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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本以为灵珑的拜师之旅会颇费一番周折,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非常顺利。


    当灵珑回京时,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隐居终南山好几年的傅先生。


    一同引来京城人议论纷纷:“听说傅太傅性子清冷得紧呢,是怎么主动跟着公主回来的?”


    “你们可别小看公主,别忘了,傅太傅当年可是当今陛下的授业恩师,必有他的考量和道理,小公主也有两把刷子的。”


    连谢卿琬也忍不住问谢灵珑是怎么说服傅太傅的。


    谢灵珑像是就等着人来问她一样,眉飞色舞道:“娘你不知,待我敲开夫子隐居的草屋,一进去就介绍我自己!”


    谢卿琬挑了挑眉,来了几分兴致:“嗯?”


    谢灵珑往她面前一站定,模仿起当时的样子:“我名为谢灵珑,雨玉之灵,玉龙之珑。”(1)


    “前些日子,我才读到书,说我名里的‘灵’字,在小篆中意为以玉向上天祈雨,而这沟通天地的礼器,正是珑。”


    “古时不知鬼神,人畏天地,便以美玉为刻,试图连通神明,供奉祭祀。而我也想做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达天命,下通黎民的能人,不知太傅可愿教我?”


    说罢谢灵珑又自傲地仰起脸:“我一直觉得我名字比哥哥更好,珑正应了灵之字,终有一天,我要叫所有人都知道我叫谢灵珑,知道我的厉害。”


    彼时的太傅,头一次如此讶异地打量眼前这个,不足他腰高的小姑娘,开始认真且慎重地倾听起她接下来的话。


    ……


    谢卿琬此时也是这副表情,她从前并不知道,她的珑儿有这样大的志向。


    膳间她和谢玦说起,谢玦一副早已心知的表情,搁下筷子,对她笑道:“这样不是很好么?她是我们的女儿,就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我以她为傲。”


    谢卿琬也笑了笑:“其实我还想说的是,你是不是也改变了主意?”


    当初她生下谢灵璧没多久,大抵是以为他们只会有一个孩子了,谢玦没有思考过多,就提出要以灵璧为储的建议来。


    谢卿琬虽然动容,但却没有立马应下,她总觉得孩子还小,看不出什么,过早确定了他的身份,说不定还让他浮躁了。


    如今看来,当初的顾虑确实是对的。


    她的心已经不受控制地倒向灵珑了。


    倒不是作为母亲的偏心,而是无论是谁,都会率先被灵珑这样的性子吸引。


    灵璧太闷,其实并不太适合做储君,甚至做国君,身为君主,需要每日在朝堂上与大臣们商谈朝政,需要召见重臣应对紧急事务,需要巡视南北,体察民情。


    灵璧甚至静得连门都不太爱出,又如何担得了君主之位?


    灵珑天生就比他适合,不仅是作为储君应有的魄力,还有令人信服和追随的人格魅力。


    谢玦沉吟片刻,也对她露出了同样的笑容,他没有多说什么,谢卿琬却已明白了他的心思。


    次日,谢卿琬专程去寻了灵璧,旁敲侧击探听儿子的想法。


    果然如她所料的一般,灵璧天性淡泊出尘,一副随时都要飞升成仙的样子,自然对这世俗之物不太感兴趣,就连见她的时候,手里都不忘捧着卷书。


    他轻轻颔首:“儿子觉得妹妹就很好,她真的很优秀,你们该多相信她。”


    看吧,果然是她多操心了,亲生儿子居然觉得她还不够认可灵珑?


    她这一对儿女的性子差距咋这么大呢,一个要入世,一个净想着出世,简直比当年她和皇兄脑子的差距还要大。


    不过再怎么说,谢卿琬也觉得自己该知足了,她已经过得非常愉悦幸福了。


    ……


    元徽七年秋,谢玦带领着朝中重臣,在京西秋山围场,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围猎。


    因为这是在帝王面前难得展示自己的机会,所以不仅京中世家勋贵,纷纷出动,就连各地的藩属,也都派人来参加,争取在谢玦面前刷足脸面。


    就连早已被分封到边疆苦寒之地的谢少虞,也来参加了这场围猎,当然,他并不是主动要求来的,毕竟如今他就算再怎么在谢玦面前刷脸,也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他是被谢卿琬召过来的。


    美曰其名说是召他进京,与城阳团聚,但谢少虞要是信了这鬼话,他就不信谢了。


    城阳有多不喜欢他,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和她见面,不是给彼此找不痛快。


    其实谢少虞猜对了一部分真相,又没有完全猜对。


    这次叫他进京,虽然是谢卿琬下的谕旨,却真不是她的主意。


    而是她的小祖宗灵珑的主意。


    谢卿琬才不想把谢少虞这个晦气东西叫过来碍眼,叫她说,他就该一辈子待在那苦寒之地,哪也不能去,冻死才好哩,只有在死前才能想想,昔日的少年时光,而那京城繁盛已如梦一般再也回不来了。


    这只不过是她前世所受苦楚的一部分罢了。


    谢卿琬准备慢慢磨他。


    谁知灵珑不知哪里听说了她和谢少虞不对付的消息,跑来她的面前,说了非常有道理的一番话。


    “娘,古人云,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你得势了不炫耀,那怎有意思,如今咱们就该狠狠上嘴脸,他不愿意把脸伸过来给咱们打,咱们就把他叫过来主动求咱们打。”


    谢卿琬听得似懂非懂,却没来由地觉得女儿说的话有道理。


    谢灵珑则趁势拍拍胸脯:“娘,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


    ……


    谢卿琬不知道灵璧要如何做,但她向来是一个很靠谱的人,便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晚间入睡前她将这件事说给谢玦听,谢玦神态慵懒地将她搂入怀中,放松地说:“灵璧自有分寸,你且放心。”


    “而且,我早就说过,谢少虞此人任你亲自处置,不过是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对他动手,我才暂且叫他过了舒服日子。”


    每天吹着冷风快成冰棒的谢少虞:……


    谢卿琬其实还想问些什么,但谢玦的唇已经不容拒绝地压了下来。


    他在她耳边轻轻抱怨:“你要为了谢少虞拒绝我?”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谢卿琬只好乖乖地闭上了嘴,温柔地回应他的吻。


    红鲛纱帐,一室晃动,久久未静。


    ……


    谢灵珑自然不知道她父母正在做的事,她还在想着怎么不给谢少虞好果子吃呢。


    ……


    谢少虞的封地距离京城甚远,当他大老远日夜兼程地赶到,已经是累得半死半活。


    因北面这个季节风沙大,他为了赶路又是两日未洗浴,等他终于来到谢玦面前时,指甲缝里都布着黄沙,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


    面见谢玦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他身边站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起初,他并未在意,直到对方过于直勾勾到不礼貌的视线一直盯着他,才叫他忍无可忍地抬起了头。


    结果,他刚一抬头,就收到了对方劈头盖脸的一番质问:“皇叔,父皇母后亲召你来,你却姗姗来迟,可是对父皇不满?”


    “连我这样的小孩子都知道,做人呀,最忌讳的就是迟到,你晚来了,就说明你不把父皇的圣旨放在心上。”


    “本公主素来听说您为皇子时,曾与母后颇有龃龉,看来您真是小肚鸡肠,记恨于心哇。”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就差没把谢少虞砸晕了。


    他只感觉一股恶气直冲脑门,脚步浮沉,险些气得站不稳:“你……”


    谢少虞想说你胡言乱语,血口喷人,但转瞬想起方才小姑娘口中的“父皇”,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正是谢玦的女儿——太华公主。


    于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但他还是快要气疯了。


    这哪来的没教养的小孩子,有这样污蔑叔叔的吗,偏他还不能和她较劲,要不然就是和一个孩子较劲。


    谢少虞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决定默默忍下,反正在接下来的围猎中,他也不会再碰到她了。


    结果,次日清晨,骑上骏马,整装待发的谢少虞,望着身旁同样一身骑装,正直直看着他的谢灵珑,第一次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你来做什么?”他忍着气声说到,嗓音听起来便很是怪异扭曲。


    “咦。”谢灵珑讶道,“叔叔,你怎么成了公鸭嗓。”


    “公鸭嗓叔叔,这你都要问,我不是很显然是和你一样来狩猎的吗?”


    谢少虞强行压下因公鸭嗓这个词喉口涌起的一抹腥甜,不耐烦地道:“你个小孩,打什么猎,拉得开弓吗?”


    他嘲笑的话语尚未说完,就见眼前的小姑娘忽然拿起了背着的弓,随意搭上一根箭,轻轻一拉,顿时弯弓如满月,而蓄势待发的箭尖正对着他。


    谢少虞:……


    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成年人才能拉得动的弓吧,谢玦这闺女是什么巨力怪物。


    他赶紧干笑道:“我开个玩笑,珑儿,赶紧将弓放下吧。”


    谢灵珑却没有马上动作,而是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我还是多拉一会儿吧,免得叔叔不相信我。”


    谢少虞真的怀疑,若是对方手一抖,一箭射死了自己,也会被其他人认为不过是小孩子不小心失手罢了,他死了就真的白死了。


    于是忍气吞声:“珑儿,是叔叔错了,叔叔给你道歉。”


    这般一番周折过后,小姑娘才终于慢慢悠悠地放下了弓。


    只是放下的过程中,因为她座下马打了个响鼻,连带着谢灵珑手中的弓箭亦是一晃,吓得谢少虞脸色发白,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


    所幸出发的号角终于吹响,谢少虞驱马向前的时候,想着,这下对方该不会跟过来的吧,他总算可以落个清净了,正当如此思考的时候,却听见了一阵踢踢踏踏的马步声。


    他回头一望,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偏偏谢灵珑还在不住地对着他招手,大声喊着:“叔叔啊,你怎么跑得这么慢,是没吃饱饭吗?”


    “您可千万别客气嘞,咱们待客之道就是管吃管饱。”


    一口一个您,却句句让人生气。


    该说她是有教养呢,还是没礼貌呢。


    谢少虞努力平复内心的波动,决定当一回哑巴,不再理会她,却没想到谢灵珑轻轻松松,就驱马与他齐平。


    谢少虞夹紧马腹,手拉缰绳,默默加快了奔驰的速度,结果再次被谢灵珑追赶上了。


    他终于忍不住回头问她:“你能不能先别跟着我了,我求求你了小祖宗。”


    收获到的是谢灵珑坚定的摇头:“不。”


    “我要保护你的安危,叔叔。”


    谢少虞正想笑他还需要她来保护安危,驾驭的马就突然止蹄,差点没将他甩出去。


    他惊魂未定,朝前看去,却看见了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景象。


    前方的山石边,有一只巨大的白色老虎,老虎的爪子搭在石头上,冰冷的兽眸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谢少虞咬紧牙关,弯弓搭箭,一发箭矢射出,或许是因为他在封地苦日子过久了,很久没有这般机会去围猎了,导致他这一箭,居然偏得离谱。


    而他射出去的箭矢,却好巧不巧地彻底激怒了白虎。


    谢少虞心中咯噔一声,再顾不上去瞄准,勒紧缰绳,便欲掉头狂奔,结果没走几步路,就感受到了一股同样危险的气息。


    有几声冷清萧瑟的狼嚎,从不远处传来,没过多久,他前方的路上,就拦路出现了一群有着灰色油亮毛皮的大型野狼。


    谢少虞狼狈连射几箭,却只中一发,还恰好射中了头狼的配偶之一,引得对方发怒,指挥手下越发向他迅猛扑来。


    谢少虞仓促拔剑,准备近身搏斗。


    ……


    人力到底还是有限,当谢少虞斩掉一只狼首之后,他也终于避之不及,被狼爪狠狠地在背部抓了一下。


    与此同时,右手手臂也被一只母狼咬住,狼的整个身体都吊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应声吃痛,手中宝剑掉落,绝望之下,他大抵觉得今日自己要葬身于此了。


    死到临头,又回忆起谢灵珑说的要保护他的话,越发觉得这小丫头片子真是吹牛不打草稿。


    正当他准备闭眼受死之际,耳边忽然有数道破空之声,那巨大到恐怖的阴影在他的正前方应声倒下。


    谢少虞疑惑抬首看去,却见一火红骑装的小姑娘,正弯弓搭箭,一边朝他嘻嘻笑:“皇叔,你还真是有点废物呢?”


    这话语说得太过诚恳,以至于都不像是嘲讽,更像是陈述事实。


    或许是被吓到,又或许是受了伤,他此时浑身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灵珑走近,然后……然后提起他的肩膀处衣料,将他轻轻拎到了马背上。


    谢少虞:?


    他承认,他多年来的自尊心,终于在此刻彻底瓦解了。


    回去的路上,谢少虞发现马背上不仅有他,还有悬挂于两侧背篓的满满当当的猎物。


    他沉默半晌:“这都是你打的?”


    谢灵珑开心笑道:“不然呢,我可是父皇的孩子。”


    “我今日可算是明白父皇当年赢过皇叔的原因了,毕竟皇叔连我都比不过,怎么可能比得过父皇呢?


    “皇叔,为人第一步,就是要敢于面对自己的不足。”


    谢少虞不想再听了,再听下去他要破防了,哪有这种死命戳出伤口,还往伤口上撒盐的道理?


    他没想到更令他破防的还在后头。


    谢灵珑并不是直接回去,而是沿路走走停停,顺便又打了些小猎物,她嫌他占她放猎物的地方,便将他的上半身绑在马屁股上面,下半身拖在地上,一路走,一路拖,等回到大本营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成了一个泥人。


    这时有眼尖的人看见,不免疑惑:“那是……是楚王吗?”


    “怎么可能,那绑在马屁股上的,怎么可能是人,绝对不是人!”


    谢少虞彻底气晕了过去。


    第122章


    起初,将绒绒给灵珑的时候,谢玦谢卿琬夫妻二人并未想太多。


    虽然这鹦鹉曾行事荒诞,但应该不至于闹出大乱子,他们天真地这般想。


    直到某日,夫妻俩与灵珑一起吃饭,吃到一半,那鹦鹉突然扑扇着翅膀,飞到了案沿旁,抬头看看几人,突然发出一声怪异的低鸣。


    谢卿琬下意识浑身一僵。


    年方三岁的灵珑满脸天真地疑惑:“咦,它这是在叫什么?”


    没等谢卿琬做出反应,绒绒忽然将头一低,猛扎进了自己的翅羽中,做出低头梳毛的姿势,实则破碎地低泣起来。


    那泣声娇中带媚,娆娆地转了几圈,又有着破碎不成声的颤抖伪音,听在耳中,莫名耳熟。


    谢卿琬脸色大变,尚来不及阻止,灵珑已率先挠起头:“哎,这声音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


    “就好像……在哪听过?”


    生怕孩子真的想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出来,谢卿琬连忙故作淡定地说:“许是你记错了吧,这鹦鹉应当是被关久了,神志错乱。”


    此话一出,那娇吟戛然而止,经过一段诡异的停顿之后,那空气中飘散的嗓音一转,竟是硬生生地化作了更娇的模样。


    “皇兄,不要了~~”


    这嗓音娇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带着一丝嗔,一丝缠,还有一股不自知的媚软。


    谢玦听得心头一凛,手掌骤然握紧,谢卿琬则是大惊失色,再顾不得其他,将鹦鹉抢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捏住了它的小嘴。


    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俄顷后突然传来灵珑生气的声音:“娘,不用你瞒我,我都知道了。”


    谢卿琬心中咯噔一下:“你知道什么了?”


    哎呀,她这次可真是丢尽老脸了,谢卿琬一想到或许还要在孩子面前解释,强词夺理地掩饰,就觉得内心崩溃。


    灵珑依旧是气鼓鼓的样子:“爹居然欺负娘!爹爹可真过分。”


    说罢,将小身子往谢卿琬的方向挪了挪,都不愿意看谢玦了。


    啊?呆了一会儿,谢卿琬赶紧解释:“不是你想的那般,珑儿,爹爹怎么会欺负娘亲呢?”


    谢灵珑却是不信,扁着小嘴道:“可是我听出来了,刚才那是娘亲的声音,娘都哭着对爹爹说不要如何了,那都不算欺负,什么算欺负。”


    “我听说过,男人是不能让心爱的女人为他哭泣的。爹爹好坏!”


    意识到事情往一种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以后,谢卿琬哭笑不得,却还是补救:“总之,爹爹没有欺负娘亲,至于你疑惑的地方,待你长大后,自然就会明白了。”


    不知何时,谢卿琬不小心放松了对鹦鹉的管制,那方才还在她淫威之下的小鹦鹉突然开嗓,怪腔怪调地来了句——


    “皇兄好坏呀~~”


    灵珑跟着点头:“我就说爹爹好坏,你看娘你这都亲口承认了。”


    “皇兄放过我吧……嗯………啊啊……”


    忽然,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卿琬看着不知何时被打开的窗子,回想着方才从窗子“飞”出去的残影,神思恍惚地看向身边那个风淡云轻的男人。


    谢玦优雅挑起盖子,喝了一口水:“嗯,将某个聒噪的东西扔了出去。”


    他端的是一副无比淡定的样子,若不是谢卿琬发现他的耳根不知何时已泛红的话。


    起了玩心,谢卿琬突然无预兆地靠近了他,贴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皇兄好坏呀——”


    谢玦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笑意微深:“琬琬,知你喜欢,但是现在珑儿还在旁边……”


    他故作歉意地一笑:“还望琬琬先忍耐会。”


    他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甚至还反将了她一军,惹得谢卿琬一口咬上了他的耳骨:“哼,我偏偏不想忍了。”


    甚至大胆去扯他的衣领,颇有几分土匪女流氓的大胆。


    倒是让谢玦难得神色微变,用余光看了看一旁的灵珑。


    “是我错了,一切回去再说。”他率先低头,温声劝哄。


    谢卿琬这才满意地收回手,顺便拍了拍他前胸衣料的褶皱。


    而一旁茫然看着这一切的灵珑,一会见自家娘亲面上嗔怒,一下又见两人耳鬓厮磨,甜甜蜜蜜,脑子向来好使的她此刻也有点搞不清楚情况了。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真是恐怖如斯——


    把灵珑送回住处后,两人便拉拉扯扯地回去了。


    谢玦也是身体力行地满足了谢卿琬方才在席间的要求。


    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绝对是一个言出必行的好丈夫。


    月光洒入,床帐半散,一股浓甜的气息缓缓从内飘出,逐渐逸散在了空气中。


    谢玦看着谢卿琬的脸,就那样安静地枕在他的臂间,也不自觉露出温柔笑容。


    他呵护了十多年的人儿,在如今,依旧能倚靠在他的臂弯,人生何其有幸。


    他唯恐惊了她,于是没有动弹,就这么睡了下去。


    逐渐沉入深黑的梦乡当中。


    ……


    睡梦中的谢玦突然呼吸急促,额头甚至生起了汗意。


    到了后来,甚至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谢卿琬迷迷糊糊间醒了过来,见谢玦面色痛苦,肌肉紧绷,甚至因为他太过用力地捏着手,手臂的肌肉狠狠地鼓起。


    她一下子睡意全无。


    着急地唤着他,试图把谢玦叫醒,可他却像是被困在了其中一样,根本就唤不醒。


    连谢卿琬摇他也无用。


    最后她只能心急如焚,死马当活马医地去用力吻他发白的唇。


    ……


    就这般过了半刻钟,谢玦的睫毛猛颤,似乎真有了反应。


    谢卿琬欣喜之下,连忙在他耳边唤:“皇兄,皇兄,快睁眼看看我!我是琬琬呀。”


    “谢玦——”她甚至拧起了他的腰间肉。


    谢玦的眼睫如被暴雨淋透撕扯过的濡湿蝶翼一样,颤颤巍巍地睁开了。


    一刹那四目相对,谢卿琬居然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皇兄眸中看见如此悲伤的情绪。


    如漫无边际的大海,盛满了可化山壑为汪洋的苦泪。


    她尚来不及问谢玦他究竟梦到了什么,就被他一把抱入了怀中。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嵌进去。


    她没有挣扎,只是有些不解地靠在他的肩胛处,小心问:“皇兄,你怎么了?”


    谢玦深深闭眼,没有说话,只是一手揽在她的腰侧,一手抚摸她的乌发。


    半晌过后,他才哑着嗓子说:“我梦见你永远地离开我了,琬琬。”


    回想起梦境中的景象,谢玦依旧是锥心之痛。


    究竟是怎样的噩梦,才能让他生生看着她失去了温度和呼吸的身体,就那么躺在他的怀里。


    纵使他富有四海,在那一刻,人生也失去了意义。


    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再也不会有阳光洒入,从此黑灰一片。


    “琬琬,那一切太过真切,连我抚摸你的触感也是……”


    谢玦想起他曾碰触过的,她冰凉的皮肤,甚至因为以寒冰保存太久,在光线下散发着丝丝白气。


    他的手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被谢卿琬反手握住。


    “我甚至在想,那一切是不是在某个我不知道的世界,真实发生过,若不然,我为何会如此悲伤,情难自抑。”


    谢玦的黑眸中,氤氲起了潮湿水汽,声音已有些哽咽:“琬琬,你怎么可以,先抛下我呢?没有你,我又如何独活?”


    谢卿琬一下子想起了前世最后的结局,无法独活……皇兄的确也很快随她而去了。


    而他明明该有大好的人生,君临天下,再活到百岁的。


    而不是那般狼狈又虚弱地英年早逝。


    谢卿琬的眼中也有了湿意,她狠狠在谢玦的衣襟上抹了抹,又掰过他的脸,也强硬地替他拭去泪。


    狠狠地吻上了他的眼,他的唇,恶声恶气道:“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话是强硬的,但眼中是泪光闪烁的。


    两人互相看着,谢卿琬说:“说不定我也经历过你说的那个梦境呢,所以不活个七老八十的,寿比王八,如何够本呢。”


    说到王八那个词,谢卿琬也忍不住终于破涕为笑。


    嗓音却还是有点发涩:“皇兄,我们有多不容易,才终于走到如今这步。”


    如今的这一切,是谢卿琬前世怎么也触及不到的梦。


    “所以,以后我们一定都要好好的。”


    “嗯。”谢玦哑声答,他轻柔吻着她眼角泪水,唇边笑弧,“便是老天不允许我和你长相守,也要做一对黄泉夫妻。”


    “如此,才不负卿卿情意。”


    “上穷碧落下黄泉,唯有一点从来未变。”


    “我爱你,琬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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