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乱世桃花源(22)


    这份“鸿门宴”的请帖, 是郡守府的管家亲自送来的,因为当时言白他们不在,就交到了留守的人手里。若是言白他们晚一些回来, 怕是这场宴会都会错过了,偏偏就是这么巧,在宴会举办的当天, 他们回到了南溪郡郡城。


    “既是这样,应该不是专门冲着咱们来的吧?”陈狗子一边翻看着这份精美的请帖, 一边皱着眉说道。


    这宴会举办方就是南溪郡的郡守, 请帖上写了时间,开始时间是在酉时,地点位于郡城东面的惜花别院。根据陈狗子这段时间的情报收集, 南溪郡郡守似乎在城内跟近郊有着好几处专门金屋藏娇的别院, 位于城内东面的惜花别院, 就是其中一处。对方会在这里举办宴会,倒也不让人奇怪。但堂堂一个郡守, 竟然派人主动向自家族长递了请帖,这事就让人感到惊愕了。


    难道族长扮演的“严公子”,已经知名到了让一郡之守都为之倾倒的程度了?


    不,想也知道,若不是有别的隐情,从不曾亲眼见过自家族长的一郡之守, 基本不会做出这样自降身份的事。所以……“族长, 您是不是早就发现,有一些人将您误认成了另一个人?”


    这样一想, 之前的种种不解,顿时就豁然开朗了。


    那些大商人难道就只凭着许九郎的一番作态, 就对“严公子”另眼相看?他们后来之所以蜂拥而至,无非是牙行魏管事的态度,给了他们一个猜测的方向,越是聪明人就越容易想得多,然后就朝着一条彻底歪了的方向狂奔下去了而已。至于真正推波助澜,将事情推向了荒诞喜剧方向的那个牙行管事,又是为什么会那么脑补,以至于将族长误认为是某位可以吓到一郡之守的大人物?陈狗子想,这大概就是巧合外加族长的确外表很能唬人吧。


    也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回来时遇到的那个城门小吏,根本不必被吓成那样。陈狗子之前就隐隐有了这样的猜测,但一直没有将其特意扯出来捋一捋,直到现在,才能百分百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其实,如果不是非常确定,族长的确还是原来的那个族长,人没变,就连陈狗子都要怀疑,是不是他们真的半路救下了一个贵公子,然后被对方带进郡城了。但关于这样的感慨,并没有在陈狗子的脑海中停留太久,当初进了大山,进而发现了那处世外桃源后的种种画面,形成了更为深刻的关于族长的高深莫测、无所不能的印象,让这一切,都被当做了理所当然。这大概也是其他跟着出来的年轻人,都没有露出不解惊骇表情的原因。他们最初的惊讶,早就丢在了看到神迹的那一刻,发现仙种的那一刻。既然族长是受老天眷顾之人,那么,现在这点变化,又算的了什么,对不对?


    言白倒的确是早就发现城内的人,一个两个的,都似乎将他当成了另一个人,而他在发现了被误认后的确好处多多,就自然而然地默认了。


    “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的?我们出来这么久,也该收网,准备回家了。”


    丢下这句让陈狗子再次沉思起来的话,言白就起身,推开了旁边的木窗。


    窗外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干旱的气候里,依旧有着不少大户人家的公子乘车出行,再艰难的时节,似乎对于这些上层人士来说,都无关痛痒,最大的影响,大概也不过是以往还能去城外踏青,而现在,只能呼朋唤友,去朋友家的大棚子里赏花了。


    在这浮华的郡城表象下,是整个国家都已在内里腐烂了。


    南溪郡惜花别院


    已过五十岁,却仍喜欢二八少女,并且以着一两个月就会抬进一个美娇娘的速度,迅速让可以住进几百人的豪华郡守府在距离上次腾空了一些位置后再次人满为患的郡守吴仲阳,此时就正躲在惜花别院里。他一边让两个最近还算受宠的通房给他摇着扇子,一边苦着一张脸,对跟过来的老管家说道:“哎!你说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老爷,吃。”在他腿边还趴着一个刚刚纳进来还没有名分的妙龄美人儿,纤纤玉手剥了一颗葡萄,直接喂进了他的嘴里。


    吴郡守顿时一张嘴,顺势吃了。


    就听到老管家说:“大人,这严公子到底是不是那位殿下,还未可知呢。万一不是,您说您这样担惊受怕,该有多冤吶!不如先放宽心,等回头见了人,确定了的确是那位殿下,再担心也不迟。”


    吴郡守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从内心深处来讲,他是希望来人不是那一位的。当初离京时,还是十年前,他作为家族的弃子,被赶出了朝堂,来到了南溪郡,在这个不算多好的小郡作为一郡之守,一干就是十年之久。要说心里不怨不恨,那是不可能的。可要说怨恨,胆小如他,也只敢偷偷怨一怨将他舍弃了的父亲、兄长以及吴氏一族,但明面上,他能在南溪郡站稳脚跟,还是要依仗着吴家的招牌。


    吴家,好歹也是老牌的世家,哪怕渐渐没落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作为曾经的世家公子,皇室子弟,吴郡守年轻时就接触过一些,但要说怕,他其实最怕的,反倒是离京前还不到十岁的九殿下。只因为他离京那天,恰好就赶上这位九殿下闹着要出城玩,结果在城门口与其他几个与吴郡守出身差不多的大家族的庶子撞到,几辆车不小心碰到,有了一点摩擦。而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不知道九殿下真正身份所以冒犯了对方的几个小郎君,就活生生被九殿下命人当街给打死了。那一地的血污,被吴郡守看了个真真切切,更成了他之后一整年的梦魇。


    当年那样小的年纪,就这样手段残忍,杀人不眨眼,如今已过去十年,天知道对方是不是更变本加厉了。


    作为当今天子的第九个儿子,这位九殿下的生母其实出身卑微,但因其容貌极盛,又惯会用些手段,竟在以宫女身份入宫的第二年,突然如一匹黑马一般,扶摇直上。而那时候怀上的孩子,便是后来的九殿下。在怀着九殿下时,曾经偶遇贵女出身的嫔妃,遭到对方嘲讽呵斥,结果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就导致了令朝野震惊的杖杀嫔妃事件。


    皇帝被美色所迷,为给新欢撑腰,直接下令杖杀了那个挑衅的高位嫔妃。这还不算,在次日,面对着一众老臣的痛哭流涕模样,皇帝更是一意孤行,将九殿下的生母,从婕妤之位,直接提到了贵妃之位,自那以后,便成了皇后之下第一人。而几个月后所出的九殿下,更是一出生,就得到万般宠爱。


    若不是很少有幼子挤掉前面几个哥哥上位的例子,最前面几个皇子的岁数都能做九皇子的爹了,怕是以这位九殿下的圣宠,都活不到成年。但正因为皇帝曾亲口承诺,将来会让九殿下成为天下最无忧富有的王爷,反倒令其成了其他想要争位之人拉拢的香饽饽。而这一切,都使得那一年才六七岁大的九殿下,就已是养出了任性无比、暴戾好杀的性子。


    前年的时候,荣宠十几年的贵妃去世,九殿下就更是像脱了缰的野马,肆意的玩乐,偏偏他的父皇跟皇兄们,或真宠溺,或故意将其养废了,一贯是惯着他。光是偶尔收到来自京城的信笺,上面时不时就会提到,又有哪家的小郎君无意中被这位九殿下所恶,被用鞭子活活当街抽死了,又或者,这位九殿下看上了哪一家的少女,直接就掠了回去,如今后院都快塞满了,比你还更风流云云。吴郡守是万不敢跟这样的人物比风流的,对来信这样的调侃,都往往看了直流汗。


    而现在,这个让他流汗的人,很可能出现在了他的地盘上,无论是对方故意找茬儿,还是在他这里出了事,结果都可能是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想到不久之前收到的,来自京城那边的密信,吴郡守忽然觉得嘴里的冰镇葡萄都变得没滋味了。


    挥手让几个美人儿下去,他在自我安慰了一番后,还是又交代了一句:“记住,在没确定他不是之前,就按照他是的标准来迎接,知道吗?如果真是九殿下,他既然是化名严公子出京,那就是想玩一玩这微服私访的乐趣,谁要是打扰了他这种乐趣,等着的,绝对是可怕的报复。但如果顺着他,却不尊重他,给了他气受,等他算起后账来,那就要报复得更狠了。千万要把握好这个度!”


    “是!老奴一定让人小心伺候着!”老管家忙道。


    随后就走了出去。只是都走出老远了,才忽然一拍脑门儿:“哎哟!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


    就在今天,他来见郡守之前,刚刚才见过了三公子。这个在外人眼里每天就不干正事的郡守三儿子,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改了兴趣,以前总喜欢装成穷书生,去调戏良家女子,而这几天,却突然对调戏良家女子不感兴趣了,非要闹着组建个全郡最别致的戏班子。而且,就跟当初喜欢装穷书生调戏良家女子一样,他想组建个由好人家出身的郎君充当戏子的戏班子,出身起码是良民,气质要好,若是能带着一点贵气,就更符合这位三公子喜欢折辱人的乐趣了。可这事,若是不跟郡守说一声,容易引起民愤来。这做戏子可是贱业,哪家的郎君若是被逼着做了这事,以后焉能见人?这可是要惹出大.麻烦来。


    结果因为另一个大.麻烦,老管家心情焦虑,愣是将这个麻烦给忘了。


    但现在回去再说,又觉得自己每次过来带来的都是这样不好的消息,怕是要被郡守呵斥。


    “算了,等先熬过去今晚的宴会,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再解决下一个吧。”老管家自言自语着,“只是差了一晚,应该不至于就这么巧,一定能闹出事来吧?”


    当晚,还没到酉时,惜花别院的门口,已是上百个灯笼一字排开,高高地挂起,将这一片地界照得亮如白昼。而几十辆精美的马车,已是陆续到了,停到了一旁,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个个都是衣着光鲜。


    这些人中,大多数是官员,或是出身官宦世家的公子,出身不俗,哪怕是那些表面有着一流大商人身份的人,实际上,也并不是真的商籍。


    反倒是如许九郎这样的普通大商人之子,他们这样的家庭,才是真正的商人家庭。


    这次意外接到来自郡守夜宴的请帖,让许九郎简直欣喜若狂、受宠若惊,他花费了足足一天的时间,来对自己的外形以及赴宴可能遇到的细节进行反复的设计、排练,就怕到时候失礼。


    但原本预想到的所有意外,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他就先在前往惜花别院的路上,被人给拦住了。


    这还不算,被个看起来挺熊的年轻人拦下,调戏什么的,作为长相的确不错的许九郎,其实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倒也算不上令他惊讶。但在这边纠缠的时候,后面一辆马车忽然停下,有人掀开车帘看向他,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时,那个纨绔子弟猛地亮起来的眼睛,就让许九郎立刻感觉到头疼了。


    第23章 乱世桃花源(23)


    在发现自己竟然被人调戏了的时候, 言白不仅没怒,反倒笑了。


    他十分和气地问着这个正死死盯着自己看的年轻人:“你说,你要带我回去?”


    吴淞越看越觉得面前这个人很符合自己想排的一部戏里的某个角色, 见对方不仅不怕,反倒这样问了,就越发觉得对方很识相了, 理所当然地说道:“对!本公子觉得你很适合登台演戏,扮个贵公子, 倒是挺适合。虽说你的长相平庸了些, 但看着的确有几分贵气,既是与这商人之子认识,家中应该也是经商的吧?我父可是南溪郡的郡守, 只要你们随我回去, 将我哄得高兴了, 你们两家的生意,都能不必烦心, 自能红火起来!可若是你们不从……”


    他正要按照自己一贯的人设恐吓一番,就听到那个坐在马车里的年轻公子笑道:“就要打得爹都认不出,是吗?”


    “当然不是!”吴淞差点跳脚。


    他一贯喜欢戏剧化,喜欢刺激,喜欢那种悲欢离合,喜欢投入到那种激烈的情绪中去, 所以他以前喜欢自己亲自上阵, 去创造出一场场令人闻之落泪的爱情故事,而现在, 他则玩腻了那种游戏,改为对编戏、然后让戏班子上台演出一场场戏, 给更多的人看这种形式感兴趣了。


    而这戏子,也不是谁都能有资格当的,对身段,对容貌,对气质,对天赋,对嗓子,都有着要求。而吴淞虽然要求更奇葩一些,喜欢按照自己的要求找人,并不讲究什么唱功啊嗓子之类,更看重容貌、气质。但也正因为看重容貌跟气质,所以才更不会对看中的人的脸蛋下手啊!打得爹都认不出,这不就是毁容了吗?!


    但没等吴淞反驳,对方就再次笑了,但这次的笑容,落在吴淞的眼里,却犹如恶魔的微笑:“不巧,我却是喜欢这么做的!君茂!”


    随着一个穿着劲装的少年跳下马车,那个年轻公子十分体贴地将车夫的鞭子接过去,递给了那个少年:“给我照他的脸抽!务必要打得他爹都认不出!”


    “是!公子!”那个少年随从立刻就提着鞭子,狞笑着过来了。


    偏偏因为吴淞就是被老管家他们最喜欢吐槽那一类爱微服出行的奇葩之一,身边就跟着两个仆从并一个车夫,那三个人想拦,被年轻公子身边的另两人给拦下了。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顿臭揍,这几个人早就被酒色给整虚了身子,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而他们好歹挨的只是拳头,吴淞这位郡守府的公子,可是哎哟妈呀地,被鞭子给抽得满地打滚、惨叫连连。


    陈狗子看出族长只是想给这人一个教训,所以只有最初的时候,恐吓着抽了脸,将对方两边的脸蛋抽得肿得老高,剩下的,都是落在了皮糙肉厚的地方。但就算是这样,这场面也是着实凶残。


    许九郎从刚才那二人对话起,就已是傻住了。


    等“严公子”突然怒而命人教育起了郡守的公子,这场面就更让他脸上冷汗直淌,却根本出声都不敢出声了。这明显就是神仙打架啊,他这个凡人莫说跟“严公子”只有顺路的交情,实际上没什么真交情,就算是有,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去轻易拦下,免得对方的火气没办法朝着吴淞发出去,反倒发到了无辜人的身上。


    好在这种抽打教育的时间持续并不长,随着有人看到这边动静,跑去叫人,然后来了一帮巡逻兵卒拦下了这边的人后,言行就让陈狗子他们退了回来。


    牙都晃动了的吴淞,已经气急败坏,指着言白那边,乌拉乌拉地愤怒咆哮着,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大概也就是“等着!别得意!你打了我!这事没完!”这样的恐吓之语。


    但因为跑来的官兵以及官兵头目根本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这个“爹都认不出”的猪头,就是他们南溪郡郡守家的三公子,以至于在另一方以着更微妙的气势占了上风,导致官兵头目也不敢乱拦人的情况下,吴淞眼睁睁看着那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几骑的护送下,扬长而去。


    “哈哈!公子,你都没看到,那个猪头那个表情!估计他都要被气死了!”前面行着的马车里,陈狗子拍着大腿嘎嘎直笑。


    自从跟着自家族长到了这郡城,就过得极痛快!哪怕现在痛快了之后,他们要面临的是身份暴露以及被追杀,发现自己其实居然很爱这种刺激生活的陈狗子,依旧是觉得值了。


    连同着其他两个跟过来赴宴,此时正坐在前面驾着马车的小伙子,也跟着直笑。


    他们的底气,来自于被老天庇佑的族长,但这样的表现,却恰好符合了身份贵重所以毫不畏惧殴打了郡守之子的贵人一行人的人设,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在言白他们与忐忑不安脸色苍白的许九郎一前一后赶到惜花别院时,老管家刚刚接到了禀报,说是在城内有人公然行凶,殴打了三公子后跑了。


    因为是抄近道急匆匆赶回来的,这个同样被打了的三公子随从,在言白下车走过来时,正口齿不清地告着状,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行凶之人。


    “够(就)似(是)他!”指着言白,这个随从大叫着。


    老管家却在看到过来的那一主一仆后,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言白的卖相自不必说,穿着的衣裳,乃是从别的世界收集了的小贵族服饰,外面罩着的纯黑色斗篷已是解开了,行走间,能够露出里面的袍子。恰好就是言白之前拒绝穿了的那套衣服。这一身在这种宴会上穿,倒是不显太夸张,似乎跟其他人的没什么不同,都是比较华丽,但只要是有些眼力的就能看出,这衣袍上点缀的珠宝,无一不是精品,甚至大多数有别于市场上流通的那种普通宝石,而是叫不出来历却异常璀璨美丽的那种。


    只看这一身衣裳,就已经不是普通人能拿到手的了,更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了。


    这得是极有着权势跟人脉,才能搞得到手的。


    而跟着这个主子的那个年龄相仿的小厮,给老管家的感觉也很不一般,很有些狼性。能驾驭这样仆人的主子,可想而知,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这样明显不好惹的人,若是郡城内的,他这个郡守府的老管家,不可能认不出,既然认不出,还在这种宴请的时候到了惜花别院,一个让老管家不得不面对的可怕真相,就这样摆在了他的面前。


    “您、您就是严公子吧?”一向在别人面前很能端着的老管家,竟直接快走几步,迎了上去,冲着走过来的年轻公子讨好说道。


    哪怕有着郡守的吩咐,让他必不能拆穿了对方的真正身份,但既然现在老管家已经下意识提高了对方就是九殿下的可能性,自然而然的,面对这样随时能要了自己小命还没人给报仇的煞星,老管家的腰板是怎么都直不起来的。


    言白看了一眼那个已是因为不敢置信而目瞪口呆的三公子随从,淡淡看了老管家一眼,道:“是,怎么,你要验看我的身份跟请帖吗?”


    “不敢,不敢!”这来者不善呐!被这一眼看得心都一下子哇凉了的老管家,连忙解释道:“因着我们郡守一向喜欢结交年轻俊才,听说南溪郡来了一位风姿过人、名气极大的严公子,就想邀请您过来赴宴,结识一番。因着您初次光临,怕别的人不认识你,眼瞎,有所唐突,这才叫我在这里迎着……”


    这话由郡守府老管家这样的人说出来,已是极为客气,甚至算得上谦卑讨好了。一旁的许九郎都看得目瞪口呆,听得心里砰砰砰乱跳。偏偏“严公子”却好像不吃这一套,只淡淡回了一句:“已经唐突过了。”就朝着里面走去。


    而因着老管家的表现,门口那些别院的仆人也不敢拦,连同着还没进去的客人,所有人都看着这一主一仆,大摇大摆地直接进了大门,朝着里面走去了。


    走进门不久,走在前面的那位年轻公子还停下,回头朝着许九郎不解地催道:“跟上啊。”


    “哎!”许九郎咽了口唾沫,看一眼正脸色苍白向自己投来求救目光的郡守府老管家,又看了看正难得用了正眼看向自己的那些官员们,就应了一声,跟了上去。而跟着许九郎来的人,也就只有一个小厮跟了上去,其他的都留在了马车那里。


    “赶紧去通知郡守!就说情况有变,来者很可能就是贵客!”老管家抹了把脸,觉得心力憔悴的同时,立刻就吩咐人赶紧进去后面给郡守送消息,好让郡守有个心理准备。


    随后就一脚踹在了三公子随从的身上,将其踹了个跟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将他给我捆起来,带进去!”一想到三公子几人竟然得罪了疑似九殿下的那位严公子,老管家就觉得自己脖子上面凉飕飕的,这万一要是因此惹下大祸,郡守或许只是受一番罪,可他们这样不得不在旁边伺候着的仆人,就难保不被殃及池鱼啊!


    唯有赶紧让对方消气,才能解决了这次危机。


    而一旦等郡守那边也确认了九殿下的身份,三公子不能送出去让九殿下弄死,像这样跟着三公子的随从,有一个算一个,到时候怕是没一个能活的,现在就得控制起来,免得少了替罪羊!


    而正在里面休息,准备宴会前再到场的郡守,因为刚刚又收到了一封密信,而将心底的那份忐忑不安去了大半。


    “九殿下并没有朝着南溪郡这个方向来,而是疑似去了边西郡?”又将这密信反复看了几遍,他终于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虽然这写信之人,也不敢打包票,这消息就百分百正确,但在边西郡的确也出现了所谓九殿下的行踪,吴郡守宁愿相信这消息是真的,也不愿意相信九殿下是跑到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将信往旁边一扔,他就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模样,示意妾侍给自己穿衣。


    而这时候送过来的消息,也根本没让吴郡守上心,反倒摇头道:“进忠看来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也不知是何人这样胆大妄为,竟然敢公然假扮天潢贵胄!我倒要去会一会这严公子!”


    说着,就冷笑着朝前面去了。


    与此同时,边西郡这边的郡守,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跪着的人:“九殿下让你扮着他模样朝这边来,你就真敢这么干?弄丢了九殿下,万一有个闪失,你死一万次也难赎罪了!”


    又暗暗后悔:“看来之前得到的消息竟是真的!九殿下竟然真的朝着南溪郡去了!哎呀!我给吴兄送去的密信,应该不至于反倒害了他吧?”


    随即吩咐道:“快!立刻取笔墨纸砚,我要再写一封信,立刻飞鸽传书给吴兄!”


    第24章 乱世桃花源(24)


    吴郡守是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心情气势汹汹走去前面的, 一路上,他已经想好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既然是让郡城这边的人包括他,都产生了误会,甚至是受到了惊吓, 那么,于情于理, 都该付出代价。


    吴郡守也没打算立刻弄死这个人, 就凭对方让自己害怕了好几日,直接弄死,反倒是便宜了对方, 他打算将其投入大牢, 然后充作罪奴, 再卖到腌臜的地方,让其生不如死!


    光是这样想想, 他的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丝解气的表情。


    “老爷……”老管家这时候正心力交瘁地在前面招待着客人,见他终于到了,立刻松了一大口气,上前,就要说什么。


    吴郡守一挥手:“严公子现在何处?”


    “老爷,严公子已被老奴安排到了那边。”老管家也不敢用手去指, 只看了某一个方向一眼, 权作是提醒。


    谁料,他服侍的老爷, 却一反常态,像是个愣头青一样, 直愣愣地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哎!不是!老爷!不是您说的,不要一开始就表现的太夸张,免得让对方马甲掉了,反倒惹了人家不快吗?您怎么直接就过去了?


    因为不知吴郡守心中现在想的已是怎么让对方生不如死了,还以为吴郡守是过去讨好的,老管家虽然感到有些无语,却没拦下。


    想了下,他也只是继续招呼着其他客人。


    毕竟,那样的一个煞星,硬着头皮招待已是老管家努力的结果了,若是在有人过去招待的情况下还过去,那不是脑子进水了吗?他又不傻!


    至于他原本想说什么,在看到郡守的时候竟想不起来了,噫,反正会被忘记的事情就代表着没那么重要,对吧?原本想告诉吴郡守,三公子惹到严公子被抽一事的老管家,敲了敲脑袋,发现自己的确没能立刻想起忘记了什么事,摇一摇头,就走了。


    惜花别院的宴会之所,是一处极大的院落,与宅子同名,名为惜花院。在这干旱了的时节里,这里竟有一大片姹紫嫣红的花簇,开得极是茂盛,可见负责摆弄这些花簇的仆人,费了多少心思,也肉眼可见的充满着金钱的气息。如蝴蝶一般穿梭在人群中与鲜花丛中的婢女们,更是个个容貌秀丽,穿着各色的衣裙,仿佛是另一种花儿,在每个人面前绽放。


    言白跟陈狗子,被安排在一处很别致的地方,不算是极靠前,但也绝对不算是靠后,在他们周围,都是一些没什么官职但出身很好的年轻公子。因为这种宴会,都是很自由的模式,不会太拘束,大家不过是趁着这个机会,聚一聚罢了,所以,言白他们一坐下,就能听到各种脱离现实的高谈阔论。对于这些只知道阳春白雪、悲伤春秋的公子们来说,干旱带给他们的痛苦,是无法看到明媚的春,是无法看到红叶满山的秋,是看到了花儿枯萎所以跟着感怀,是皮肤头发都跟着干燥了的自我伤感,反正不是普通农人们望着干涸的土地欲哭无泪绝望至极这种煞风景的事。


    不远处还有着美貌女子低头抚琴,玉指纤纤,琴声悠扬,好听是真好听,可随着一曲结束,原本闭着眼睛用手打着拍子皆是一副陶醉模样的公子们,纷纷开始了各种令人震惊的表演,陈狗子这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是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在说什么呢?”陈狗子凑到言白跟前,茫然地问着,“不就是挺好听的一支曲子么?他们为什么都像是疯了一样?”有的哭,有的笑,还有的开始脱了外袍,当场跳起舞来,这夸张到了极致的癫狂模样,是真的有点吓到这个孩子了。原来以往他们没办法接触到的贵公子们,一个个都是这个样子吗?


    言白朝那边看了一眼,却看出,这些人怕是磕了药,而随着酒劲跟琴曲,药性上头,所以表现出了现在的模样。


    他捏起手里的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小口。这个世界在当前时间段的酒,哪怕是郡守举办宴会给客人喝的,也是味道有些发涩,并不怎么好喝的。想起在之前的一个世界,他曾经当过农场主,因为那时候粮食紧缺,所以就令人大肆种植葡萄,然后利用葡萄制酒。如今虽比那时候的情况还要恶劣许多,但是同样的,整个国家都处于一种缺粮或是即将缺粮的状态,这倒是相似的,用粮食酿酒,短时间内来看,过于奢侈了,但如果是种植葡萄,然后酿制出葡萄酒,应该也是可以的。


    正想着这些的言白,忽然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而来,他一抬头,就正好对上了一张带着冷笑的脸。结果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对方的表情就微微变了下,随后,现出一丝愕然来。


    吴郡守气势汹汹地过来,本打算一到,就立刻喝令跟随着的几个护卫,将那个混蛋拖下去。结果到了跟前,对方恰好抬头,与那个人目光对视的一瞬间,一股凉意,直接就从吴郡守的后脊柱下方窜了上来,他立刻僵在了原地。


    “大人?”半路上就被吩咐了该怎么办的护卫,看到这场景,也跟着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其中一人只能低声提醒了一声。


    吴郡守这才从这种微妙的状态中醒过神来,想到他之前接到的密信,他努力将这种微妙的恐慌感觉压了下去。


    “你就是严公子?”他皱着眉,看着这人,若说之前还觉得自己的管家竟然被这种骗术给骗了,实在是蠢了,但如今看到了这人的卖相,不得不说,那些人被骗了不冤。若不是之前收到了友人的密信,得知真正的九殿下已经在别处出现了,甚至还能拿出身份证明来,那么,曾经在十年前见过九殿下的自己,怕也会上当受骗。


    无他,实在是此人看起来就不像是个普通人,气度非常独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块内敛却又难掩光华的美玉。就算是如今面对着自己这个一郡之守,对方竟也毫不心虚,还能直视过来。这样大胆的人,若是当起了骗子,还真是少有人能够识破。


    但现在,既是落到了自己手里,就算是对方倒霉了。


    言白仿佛没看出这个走到跟前的五六十岁的老头眼中的打量,他淡淡地朝着对方一举杯,示意了一下后,竟就这样十分无礼地慢悠悠喝起来。


    “大胆!这是郡守大人!你竟敢……”


    旁边人呵斥的话,被吴郡守直接拦下,吴郡守冷冷地说道:“在我的地盘上,还敢如此目中无人……若你真是一位贵人,也就罢了,可你偏偏只是个骗子,你这骗术,我一看便知!来人!将这骗子拿下!押入大牢!”


    “是!”随着这一声命令,那几个护卫立刻就冲上来。


    陈狗子立刻就要拔刀,却被言白给按下了。


    “跟他们去一趟就是。”言白悠悠地起身,看都不看吴郡守一眼,直接就朝着那几个护卫走去。见他这样,陈狗子也直接松开了拔刀的手,跟了上去。


    “我乃公子的随从,既是要带公子走,怎么能少了我?”


    “好!”吴郡守见他们这样姿态,心中更气,直接就一挥手,“全都带走!”


    不远处正被几个商人缠住说话的许九郎,恰好看到了这一幕,顿时脸色大变,就要过去,却被跟着他的人拦下了。这肉眼可见的,对方是犯了事了,他们这样的身份,过去不是找死吗?


    “老爷,您这是为何啊!”宴会因为这件事,匆匆结束,刚一结束,之前没来得及拦下吴郡守的老管家,就找了过来,“这位严公子,依老奴看,绝不是寻常之人啊!你把他当做骗子押入了大牢,这事怕是不妥!”就凭能直接抽得三公子满脸血,这就不是一般骗子能有的底气啊!


    吴郡守本想喝口茶,见老管家唉声叹气的,就动作一顿:“你觉得他不是寻常之人?何以见得?他进了郡城,除了接受了商人们的礼物,并没做过别的事吧?若他真是贵人,焉能不访友,不探亲,或是不来拜会本大人?”


    “他是没访友,没探亲,可他刚才、刚才在来的路上,明知道三公子的身份,还是命人狠狠抽了三公子一顿啊!您想想看,若他真是骗子,骗取钱财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在明知道三公子身份的情况下,还做出这样的事来?这明显就是有恃无恐啊老爷!”老管家急急地说道。


    “有这事?”吴郡守这茶顿时喝不下去了,直接就站了起来,瞪向老管家:“这么重要的事,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可您刚才也没说是要过去找麻烦啊!


    老管家苦笑着,还得支招:“说到底,这是不是九殿下,只是您的猜测,人家可没说自己就是九殿下啊!这万一是从京城来的哪位世家公子,出来游玩,到了南溪郡,却被您毫无理由地直接给下了大牢了,就算不是什么大事,可传到京城那边,怕是也要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你说的有道理。”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回想一下刚才那人的姿态,的确不像是普通人,更没有骗子被揭穿后的恐慌,再加上能这样肆无忌惮殴打他的三儿子,怕是出身不低,也许是京城那几个大世家的公子?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吴郡守顿时后悔不已,立刻就要命老管家去放人。结果这个时候,一前一后两个消息,传了过来。


    先被送到他手里的,是从边西郡那边传来的消息,飞鸽传书传过来的。这是边西郡的郡守在发现了情况不对后,立刻送了第二份信过来,此时才刚到这里。


    吴郡守展开一看,顿时后悔不已,大骂道:“这混蛋误我!”


    之前信誓旦旦说九殿下是去了你边西郡,如今又信誓旦旦来了第二封信,表示第一封信不算数,那个被确定是九殿下的人,实际上是九殿下命令侍卫伪装的,为的就是混淆视听,达到玩人的目的。


    如今边西郡那边的混蛋被玩了也就算了,可他却要被玩死了啊!


    结果还没等吴郡守骂上两句,第二个消息就到了,这个消息,是负责押送言白二人去大牢的护卫之一小跑着回来禀报的。


    “你说什么?老三那个混蛋去了大牢?要去收拾严公子?”先前那一封信,还只是让吴郡守眼前一黑,第二个消息,直接就让吴郡守晕了过去。


    第25章 乱世桃花源(25)


    被吓晕了的吴郡守一醒过来, 立刻就带着人赶去郡城大牢,务必要拦下那个孽子的犯上之举。而此时的言白,却正与陈狗子被关在一处, 是单独的牢房,空荡荡的牢房里,就只有一张草席, 二人盘腿坐在上面,倒都十分平静。


    陈狗子这样平静, 是因为相信族长, 觉得族长定然有着后手。而言白之所以这样平静,是因为他的确有着后手。


    系统:【什么后手,分明就是你打算行骗不成, 就干脆直接以力降之!我跟你说, 宿主, 你这样是不成的,咱们这是搞基建的系统, 不是搞花式造反的系统啊!就算是要改朝换代,也要遵循着基本法来,你可不能胡来!】


    言白:“……我指的后手,是让我仿制的身份证明……”


    这段时间,他让陈狗子作为他的代表,与那些大商人接触, 为的就是收集这个国家的情报。毕竟, 在这个时代,普通人里, 没有比商人更消息灵通的了,而商人中的大商人, 更是能知道很多普通官员都无法知道的消息。


    那些大商人旁敲侧击想要推测出言白的真正身份时,陈狗子也通过与他们谈话,将京城那边的一流大世家的情况,都基本摸清了。尤其是跟言白年龄相仿的那些大世家公子的信息,太详细的没搞到,但是出身、姓名或是人际关系,却已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不得不说,陈狗子在这方面竟有着敏锐的洞察力跟收集才能,让言白觉得自己这次倒是没培养错人。


    而造假,对于已经经历过几个世界的言白来说,简直就是是小儿科,有了材料就能随手做出一堆来,根本算不上什么。最大的困难,其实不过是一开始的时候,而只要知道了用料以及要仿制的内容,就没什么能难住言白的了。若是内容不变,他甚至能做得以假乱真,让真正制作的人都分不清哪个才是自己做的程度。


    系统:【咳!那个,我其实刚才什么都没说……】


    言白没有理会系统自知失言后的刻意讨好,他闭着眼睛,坐在那里,犹如老僧入定,直到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洋洋得意地出现在了这间牢房的外面。


    “喂!在这里待着可舒服?”对方冷笑着说道。


    言白这才稍微给了一点面子地掀起眼皮,看过去。


    看到的,就是脸上涂了药却仍有些红肿的青年公子。


    其实,吴淞在最初得知逃走的凶徒竟然大摇大摆进了父亲的惜花别院后,是惊慌的,当时是真的提心吊胆,觉得自己可能是无意之中得罪了招惹不得的大人物。但还没等他跑去向父亲求饶,向这位贵人请罪,就再次得到了消息,这个贵人竟然是假冒的!是个骗子!已经被他父亲命人押进大牢里了!


    这对于吴松来说,可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一想到这个人,不仅骗了父亲混进了宴会,之前更胆大妄为,当街行凶,殴打自己,如今总算是能够落到自己手里,报仇雪恨了,吴淞立刻就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着大牢这边来了。一过来,别处都没去,直接就冲着这间牢房而来。此时看到被关在里面的人,吴淞只想仰头大笑三声。


    摸了摸虽然涂了上好的消肿药,可还是红肿着的脸,吴淞冷笑着对里面的人说:“你现在可是嚣张不起来了吧?在我父的一亩三分地,竟然还敢这样嚣张,简直就是找死!信不信公子我伸出一根手指,都不必费力,就能碾死你?”


    又对着身旁的狱卒说道:“有鞭子没有?”


    “有,有!”狱卒忙道。


    吴淞示意他去拿鞭子,等鞭子到手,吴淞将鞭子在手里一下下地拍着,冲着牢房里的言白就是一挑眉:“放心,就凭你这脸蛋儿,我不抽你!你之前不是让你这仆人拿鞭子抽我吗?今日,就当着你的面,公子我要让你开开眼,看一看将人抽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鞭法是什么样儿的!”


    说着,就示意狱卒去开锁。


    言白这时候却看向了吴淞的身后,也一挑眉:“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怎么?到了现在你还妄想有人来救你们?哈哈,就是我父来了我也……哎哟!”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直接将吴淞扇了个跟头。


    “谁!谁敢打本公子!”吴淞气急败坏地随后跳起来,却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父亲,竟带着老管家一起到了,不仅到了,还刚从狱卒的手里抢过钥匙,正抖着手在亲自开门。


    “父亲,您、您怎么来了?”一种恐慌感,直接就席卷了原本得意洋洋想要报仇的吴淞,让他整个人都懵逼了。


    吴郡守在这时还哪里有时间去跟这个不孝子解释?他在刚才进来时,正好远远看到吴淞冲着牢房里面的人耀武扬威,那些话,他听了都能气个倒仰,何况是脾气本就不好揣摩反复无常的九殿下,如果里面的人真是九殿下,那等着老三的,很可能就是一个暴戾皇子的记恨!


    原本因为边西郡郡守之前的密信,而肯定的认为里面那个人必然不会是九殿下的吴郡守,现在已是恨不得打死之前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万一对方真是,那自己就是吴家的罪人啊!


    终于哆哆嗦嗦地将牢房的门给打开了,吴郡守冲着施施然坐在里面的年轻公子就是一礼,恳切说道:“是老夫教子无方,之前听信了这不孝子的话,对公子你失了礼数!公子初来乍到,本是南溪郡的贵客,老夫身为一郡之守,该尽地主之谊才是,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客人押入大牢?还请公子随老夫回去,让老夫重新设宴,以示赔罪!”


    “赔罪?好啊!”里面那位“严公子”本来只是淡淡地听着,此时终于抬眼看了看他。“若是我想在南溪郡多住一段时间呢?”


    吴郡守腮帮子抖了下,脸上带着笑:“这自然是老夫求之不得的事!老夫在郡城有一处别院,比惜花别院更别致,才刚建成,不如……”


    “继续留在郡城啊?”对方摇摇手,淡淡道,“这地方实在是臭不可闻!本公子对这种地方早已待得厌了,想换个地方继续住。”


    “那、那也成啊!”本来还有的怀疑,在看到这任性嚣张犹如对待奴仆的姿态后,立刻就消失了。就这自然而然的嚣张与任性,除了那位没生下来就能害死高位嫔妃的煞星,还有谁能有?这绝壁就是九殿下没错了!


    但只要一在心里相信了这就是九殿下,一想到对方打算在南溪郡久留,吴郡守就不止是腮帮子疼,连头都疼了起来。这样的混世魔王,若是留在南溪郡,岂有他的好日子过?可他不想让对方留下,这话怕是一说出,就要惹来更大的麻烦了。


    幸好对方似乎对郡城没什么兴趣,这倒是多少给了吴郡守一点希望,只要对方能离自己稍微远一点,别整天让他看到什么可怕的画面,想去哪里都成!


    但当对方随口点了几个地方后,原本是这么想着的吴郡守,就又迟疑了下来。


    无他,对方所点的地方,正是南溪郡的盐田、几处矿山的所在地,无论是哪一处,都算是南溪郡的经济命脉,是吴郡守绝对不想松手给别人的。这位九殿下化名严公子来到了南溪郡,这又点名要去这几处地方,难道是打定主意,想要从他手里夺得这几处宝地?


    谁说皇子就不贪了?只要是成年了或是渐渐成年了的皇子,为了更好的享受,为了能够得到更多的人效力,为了养更多的私兵,为了能够在夺嫡的事情上争取更多的支持,盐田、矿山这种地方,就少不了被垂涎。


    只是往常的时候,因为南溪郡距离京城太远,又是个在众郡之中非常没有存在感的小郡,就算有着这样的经济支柱产业,也往往不会被注意到,更不会被那些皇子看上眼,因为那些天潢贵胄,根本就不会到这种偏远地方来。可如今偏偏来了个一个煞星!来了一个九皇子!若是九皇子真的随口一提,想要某某地,他就算能不给,但就这么得罪了九皇子,却也是吴郡守不想看到的。


    就在他想着,是否能想个什么万全之策,让九皇子将注意力从这几个地方挪开时,对方又像是反悔了一样,自言自语道:“还是算了,这几处地方也有些无趣,缺少了一些自然风情,不如,就选……”


    吴郡守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却听对方说道:“……万安县吧。”


    “万安县?”眼睛眨了眨,吴郡守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地方他作为一郡之守倒是不可能不认识,可真因为认识,才觉得对方选在这么个地方住下,有些令他不解。“这地方可是离着郡城有些远,连客栈都没有几座像样的,而且……”而且还很穷。


    想到自己小妾过生辰,万安县县令送来的礼物,吴郡守就对这个地方有了一个“穷”的印象。最初的罪奴生意之所以放到了明面上,也是因为万安县那边太穷了,让县令都过不上好日子,这才有了不断从村子里拉人出来,充入郡城的牙行市场。吴郡守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郡内上百个县,只要挨着郡城的这几十个县城禁止充良为奴,外围的那些,本就不被吴郡守看在眼里,这种气候下,可能随时都会死了,既是这样,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还能为地方官提供一点收益,到时候也能让那些穷官,逢年过节送一些礼过来。


    虽然吴郡守不想让这位煞星住在郡城里,可万安县那种地方,他也不敢让其去住,这万一到时候住得不爽……


    “你是不是误解了我的意思?”对面的公子忽然笑了,起身,走过来,那双眼睛里似乎盛着的也是笑意,却让吴郡守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我有说过是去那里住客栈吗?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就是整个都充作我的庄园,又算得了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说,“我的意思是说,这万安县,我要了!本公子要在那里建个别院,我瞅着那边有山有景的,风景还不错。县城不大,推倒了,建个庄园,勉勉强强也够了。”


    “可、可是……”可是推倒一整座县城建别院,这是不是有点……哪怕吴郡守想要讨好九殿下,也有些犹豫。


    万安县这小小的穷县是不算什么,但若是就这么答应了,他这个郡守哪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他这一迟疑,立刻就让“严公子”沉下脸来,对方淡淡说道:“既是这样,那就不选这里,我突然觉得,之前那几处地方其实更好一些……”


    “不!严公子!请务必在万安县建你的别院!那里本就灾情严重,十室九空了,就算严公子你不说,我也打算将万安县直接除名,并到其他县里,既是你打算在那里建个别院,直接过去就是!请务必不要跟我客气!”


    第26章 乱世桃花源(26)


    “公子, 吴郡守居然真把万安县给咱们了?我不是在做梦吧?”回去的路上,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些事,陈狗子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样。这样荒诞的事情, 竟然就在他的注视下,真的发生了!他们的老家万安县,就这么被族长上嘴皮一碰下嘴皮, 就从那个郡守的手里要过来了?


    言白看着车窗外那些擦肩而过的路人,哪怕是目前还没到山穷水尽程度的那些郡城百姓, 脸上、眼里, 也都带着一丝麻木,仿佛对未来的生活失去了希望,更不用说下面那些县城、镇子、村子里的人了, 他们所面临的生活, 只会让他们更绝望, 甚至连绝望的资格都被剥削了,死在了真正的黑暗到来之前。


    “没真落到手里的, 就还不算是我们的。”言白将车帘放下的同时,意味不明地说道。


    乱世即将到来,给南溪郡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不久的将来,除了南溪郡郡城跟周边的那些县城,其他边缘一些的县城因为民不聊生, 将会爆发各种小规模的动乱, 虽然在一二年内,也许南溪郡还不会彻底沦落到起义军的手里, 但也只能算是苟延残喘,勉强支撑了。这也是言白不担心自己伪装身份会曝光的原因之一, 毕竟真到了曝光的时候,被他忽悠的人,已经不会再有这个精力去计较这种“小事”了。而现在,他的这种忽悠,则可以为他,为桃源村的人,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拿到万安县的拥有权,是言白早就已经想好的事情,就算不是利用这个方法,他也有其他几个备选的办法可以用。而现在,既然可以通过嘴皮子轻松得到,他自然没必要再舍近求远,再用其他办法。


    看了一眼因为他那句话而再次看过来的陈狗子,言白只是将从吴郡守那里“勒索”来的一包官身文书以及腰牌扔给了对方,就往后面一靠,闭上眼睛像是一下子就“睡”着了。


    看着被扔过来的这包低品武官的文书跟腰牌,陈狗子先是有些懵逼,随后又陷入到了双手捧着烫手山芋的纠结心情里。这些要说珍贵吧,对于普通老百姓,尤其是陈狗子他们这样真草根出身的人来说,的确算得上是珍贵了,都是七品、八品的武官任命文书以及腰牌,因为这些属于地方上的武官,品级又这么低,连上报都不必,郡守就可以随时“批发”一堆。为了打发“严公子”这个煞星,在对方提出,自己打算在万安县招一批人手给自己看家护院时,郡守连一个县城都舍出去了,还能舍不得再授十几个武官?直接就盖了郡守大印,将空白文书随便拿了十几份,丢了过来,只求煞星满意了之后赶紧走人。


    但要说珍贵,这么随意得来的东西,总让人觉得有点廉价。


    陈狗子只略识几个字,陈氏一族虽然曾经有过族学,由上一任族长兼任老师,可很多人也就是进去认几个字,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简单会读一些,就不肯再学了。稍微有些天赋的,会再多学一些,而如陈言白那样,从小就是读书种子的,则在年纪不大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县城,跟着陈言白经商的舅舅读书。但随着陈言白舅舅去世,舅母改嫁,他又不得不回到陈家村,然后过了没两年,就出了旱情,再然后,就是陈言白做了族长,陈家村一路狂奔,直朝着桃源村而去了。


    “要是我爹我娘知道我现在大小也是个官儿了,大概能被吓死吧?”更可怕的是,明明最该被吓死的人是他才对,可现在,他却飘了,飘到了看到这样的东西,居然都能挑剔地审视一番,而不是惊喜若狂了,啧啧。


    陈狗子自言自语了一番后,就将东西重新包好,背在了身上。


    等他们的马车终于重新回到了客栈,才发现,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客栈里的人也是经历了一番很刺激的事情的。先是来了一拨人,代表着郡守府送来了一大堆礼物,说是给严公子的赔礼。过了没多久,就又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人,将院子团团围住,表示里面的人都是要犯,要等着郡守那边下令再处置,在此期间,所有人都不准出去,而之前被郡守府送来的重礼,以及其他大商人送来的礼物,都被当做赃物搜了出去,连几个村民挎着的短刀都因为看着很值钱而被当做赃物带走了。


    因为言白他们临走前有过交代,让他们面对任何事情都要处乱不惊不必惊慌,所以,留守的桃源村村民,都很淡定。果然,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前被搜走的东西,怎么被搜走的,又怎么被送了回来,还是双倍送还。之前曾经对他们无礼的那些官兵,再见面时,已是恨不得抱着他们的大腿喊爸爸,一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模样。短刀被亲手送回来不说,郡守府那边还给所有人,每个人封了大大的红包,里面都是五十两的银票,说这是赔礼,是压惊的。可这压惊的东西,却明显将剩下的人给惊到了。


    跟着言白出来的有十几人,这次跟着去赴宴的,共有三个,留下的也有十三个,十三个人,光是这单给他们的压惊费,就有足足六百五十两。这还不算其他的,天知道,光是这六百五十两,若是放在以前他们还在陈家村生活的时候,足够一村子的人活几个月了!


    而现在呢,居然只是郡守府给他们这些“贵人仆从”的压惊费?


    这惊人的贫富差距,让这十三个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不得不说,能被言白挑中带出来的人,都是在桃源村的年轻人里,表现比较突出,比较能接受新鲜事物,也比较有责任感,没那么麻木的。他们纵然会因为得到了大笔的银钱而欢喜,但随之而来想到的,就是一路走来,所见所闻的那些凄惨景象,这让他们觉得,手里握着这轻飘飘的银票,都跟着沉甸甸起来。


    听到族长回来了,这些茫然了好一阵子的年轻人们,终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就呼啦啦地迎了出去。等簇拥着族长进了他们这个院落,没等他们将自己的迷茫与困惑说给族长听了,就先听到族长抛给了他们更大的轰击。


    啥?他们马上就可以离开郡城了?嗯,这个正常,他们已经采购到了足够的物资,也白得了大批的物资,现在回去,可以算得上是满载而归了,出来这么久,的确也该回去了。


    啥??族长居然从郡守的手里要到了万安县,一整个县城即将成为族长的私人地盘了?好吧!嗯!这个也很正常!谁让他们族长是被上天庇佑的人呢!这被上天庇佑,还能引来神迹的人,有再多的奇遇,那也不叫个事儿,对吧?如今不过是白得了一个县,还是他们那个百姓都快跑光抓光了的穷县,这很正常嘛!


    啥???他们这些跟出来的人,居然有一个算一个,都有了官身了?!最低的都是八品,最高的是七品?!虽然听说这武官,比起同阶的文官,要低那么一头,可他们人多啊!出来时还是一群草根老百姓,等回去了,竟然个个都是官儿了?都是几乎可以跟县令平起平坐的官儿了?


    对于一群之前连见个里长都要小心翼翼的真草根来说,这摇身一变成为官儿的感觉,还挺新奇的。


    但没等他们新奇多久,陈狗子就哼地一声,扫视一圈,很有些狐假虎威地警告起了他们:“跟着族长一起干,以后能有着更好的前程,大家一起喝酒,一起吃肉,所有人都能住上好房子,我们的家人,我们的亲戚 ,我们的朋友,甚至是我们所见到的跟我们一样受苦受难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不过是七八品的小官儿,这算得了什么?也值得你们这样稀罕?若是谁打算着当了官,就可以成为大老爷了,可以鱼肉百姓了,别说是族长不容你们了,就是从我这里,也容不下!”


    他这话,成功让部分人立刻愧疚地低下了脑袋,觉得自己果然不如陈狗子有觉悟,但也有几个人,气呼呼地看着陈狗子,觉得自己根本没这么想,结果被陈狗子这么一说,自己成啥人了?他们这几个人,都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到更好,比陈狗子更好,好让族长看看,他们不是孬种,更不是脑子里只想着享受的鱼肉百姓的狗官!


    这两类人,在言白看来,都是有可取之处的。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去把万安县占了,这边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出问题,就算是以后出了问题,他们也顾不上万安县了。趁着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入主万安县,万安县里的蛀虫,都要直接除了,接下来就到了要用到你们的时候了。你们现在都有了官身,名正言顺,只要胆子足够大,就没什么办不到的,有没有信心一举拿下万安县,不出一点乱子?”


    “有!”


    看着这些年轻人成功地被刺激得兴奋了起来,言白又问着留守这些人中的小头目,一个叫陈君河的小伙子。


    “对了,隔壁院落那些人,你们都过去认亲了没有?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这句话,成功让在场的这些人都沉默了。


    陈君河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地说道:“我们倒是想过去解释、认亲,可他们那些人像是极怕我们,尤其是那些女人、孩子,一见我们过去就吓得浑身发抖,看都不敢看我们一眼,也不知道曾经受过多大的苦……我们后来就只敢将东西放到院子里……”


    第27章 乱世桃花源(27)


    陈小芙表情麻木地将手里的饼子放进嘴里, 一口一口机械地吃着。与她的“慢条斯理”不同,同屋的妇人跟孩子们的动作更快,吃得也更多。毕竟, 哪怕这样顿顿能吃饱能吃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几天了,可对于他们这些落到官府的人手里之后, 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的“罪奴”来说,眼前的这些, 实在是仍如梦境一般, 让他们难以相信。就怕一眨眼,吃的没了,喝的没了, 这干净的屋子也没了, 而他们依旧是在笼子里, 被当做牲畜对待。现在能多吃,自然是要多吃的, 就怕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就算是明天就要死了,他们也要争取做个饱死鬼!


    并不刺啦嗓子,甚至算是柔软香甜的饼子,从喉咙滑下去, 让胃里变得很舒服, 身体也重新有了力气,不再冒虚汗, 不再头昏目眩。这样的感觉,陈小芙并不是感觉不到, 但母子分离,至今未见的痛苦,却让陈小芙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掉在手上,也掉在这看着就很美味的饼子上。一想到五岁大的儿子很可能现在正在受苦,甚至不知道是否还活着,她真是恨不得立刻就死了,那种正被油烹着的心情,是外人很难体会到的。


    若不是还抱着一点点微弱的期待,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儿子,若不是想到,她一旦没了,她那对公婆连同着懦弱的丈夫根本就不可能去找儿子,就算活着,大概也只会只顾着自己,她早就一头碰死了,何至于熬到了现在?


    不远处还有一大陶罐子的肉汤,冒着热气,肉块虽然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但是都炖得很入味,一罐子里就足足有着几十块。因为这次到了饭点,送了一大陶罐子到院子里,没别人给分,被关在这个院子里的人就自己默默分了,男女既然是分开住的,吃饭自然也是分开吃的,那几个少年连同着老人,用一个小陶罐单盛了出来,女人们连同着年纪很小的孩子,则享用大部分肉汤,毕竟这边人数比较多。


    浓稠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除了陈小芙,其他人都拿着碗去盛了,她旁边的一个婶子见了,与自己的妯娌对视了一下,到底是拿着个碗,替陈小芙盛了一碗,硬塞在了她的手里。


    “到了如今啊,就要学着想开了,想开了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才会有希望,你说是吧?妹子,我听他们说 ,你儿子是先被人买走了,五岁的孩子,对吧?”


    陈小芙一直都十分安静,很少说话,但此时听到对方提到了自己那个五岁大的儿子,表情终于不再是麻木的了,端着碗的手也抖了一下。


    “听婶子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那儿子五岁大,或许是被大户人家买去,充作小厮培养,未必就有事,可若是你现在倒下了,以后便是有着母子重逢的机会,你也等不到了!”


    “可是,婶子,那样的一天,真的能等到吗?”陈小芙哆嗦着嘴唇,问道。


    对方见她终于有了反应,立刻认真地说道:“我不能告诉你说一定就能等到,但如果你现在放弃了,那就一定等不到。”


    她又指着旁边的几个妇人,对陈小芙说:“我们几个是妯娌,本来家里开着酒楼,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可现在,你看看,我们几个,还不是落到了这样为人奴仆的地步?但只要一想到,我们的丈夫虽然被拉走卖了,但总有一日,我们还能再见,我们就不想死,只想咬着牙活下去。妹子,我知道,像你们这样容貌不错的年轻妹子,这段时间受过的苦,或许比我们更多,但只要人还活着,这些苦难都算不得什么……这汤还热着,你就着这汤吃饼子吧,身体是自己的,若是熬坏了,以后难受的是你自己个儿。再者,我看这主家似乎并不算坏,能给奴仆吃饼子跟肉汤,给干净的衣裳换上,若不是……”


    她本想说,若不是脏地方来的人,那就真真儿是个万里挑一的好主家了。但又一想,若真是这地方来的人,只要年轻女子或是少年就是了,何必连老头老太太也算上,这不是铁定了亏本吗?所以肯定不是那种地方来的!既不是,她也就不多嘴提这个茬儿了,免得本来大家就已经够恐慌了,再火上浇油。


    这三十余岁的妇人虽然容貌平庸,但却是那种看着就和气,让人不由自主心生信任之感的。


    陈小芙这段时间以来,吃尽了苦头,更因为之前曾被押送的人中途占了便宜,而被她的公婆丈夫催着赶紧去自尽以全名节。等她要死的时候被押送的人发现,他们又转而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在没到牙行之前,她就已经彻底对懦弱又自大、害了他们母子却到头来只会怨恨她的丈夫以及毫无情义的公婆失望了,若不是为了五岁大的儿子,她又算是曾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只怕的确是熬不住了。


    当初跟她一样,跟着丈夫公婆,从村子里赶去县城,等着官府施粥的那些女子,容貌齐整些的,一个都没逃过毒手,也的确有人真的自尽成功了,死后却被抛尸荒野,转眼间,就被人忘得一干二净,就连她们的婆家,也很快就因为自己即将面临被卖为奴,而惶惶不安、痛哭流涕。在这种人命卑贱的年景下,一条年轻的人命,没了,真的是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等陈小芙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含着泪,将肉汤一滴不剩地喝了,眼泪混在汤里,又香,又苦。


    门外,桃源村的那些小伙子们,个个眼角泛红,虎目含泪。言白暗暗点了下头,默默记住了刚才说话的那个妇人。就这样的性格,这样在自己也陷入苦难的情况下,还不忘拉一把旁人的怜悯心,以及看事情还算透彻的聪明劲儿,倒是很适合做妇女思想工作啊。


    不过,这些都是到了万安县才会去落实的事,眼下,他们还是要先解决眼前的这些事。制止了陈狗子他们想要推门进去的冲动行为,言白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三下。


    屋内原本的说话声立刻停下了。


    “我们这里有陈家村的人,之前赎买各位,就是为了将你们带回陈家村,此话为真,并无虚假。若是相信我们,就请开门。”


    说完,就安静等着。


    里面鸦雀无声,仿佛没有人一样。


    外面的这些小伙子们都有些着急,他们之前来过两次,试图向这些亲朋解释身份,明明最近见过面的人,分开连两个月都不到,可这些被带回来的人,却像是眼睛被蒙上了布,看也不敢看他们一眼,更别提是认出他们就是陈氏一族的后生了。


    但凡他们试图靠近,就会吓到这些人,小伙子们面对敌人或许心肠够硬,可面对这群刚被救回来的亲朋,却又心软极了,甚至因为不想再刺激他们,而选择了双方在之后的几天里保持着一种谁也不接触谁的古怪相处模式。


    其实,只要给这边的人一点时间,让他们从应激反应中恢复过来,就会发现自己被恐惧蒙住了眼,若是对方真把他们当罪奴,又怎么可能这么纵容着?


    言白回来的这档口,倒是恰好就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在自己整理好了情绪后,开始开导别人了,他又是赶着饭点过来,在所有人都在屋子里的时候,于门外讲话,地点跟场合也恰好对,他所说的这番话,清清楚楚地被里面的人听到了。


    不等他默数到第二十下,门突然就在他的面前被人打开了,最先出现在言白面前的,居然就是陈小芙。


    陈小芙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个年轻公子,哪怕对方现在衣装华丽,看上去就像是天边的明月,高不可攀,可她还是在死死盯视了片刻后,确认了事实,这的确是陈家村的人!不仅是这个人,他身后的这些人,也都是陈家村的人!


    作为这个院子二十一里人,唯一一个出自陈家村,而不是陈家村人各种远房亲戚的陈小芙,对陈言白跟陈狗子他们的脸,自然是认识的。


    “叔公!”她直接一下子就扑进了言白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屋内的那些人见状,先惊后喜。她们也是在这一刻才发现,这几天里一直待在一处的这些人,竟然似乎大都跟陈家村的人有点关系?因为彼此之间并不熟悉,她们的确是在刚才听到了门外的那番话,然后发现周围的人大多都惊喜而不敢置信地站起来要往门口扑时,才发现了这一点。


    “都过去了。”言白不是第一次养育幼崽了,搞基建嘛,有时候就免不了要培养一些自己的人手,有一些就是从小培养,从娃娃开始的,但像这次这样,是因为辈分高,十几岁就成为了“叔公”、“太叔公”,甚至是“老祖宗”,对言白来说还是第一次。扑到他怀里的,无论是按照辈分还是血缘关系,的确是他的晚辈没错了,他也只能叹一口气,慈祥地安抚着对方。在这期间,他遭到了剩下那些被带到这里却不知道他身份的男女老少的集体围观。


    等终于将这个丫头安抚好了,他才看向一旁看戏的桃源村众人,没好气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帮他们收拾东西!回家!”


    第28章 乱世桃花源(28)


    装满了粮食、布匹跟鸡鸭鹅兔的牛车、马车、驴车, 从南溪郡郡城的街头一过,就引来了不少人围观,露出艳羡的神情。哪怕是在这整个郡最繁华的地方, 能有这样阔绰手笔的,也不算多了,寻常百姓也只能是时不时从路过的车队上过过眼瘾, 几个月不知肉味,说的就是他们了。


    之所以离开时多了这么多套着牲畜的车, 其中还是以牛车居多,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旱灾的缘故。在现在这个年景下,旱了两年了, 虽然一些深井还能打出水来, 大河也没有彻底干涸, 但浅井跟小河小湖都已是没了水,土地更是大部分都已干得龟裂了, 往常受欢迎的耕牛,顿时就没了用武之地,只能沦落到去拉车。偏偏有钱人更喜欢马车,而稍有薄产的人则没那么大的财力将涌进牲畜市场里的耕牛都带走。


    越是小门小户,在这种时候就越是用钱谨慎,不会浪费一分一毫, 就算一定要用什么来代步来驮货, 他们也完全可以选择价格要低廉许多的毛驴。


    但对于桃源村出来的人来说,因为土地不能耕种以及草料不够而不得不放弃养牛的这种问题, 完全就不是问题了!虽然进山一趟不容易,但只要将牛带进去, 就可以在村子里耕地,开垦出的土地不仅能种红薯,还可以种其他的农作物。而且,在这个时候入手,牲畜还没有因为饥荒彻底大爆发而不得不被宰杀,价格却已是被压得很低,实在是划算得很。平时能买一头牛的钱,现在能买两头,可能还能搭上一头小牛犊。而车架之类,不当吃不当喝的这种东西,同样十分便宜。


    最后算下来,马车他们就只买了两辆,这还是为了买母马跟小马驹顺带买了的,不买这马车,他们相中的母牛跟小马驹人家根本不愿意卖。而牛车却买了足足十几辆,外加几辆驴车,不仅人都能在上面坐着,不必走路回去,他们所有人采购的东西也都堆在上面,这其中就包括一些小型家畜,比如鸡鸭鹅以及兔子之类。


    尤其是这兔子,因为吃的东西在往常不算什么,在如今却也算是奢侈物了,刚到他们手里的时候,蔫巴巴的,饿得明显比正常体型瘦了两圈。到了他们手里之后,因为他们储备了一路上可以供牲畜吃的草料等物,几对兔子一路都在狂吃,那个疯狂劲儿,让负责家畜这一块事情的陈君河的眼皮都在跳,生怕这一不小心,再撑死一两只。


    走在出城的路上,一想到带着这些物资回到山里,回到桃源村,能引来多少人欢喜满足,这些赶着车的人,就恨不得车子长出翅膀,带着他们嗖地一下就到家。


    因为车夫不够,问了那批从牙行带回来的人,发现那两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倒竟都是会赶车的,于是,他们也被临时赶鸭子上架,派上了用场。不止是他们,随着牛车一起被主家贱卖了的所谓家奴,也有几个,也都是能赶车能伺候牛马的,这些在那些大户人家看来无关紧要到连人都算不上的“物件儿”,在言白他们这里,也都是立刻能派上用场的人才了。


    物尽其用,一个都没逃过,都被抓了长处,用了起来。但不得不说,这样立刻就有活儿干了的情况,却很好地安抚住了那几个被主家当累赘卖了的家奴的不安心情。毕竟他们之所以被卖,就是因为以前能干的活,现在不能干了,对于主家来说,他们已没了用处,主家不愿意让他们吃闲饭,所以就被“清仓大甩卖”,打发了出去。而现在的新主家明显用得上他们,看起来财大气粗,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来路,但只要肯给他们一口吃的,让他们能活下去,是什么来路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


    出城后,随着越来越远离郡城,路边的景象,渐渐让车上原本兴奋的人沉默了下来。


    在他们过来时,城外就已是很荒芜了,而他们离开时,再路过走过的这些地方,发现不过是一段时间,原本是村落的地方,竟已有了一种再无生命的感觉。


    他们沿路上试着搜寻了一下人,还真陆续发现了几个濒死的老弱妇孺,然后才知道,青壮年要么是被抓走被骗走了,要么就是自己跑了,去寻活路去了,只剩下他们这些老的老弱的弱,走不动的,在村子里等死。


    在言白的默许下,陈狗子做主,一路上,但凡是路过的村子,若是村民们还在的,也就算了,若是基本都跑光了的,凡是被丢下的那些老弱妇孺,还有一口气的,都救活了,愿意跟着他们走,就带走,不愿意跟着走,就留下一点粮食跟清水,让他们自寻活路。


    中途跟上来的霍三柱,骑在一匹杂毛马上,原本还跟着桃源村的人闲聊着,一副潇洒豪爽的模样。可走过了几个村子后,他的脸色就已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陈狗子被言白分配的任务之一,就是跟霍三柱搞好关系,起码二人得熟悉起来,所以见霍三柱这样,队伍里唯二骑马的陈狗子,就小心翼翼催动着一头同样是杂毛的老实的老马,走了过来。


    “霍大哥好像有心事?”


    见来问自己的人是那位来历神秘令他敬畏的贵人的心腹,霍三柱顿时收敛了表情,勉强冲对方笑笑:“被君茂兄弟你看出来了,我的确是有些心事。”


    他叹道:“我当初之所以落草为寇,是因为所在的村子早就缺了粮,族里很多人吃不上饭,快要饿死了,恰好那时我因为打了人,被官府的人追究,就打算跑去郡城那边寻个活路,结果在孤崖岭被我现在的这群兄弟给打劫了……然后我就成了他们的头目。”


    完全略过了怎么以一敌几十,从而从被劫的路人,变成了劫人这群人的头目。


    如果这是在说书,怕是个很难用这技艺养活自己的说书人,因为最精彩最跌宕起伏的部分直接就被一笔带过了,但这是现实,而这现实,往往越是这种跌宕起伏的情节,就越可能令人不愿回首。


    他既这么说,陈狗子也便这么听,并不追问。


    待听到对方说道:“……我后来便在孤崖岭驻扎下来,偶尔才劫个小商队,让他们留下一些粮食,并不伤人,所以几个月过去,虽然离着郡城不算远,也没闹出什么事来。我那侄女,就留在了村子里,我时不时送一些粮食回去,分给族人的同时,也是希望他们能替我好好照顾侄女……但前两日我回去时,却得知早在不久之前,因着族人中有人报官,说我谋反,整个村子都被万安县的官府给抓了,我那侄女如今也不知踪迹……哎!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那天被抓走的人里,并无我那侄女,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连郡城附近都这般荒凉,她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又该怎么活下去……”


    陈狗子心说:放心吧,你那个侄女是个狠茬子,自己一个人跑进了大山里,后来又遇到了我,现在活得可好了呢!


    随后又想到,自己在救了霍苗之后,就有伙伴偷偷调侃他,是不是给自己救回了个未来的媳妇儿,这让陈狗子觉得很是冤枉,天地良心,他救人时可不曾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而且那个干瘪小丫头看着老实,内里根本就是凶残无比,肉眼可见以后会是个母夜叉,他才不要以后娶她!


    “君茂兄弟?”


    “啊?哦!”陈狗子回过神时,见霍三柱正拧着眉看着自己,忙笑了下,道:“霍大哥说的,我听了也感同身受,不过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霍大哥的侄女既能长到这么大,还这样聪明伶俐,必定不会有事的,霍大哥一定能有再与她相聚的那一天。”


    之前霍三柱提到,他幼时丧父丧母,是霍苗的父母,他的兄嫂养大了他,小霍苗出生的时候,他也才十几岁,前面几个侄子侄女意外夭折,让他对这个再次盼来的小侄女十分上心,兄嫂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这个做叔叔的,更是会亲自背着霍苗满山跑,说是叔侄,其实就跟父女也差不多了。


    等霍苗长到八岁的时候,方圆百里闹一种会传染的疫病,整个村子里死了十几个人,就是那么巧,霍苗的父亲就染病去了,没两年,霍苗的母亲也撒手人寰。剩下叔侄二人相依为命,因为霍三柱毕竟已经是个大男人了,照顾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实在是不便,便请族里的几户家庭,轮流照看着霍苗,他则出去打苦工赚钱,给这些人家钱粮。再后来的事,霍三柱不用说,陈狗子也知道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霍三柱对族人的心软,最后反倒成了被人嫉恨的根源。


    “借你吉言了。”霍三柱听了陈狗子的话,也只是一笑。


    二人之间随后就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止是他们二人之间沉默了,其实走到现在,整支队伍都很沉默。


    毕竟作为普通人,没有几个会在看到周围这样荒芜凄惨的景象后,还能心情愉悦的。


    等车队突然停下,并且被要求分成两拨分开走时,霍三柱才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有些困惑不解地看向身旁并排而行的陈狗子。


    陈狗子解释了一句:“除了跟着我们去县城的,剩下的人自有去处。”就成功堵住了至今还没办法对言白他们彻底放心下来的霍三柱。


    聪明人就容易想得多,尤其是霍三柱这样的聪明人。


    见只有他们这些青壮,带着少部分物资前往直通县城的那条路,而其他人则是似乎要抄小路去别处,他就自认为知道了真相,觉得在这附近,必然有着这群人的大部队驻扎。


    果然,之前对方能够轻松知道他们孤崖岭所有人的信息,是因为在暗处还有着人马驻扎,有着人手去调查。


    想到对方能轻松从郡守那里得来万安县,得来这么多武官的任命文书,霍三柱原本压下去的心思,就又跃了上来。


    他刚才其实就想问,既然当初这位“严公子”能知道孤崖岭那么多人的出身来历,是不是也知道他侄女的下落?


    他在言白第一次来找他之后,就立刻偷偷亲自回了一趟霍家村,也是在那时,意外得知了霍家村的惨事。后来他反复琢磨着这件事,怎么琢磨都觉得,霍家村的惨事应该跟这群人没关系,但自己那个失去了踪迹的侄女,或许还活在这个世上,也许因着自己有用,就被这群人给带走了呢?


    而之后,“严公子”第二次带着人去找他,就给了他任命文书,还让他带着一部分人手跟随对方一起去县城,这么信任他,就更是让霍三柱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霍三柱现在这么老实,的确是有识时务的缘故,但霍苗的去向,同样也是牵动着他的那根无形的绳索。


    想到这里,在分兵两路后,霍三柱一催马,径直来到了前面的那辆马车旁。


    想要开口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起这个头,难道要问对方:我侄女是不是在你手里?


    这不是在故意找事吗?


    于是,犹豫了好一会儿的他,就又退了回来,这样纠结的模样,看得陈狗子也有些纠结,想着,是不是主动跟对方提一下霍苗的事。


    但想到族长提过,霍苗并不是作为辖制霍三柱的人质存在的,现在也不是向对方提及霍苗以及桃源村那边事情的好时候,陈狗子就掐灭了这个念头。


    就在他们内部纠结着的时候,他们这一行,足足三十骑全副武装的人,或是骑马,或是赶着马车来到县城外,这难得遇到的“大”阵势,立刻就惊动了县城门口的兵卒。


    第29章 乱世桃花源(29)


    吴县令知道城门处有人闹事时, 闹事的人已经带着人打完了那几个试图拦下勒索的小吏并着兵卒,甚至杀到了县衙这里。所以他从小妾屋里被喊出来,才慌乱穿好衣服跑出去, 也就是跑到了县衙的门口,就被人给按着脑袋按了回去。


    “大、大胆!我乃是万安县的县令!你、你、你们若是杀了我这个朝廷命官,是要被当做谋反杀头的!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否、否则你们的族人都要跟着遭殃!”发现他身边的师爷竟然被人直接勒着脖子扯了出去, 现在不知道是死是活了,吴县令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却还要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儿, 勉强撑住没晕倒,冲着闯进来的这群“贼寇”说着自己这条命如何如何重要。


    然后就听到好几个人都噗地一声笑了。


    他被人按着,跪在了一个年轻人的面前, 也不知道是谁还狗腿的给这位搬了一把椅子, 让其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 身边站着的都是青壮小伙子,除了有十几个怎么看怎么像是贼寇的, 剩下的十几人,看穿着打扮,竟是更像是高官贵公子的护卫。而坐在他面前的这个正淡淡看着他的年轻人,更是气势逼人,让吴县令将后面的话下意识咽了回去。


    因为他再昧着良心做事,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这人是个贼寇头子啊, 这气派这穿着打扮, 怎么看着,比他努力想攀个族亲都攀不到的吴郡守家的公子还要贵气几分?


    “怎么不说了?继续说啊?”有人踢了他一脚, 这一下可没留着力气,让吴县令直接就栽了个跟头。


    “知道不知道你面前坐着的是谁?这是吴郡守都要讨好的严公子!知道我们过来是干嘛来的吗?我们是来接收这万安县的!吴郡守已经将这万安县作为赔礼, 给了我家公子来建私人庄子,凡是万安县土地上的人、东西,都归我们公子所有了!当然,不包括你!你现在已经不是朝廷命官了!吴郡守已经将万安县并到了隔壁县,现在这里既不是县了,你这个曾经的万安县县令,自然也就什么都不是了!但别以为你能跑得了,不把你吞的那些属于我家公子的财产给吐出来,你连死都死不成!”


    陈狗子冷冷说完,就冲着几个同伴一使眼色:“将这老小子关进后面院子里,随便找间屋子关起来,等他什么时候将他知道的事都吐露出来,再从轻发落!”


    不等懵逼了的吴县令哀嚎出声,就有人上前给他堵了嘴,拖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的县衙的其他人,一看这县令跟师爷都给拖下去了,他们这些人是拦着,还是不拦着?是抵抗,还是不抵抗啊?万一人家说的是真的,人家过来是真的来接收万安县的,是吴郡守允许的,他们若是抵抗了,等着他们的,可能就是成为罪奴的下场了吧?


    就这一犹豫,就给了陈狗子他们足够的时间将整个县衙给控制住了。


    他们只有三十几人,自然不可能只靠着这么点人就直接来硬的,武力攻占这一个县。有道是,这现在能扯起的大旗,不用白不用。吴郡守给的圈地文件是真的,盖着郡守的大印呢。陈狗子他们的武官文书跟腰牌也是真的,只要是官府的人,不是新人,对这些东西自然是有着辨别的能力的。既然官方的文件都是真的,这帮人还都是武官,什么都是真的,其他人还抵抗个什么劲儿?虽然心里忐忑不安,可不得不已是跟着人家的命令开始做事了。


    而这帮人来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将县令、师爷这样的真正主事人给干翻了,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进行一场跟玩儿似的的跑马圈地。


    “根据这吴郡守承诺的,凡是在这一天之内,旗子插到的地方范围以内,都算是我们公子的私人土地了。现在,一共四个方向,每个方向一人,在天黑之前,务必要将旗子插到万安县与隔壁县的边界线,知道吗?”


    当发现这帮人根本不掩饰将整个县城都纳入私产范围的想法,并且真的当众付诸实施了,围观着四骑朝着四个方向飞快驰去的县衙众人,都心情复杂。


    而出发地点附近,连大门都不敢出,只敢从门缝偷偷往外看的那些百姓,则同样对这一天的万安县突然易主感到了惊恐与不安。他们不知道,本就已经快要活不下去的他们,即将面对的未来,会不会比现在更加可怕。


    当第二天天刚一亮,房子外突然有一阵阵粥的香气传来时,果然将本就蜷缩着的百姓们吓得更加瑟瑟发抖了。他们都无法忘记,在不久之前,街道上也曾经有过这样的香味传过来,可这明明代表着食物代表着希望的味道,勾出去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对未知的事情有着本能的畏惧与忌惮,这是很多不是人类的动物也会有的反应,所以当言白得知第一天施粥,竟然一个人都没来后,他也没有感到意外。


    次日,施粥继续,而且,还让人故意沿街喊着,说是严公子从吴郡守的手里要来了整个万安县,从现在起,万安县就不再是一个县了,而是严公子的私人庄子!是桃源庄!


    所有生活在万安县的百姓们,也不再是普通百姓了,而都成了严公子的家奴!现在,是严公子要为了以后更好的建设自己的庄子,给他自己的家奴施粥,所有人都赶紧出来,喝了粥,好干活!


    这番说辞,本来让桃源村的一些人有些不理解。他们觉得,之前他们没说任何条件,施粥都没有人出来,而现在,公开表示,这里都是某个人的私产了,你们这些人都是某个人的家奴了,本就害怕的百姓,怕是更不会出来了吧?


    结果却仿佛给了他们一个耳光。


    这番说辞一经传开,那些紧闭着门窗的安静的房子里,居然真的传出了动静,随着一个人、两个人打开门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更多的人也都相继走了出来。


    当看到每条街都支着一个大锅,熬着香喷喷的粥时,当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真的能每人得到一碗粥时,所有人都在一愣之后,不顾着粥还是烫的,就疯狂地往嘴里倒着,然后朝着家里跑去。


    是真的!


    不是陷阱!不是骗局!县城里真的有人施粥了!


    是有米,有干净水的粥!他们有救了!家里的老人、孩子有救了!


    至于他们现在从良民竟直接变成了某个人的家奴,只要不需要背井离乡,只要不需要和家人分离,只要他们还住在家里,这些都不是现在他们该去想的事!而且,很多人都有一种从众心理,又不是几家几户甚至是一个村子被充作罪奴,被贩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如今是整个县城都成了一个人的地盘,身边的所有人都跟自己身份一样,以后也会做着同样的事,这跟原本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不是吗?


    “还真是……让人心情更郁闷了啊。”陈狗子站在高处,看着城中这一幕幕,想笑一下,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之前跟他一起跑马圈地的霍三柱,就站在他的身旁,此时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百姓其实是很容易满足的一群人,只要有一口饭吃,不远离故土,家人不必分离,便是给他们压上再多的重担,他们也轻易不会垮,不会反抗。”


    这样的话,竟是直接将自己从百姓的行列里划了出去。


    陈狗子看他一眼,却不得不承认,其实哪怕是他,早在跟着族长出来,跟着族长“胡闹”后,就已经再难回到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上去看待问题了。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习惯了思考各种各样本不该普通人去想的问题,这是族长在日常生活中慢慢引导的结果。


    陈狗子隐约能感觉到族长想干什么,最初的时候也是感到害怕的,但此时站在这个地方,看着下面那些瘦得像是一把骨头的人,他竟忽然就不害怕了。


    若是那些只会从底层人身上吸血的人治理不好这个县城,那他们就来自己治理!


    若是那些人治理不好郡城呢?治理不好整个国家呢?这个问题往深了想,真是让人既惶恐却又忍不住兴奋起来。


    “你说的对,百姓其实是很容易满足的一群人,所以,一旦让这些容易满足的百姓都畏惧如虎了,那这个朝廷,就真的已经烂透了。”丢下这句话,不等霍三柱惊愕转头看向他,陈狗子就已是转身走开了。


    他还要去向族长汇报今天的工作,在族长带着他们将县城给控制住后,各种人员的统计、各种部门的资料统计,实在是一件非人干的事啊!因为他们这群人多半只是略识字,所以,干活的主要是原本县城里的文吏,但那些人迫于强权,现在肯干活,却未必没藏着自己的小心思。自认为是族长手底下第一心腹爱将的陈狗子,每日忙完了自己的事情,都会到各个地方去巡视一番。说是巡视,其实就是震慑,是给那些人适当的施加一下压力。当然了,如果有表现好的,他也不介意给对方一颗“甜枣”吃。


    虽然本身文化水平不高,年纪也不到二十岁,但该怎么用人,又该怎么有效的压榨人才,让对方敢怒不敢言还不敢搞小动作,陈狗子却仿佛无师自通一般。


    而就在县城这边正在经历着刚刚接手后的鸡飞狗跳时,大山这边,几个桃源村的村民已经抄近道,带着一群面带惊疑惶恐的人,抵达了宛若人间仙境的“桃源村”。


    第30章 乱世桃花源(30)


    陈小芙背着五岁大的儿子, 从山洞最里面的那个洞口钻过去,眼前的骤然一亮,让她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不得不猛地闭上眼。


    来自周围人的吸气声、惊呼声,让她意识到,在闭眼前看到的那一切, 居然真的不是梦境。试探性地再次睁开眼睛后,看到的, 是比刚才匆匆一眼见到的更美丽、更壮观的绿色的世界。绿色象征着生机勃勃, 象征着希望,哪怕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这些人曾经试图留在外面的大山里, 因为那里也有着绿色, 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在见到了那样一片绿色后, 那几个青年还试图带着他们继续往里走。原本的不解,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答案。因为这里更美!这里更适合人类居住!如果说, 外面的深山的绿,是可以让人活下去的绿,那么,这里的绿,就是可以让人活得更好、犹如身处仙境的绿!


    不过,正在贪婪地看着这一切的他们, 转瞬间就被跑来的一群人包围了, 那些人拉着他们中间的某个人,急切询问着, 又哭又笑着。


    就连陈小芙,她的手, 此时也正被一个年轻妇人拉着,对方甚至看不下她现在黄瘦无力还要逞强的样子,执意将她背着的孩子“抢”过来,让自己的丈夫背着,年轻妇人的丈夫憨厚的脸上带着笑,也不吭声,老老实实就背着孩子跟在她们左右。然后,边走,那个年轻妇人边给脸上犹带着茫然之色的闺中密友解释着她们分开后发生的事。


    曾经的她们是儿时的玩伴,是少女时会偷偷说着悄悄话的朋友,更是几乎同一时间出嫁的新嫁娘,唯一不同的是,陈小芙嫁的是村外的人家,而这个年轻妇人恰好喜欢的人是同村出了五服的同族小伙子,这边并没有什么同姓不能婚配的规矩,所以在陈小芙出嫁不久也跟着嫁了。


    再后来,陈小芙因为初到婆家,操持家务,忙里忙外,又生育了儿子,照顾着儿子,婆家又是在镇上,每次回娘家都是来去匆匆,直到她跟着婆家投奔娘家,才再次见到了因为做农活而皮肤黝黑起来的朋友。那时候的朋友,忙于生计,已是显出了老态,而那时候的她,虽然同样劳累,但因为不必下地做农活,看着倒是依旧白皙。陈小芙的性格本就软弱,又已与丈夫育有一子,所以在后来陈氏一族选择逃入大山时,她选择了跟着丈夫跟着婆家离开。谁知道经历了一番生死后,再次与曾经的朋友见面,她们的境遇,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看着一路走来,两边郁郁葱葱的树木、植被,看着他们居然中途还路过了一条小溪,看着树木减少后出现的一片片长满了不知道是菜还是什么庄稼的田地,看着又出现的更清澈连流水声都那么悦耳的第二条小溪,看着前面迎面走来的,更多面色红润、看起来身体强壮又充满着希望的熟悉的身影,陈小芙原本仿佛是被泡在苦水儿里的那颗心,似乎一下子就窥见了照进来的阳光。虽然她觉得自己的未来已是黯淡无光了,但至少,在这样的地方,她的孩子,还可以活下去,活得像是个人。


    尤其是当看到了一排排整洁漂亮的三层木楼的同时,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正颤颤巍巍地朝她奔跑过来,那个瘦小的老妇人更是差点踉跄着摔倒,眼泪就顿时朦胧了陈小芙的视线。直到投入到母亲的怀抱里,闻到了儿时就已代表着安心的那种熟悉的味道,原本的那些委屈与痛苦,才终于化作了大哭,彻底的发泄了出来。


    “给他们一点时间,等晚上再开会讨论事情吧。”陈君河在不远处看着,制止了想招呼陈慎民去开会的人,叹了口气,说道。


    毕竟,他们这次带回来的人可不少,这种久别重逢的心情,总需要一点时间去平复。


    这一天,对于被圈在大山之中轻易得不到外界信息的桃源村村民来说,算得上是特别的一天了。几乎隔着几户人家就能听到痛哭之声,但那哭声虽让人在外面听着心里发酸,却又像是发泄出了所有的郁气,又透着一丝喜气。毕竟对于被救出牙行的人来说,能够被带到这样的一个地方,见到曾经的亲朋,说是一句从地狱重回了人间都不为过。甚至这里的一切,都美好得这样不真实,哪怕一路走来看到了那么多真切的景象,可在痛哭一场之后,这些初来乍到的人,依旧有很多觉得不踏实,觉得犹在云里雾里一般,非要捉着人的手,询问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那些将他们带回来的人又是怎么个情况。


    “……事情就是这样了。”将女儿带回到他们住的三层木楼里,在他们老两口的房间里,他们抱头痛哭,随后,一个抱着惊醒后就不肯再睡的外孙儿,一个则用手紧紧抓着女儿的手,生怕一眨眼的工夫,女儿就消失不见了。


    正抱着外孙儿的陈慎民,一边轻轻拍着外孙儿的后背,哄着对方,一边将陈氏一族入山后的事,简单说了。


    这些事,其实陈小芙刚才就已从朋友那里听过了一遍,但听着父亲讲述这些,滋味就又是不一样了。回想着那个曾慈祥安抚自己的年轻人,虽然这个人比自己还小几岁,但因为辈分足够高,又是族长,又是在她最狼狈痛苦的时候出现并救了她,哪怕从朋友跟父亲嘴里说出来的事情是这样神奇而令人难以相信,可陈小芙还是立刻就信了。


    “真好啊。”她听见自己说,“你们能跟着这样的人一起生活,这就是天大的福气了。”别的不说,当她在被带着出城后,看到略后一步追赶上来的族人骑着马,怀里抱着的却是被救回来的儿子时,那种恨不得以死相报的激动,至今都还停留在胸腔后,化为了更加有力的心跳在跳动。若是对方需要,她可以立刻为对方去死!


    “也是你的福气!”见女儿这次回来,形容消瘦,身上也笼罩着一股暮气,再无年轻女子的朝气,她的母亲顿时心疼得不成。虽然当初女儿被亲家用孩子拿捏着,不得不跟着走了,但追根溯源,要不是他们做父母的做主,选了那户人家,将女儿嫁了过去,从小就性格老实软弱的女儿,又怎么可能落到这步田地?


    捏了捏她的手,在陈小芙看过来时,陈母认真地说道:“小芙,你也姓陈,如今既能回来,这里便是你的家,这也是你的福气。”


    “我不配。”陈小芙垂下头,低声说。


    当初她软弱无能,虽然对丈夫以及公婆的行为不满,却因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及儿子被他们拿来威胁,竟没有阻止他们在离开时,还拿走了一小袋食物。在离开后,她辗转反侧,甚至自虐般地将属于自己那份少得可怜的口粮省下来,只给儿子吃,自己惩罚着自己。可即便是这样,每每想起那天的事,现在的她都觉得那个自己愚蠢又可恨,她自己都恨不得那个自己立刻一头撞死了。曾经被她伤过心的父母,以及在当初离开时与她几乎决裂的哥哥嫂子,他们真的还能重新接纳她吗?


    “这不怪你!你在嫁人前甚至只被我带着匆匆见过女婿一眼,选了张家成为亲家,是我跟你爹做的决定,你后来跟着走,也是因为宝儿,娘知道,这不是你的错……”陈母心如刀割地劝着。


    “那个……”就在这个时候,挑起门帘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陈慎民的儿媳妇,正端着个大海碗,尴尬地出了声。


    陈小芙与她对视了一眼,就忙移开目光,觉得愧疚几乎将自己快要冲垮了。


    “嫂子。”她细若蚊声地唤了对方一声。


    结果对方原本的那种尴尬,却在看到她的这种胆怯不安后,直接变成了怜惜与恼怒,怒是原本陈家好好的女孩子,跟着老张家走了,回来却成了这个样子!简直令人看了就生气!


    “先把这个吃了!看你跟孩子都瘦成啥样呢?赶紧把这鱼羹吃了!锅里还有!”


    被硬塞进陈小芙手里的,是一个粗糙的大海碗,早就剔去了鱼刺儿的鱼肉一条条地被撕碎了炖熟了,白色的鱼汤与鱼肉间,是鲜嫩得令人眼睛都能发蓝的碎菜叶儿,还有一些别的颜色的蔬菜的点缀,植物的清香,与鱼的鲜香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


    哪怕是没闹旱灾的时候,这样的鱼羹也不是家家户户经常能吃到的,如今闹了旱灾,甘甜的水都是极珍贵的,何况是这水里养的鱼?普通百姓想吃一点鱼肉过年,都是奢望,在他们刚刚离开的郡城,那已经算是南溪郡最繁华的地方了,可这鱼羹,也只是有钱人家如今才能享受到的食物。


    这样珍贵的食物,此刻却被盛了满满一海碗,陈小芙几乎是用着一种惶恐不安的表情立刻去看嫂子,见对方直接就转身出去了,就忙又看向身旁的母亲,甚至急促却又十足小心地将这海碗推给母亲:“我、我不能吃!这、这太珍贵了……”


    “珍贵个啥哟!”被女儿这惶恐的模样给逗笑了,她娘随后却又笑出了眼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提醒道:“你忘了刚才我给你说的那些了?再往远处走,不到半天的路程,就有一个看不到边儿的大湖,在那里有可多可多的鱼了,不瞒你说,你来之前,我们几乎家家户户吃鱼都要吃腻了,还是你嫂子他们想了办法,开始试着做一些花样儿,大家伙这才继续捕鱼……吃吧!这鱼羹是真的管够儿!”


    又怜惜地摸着正流着口水直望着大海碗的小外孙儿,难得轻松地说道:“咱宝儿也是个有福气的,虽然之前挨了饿,受了委屈,可能到了咱们桃源村啊,就算是进了福窝里了!以后啊,想吃鱼咱们就吃鱼,想吃饼子,咱们就吃饼子!是不是啊,宝儿?”


    陈小芙的儿子宝儿,立刻拍着小手,欢喜地说:“吃鱼!吃鱼!”


    陈小芙自己没吃那碗鱼羹,而是让母亲抱过了孩子,给孩子喂着吃。陈慎民则跟陈小芙商量着接下来的事。这对看着女儿跟外孙儿狼狈回来的父母,在最初稍稍问到了女婿一家时,就看出了女婿一家似乎在离开之后对女儿十分不好,甚至到了让女儿闻之色变的地步,索性就不再提了。但既然女儿带着外孙儿回来了,怎么安置下来,以后怎么生活,却是要好好讨论一下的。


    住在一起短时间内是可行的,但时间长了,却容易生出矛盾摩擦来,陈慎民是想着,在附近找一块地方,请人再盖一座三层木楼,到时候陈小芙母子可以住进去,因为离得近,这里又挺安全,没什么外人,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陈小芙最初自然是不肯答应,觉得自己能有个小茅屋容身就成,可陈慎民却告诉他,桃源村在聚集地进行规划后,如无特殊情况,每一户都是按照三层木楼的格局来建房子,这样会显得整洁美观,哪怕她自己想盖茅屋,已经渐渐习惯了什么“村容”“村貌”的村民们,怕也不会答应。


    陈小芙对这个所谓桃源村的这种现状,再次咋舌,却又真的很羡慕能在这里安居下来的人,看了一眼正在美滋滋吃着鱼羹的儿子,如果她能在这里有一处三层木楼,与其他人的房子没什么不同,是不是就说明,她跟她的儿子,将来可以在这里一直住下去,成为桃源村的一员?而不只是来投奔的亲戚?


    因着这样的爱子之心,陈小芙虽然觉得对不起父母,又劳累父母为自己操心忙碌了,可还是答应了下来。她暗暗下定决心,既被这个村子收留了,她就要多多的干活,不能拖大家的后腿,不能再让父母伤心难过。


    这一天,不少人都跟陈小芙一样,下定了类似的决心。而又哭又笑,又猛地放松下来,被带进来的人大多很快就疲惫了。陈小芙也不例外,在勉强被劝着也吃了半碗鱼羹后,就与儿子一起依偎在铺着被晒得又松又软的床褥的木床上,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的陈慎民,那张布满了沧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似悲似喜的神情。他转过身,朝着外面走去。来到木楼外面时,发现跟自己一样走出来的族老,就有着好几个,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是转而将目光落在了正围成一圈,商量着如何饲养家畜的陈君河等人的身上。


    他们同样看着那些身强体壮,充满了生机勃勃,正往公用的仓库搬物资的村里的青年们,以陈慎民为首的族老们,有的不知道族长要做什么,还有的能猜出族长他们要做什么,但不管是内心赞同还是不赞同,害怕还是兴奋,担心还是期待,看着年轻一代们出去一趟归来,越发的有了气势,如陈君河这样的年轻人,也开始指挥着村里的人做事,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他们这些老人却反倒被闲置下来,成了真正享福的人,就知道,纵然他们这些族老心中有着种种想法,想拦,也拦不住了。


    脱了缰的野马,必将冲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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