等等等。


    什么玩意儿,元公子在心中骂道,世人真是瞎了眼,才会被谢玦那仿若清风霁月的外表所蒙蔽。


    这就是一个大尾巴狼,不然能将他的娇娇妹妹吃得渣都不剩?


    皇宫守卫严密,但元公子到底作为叛党之首多年,还是有几分实力,虽然费了几番周折,却还是成功潜入了进去——当然,也可能是谢玦请君入瓮的计谋。


    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现在很想杀人,感觉自己简直就要一点就炸了。


    元公子先是试图在偌大的皇宫中找到谢卿琬的影子,可惜运气不好,并没有看见。


    直到他在某处听见有婴儿的啼哭,才循着声慢慢接近。


    元公子不动声色地移到了轩窗边,透过窗棂的花格,他看见了睡在窗边小床上的婴孩——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睡颜恬静,年纪虽小,但两扇睫毛又长又翘,已经可以预见到这个孩子长大后会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他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点倒是随了他妹妹。


    但很快,他又有种没来由的气恼,谢玦是怎么看孩子的,就这么将孩子一个人扔在小床上吗,没人在四周保护?这安保疏漏得连他都可以随意接近了,若今天来的是别有用心之人,后果不堪想象。


    谢玦真是不配做他妹妹孩子的父亲。


    正在此时,元公子听见了两道渐进的脚步声自室内传来,连忙从窗棂边移开了身子,侧着躲在了窗边的外墙上。


    是两个宫女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负责看顾孩子的:“先前,我还只当小主子只是陛下的外甥呢,却未想,居然是陛下亲子。”


    “是啊,陛下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谁知居然不声不响干了件大事,你说,陛下以后是小主子的皇舅还是皇父?是各论各的还是……”另一个宫女附和。


    “你傻呀,陛下是什么人,就不能全要么,既是舅舅,也是爹爹。”先说话的那个宫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的对话以这句话作为了结,但躲在一旁听墙角的元公子可就不淡定了。


    谢玦什么意思?拱了他妹妹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连舅舅的名号都要抢?他还有什么是不能被他抢走的,江山也是,妹妹也是,如今连外甥都不放过。


    元公子如今觉着自己没被气死都是得亏了他心态好。


    就在他站在菱花窗外,暗自思索着要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也好让谢玦知道他的厉害,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灵璧今日睡得可好?”


    “回殿下,小主子睡得正香,一直没闹过呢。”是宫女在答话。


    元公子眼皮一跳,再次从窗棂处朝内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靓影。


    只是,他尚还没有来得及激动,便有一个讨厌的影子跟了上来。


    谢玦自然而然地从谢卿琬的背后走到她的身侧,一手揽住她的腰,一边低声问:“今日感觉如何?”


    谢卿琬笑了笑:“嗯,好多了,昨日还有些食不下咽,今日喝了顾太医开的药膳,便好多了?”


    食不下咽?元公子的耳朵竖了竖,恨不得都快贴到墙上去了。


    她是生病了?谢玦怎么照顾她的,不会照顾人就将人交给他。


    谢玦却是蹙起了眉:“听起来要比你怀灵璧时还要难过许多。”


    他一边说着,一边以揽在她腰上的手轻轻抚摸起了她的小腹:“这次我从头到尾都会陪在你的身边,若是有什么不适的,千万不要忍耐,要及时告知太医,与我说。”


    他凝视着她:“琬琬,你要记得,在你和孩子之间,你永远是最重要的,无论做多少次选择,我都只会选择你。”


    “所以,即使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也务必要先保重好自己。”


    谢卿琬轻嗯了一声,以额顶的绒绒青丝,去蹭了蹭他的脖颈下巴,声音温软:“皇兄,我和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这厢两人在殿内一片温情,其乐融融,那厢元公子在殿外几乎要炸了。


    他如遭雷击,不敢置信,死死盯着谢玦掌心下,属于谢卿琬的肚子,竟真看出了几分隐隐的弧度。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努力让自己接受外甥流着谢玦血脉的事实,他甚至要时常叫自己刻意忽略,才能睡得好觉。


    结果,现在告诉他,他的妹妹又怀上了谢玦那王八蛋的崽?


    元公子美艳的脸气得扭曲了。


    婶可忍叔不可忍,身为舅舅,更不能忍,他要杀了谢玦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19章


    谢卿琬坐在软椅上,腰后枕着软垫,却还是坐立不安,很是尴尬。


    只因此时她身边两个男人对峙着,气氛十分诡异。


    以谢卿琬为分界线,谢玦和元公子一人坐在她的左侧,一人坐在她的右侧,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激烈触碰,几乎要发出火花。


    谢玦的神色看上去依旧淡然,元公子的眼睛却都要瞪出来了。


    他率先沉不住气,发声质问:“谢玦,这便是你要当的哥哥?结果却让自己的妹妹怀上了孩子,这叫什么哥哥。”


    “元公子。”谢卿琬忍不住出声打断:“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我和皇兄又没有血缘关系,既不违上天,也不违礼法,便是在一起了,又有何不可。”


    谢卿琬不说还好,她这么一出声,简直刺痛了元公子敏感的神经。


    “元公子?皇兄?”他喃喃自语,露出了一个极嘲讽的笑容,“原来我只是个外人,他才是你的哥哥。”


    谢卿琬只觉得头疼,如今元公子先入为主仿佛钻了一个牛角尖,揪着这点细枝末节不放,还隐隐有些要失控发癫的征兆。


    她不想因为此事给皇兄带来麻烦,便主动打圆场:“这些称呼不重要,我和你有血缘关系不假,但和皇兄这么多年的感情也是真的。”


    元公子不依不饶地盯着她:“那你也叫我一声哥哥。”


    谢卿琬不知道今天元公子是发的哪门疯,一个人招呼也不打,就这么闯入皇宫就够癫的了,如今连话语间都有些古怪。


    但她从小就在皇兄身边长大,和他不算太熟,怎么可能叫得出口。


    见谢卿琬沉默,元公子再次笑出声来:“那叫孩子唤我舅舅,应当不过分吧?”


    他的笑容勾在唇角,配合着他眸中的波光,颇有几分妖冶的味道。


    若是忽略掉那其中蕴藏的冰冷与癫狂。


    谢卿琬寻思着,如今孩子还小,连爹娘都不太会叫,会叫舅舅,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呢,便自作主张地替孩子答应下来。


    “可以。”


    元公子这才有点满意,缓慢地收起笑容,转头看向谢玦。


    “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就不和你当面计较,不过,日后你不许阻拦我和卿琬以及孩子见面。”


    这话落在谢玦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元公子话里话外的亲密称呼,倒叫人以为他是谢卿琬的什么人似的,其实与他比较起来,元公子什么都不是。


    谢玦淡淡一笑:“此事你不该问我,当问琬琬同不同意,愿不愿意见你。”


    既无挑衅,又无刻意为难,但就是这般平平淡淡的语气,叫元公子更为不爽。


    好似谢玦对所有事都胸有成竹一般,他笃定了在谢卿琬心中,他永远是第一位次,不可能被他这个便宜哥哥取代,便也就有了一种故作大方的气度。


    偏偏元公子为了维护自己在谢卿琬面前的形象,不被谢玦比下去,还得绷着脸,强行维持着笑:“自然愿意。”


    谢玦轻哂一下,意味深长:“那可不一定。”


    此话一出,元公子立马扭转脑袋,看向谢卿琬。


    在他的如炬目光盯视下,谢卿琬硬着头皮说:“到时候再说吧。”


    元公子皱了皱鼻子,有些不太满意,到底还是克制下去,见好就收:“小妹,为兄永远都不会伤害你,这点你大可以放心。”


    似乎感受到了身旁谢玦投来的凉凉目光,元公子越发放大了声音:“你是我妹妹,我自然要为你考虑。”


    元公子在见到谢卿琬后也彻底想通了。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在如今的形势下,复辟的希望着实不大。


    无论他再怎么讨厌谢玦,也改变不了他治国能力强,很得民心的事实。


    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归心,而前朝却是旧物蒙尘,对于世人来说,已成了遥远之事,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支持他复辟旧朝呢?


    更别说他手下就算有再多能人异士,也比不过谢玦掌握的精兵悍将。


    若是真对上,胜算不足一成。


    元公子与他手下的许多人都不一样,他们时常异想天开,他却始终很清醒。


    便是最初,他参与复辟之事,也并非真觉能光复祖业。


    而是为自己漫长无聊的人生找点事做罢了。


    父母已逝,若不是妹妹还未找到,他几乎找不到任何人生的意义。


    于是总得给自己一点念头,去支撑自己生活下去。


    如今,虽然他口上带刺,却真的感受到了谢卿琬由内自外散发出的幸福。


    他看着她带笑的侧颜,仿佛心也被泡在暖融融的水中,熨烫而妥帖。


    是时候做出那个决定了。


    元公子沉凝片刻,收起一切外放情绪,正色对谢玦道:“我有话要对你说,不知可否借一步说?”


    这大概是元公子来这里以后,对谢玦说的最客气的一句话了。


    他也笃定谢玦会答应。


    大概从他踏入京城起,就已经走进了谢玦监视的圈中,但是他一直没有动作,元公子就已经猜到了谢玦的部分想法。


    既然他们二人都是为了谢卿琬,所求一切不过为她,那么许多话,便也有了可以谈的余地。


    ……


    谢玦和元公子两人神神秘秘进了书房相谈,他们两人倒是神态轻松,看不出什么,谢卿琬反倒捏了把汗。


    虽然她和元公子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也并非像寻常兄妹那样一同长大,但前世和今世的仅有接触里,他都救过她。


    对于自己复杂的身世,谢卿琬也不算太过好奇,但她却真将柔妃当做自己的母亲。


    所以对于柔妃一脉的亲人,她也当珍惜。


    总之,无论如何,谢卿琬都不想元公子和皇兄有兵戈相接的那天,虽然她知道自己的期望或许太过天真幼稚,但她仍这般希望。


    她抬头望着前方紧闭的大门,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终于被缓缓开启。


    谢卿琬一下站了起来。


    有两道身影自门后显现。


    谢卿琬不知道他们方才谈了什么,但见二人神态自若,不由得也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打起来╮(╯▽╰)╭


    元公子见谢卿琬在看他,忽地一笑:“卿琬,叫声哥哥。”


    谢玦的神色重新微妙起来,不自觉地紧了眉。


    谢卿琬:……


    这样才对嘛,果然先前的和谐只是她的幻觉——


    元公子自己要住城中的驿站,便在宫门落锁前赶着出宫了——虽然这也拦不住他,但不知他和谢玦达成了什么协议,竟觉得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娘家人,便决定要光明正大走宫门出去。


    待他的身影终于消失,谢卿琬才有机会问谢玦方才发生了什么。


    谢玦慢悠悠地摊开掌心,谢卿琬定睛一看,这不是先前柔妃叫她拿去送给谢玦的白玉簪么?


    察觉到谢卿琬的疑惑,谢玦伸出修长手指,在白玉簪的顶部轻轻一扭,那雕刻着复杂浮雕的簪首就那么被扭了下来。


    而簪棍的部分,看起来是空心的,谢卿琬看着谢玦从中抽出一个细卷儿出来。


    她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白玉簪里还暗藏玄机,转瞬又忆起这是柔妃送的,顿时神色微变。


    谢玦用长指将细卷慢慢展开,当里面的景象出现在谢卿琬的面前时,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相传前朝宝藏,尽藏一图之中,琬琬,你知晓这是什么吗?”


    谢卿琬用手捂住了嘴,心里的猜想已经呼之欲出。


    这描朱丹墨,青山碧水,分明就是一幅微缩版的舆图。


    “真正的藏宝图,已经毁于当年皇宫大火,而你眼前的这一幅,便是如今世间仅存的唯一缩小版复制品。”


    谢玦的声音在室内慢慢流淌,他将那幅藏宝图重新收好,拿起发簪,轻轻插到她的乌发上:“这是属于你的东西,谁也抢走不了。”


    谢卿琬抬起头:“这是元……他告诉你的?”


    谢玦颔首,看了她半晌以后忽叹:“或许我如今倒要庆幸,你少时长于我身侧。”


    谢卿琬不解望着他,他却微笑不语。


    谢玦想起方才与元公子的谈话内容。


    书房内光影蹁跹,与谢卿琬有三分相似的青年立于窗前——


    他眉目沉凝,眸中定意不改:“我愿意归顺于你,不再叛乱,也可以献出所有,甘为臣属。”


    “只是有一点。”


    谢玦眼眸微动,若是熟悉他的人,便知此时他正越发认真去听。


    “你不许负她。”


    元公子转过头来,眸如火烧:“否则我就算上天入地,化为鬼魂,也不会放过你。”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谢玦并没有因此生气。


    反而唇角勾起,看着他:“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元公子露出不解的神情。


    “至少琬琬又多了一个将她放在心上的亲人。”


    元公子眼眸震动:“亲人?你愿意承认……”


    他不相信,谢玦愿意把谢卿琬哥哥的名头让给他。


    谢玦不以为意地轻笑:“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悠悠道:“不过就是兄长罢了,我可是她的情郎。”


    他甚至愉悦地笑出了声:“是她的心上人,还是她未来的夫君。”


    谢玦挑了挑眉:“我有什么可与你计较的?”


    元公子的拳头彻底硬了,果然,就不该对这个讨厌的男人抱有什么幻想。


    他霸占了他的妹妹那么多年,如今居然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元公子想收回方才在心底想着谢玦或许还不错的想法了。


    第120章


    谢卿琬谢玦二人将绒绒接回来,是因为那年他们恰巧在寄养鹦鹉的行宫消暑,本是膳后二人携手消食,却在路过一道廊桥时,差点被迎面飞扑过来的鸟扒住脸。


    后面是气喘吁吁的宫人跑来,一边唤着绒绒的名字,一边见到谢玦谢卿琬,吓得脸色发白,忙跪地求恕罪。


    谢卿琬知道这鹦鹉的跳脱性子,自然不会因此问罪宫人。


    宫人千恩万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谢卿琬看着那只小鹦鹉,突然就生起了一个念头。


    “你说,我将绒绒带回去,当做给孩子们的玩伴,可好?”


    谢玦不置可否,却是问了一句:“这鹦鹉只怕不太安分,你确定?”


    “嗯。”谢卿琬说,“绒绒性子活泼,倒是让我想起了灵珑,她一定会喜欢它的。”


    谢玦并没有出声阻止,反倒是微笑着说“好”,只要是谢卿琬喜欢的东西,他都会尽力帮她实现。


    只是,他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幅画面。


    ——整座皇宫里,都是一鸟一人到处疯到处闹的场景。


    灵珑的性子,确实太活泼了些,不过他却很喜欢。


    因为某个人幼时也是这样的性子——


    灵珑是谢玦和谢卿琬所生的第二个孩子,如今才不过一岁多,但出乎意料的语言天赋格外高,已经能说许多复杂的词汇了。


    谢卿琬是想着,既然孩子活泼爱玩,那童年的时候便该叫她玩个够,不要留下遗憾。


    正巧灵珑如今正处于对新世界满怀好奇的时候,有绒绒陪她,不仅可以让她少拆一些家,还可以锻炼一下她的语言天赋,满足她过于旺盛的表达欲。


    谢卿琬将鹦鹉带回去的第一天,灵珑果不其然地就喜欢上了绒绒。


    大老远,看到笼子里小鸟儿鲜亮的羽毛,就开始兴奋地叫了起来:“娘……娘,我要看!”


    等到了她的面前,不等谢卿琬打开笼子,她就自顾自地蹭了过来,看似胡乱捣鼓了一番,却是顺利打开了笼子。


    看得谢卿琬都愣了愣,十分怀疑这真是自己的孩子?


    此时灵珑已将鹦鹉放了出来,与它大眼瞪小眼起来。


    “珑儿,这是你以后的新玩伴,它叫绒绒,你知道了吗?”谢卿琬语气缓慢地说着,生怕灵珑听不清。


    谢灵珑盯着鹦鹉看了好一会儿,才跟着谢卿琬的声音慢慢念了一遍:“绒绒?”


    然后又快速地念了一遍:“绒绒。”


    她抬起小脸,得意地对着谢卿琬道:“娘,我会了!”


    谢卿琬睁大了眼睛,她真是每天都从灵珑的身上发现一个惊喜。


    灵珑的性格很像她,但她小时候应该没有这么厉害的学习能力吧,虽然她考太学的倒数跟她懒散成性关系最大,但谢卿琬还是觉得,有些人生来天赋就是比别人强的。


    比如谢玦,别人抄写许多遍的经义或许都记不住,但他只需要略看两遍就记下了。


    这便是上天赐予天选之子的,令人眼红却又无法夺走的天赋,与生俱来。


    谢卿琬觉得灵珑身上的天赋就很适用于这个词——与生俱来。


    她寻思着,莫非这是遗传自谢玦?可灵珑无论是从性子,还是相貌,都与谢玦相差甚远,她实在很难相信,这是遗传自皇兄。


    就算是同样有天赋之人,也未必将天赋点在了同一个领域,何况父女二人的许多习惯,实在是迥然不同。


    例如谢玦小时候的性格,大抵是清冷内敛的,便是在哪些地方获胜了,也不喜张扬。


    当然,这或许与他年少丧母,兄弟甚多,孤立无援的处境有关。


    而谢灵珑,若是她发觉自己有什么优点,甚至是可取之处,她是一定要嚷嚷到全世界都知道的,十分张扬霸道。


    如今想来,这个名字倒是很衬她,美玉游龙。


    谢卿琬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谢灵珑已经和绒绒玩耍了起来,她看见绒绒胖乎乎的身子被灵珑同样胖乎乎的小手压制在下,小头冠恹恹地垂下,一点都不敢动,甚至一片橘红色的尾羽还被灵珑捏着。


    绒绒:不敢动不敢动,一点都不敢动,夭寿啦。


    谢卿琬有些怀疑自己花了眼睛。


    绒绒的性子,有多不服管,多闹腾,她是最清楚不过了,当年连皇兄都快被这小鹦鹉闹得黑脸,皇兄该是多冷静稳重的性子?


    就连前几天那个小宫人,不也是被绒绒闹得手忙脚乱,跟在后面跑了大半个行宫。


    怎这小鹦鹉,在如此快的时间,就被灵珑给压制住了呢,谢卿琬百思不得其解。


    甚至这小鹦鹉,如今神色蔫蔫的,都没有兴致大喊大叫,叽叽喳喳了。


    谢卿琬试探性地问:“珑儿,你是怎么……让它这样听话的?”


    方才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都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谢灵珑摇晃着小脑袋,咧开嘴笑:“它斗嘴斗不过我,快被气死啦!”???鹦鹉斗不过一个一岁多的小孩,谢卿琬听这话就像听到了鬼故事一样。


    见谢卿琬不太信的样子,谢灵珑松开了对绒绒的钳制,用手戳了戳它的小脸:“喂,说话。”


    绒绒被放了开来,第一句就抬头气愤地说:“混蛋,小混蛋!”


    谢灵珑哼哼两声:“老鸟喜欢偷看宫人出恭的屁股蛋蛋,不知羞!”


    此话一出,谢卿琬居然在一只鹦鹉脸上看到了名为不可置信的眼神。


    绒绒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你……你胡说……”空口污蔑鸟鸟清白。


    谢灵珑不依不饶:“绒绒,你也不想叫小李公公,小张侍卫知道吧?”


    绒绒用翅膀掩盖住了自己的一双豆豆眼,差点要呜呜呜地哭出来了。


    身为一只单身公鸟,它喜欢看男人的屁股蛋,有什么错吗?


    若眼前也是一只鸟,他恐怕已经想着要如何灭口,叫对方从鸟族中消失了,可对面的人,它打又打不过,吵又吵不过,想想都绝望。


    破防之下鸟嘴就开始胡言乱语,把小脑子里能想到的各种词语都用来攻击对方。


    它气鼓鼓地鼓起鸟脸,它倒要看这个小妮子如何应对!


    身为鸟中名嘴,它,绝不认输!


    不过想象中像狂风暴雨一般击打过来的话语却并没有对等出现,绒绒只见那可恶的小孩,慢悠悠地抬起头,对它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登时心中警铃大作。


    “反弹!”可爱的小嘴吐词清晰,偏偏说出最不可爱的话。


    “全部反弹且你的反弹无效,且你说我的反弹无效也无效,总之只有我说的有效。”


    “其他的不听不听不不听就不听。”


    谢卿琬被谢灵珑这说绕口令一般的话语给弄懵了。


    小鹦鹉也震惊地睁大眼睛,气愤得连尾羽和侧翼都开始抖动了,一边抖,一边羽毛零碎地落。


    谢灵珑捞起一根羽毛,在它面前晃,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话语:“老登,你的毛都要掉光啦,你快要秃了哈哈哈。”


    绒绒当场被气晕过去。


    谢卿琬看见小鹦鹉嘴边都有了白沫一样的东西,担忧问道:“这……它没事吧,要不要喊御医。”


    谁知小女儿比她还淡定,将肉肉的小手指头往绒绒气孔处一探,淡定地收回手:“娘,放心,气还在呢?”


    谢卿琬:……


    她忍不住扶额苦笑:“也不知你是随的谁的性子,都说你像我……”


    但她就算记性再不好,也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并没有这么癫吧?


    ……


    几年后的谢卿琬同样说了这句话,彼时谢灵珑正在她的旁边,听见了这句话,立马黏糊地蹭上来,抱着谢卿琬的胳膊:“像娘不好吗?”


    谢卿琬低头看着她,抚着她的头顶:“大概世人都觉得你爹爹比我要聪明得多,所以按理来说,你该更像你爹爹,才是最好。”


    闻言,谢灵珑却颇不服气:“像爹爹,像谢灵珑那样么?长得是挺像,性格也内敛,可是那有什么用,我感觉他呀,样样都不如我。”


    谢卿琬失笑:“瞧你说的,你和你哥哥的关系似乎总是不太好。”


    也是奇了,她少时一直与谢玦关系亲近,可眼前的这对亲兄妹却要冷淡许多。


    “难道娘不更喜欢我嘛?”眼前的小姑娘活像一直晃动着漂亮尾羽的花孔雀,往她怀里拱,撒娇道:“我喜欢跟您亲,又能干,您该更喜欢我才是,谢灵璧哪有我贴心,论文武也皆不如我。”


    谢灵珑如今的块头已经长大了,谢卿琬被她这么一闹,险些接不住她,但对于这个像极了她的女儿,她亦是无边地纵容:“是,娘最喜欢你了,只不过,我少时与你爹爹一起长大,却是他多照顾我一些,你和你哥哥的相处模式,全天下怕是都找不出一对相似的。”


    谢灵珑颇不以为意:“我需要哥哥照顾我?怕是真遇到了问题,他还得我来顶事吧,谁说哥哥一定要宠爱妹妹的,那都是没能力的才叫人宠爱,有能力的就该我反过来宠他!”


    谢卿琬听她说得一愣,转念深思,却不无道理。


    就连她从前,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想叫皇兄将一切安排好,也叛逆地自作主张过,当年瞒着皇兄做出的那等天大之事,不就是她不甘于只做被宠爱的金丝雀么。


    不问世事,什么都不管,确实舒服,但很多时候,她也想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上,无论是输是赢,至少拼过斗过,不会后悔。


    所以才有了她如今的幸福。


    谢卿琬唇角微弯,抚摸谢灵珑的鬓角:“是娘亲肤浅了,你这样想,很好。”


    说起来,这对兄妹真是天上地下的两个对立性格。


    哥哥性子清冷,不太爱说话,便是说话,也总是十分简洁,平日亦不爱出门,总是埋头去研究一些古籍。


    教导他的太傅评价道,皇子有案牍之才,却无治世之心。


    无论是经义,诗词,丹青,还是重洋之外飘来的新型技术,机械,算术,他都研究得津津有味,甚至可以独自一人在房,一研究就是大半天。


    但偏偏对治理国政之类的事,不太上心,亦不感兴趣。


    而妹妹灵珑,每天则仿佛有使不完的力,小时候就上蹿下跳上梁揭瓦,长大些后,更是精力充沛到每天都要去校场练它一两个时辰,才终于安静下来。


    以至于如今年岁虽小,却和其他小姑娘细白细白的胳膊不一样,小胳膊给练得硬邦邦的,有了优美的肌肉弧度。


    其次,她的精力充沛具体还表现在其他地方。


    譬如,待她三岁以后,亦有专门的太傅教导她书上的知识,可她就像一块饥渴的海绵,将夫子所教授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学完,学完之后还不够,还渴求更多。


    以至于没过几天,谢灵珑就赶上了她哥哥的课程进度,谢玦干脆将两人安排在一块习课了。


    结果日子过去不到十天,谢玦在立政殿批改奏折的时候,书房就跑进来了他最不安分的小女儿。


    谢玦放下狼毫墨笔,含笑看向眼前的小公主,温和问道:“找爹爹是有什么事吗?”


    谢灵珑将小腰一叉,撅着小嘴道:“爹爹,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谢玦:……


    他还是低估了他小女儿的脑回路。


    谢玦差点将刚喝下去的茶水喷出来,轻咳嗽一声,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耐心问道:“珑儿,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谢灵珑小嘴儿一撅:“爹爹,我不想和哥哥一起学习了,他学得太慢了!”


    她伸出小胳膊小手,在空中夸张地比划:“当我都要学到这里的时候,他还在那里——”


    她将双臂展开,把左手伸到了与自己肩胛线齐平的最左边,将右手伸到了最右边,两边隔着远远的距离,确实十分形象。


    谢灵珑小脸严肃道:“爹爹,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变得和哥哥一样笨啦,您一定要相信我的智力,不要老按着哥哥学习的进度来安排课程和夫子嘛?”


    谢玦差点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


    和谢卿琬一样,他也很喜欢灵珑,尤其是那张酷似谢卿琬的脸上,露出和谢卿琬截然不同的表情的时候。


    既有生气,又有活力,看着都喜欢得紧。


    “好,爹爹答应你。”谢玦十分好说话,甚至还主动问她:“那珑儿想叫谁来教导你呢?整个大晋的所有能人异士,爹爹都可以给你找来。”


    谢灵珑用手撑着下巴,想了想,认真道:“傅清傅大人可以么?”


    听说他正是当年教导爹爹的学问大家呢,一定很是博学多才,能回答她的许多问题。


    谢玦略有些惊讶,这正是他为太子时的太子太傅,已闭关多年,不过他还是应了下来:“没问题,只是,傅夫子性格不同于常人,如今正在终南山隐居,若想叫他教你,还得看看你得不得他的眼缘。”


    “放心吧,爹爹,我不会给你丢脸的。”谢灵珑颇为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又会不喜欢我呢。”


    是了,谁又会不喜欢你呢?谢玦也不禁露出了柔和的笑意,他看着眼前闪闪发光,满身是劲的小姑娘。


    很多时候,光是你有这股毫不掩饰,肆意散发的自信,便已成功了大半。


    任何人都要相信自己,不做,又如何知道自己不行呢,便是失败了,也并不损失什么。


    谢灵珑就是这样,无比相信自己的独属能量的小姑娘,源源不断地向四周散发着自己的光和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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